2007[1].1-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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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把节那天把娃娃抱出去兜风?丈夫说,恐怕是你持斋念佛时,得罪了玉女?妻子说,只怨你粗心大意,傍晚忘了收起娃娃的尿布,让它在屋外露了一夜,让玉女施放了天蛊。邻居们闻声前来劝慰,有的说,这个娃娃虽然又白又胖,但也许是个偷生鬼,只是来人间骗几口奶喝喝,骗几套新衣穿穿,让他去吧,有啥了不起的?有的说,遭天蛊,是天意,命中注定这个娃娃活不长。夫妻俩一听,不哭不闹了,把娃娃抱到山里抛弃,然后高高兴兴地回到村里,对邻居们说,不怨天,不怨地,只怨自己养了个短命鬼。
当然,民间也有对付天蛊的法术,只是因为敬畏玉皇大帝而不敢随便使用。苏克林记下了达诺教给的办法,但是达诺强调,那是别人秘传给她的经验,不能公开宣扬。具体的法术是通过敬奉供品,恳求玉女开恩,不要把天蛊降于自家的娃娃。敬奉供品时,务必记住所使用的供品必须在夜深人静时做好。供品的种类有豆腐皮、粉丝、干拉、芋花、水菜头、香椿、韭菜根、糯米粑粑、黄金片、花生米、兰花豆……可从中选择4种或6种,外加半杯茶、半杯酒、半碟饭,把它们整齐地摆在托盘或小簸箕里,然后点上三炷清香,供奉在月台或房顶上。但这两个地点都不太好,因为猫狗和老鼠会来打劫,那会亵渎了神灵,不但得不到神灵的保佑,反而会遭到天谴。怎么办呢?民间有个办法,那就是把供品放在筛子或小簸箕里,再把它们拴在竹竿上,然后把竹竿从楼檐下斜撑出去,筛子或小簸箕就吊在了空中。这样做有两个好处,一是显眼,神灵容易看见。二是避免了动物的侵袭。玉女在哪里呢?天庭那么浩大,谁知她游走何方?哪一天晚上能来到自家的筛子或小簸箕里享用一番,然后对自己的娃娃开恩呢?谁也无法说清。只好多供奉几天,但一定要计算好天数,秘诀就是与七有关,因为北斗有七星,必须一供七天。因此,许多人家就如此念着,一七得七,二七一十四,三七二十一,四七二十八,五七三十五,六七四十二……直到在某个七日的夜里,发现供品少了,或者乱了,那就证明玉女降临本家了。于是,全家老小,一阵欢呼,哦呦……哦呦……哦呦……玉女来我家啦!玉女来我家啦!欢庆之后,都认为天蛊不会来了。
这些文字使我极不快活。我的心境逐渐从明朗变得暗淡了。虽然苏克林记录极其细致,几乎把达诺的每一句话都照录下来。但是,这些文字能说明什么?与我要研究的巫蛊表面上有联系,实际上相距甚远,甚至毫无关系。达诺大谈奇谈的天蛊,谁见过?谁能拿出有用的证据?
现在,我把笔记本合上,喝口茶水,慢慢进入冷静的回忆。60多年前的事了,需要慢慢回忆。我怎么也想不起当初我是否当面问过达诺养蛇蛊之事?为什么苏克林的记录里总是关于天蛊的话题?难道达诺有意回避我的问题,用冥冥之中的天蛊来搪塞我?
哦,现在我总算彻底明白了,达诺多么害怕我们提起蛇蛊之事,那是让她遭受灭顶之灾的话题,在当时的环境条件下,她哪有胆量与我们一同揭示蛇蛊的秘密?也许是我们问的次数太多了,她回避不了的时候,就与我们大谈奇谈天蛊吧?所以苏克林的记录没有一个字涉及到蛇蛊,没有一句话涉及到达诺是不是蛊女的问题。
我终于想起来了。事实上,我们还在白心寨的时候,达诺已被蛇蛊之事弄得声名狼藉,精神恍惚,面容枯槁。当时,她的处境已非常危险了。处处都暗藏着她的敌人,人人都对她充满了仇恨,但她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抓不到,谁也说不清是什么人把她推进了灾祸之中。
果然,在我们离开白心寨不久,就听说达诺死了。我为此很悲痛,本来打算返回她家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但终究没去成。后来,我派苏克林去过几次。每次,苏克林都要访问达诺的儿女们,并对达诺之死,作了许多调查和记录。但拿回来给我一看,每次都令我很生气,达诺的儿女们似乎各有苦衷或打算,要么避重就轻,推卸责任,要么颠三倒四,错漏百出,要么满口谎言,自相矛盾。他们是如何做儿女的?他们的良心被狗吞噬了?我曾目睹过玉罕为了保护母亲,拼命不让我们烧死怪物的情景。那时,玉罕和她的兄弟姐妹们多么坚决勇敢,多么无所畏惧,多么令人佩服。可是,他们后来为什么不保护自己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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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为什么变得让我不敢相信了?那曾经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家庭啊,怎么一下子就消失了呢?我对此无可奈何,多次发脾气。可又有什么用呢?
后来,我们好像又多次听到了关于白心寨的坏消息,那一切使我最终完全丧失了对巫蛊的调查兴趣。
现在,60多年过去了,我对巫蛊的调查研究又有了特殊的热情,达诺一家人的每个故事和每个细节,都像那块土地上的所有事物一样,有一种超常的魔力,把我深深吸引到他们的内部,我甚至企图进入他们的心里。但事实上,我至多能算站在他们家门口的一个客人,许多说不清的因素把我和他们隔绝了。我现在只能从头开始,一步一步走近他们,走近我的研究对象,走向我的研究目标。
四、原始记录
现在,我又翻出另外一包资料。我很顺利地从中找到了一叠稿纸,那是苏克林对达诺之死的调查材料。显然,这些材料在当时并不重要,表面上与我们的民族人类学调查没有多少关系。所以一直被我封存着,至今还保持着它的原始状态。但是,说实话,不知什么原因,我一直没有忘记这些材料,就像我一直没有忘记达诺一家人一样。如今,在我的生命即将到达终点站的时候,我又诚心诚意地回到这些材料身边,而且从此我决不再后退。
我沿着我的心路前进,我在自言自语的状态中找到了真实的感觉,我重新进入了过去的时光……60多年前,我离开白心寨之后,来到尼郎山调查彝族和哈尼族的迁徙路线。那里有许多古老的村寨、古驿道、峡谷、马匹、狼、猞猁和熊,也有各种各样更令我迷惑的巫蛊习俗。对我来说,那是一个乐园,是民族人类学研究的王国或堡垒。但我和苏克林都像中魔似的,灵魂如同放在了白心寨,特别是苏克林,他已无心进行新的调查项目,达诺一家人的命运让他牵肠挂肚,他总是寻找各种机会和理由与我谈论白心寨的调查情况,以引起我用新的视角关注那里的变化。当然,我明白苏克林深层次的动机是想返回白心寨,看看玉腊姑娘。我知道,在白心寨的日子里,苏克林与玉腊姑娘已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毫无疑问,玉腊是全寨最出众的姑娘,丰盈、挺秀,甚至还有一种香甜的味道。她说话的声音更不用说了,既柔软,又清澈,再加上天真的口吻,只要她一开口,我们就会心迷意乱。真的,我有那种感觉。当然,玉腊姑娘最喜欢与苏克林在一起,无论苏克林说什么,她都仔细地听着,好像只要是从苏克林嘴里说出的东西,她都感兴趣,而且都能听懂。由于他们之间有这层关系,我因此顺水推舟,几次派苏克林重返白心寨,重新调查达诺一家与巫蛊的关系,重点是达诺之死的直接原因。
以下是苏克林交回的调查材料——
玉腊姑娘自述(1943年6月17日上午9时,多云):
我妈妈不是琵琶鬼,她非常善良。在饥饿的日子里,她能把自己的东西分给别人吃,这是大多数人做不到的,而我妈妈却做到了。所以我妈妈在我心目中是伟大的,谁认为她是琵琶鬼,谁就是坏人,因为冤枉好人的人,应该受到众人的诅咒和惩罚。包括我大哥岩稳,我二哥岩醒,我大姐玉罕,我弟弟岩相,还有那两个嫂子,都应该受到唾骂。因为他们都认为我妈妈会养蛇蛊。其实,我们兄弟姐妹5人,谁见过我妈妈养蛇蛊?我敢肯定,谁也没见过。我家瓦缸里的怪物,是它自己爬进来的,好几次了。我二哥把它送出去,没几天它又回来了。我们拿它没法,又不敢轻易把它打死,只能对它睁只眼闭只眼,反正它不会咬人、吃人。
我妈妈是被我大哥岩稳整死的。别看我大哥平时很憨厚,很温顺,其实不然,他对我妈妈一直怀恨在心。说实话,我一直怀疑我妈妈不是他的亲娘,他也不是我妈妈亲生的孩子,他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野种。你知道吗?在寨子里谣言四起的时候,你们都能站出来保护我妈妈,可是我大哥却欢天喜地,他虽然无法预知事情的结局如何,但他希望我妈妈被别人打死,被别人烧死。这样一来,他就可以解脱出来,走他的好运了,过他的好日子了。结果,他的梦想破灭了,因为你们保护了我妈妈,我妈妈安然无恙。岩稳因此恨死了你们,希望你们早日滚出白心寨。你们不知道这些情况,满以为我们是个幸福的大家庭。你们被我家的表面现象所迷惑,其实只要我大哥存在一天,我们家就一刻也得不到安宁。为什么这样说呢?我从小记得,我大哥没有哪天叫我妈妈一声咪咪(妈妈),他一直怀疑我妈妈会放蛊,每年放一次,每次害死一个人。放来放去,放到自家人头上来了,害得他一直没有儿女,生一个死一个,一共9个,全死了。我大嫂经常说,那个老蛊婆不死,他家就要断子绝孙。我大哥每次听到这样的话,不但不骂我大嫂,反而觉得我大嫂说的是真话,每句重千斤,压得就像使他一头栽倒在地,喘不出气来,像死人一般。
你们走后,我大哥立刻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可能要向我妈妈下毒手了?我把这种猜测向岩醒、岩相和玉罕说了,但他们不相信。他们都认为我大哥不是疯子,绝对不敢杀死自己的亲娘。但是,没过几天,我妈妈就消失了。我们一直等待着,盼望妈妈哪一天突然出现在自家的竹楼上。但是,一个多月过去了,仍不见我妈妈的影子。岩醒、岩相、玉罕和我忍不住痛哭了一场。只有我大哥和大嫂没有哭,也不劝慰我们。于是,我们一同审问了我大哥,叫他交出我们的母亲。我大哥大喊大叫,冤枉,冤枉好人了。你们的母亲也是我的母亲,我能杀了她?我是孽子,敢杀自己的母亲……我是恶魔,敢吃自己的母亲?
我想,我妈再也不会回来了。没人的时候,我哭了几百次,哭得不想再哭的时候,我就到周围的旮旮旯旯寻找我的母亲。怎么办呢?我已16岁,谁管我呢?
采访玉罕(1943年6月18日下午6时,阴雨):
苏克林问:你知道你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玉罕回答:不知道。你可以去问问我大哥岩稳。
苏克林问:你爱你的母亲吗?
玉罕回答:爱。
苏克林问:你知道你的母亲养蛇蛊吗?
玉罕回答:小时候,有人说我母亲是琵琶鬼,我很害怕,怕蛇蛊,怕石头蛊,怕泥鳅蛊,怕马蜂蛊,怕我母亲被烧死,怕有人来杀我们。有一段时间,夜里,我不敢闭眼睛,怕益虫飞来吃我。等到天亮,我又不敢睁开眼睛,怕看见我妈妈的眼睛和手,她是琵琶鬼,她的眼睛红红的,手指尖尖的,她也会吃人?长大后,我什么也不怕了。有人又说我母亲是琵琶鬼,要把她撵出白心寨。那时,我就想如果我母亲真能放蛊就好了,放几只出去,把那些要撵我母亲出寨的坏人吃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可惜,那些坏人一直活得好好的。也许是我母亲心慈手软,暂时让他们多活几年。苏老师,我告诉你,我母亲养的是蛇蛊,那是益虫中最厉害的一种蛊,谁中了这种蛊,就别想活了。你们那天亲眼看见了吧?我家瓦缸里就有一条,那就是我母亲养的蛇蛊。我母亲关住它,它不会吃我们。有人想烧死它,我不准,因为如果烧死了那条蛇蛊,就会伤害了我母亲,如同把我母亲烧死。
苏克林问:你再想想,你亲眼看见母亲养蛇蛊吗?
玉罕回答:哈,苏老师,你真会开玩笑,那种事哪能让我看见?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亲眼见过我母亲祭蛊和洗蛊。有一次,时间我忘了,好像是前年5月的一天,我母亲无事带我上街,我见她只买了9炷清香和27张锡箔,然后又到肉店里买了5两猪肉,仅仅5两,多一钱也不要。你知道吗?这是我母亲要祭蛊了。因为祭蛊的用品必须与5有关,如买香,只能买5炷、9炷、27炷、30炷、60炷;买锡箔,只能买90张、60张、50张、27张、9张、3张。那天半夜,我母亲悄悄起床,换上新衣,戴上用麦秸编织的草锅帽,点上香,来到村外的小河边上。我非常好奇,也悄悄跟在母亲后面,只见我母亲在黑暗中烧锡箔、送水饭、撒碎肉、磕头……随后,她解散头发,脱掉衣服,跪在河边,哗啦……哗啦……哗啦……洗手……洗头……洗身子……我看到我母亲现出了原形,眼睛睁得圆圆的,放射着白光。手臂特别长,指甲尖尖的,像一把把闪亮的尖刀。因为我母亲养的是蛇蛊,所以在她的身边有一条长蛇守卫着她。如果那时有人惊动她,哪怕是她的亲人,也会被她抓破脸皮,咬断指头。或被她身边的蛇咬伤,咬死。当时,我被吓得一口气跑回家里,钻进被窝,一动不动。所以说,在我们这里,深更半夜是不能到水边洗东西的,否则,被人发现,就会认为你是个养蛊人。
苏克林问:你母亲是怎样死的?
玉罕回答:不骗你,我说实话。我母亲是中蛊而死的。你知道我母亲是个善良的人,她虽然能养蛊,但她不放蛊,不害人,即使对那些欺骗和迫害她的人,她也从不使蛊。我母亲是个好心人,真的,许多人都这么说。但是,你知道吗?凡是养了那种吃人的蛇蛊之后,就必须用蛊连续杀人,每杀一个人,可保自己三年无病。当然也可用蛊杀其他动物,如杀死一头牛,自己就能一年平安;杀死一头猪,自己就半年无事。还可以杀植物,如杀死一棵树,就可以过上三个月的舒心日子。如果间隔三年不放蛊杀人,蛊主就会中蛊死去。这样一说,你明白了吧?我母亲从不放蛊杀人,这样一来,她哪有不死的道理?我母亲太善良了,她没害死过一个人,也没害死过一只鸡、一棵树、一根草。
苏克林问:你母亲为什么要养蛊?
玉罕回答:我说过,我母亲非常善良,这是大家公认的事实。她不想害人,也就不想养蛊。当然解决的办法也是有的,很简单,只需找一只小箱子,用布把蛇蛊包裹起来放在箱子底层,再在上面放些贵重的物品,比如说金银首饰之类,经过一番掩饰和祈祷之后,把小箱子偷偷放在路旁,让那些贪图钱财的过路人把小箱子带走。这样一来就能把蛇蛊嫁出去了。但是,这种做法,虽然自己没事了,但却坑害了过路的人。我母亲不忍心这样做,她太善良了,不会害人。
至于我母亲的蛇蛊是从哪里来的呢?说来话长。我母亲年轻时是个大美人,而且什么活儿都能干。她嫁到勐乃寨后,我波(父亲)很爱她,两人过了十几年的幸福生活。但没想到我母亲的婆婆是个放蛊的人。那一年,婆婆死了,有人就悄悄说,是我母亲继承了婆婆的遗蛊。据说,她婆婆的祖上因为不慎得罪了某种神灵,因此,就只有通过养蛇蛊害人,才能得到那种神灵的宽恕,而且必须代代相传,传媳不传女。如果有几个儿媳,只有大儿媳有权继承。因此,寨里的人便时时处处提防我母亲,害怕中了我母亲的蛇蛊。时间一长,便有人说我母亲放蛊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