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笑看吴钩-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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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下忽见郭昆走到道旁阴影之中,拉开裤子,在一株大树下撒尿起来,说道:“小远和正礼都已外出谋生,再过不久,良玉和你也要应考。哥儿们五个人之中,就剩下我一个孤零零的光棍汉啦。”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天涯,你还记不记得,咱们五个小时候,常常比赛撒尿,看谁撒得高,撒得远?这等没有烦恼的时光,多半是一去不返了。唉!”
叶天涯一笑,也在大树下撒尿。突然之间,心头一阵怅惘,想起苑良玉来:“小少爷恨我害死她姐姐,他爹又极可能是我的仇人,自今而后,只怕他再也不会陪我一起撒尿了。”
又想:“从今晚书房中的情形看来,苑文正极有可能是害得我家破人亡的元凶巨恶。小昆心思单纯,苑文正作恶之事,还是不要跟他多说才是。”一声叹息,说道:“小昆,我不打算应考啦!”
郭昆一怔,缚好裤子,奇道:“你说甚么,不考啦?你这等惊才绝艳的小神童,少年才俊,想要弄个翰林、状元、榜眼之类,岂非易如反掌?喂,哥儿们,别开玩笑了,俺可是等着你发达之后,衣锦还乡,顺便救苦救难,再提携一下俺这个乡巴佬呢。嘿嘿!”
叶天涯不禁苦笑,心道:“你哪里知道这中间的原委曲折。我和良玉一起入学应考之事,都是苑文正代为打点的。事到如今,恩怨纠葛,我又怎能再从贼安排?况且,即使我当真考试中状元,又怎能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父母、姐姐和一众枉死乡亲?”
随即又想:“苑文正当真老奸巨滑,多年来他留我做牧童,供我念书,固因我算是个‘神童’,更多的还是怕我报复吧?”
一转念间,又想:“八年前收我做苑府牧童,多半还是大小姐的意思罢?也不知当初苑文正是否同意?”
念及苑良姝,心中没来由的又是一痛。
他勉强一笑,道:“世上哪有甚么‘神童’,早已泯然众人矣!也没有你说的这般夸张罢?小昆,我和你都是农家子弟出身,自当归农耕田,安分守己。虽然也念了几本书,其实都是不求甚解,一时好玩罢了。总之,下个月迎考之事,我是决计不会前往!”
郭昆听他说得郑重,错愕之下,连呼可惜。
朦胧夜色之中,两人边谈边行。
郭昆忽道:“我明白啦。天涯,该不会是苑老爷家失火之后,你担心没人再出钱帮你,这才弃而不考的吧?”
叶天涯心想:“苑文正家中即使是没有失火,我也决计不会再花他们一文臭钱。”摇头道:“不是。是我自个儿不愿意去考试的,与苑家火灾无干。”
郭昆沉吟道:“这样罢,我家里还有一些银子,明儿我拿给你罢。虽然不多,也能够让你先去县礼房报名应试的。如何?”
叶天涯素知郭昆家境平平,兄弟姊妹又多,哪有甚么多余银两?摇头道:“小昆,你别再劝我啦。人各有志,我意已决,是真的不考啦。”顿了一顿,又道:“其实我家那几亩田地已荒了不少年头,现下我已经长大了,有力气了,也该收拾起来啦。”
郭昆叹道:“你这等读书才子,居然不求功名,反而屈身种田,未免可惜了。”
说话之间,已来到镇上,叶天涯回首东望,但见苑府上空兀自烈火熊熊,将四下里照耀得十分明亮。
郭昆见叶天涯又止步回身,呆呆发怔,老大的不耐烦,不再理他,当下远远的抢在前头,快步奔到屋前,推门进去。平日他和吕远、苑良玉、夏正礼等一班小友散学之后,常常来到这座瓦屋之中玩耍嬉戏,甚是熟悉。
叶天涯跟在后面。不料尚未走到门口,忽听得屋内咕咚一声,黑暗之中有人摔倒在地。
他一惊之下,又听得屋内“哈哈”大笑之声,一人得意洋洋的道:“大功告成!四师弟,俺只不过随手这么一戳,便将这姓叶的小子给点倒啦。等了老半天,原来却是个脓包角色,不堪一击!”
叶天涯又惊又奇,知道郭昆已着了那人的道儿。
只听那人又道:“依我说啊,师父做了总管多年,未免忒也把细了。还专门派咱哥俩把这小子请过去,还说甚么‘言语间一定要客客气气,不可动粗’。你瞧,我只随便这么一试,却又算得哪一门子货色,值得堂堂‘金枪门’两大弟子联手来请。若是让江湖好汉知道了,岂不笑掉了牙齿?”
另一人道:“不会吧?大师兄,来之前师父一再叮嘱,说这位叶少侠身手不弱,咱俩须得言语恭敬,诚心相邀。师父他老人家看重之人,又怎会如此不济?”
先一人怒道:“放屁!难道你是怀疑我的点穴功夫不成?哼,当今武林中哪个不晓得俺‘小旋风’冯少飞‘追风指’的厉害?任何人的‘风池穴’挨了本派重手法,势必晕倒一个对时。四师弟,你若不服气,不妨也来试试?”
另一人忙陪笑道:“我服,我服!不用试,不用试!大师兄,小弟只是一时失言,多有冒犯,你莫跟我一般见识。”
先一人冯少飞哼了一声,道:“罢了。四师弟,你来背着这小子,带他去镇北土地庙见师父罢!咱们这般把人给‘请’了去,瞧瞧师父他老人家怎么说来着?”
另一人答应了,便要去背负倒在地下的郭昆。
便在这时,忽听得门外脚步声响,一人打个哈欠,懒洋洋的说道:“啊哟,好困,好困!这大半夜镇东苑家走了水,大伙儿都急急忙忙的出门,家里该不会闹贼罢。咦,这门怎么开啦?我真糊涂,难道适才急着救火,竟忘了关门了?”
朦胧夜色之中,一个人影慢吞吞的走到门口,跨步进来,自然是叶天涯了。
原来他听了二人对答,知道郭昆并无性命危险,但又不放心这二人将他带走,于是故意发声,静待这二人动手。
果然那二人一听这话,立知找错了人。
叶天涯踏步进屋,黑暗中突听得衣襟带风,有人迎面一掌拍来,同时另一人斜刺里伸手来抓。这一掌一抓,出手迅捷,显见二人武功颇为了得。
叶天涯身形晃处,双手挥出,左迎来掌,右接来抓。也是一拍一抓,掌对掌,抓还抓。
静夜之中只听得“啪”的一声,接着“喀喇”一响,随即一声惨叫。
“啪”的一声,是与人对了一掌,将那人震退数步;“喀喇”一响,则是与另一人对抓之下,将其手指拗断。那断指之人登时痛得失声惨叫起来。
叶天涯冷笑一声,道:“两位原来是‘金枪门’的朋友,还不住手么?”
火光一闪,即已打火摺点亮了桌上油灯。
只见两个劲装结束的青衣汉子站在一旁,呆若木鸡。一个大个子脸色惨白,另一个小个子则右手托着左腕,五根鸡爪般的左手已断了三根手指。
那脸色惨白的大个子右手竖掌当胸,拉开招式,左臂下垂,不住颤抖,显是与叶天涯对掌之后,伤得不轻。
叶天涯一弯腰,伸手一搭伏地不动的郭昆腕脉,只觉脉息平稳,并无危险,这才放心。当下将他抱起,放在床上,将棉被盖在他身上。
他转过身来,向那二人道:“小弟便是叶天涯。两位老兄哪一个是宋掌门的大弟子‘小旋风’冯少飞?”
那小个子强忍剧痛,颤声道:“是我,是我!”他被眼前少年深湛的掌力所慑,心中不免存了惧意。
叶天涯又向那大个子一努嘴,问道:“你又是甚么人?”
大个子满脸惊惶之色,道:“小人是金枪门宋掌门的第四个不成材的弟子,‘中平枪’许广。”
叶天涯道:“不知两位夤夜造访,所为何事?”
七、宝藏传闻 一
七、宝藏传闻(一)
小个子冯少飞左手断了三指,疼痛难熬,额头冷汗如黄豆般一滴滴渗了出来,他为人倒也硬气,竭力忍痛,颤声道:“实不相瞒,我兄弟二人乃是奉了家师之命,专门来请叶少侠到镇外土地庙晤面,有事相商。”
叶天涯生平第一次听人称呼自己为“少侠”,不禁失笑,摇头道:“我才一十六岁,从未涉足江湖,更未做过半点侠义之事,‘少侠’两个字,从何说起?冯老兄,尊师既然有事,为何不来寒舍,却要我去见他?”
大个子许广见大师兄断指之后已痛得脸面扭曲变形,怕他精神不支,抢着说道:“叶少侠有所不知。家师不幸遭奸人暗算,双目已盲,又中了毒,行动多有不便。他老人家差我师兄弟二人前来请少侠枉驾,绝无恶意。”
叶天涯微微点头,道:“我知道了。”侧头一想,问冯少飞道:“冯老兄,我这位被你点了‘风池穴’的兄弟几时才能醒转?解铃还须系铃人,还是劳驾二位先行给他解了穴道罢?”
冯少飞强忍痛楚,摇头道:“我手指给你折断了,暂时不能运功解穴。许师弟练的是‘中平枪’和‘开碑掌’,都是外家功夫,从没学过点穴、解穴之术。不过,适才我使力不重,两个时辰之内,你这位兄弟便会自个儿醒来了。”
叶天涯眉头一皱,说道:“既然如此,两位且先行一步,回去转告尊师,就说小弟过两个时辰便到。”
冯少飞一听急了,顾不得断指之痛,嚷道:“那怎么成?叶少侠,你不跟我们一起去啊?”
叶天涯微笑不答,心道:“宋玉福的这位小个子大徒弟虽然鲁莽了一些,倒也是个直肠直肚的性子。”
冯少飞还待再说,许广连忙拉了拉他衣角,又向他使个眼色,摇头说道:“大师兄,别说啦。叶少侠既已应允,自会如约前往。咱俩还是先回去禀明师父,再顺便将你的断指接好罢。”
冯少飞这才想起自己左手已断,又觉得伤处愈来愈痛,再也硬挺不住,便即“哎哟、哎哟”的大声叫了起来。
许广向叶天涯一抱拳,道:“叶少侠,告辞!”
叶天涯拱手还礼,微笑道:“二位,慢走!”
许广伸手扶住冯少飞,出门而去。
“金枪门”两名弟子走后,叶天涯又检视一下郭昆的心跳脉搏,暗道:“当年慧空师父虽教了不少本领,却没传我冲解穴道之术,否则的话,小昆便用不着再继续这般睡两个时辰了。”
又想:“我虽也听师父讲了一些江湖上的掌故趣事,却从未听说过‘金枪门’,也不知这个门派在武林之中算是正派还是邪道。而且从今夜苑府这一幕情景看来,那苑文正、宋玉福二人,都是见多识广、随机应变的老江湖,相较之下,我年幼无知,临敌全无经验,这才接连给小少爷袭击得手,还救回他爹。否则的话,大小姐多半也不会白白地惨死。”
他闷坐在床沿,思前想后,守候了一会,只听得郭昆鼻中发出轻轻鼾声,睡得着实香甜。
又过一会,想着夜来之事,忽地心中一动:“今夜苑府走水之事,最为可疑的其实便是这个宋玉福。此人潜伏苑府已久,似乎对当年叶家村瘟疫之事颇为清楚。即使他不寻我,我也得设法找到他,将情由问个明白!”
微一沉吟间,吹熄灯火,出屋关门。
静夜之中,叶天涯来到街心,纵目四望,远处火光照耀之下,但见小镇各处空荡荡地并无一人。
当下吸一口气,展开轻功提纵术,向北而去,片刻间到得位于镇北里许之遥的一座小小土地庙旁。
那是一处十分窄小的院子,殿中神龛上供着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叶天涯常常在此牧羊,于这一带的地势十分熟稔。他依着慧空所教的江湖中人“盘道”之法,伏低身子,弯腰移近。
他只道自己行踪隐秘,哪知刚到离庙数丈之处,便听得墙外左首一株大树之后有人说道:“叶兄弟真是信人,还不到一个时辰,这么早便来赴约了。宋某一直在此,恭候大驾。且请老弟现身一叙如何?”
朦胧夜色之中,只见一条瘦长的人影慢慢从树后转出,正是做过苑府管家、化名王福的金枪门掌门“虎啸中州”宋玉福。
叶天涯心下暗惊:“这人双目已盲,竟能听出我的动静来,果非寻常之辈,倒是不可小觑了。”长身而起,大踏步而前,说道:“王管家,不对,我应该叫你宋掌门才对。”
宋玉福笑道:“说起来你我同在苑老爷府中做事,也算是多年熟人,老朋友啦。只不过,老夫怎么也想不到,小兄弟年纪轻轻,竟是一位了不起的少年英雄。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也’,哈哈!”
叶天涯想起此人的所作所为,深具戒心,当下学着江湖人的口吻,说道:“却不知宋掌门召唤在下,有何吩咐?”
宋玉福淡淡一笑,道:“小兄弟乃是名家子弟,文武全才,宋某纵然有天大的胆子,却也万万不敢对你发号施令哪。”忽地转过身来,双手一拍,沉声道:“混账东西,还不马上给老子滚出来,向叶少侠赔罪?”
话声未毕,只听得脚步声响,土地庙中并肩走出两个人影,一高一矮,正是冯少飞和许广。
二人快步而来,走到叶天涯身前,一齐跪倒,说道:“叶少侠,先前小人言行莽撞,不自量力,得罪了少侠。还请少侠大人大量,别跟小人一般见识!”
说着咚咚的磕起头来。
叶天涯吃了一惊,忙即伸手扶住,急道:“二位兄台,千万不可!”
宋玉福哼了一声,道:“老弟莫怪。我这两个徒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实在太也不成器。原本老夫是让他们到你家中去请老弟来着。临行前我还一再叮嘱,务须客客气气,言语中不可缺了礼数。哪知这两个混账东西趁老弟不在家,居然妄想俟机偷袭,还险些误伤了令友。劣徒无状,多有冒犯,也是宋某管教不严,务请老弟海涵。”
夜色朦胧中,叶天涯已瞧出冯少飞的断手迄未治疗,又听得宋玉福说得客气,好生过意不去,忙道:“宋掌门言重了。说起来敝友无恙,反倒是在下出手不知轻重,以致打伤了令徒冯大哥,当真抱歉之至。”
宋玉福又哼了一声,悻悻的道:“这两个小子办事不力,活该吃点儿苦头,受些教训。”
叶天涯正色道:“宋掌门,你若是瞧得起在下,还是尽快替令徒治疗再说罢。否则的话,我这便告辞!”
宋玉福哈哈一笑,道:“好,好!叶少侠年纪轻轻,倒也是个直爽汉子。”踏上一步,伸过手去,片刻间将冯少飞左手被拗断的关节都给接上了。
他双目虽盲,手法却熟练之极。
叶天涯见了,心中暗暗称异。
宋玉福向两个徒弟喝道:“你奶奶的,还不快谢谢叶少侠!”
冯许二人一齐躬身道谢。
叶天涯又即伸手拦住,说道:“不必多礼。”转向宋玉福,说道:“宋掌门,你约我来此,究竟有何见教?”
宋玉福听这少年言语间颇有些不耐烦了,暗暗好笑,便对许广道:“广儿,快扶大师兄进去,倒些金创药替他敷上!”
许广答应了,将冯少飞扶入土地庙中。
叶天涯心想:“看来这位宋掌门是依足了江湖上的礼节,下面该说正题了吧。”却听宋玉福叹了口气,问道:“老弟,不知尊师是哪位高人?”
叶天涯想起师训,摇头道:“我……在下曾答应过家师,不得向人提及他老人家的名讳。宋掌门见谅则个。”
宋玉福仰天一笑,道:“好说,好说。江湖中的那些山林隐逸之士,世外高人,都是一般的怪脾气。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