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明-第3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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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因民间势力散漫,难以协调管理。
然而真要是民间马车捷足先登,港务处也不会严词拒绝,会按照正常价格给出运费。
所以今天这事,港务处会首先调动自有队伍和运输工具,去料子港运货回天津。然而港务处也没办法彻底封锁消息……港务员工百分之五十以上都是本地雇员,所以消息一定会泄露出去。
说到这里,九叔兴奋地告诉侄子:这类事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抢运到货物的人,可以无视代理协议,购买一部分车上的货物。
听到这里,吴法正的眼神顿时变得凌厉起来。和九叔会心对视一眼后,吴法正抽了胯下马儿一鞭,掉头往商行赶去。
义鑫隆不愧是靠着马队起家的商号。待到吴家叔侄赶回来后,五辆大车连带着拉车的骡马,都已经准备完毕了。
接下来再无二话,吴掌柜特意多点了15个伙计,带着吴法正和车队出发了。
城南通往其他市镇的道路,不在天津市的重点基建规划中。所以出城后不远,吴家的大车已经开始在古老的,遍布车辙的官道上艰难行驶了。
不过好的一点是,现下已经是冬天,地面坚硬,倒是不怕车轮陷进春夏季常见的泥坑里。
坐在晃荡的马车上,吴掌柜此刻的心情格外好……按照他的估计,这次义鑫隆车队大概率会抢在其他人之前抵达料子湾。
到那个时候,运气好的话,甚至还能和船工勾兑一番,先行挑选一些货物装车。
然而吴掌柜失算了。
俗话说得好,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卖力往南边赶了大约10里路后,吴掌柜望见了前方视线尽头的另一个车队。
大惊之下催促车队加速,没过多久,确认了对方悬挂在车头的旗号:金利来。
“这帮子皇亲国戚,真个都该死!”
狠狠咒骂一通后,吴掌柜这才告诉吴法正:前方那面充斥着铜臭味道的浅白旗号的商家,是天津城北梅家的字号,惹不起。
说到这里,义鑫隆的车队已然跟在了梅家车队身后。
下一刻,吴掌柜满面堆笑跳下车,一路小跑着上前和梅家车队的管事打了招呼,热情寒暄了几句,这才回来自家车队。
这之后,吴掌柜坐回车上,低声把梅家商号的底细介绍给了自家侄子。
话说,这梅氏的金利来商号,也是近几年才发达起来的。
按说,这梅氏原本只是本地卫所一家普普通通的挂名千户,经营着一间皮毛商行,在天津城内根本排不上号。
然而那一年南边的曹大师北上勤王,这梅家的独子梅抚西不合在曹帅用人之际,随曹帅去北长城杀了鞑子,立了战功。
“这之后,梅家就一飞冲天。那梅抚西现如今是飞虎营的副将,极得飞虎营营官看重……就连这金利来的招牌,据说也是飞虎营营官张大人亲自给赐的名!”
吴九叔讲到这里,满眼的羡慕嫉妒恨,七窍中仿佛就要涌出酸水:“现如今,梅家的金利来,包销着南边五成的猪婆龙腰带、箱包和男鞋不说,梅家还是威士忌酒厂的大股东……他娘的,真个是反了天,没王法了!迟早遭天谴!”
“飞虎营?”
吴法正对梅家滔天的富贵不是很感兴趣。因为他这一路行来,已经在南方见到了太多依靠新产业发迹的“非传统富贵人家”。
令吴法正感兴趣的,是九叔口中的飞虎营:“可是当年亲手砍了四千鞑兵人头的飞虎营?”
“正是!”
听到这里,吴法正缓缓出了一口气:“如此强军,倒是缘吝一面啊。”
“那倒也未必。”九叔说到这里,嘿嘿一笑:“飞虎营往日里无事不进城,你来此地时日尚短,没见过实属正常。不过今天这局面……照规矩,该是有营兵沿途护送的,二少爷没准就见到了。”
洞察本地局面的吴掌柜,果然料事如神……就在他预言后不久,车队身后的远处,便扬起了一阵烟尘。
车队中但凡是经验丰富的老人,这一刻都能猜到,是有骑兵靠近了。
不久后,吴法正见到了传说中的飞虎营营兵。
从后方行近的骑兵,总数大约有20人,保持着匀速行进的直线队列。
这些骑兵清一色骑着高头大马,头戴土著已经很熟悉的方型棉帽,其额头处镶嵌着一个蓝色圆形铁片……这棉帽有个怪异名号,曰“雷峰”帽,据传是坐镇杭州雷峰塔的法海大师,专为曹大帅降妖伏魔所制。
神情凶悍的骑兵,身穿草绿色对襟羊毛粗呢大氅,脚腿上穿着长长的黑色骑靴,胸前扎着宽牛皮带,铜扣闪闪发光。骑兵马鞍后方,清一色插着两把短款骑枪,腰间挂着长长的骑兵专用马刀。
下一刻,一眼看上去就彪悍无比的飞虎营骑兵,和车队擦肩而过。而当骑队经过前方梅氏车队时,一阵无比响亮的欢呼声从梅氏车队里爆发了出来。所有梅氏车队的人,这一刻高举双手,大声欢呼着“好汉”二字。
“倒是得了民心。”吴法正看到梅氏车队里那些年轻伙计狂热的眼神,神情复杂,喃喃地说到。
第680节 北归(五)
义鑫隆商号紧急出动的队伍,依靠常备的熟手和车况良好的车队,第一批赶到了料子湾。
这个时候,已经有提前骑马赶到的,包括账务人员在内的港务局员工,布置好了现场。
眼下的情况是:被北面恶劣海况阻拦在料子湾的船队,迫切需要将货物转移到岸上……虽然没有像天津港一样上冻,但是料子湾这边业已出现了大量浮冰。看样子,最迟明晚,最早今夜,料子湾同样会上冻。
所以现在就是争分夺秒的剧本。慢一点的话,船队会失去往南边撤离的机会。
于是,从第一辆赶到的马车起,紧急卸货行动就开始了。私港仅有的两条小型栈桥,现在都已经被靠港的船只占用。船工们打开舱板,从里边扛出各种货包,传给栈桥上的伙计。
伙计们迅速将货物搬运到自家马车,然后驶离狭窄的栈桥口,给下一辆马车腾出位置。
义鑫隆的车队,跟在金利来商队之后第二个进场。
这个位置给义鑫隆带来了极大好处。要知道船舱里的货物,相对粗笨不值钱的,那都在底舱。而现在优先抢运的,肯定是在上层舱室的值钱货。
这里面就包括了吴掌柜心心念念的“皇安散”。
就在义鑫隆的车队装货时,大批身穿蓝色厚布对襟工装的港口工人赶到了。
工人们的到来加快了货物转运的速度:料子港没有任何机械辅助装载工具,所有货物只能依靠原始的人力搬运。
与此同时,一艘货船冒着浓浓的黑烟,冲上了滩头。
为了赶时间,这艘船已经注定要在滩头搁浅了。这样一来,相当于有了三座码头,后续还在港外的货船,可以利用这艘船来转运物资。
大批专业码头工人的加入,令义鑫隆的车队在一个时辰之后,就装满了货物。
清点完车上所有物资,吴掌柜点头哈腰地从戴着宽边眼镜的港务局账房那里,领到了一张盖着红色印章的运货单据。
接下来,车队踏上了回城之路。
这个时候,为了节省畜力,包括吴法正在内的所有人,都会跟车步行,要一步步走回天津城。
就在吴法正他们赶到半路的同时,远方天际处,滚滚车流迎面而来……后知后觉的天津私车大队赶来了。
这个时候,天色已然暗了下来。然而今天是特殊情况,车队不可能在野外过夜,必须连夜将货物运回城内。
好在义鑫隆车队长途物流经验丰富,一路走来都会及时歇息饮马,不耽误战斗力。看情况,差不多夜半时分就能赶回城内。
至于古代行商在野外最害怕的盗匪问题……这个完全不需要考虑。
就当初曹大师勤王之后,留在天津的飞虎营,抱着实战训练和“协助港务局招工”的双赢思路,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大练兵行动。
几年时间,飞虎营已经以天津为圆心,将周边地区包括且不限于马匪、山匪、强盗、私庄、流寇、流民等等非法武装团伙,依法全数一扫而空。
通常来说,飞虎营攻破某个匪寨后,还会大方的将缴获物资分给本地穷人。
这样一来,飞虎营押走了港务局急需的建筑工人,而在当地,他们则留下了急公好义、仗义疏财的赫赫威名。
所以在眼下这距离天津城不远的地方,所有出城的车队,不会有任何安全方面的顾虑。
这一点入夜后很快被证实了:举着火把的飞虎营官兵,不停在沿线巡逻,维持秩序。
最终,义鑫隆的车队在午夜时分,赶到了灯火通明的天津城。
点着煤油的铁杆街灯,一路引导着车队回到了熟悉的码头区。这里的仓储系统,每当船队到来时,原本就是昼夜不停在装卸物资的,所以货物很快入了库。
二更时分,终于领到一张回执的吴掌柜,浑身疲累,心下欢喜,招呼着大伙先回商行休息。
第二天一早,吴掌柜兴奋地招呼吴少爷,坐着商行用来撑门面的四轮马车,去了港务局。
到了地头,先是凭着单据结算了昨夜的运费。接下来,一番交涉折冲后,吴掌柜好好费了一番口舌,最终才得以用高价,买到了一盒处于管控状态的紧俏物资皇安散。
坐在回程的马车里,吴法正细细端详了这一盒吴掌柜视若生命的宝贝。
盒子是马口铁做成的,梳妆盒大小,外观呈银白色,有点像吴法正在江南见到的高档点心盒子。
盒子顶部,贴着一张细腻的白纸,其上印着黑色的简体字:医用皇安粉。
下面是一串串小字,标明了其产地、功效、用法用量、副作用等一系列内容。
秀才文凭的吴法正,对于简体字阅读毫无压力。这些盒子上的信息格式,他最近一段日子里,已经多次见过了……事实上,几乎所有南方出产的商品,都会在不起眼处有这样一个信息标签。
吴法正十分喜欢这种一目了然的商品标签,他在自己的笔记里,对这种标签以及背后所代表的体系,都有一些思考。
“一百包,俭省些,能从阎王爷那里捞六七十条命回来!”
就在吴法正凝视看字的时候,吴掌柜“啪嗒”一声,扭开了铁盒的鼻扣。翻开盒盖,里边整整齐齐叠放着一百个小纸包。
伸手从盒中拿出一包,在手心抖了抖,吴掌柜这一刻目光流动:“受了外伤,先用烈酒冲了,再敷一份这个。要保险的话,再内服一剂,庶几,命就保住了……伤口不化脓,真个神妙!”
吴法正闻言,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此物神效我亦有耳闻。既是这般,那咱们自家人也要备些,不好全数卖了。”
“呵呵,善财难舍啊!”
吴掌柜抖着手心里的小纸包,有点无奈又有点自嘲:“只要出了关墙,便是十两的足赤金锭方才换得一剂。至于更远些的地界,嘿嘿,那就没数了。”
皇安散那轻飘飘的小体积和十两重的金锭之间的物理差距,令吴法正有了深刻的直观感受。
“呼……还是命值钱那!”饶是吴法正见过世面,也被这种利润惊到了。
……
有了这一匣皇安散,义鑫隆今年的返程车队,就算是备货圆满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吴掌柜开始捡选人手,编组队伍,进行一系列远行前的准备。
到了11月21日这天,正是农历的小雪节气。吴掌柜感觉诸事齐备,便下令关了商行大门。
与此同时,从燕喜楼定下的席面,也摆在了商行院内。
这一顿席面,既有年终团拜的意思,同时,也是为即将启程的商队践行——现在出发,一切顺利的话,商队可以赶在大年之前回到山西老家过年。等到年后,就会有另外一支商队,载着天津货物,出口外去做边贸。
有了席面,当天的团拜气氛就肯定是非常热烈的。大多数年轻的伙计们,一年到头,也只能吃一顿这样的超级大餐,所以个个都在埋头猛吃。他们集火对象都是特意点的硬菜:肘子、蹄膀这些。
而位于上首的吴少爷这一桌领导层,那吃相就文雅多了……大家集火对象都是特意点的时蔬,就和尖沙咀四位大哥一样。
话说,早在唐代,聪明的汉族先辈,就有了“温汤监”这种利用地热来种植反季节蔬菜的原始农业机构。
而在这个位面,中央锅炉供热系统+砖房+玻璃顶棚三位一体标准化蒸汽大棚,给京津两地的富贵人家,带来了稳定供应的无上冬季美食享受。
像今天的吴法正,就致力于桌面上的一盘糖渍西红柿频频下筷。旁边的吴掌柜,也是不停夹着一盘清炒油菜猛吃,对红彤彤的红烧肉块不屑一顾。
热闹的宴会期间,吴掌柜作为天津行话事人,自然少不了发年终奖、表彰先进等既有套路。
而吴法正作为少东家,全程也是微笑参与,并且即兴发表了几句热情讲话,用以凝聚士气。
宴后,义鑫隆正式关张,结束了今年的生意。
第二天,既定的商队成员们,开始做最后的准备。这时候,吴法正作为同行的少东家,也换了一身短袍,随着吴掌柜,最后一遍检查人员车马。
在马房,吴少爷见到了一个他有印象的伙计:此人叫火贵,之前卖力做事还被少爷给过赏钱。
今天的火贵,正卖力磨着一把短刀。见掌柜和东家进门,火贵急忙起身行礼。
吴法正饶有兴趣地要过来这把怪异的短刀看了看。发现这把刀的刀刃和寻常短刀一样,只是刀柄呈圆柱形,略感怪异。
“不错,看着蛮爽利!”
吴法正甩了几下后,把刀还给了火贵。
火贵珍惜地用衣服擦了擦刀刃:“这刀用着趁手,是小的跟码头上海员换来的!攒了两月伙食银子呢!”
吴法正看了火贵一眼,似笑非笑地问道:“有了刀,遇到盗匪,敢上去拼命吗?”
火贵闻言涨红了脸:“东家哪里话来!火贵能有今日,全靠掌柜收留看顾!您瞧好喽,回头上路要是遇到盗匪,火贵与贼人定是不死不休!”
“好好好!”吴法正心下欢喜,伸手从袖笼中抽出一面方帕来:“刀柄裹上这个,吸汗,不滑手。”
这快男士款纯棉灰色苏格兰格子机织大手帕,是吴法正喜欢的样式。他当日在苏州刺绣店,一口气买了一打,平日里用做汗巾。
“谢东家赏!”下一刻,火贵欣喜地接过手帕,将其缠到了圆柱型的刀柄上。
第681节 北归(六)
北风萧瑟,碎雪飘飞。
对于小冰河时期的大明来说,小雪节气是不折不扣要下雪的……而且今年的小雪前后,已经下了不止一场雪。
小雪前,最后一批护卫队员从张家口总号赶到了天津。之后,小雪过后第四天,商队启程出发。
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誓师仪式。跑惯了长途的队伍都是熟手,不需要花架子。也就是商队总负责人吴九吴掌柜,在出发前敬了大伙一碗壮行酒。
喝完浅浅一碗酒,伙计用厚厚的棉袄袖子抹一把嘴,然后吆喝扬鞭,启动牲口,商队这就算是开拔了。
随着天津的逐年兴盛,这次商队中的四轮大车,总数达到了十三辆,是义鑫隆分号有史以来发车最多的一次。负责拉车的牲口也是这个时代北方所能达到的最高配置:清一色山东产高头大骡,每车两匹。
出门后没多久,“嘚嘚”的清脆蹄声就开始恒定下来。产自山东的青毛大叫骡,晃荡着滚圆的肚皮,拖动着车厢,走在铺了一层雪粉的沥青路面上,毫不费力。
从天津城最富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