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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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百朋无语的看着这一幕,面前这位少年郎之前说话尖酸刻薄,一阵狂喷将林懋举怼走,之后挥舞锅铲烹出一锅令人惊叹的好菜,现在又摇身一变,分析起如今局势,细致精准有如掌上观纹。
“还不仅仅如此,实际上嘉兴府之前大部分存粮都被倭寇劫掠,所以最近几个月钱粮供应一直仰仗的是杭州府。”钱渊滔滔不绝的向瓦老夫人述说,“但如今杭州府已经是自身难保,胡汝贞头发都白了!”
“那是谁?”二把刀在边上低声问。
“杭州知府胡宗宪,字汝贞。”杨文低声回了句。
听到这番对话的吴百朋眉毛一挑,他想到了一个人,也是如此年轻,也是如此言语尖酸刻薄,也是如此才华横溢,据说和浙江官员、将领颇为熟悉,对了,之前听称呼他是姓钱。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在于,总督大人很难做。”钱渊加重语气道:“贵军路途最远,最晚抵达,总督大人很难将之前划分的地盘分给你们。”
瓦老夫人怔了怔,“地盘?”
“驻扎在哪儿,就得由哪儿的府衙负责补给。”钱渊摇摇头心里暗自鄙夷张经。
调用狼土兵证明了张经的军事眼光和他之前丰厚的人脉,但在理政上张经无法做到长袖善舞,数千狼土兵的后勤补给居然事先没有充足的方案。
至少他没有摆平苏州府,当然,这也可能和张经不敢贸贸然伸手有关,毕竟已经统领六省兵马,还朝地方上伸手就有点犯忌讳了。
“苏州府不肯接纳,嘉兴府没有能力接纳,总督大人绝不会将你们安排到绍兴、宁波一带。”钱渊顿了顿,“所以,老夫人需要另寻他法。”
“另寻他法?”
“另寻他法?”吴百朋重复了遍,腮帮子鼓了鼓,他大概猜到了这少年郎想干什么了。
钱渊没有卖关子,伸手指了指东面,“去松江府。”
瓦老夫人愣了下,迅速看向吴百朋,浙直总督下令将自己调至嘉兴府,如果说要换个地方,官阶低但权重的浙江巡按吴百朋是发言权的。
而这种调动能不能成行,会不会影响到张经的整体布局,这都是需要考虑到的问题。
“这几日倭寇从松江府金山登陆,占据金山卫,攻俞总兵把守的川沙镇。”钱渊也看向吴百朋,“此外倭寇分兵侵袭嘉兴府平湖县,截断次溪航运。”
“从种种迹象判断,平海大将军徐海这次的目标定是松江、嘉兴两府,如果有可能还会西进攻湖州、苏州。”
“嘉兴府有归顺州、那地洲的三千狼兵,还有浙江副总兵卢镗坐镇,但松江府只有俞总兵领数千湖广客兵,田洲狼兵此去松江,正当其时!”
周围的人听得聚精会神,原先站的远远的林懋举看众人吃完了饭,也凑了过来,听到这番话不屑道:“你懂什么……纸上谈兵而已!”
“绝非纸上谈兵。”吴百朋脱口而出,深深看了眼钱渊,缓缓开口道:“但是,你如何判定,上岸的倭寇头目是徐海?”
钱渊愕然,他当然是从王翠翘失踪来判定的,哪里会那么巧,大股倭寇来犯,又分兵侵袭嘉兴府,而王翠翘突然失踪,但这些理由是摆不上台面的。
吴百朋笑了笑没有继续追问,但他心里明白,对方说的很可能是事实,因为在总督衙门他曾经听张经说过,如今海上倭寇渐渐凝聚成型,为首的就是徐海。
“老夫人,今晚就在吴江县暂歇,本官立即派人回杭州禀告总督大人。”吴百朋郑重其事道:“不管是从物资调配,后勤补给,还是兵力布置来看,田洲狼兵入驻松江府是最合适的。”
“好,好……”瓦老夫人显然有点无可适从,“去松江府,是归俞总兵麾下?”
“不管是不是,老夫人先要去陶宅镇。”钱渊笑眯眯的说:“如今南下督战的大司马双江公就驻扎陶宅镇。”
“如老夫人不嫌弃,晚辈愿为引见。”钱渊反手指了指自己,“在下正在双江公账下听令。”
“你……”瓦老夫人迟疑的看了眼吴百朋。
“真不愧是名闻天下的华亭钱氏英杰。”吴百朋拱拱手,“这下子得偿所愿了?”
“哈哈哈,尧山公如何认定晚辈?”
“对嘉兴府了若指掌,纵谈东南战局如数家珍,路遇狼兵不仅能化险为夷,而且还能引为助力。”吴百朋指了指刚刚离去的船只,“最重要的是,这条河应该通往崇德县。”
钱渊含笑颔首,团团作揖行礼,“华亭生员钱渊,见过诸位。”
瓦老夫人感觉似乎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二把刀迷迷糊糊,摸摸脑袋觉得自己可能结识了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而站在人群外的林懋举脸色有点苍白,他当然很清楚这个松江秀才曾经做过什么。
第132章 一腔热血
已经是九月初了,虽然白天气候适宜,但到了夜间不免有些寒意。
再加上吴江县境内无山,多有大小不等的湖泊,夜风带起湿气扑在窗纸上呼呼作响。
钱渊忍不住让人又加了层被褥,这才舒舒服服钻进去呼呼大睡,这几日路上奔波疲惫,又费尽心机勾心斗角,实在累坏了。
这处园子是吴江县内一处大户所有,两日前,钱渊一行人和吴百朋住进来,除此之外只有瓦老夫人带着十几个女兵入内。
其他地方已经是一片漆黑,唯有东院侧屋还亮着,吴百朋和瓦老夫人正在商讨明日启程事宜,信使今天已经送来了总督衙门的回信。
和吴百朋、钱渊想的一样,张经允许田洲狼兵调防松江府,归于俞大猷麾下。
但与此同时,总督衙门也送来了一个坏消息,考虑到运送不便,田洲狼兵的补给由松江府负责。
透过窗户缝隙,吴百朋隐隐看见园子角落处人影的走动,他知道这是钱渊的那些护院,据说这些人都随其经历了嘉定、崇德两战,堪称精锐。
吴百朋心中一动,展颜笑道:“老夫人,情况未必那么糟糕,事实上,西院那位……已经指出了一条路。”
“那说那钱渊?”瓦老夫人蹙眉问道:“什么路?”
“前日他说可为老夫人引见双江公。”吴百朋详加解释道:“双江公南下督战选了松江……他曾任华亭知县,在松江府人望极高,而松江府又是倭乱最为严重的一地……”
瓦老夫人眉头依旧紧皱,“钱渊……”
显然,她疑虑的是,这个引荐人能有多大的分量。
这两日,狼兵在吴江县惹了不少乱子,吴百朋和瓦老夫人耗费心神弹压,还没聊起过西院的那位少年郎。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在南京大报恩寺外,杭州客商说起松江秀才自小在大报恩寺随高僧修行,才能在杭州巧使妙计,施法镇压妖孽,为父兄复仇。”吴百朋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还有这回事?”瓦老夫人也忍俊不禁,“他真的幼年落发修行?”
“怎么可能!”吴百朋摇头道:“他曾祖鹤滩公是弘治三年状元,自小苦读,是松江府出了名的少年才子,嘉靖三十一年松江府试案首,被大宗师看重亲笔点中生员。”
“嘉定、崇德两场大捷,报上去的是卢斌、俞大猷,但江南人都知道最大的功臣是谁……”
“当然了,朝中也绝不会无人知晓。”吴百朋顿了顿,才缓缓说:“回程的信使……前些日子,南下督战的工部右侍郎赵大人和杭州知府胡汝贞上门拜会。”
瓦老夫人瞳孔微缩,“赵文华……他好像是严……”
沉默片刻后,吴百朋微微苦笑。“当然了,这和老妇人无甚干系,华亭钱氏是松江大族,钱展才又和俞总兵相交,如今又在双江公账下,有他作保,田洲狼兵在松江府无恙。”
“那就好。”瓦老夫人叹了口气,“还好钟南路上遇上了钱秀才……”
“哈哈哈,怕是钟南抓住了钱展才。”吴百朋大笑,“这厮心思太深,又灵活多变,这一杆子……把战力最强的田洲狼兵全抢到松江府去了!”
“不过如今大战在即,他将家人迁居杭州却回返松江,又费尽心机加强松江兵力。”
吴百朋给了钱渊一个别人从没给过的,但却符合其如今心境的评价,“此子有一腔热血!”
……
第二日,码头上人头耸动,相当的拥挤,处处都是身穿蓝黑色布衣,面色黝黑的狼兵,本地人无不掩口遮鼻,退避三舍。
至于士绅,更是一个都没出现,人群中唯有两人身穿儒衫,对此苦笑。
钱渊很难理解这一幕,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也就是瓦老夫人脾气好,换成他能把这地儿给掀翻了!
吴百朋叹息着低声述说,大明开国百多年来,西南战事基本就没断过,那些蛮族土司时不时造反,对明朝的侵害其实不下于蒙古人,甚至更为头疼。
蒙古人是摆明车马来杀人抢东西,但西南那地儿……今天归顺,明儿造反,而且经常一打起来就是横跨几府,攻城陷地是常事,因为道路崎岖往往会导致战争延绵数年。
总而言之,这些狼兵的名声很差劲,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外调,但却是第一次来江南。
在本地人,特别是在士绅眼里,这些大部分连汉话都不会说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回头抢上一把。
很多江南出身的进士如果被分配到西南地方,往往宁可归乡悠游泉下也不肯赴任……
“说不准什么时候下雨,你领着人先行一步。”钱渊仔细交代杨文,“一方面去找周师爷安排住所,另一方面派人去煮姜汤。”
近在咫尺的吴百朋看着这少年郎细心叮嘱属下,所考虑的无所不包,他心里有独特的感触。
几个月前,他在扬州率军出击大败倭寇,斩首三百,曾经一度自傲,但很快他就得知了崇德大捷斩首近千,赴任浙江巡按后,他曾经私下派人去崇德县打探过。
下人回报的诸多消息中,最让吴百朋感慨的是一条麻绳,那条曾经将八个倭寇首级系在一起选在城门口上的麻绳。
整理内政丝毫不乱显示出其理政能力,关键时刻行事果决,杀戮决断,这才是东南抗倭最需要的人杰。
笑吟吟看着兵丁上船,吴百朋行了一礼,“就拜托展才了。”
“不敢当,晚辈只是将老夫人引见给双江公,后面的事也插不上手。”钱渊回礼道:“此番一别,还祝尧山公旗开得胜。”
几个月的休战后,大股倭寇入侵已经初现苗头,大战就在眼前了。
“以后就称一声惟锡兄吧。”吴百朋拍了拍钱渊的肩膀,“日后相逢,还想再讨一碗红烧肉呢。”
钱渊重新行了一礼,笑道:“惟锡兄不知,小弟还擅酿酒,待到平倭之日,你我重逢,举杯痛饮,方为乐事。”
“说得好,我等着那天。”
“就此告辞,珍重。”
第133章 撕破脸
一个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以江北巡按的身份指挥了扬州大捷,被视为东南抗倭的三大巨头之一。
一个是华亭生员,在崇德、嘉定两战中主导战事,得诸多赞许,在江南士林中名声鹊起,又和多方势力牵扯不清。
钱渊敬佩吴百朋在扬州一战中的表现,百里驰援,率军出击,这是个有胆有识的人物。
吴百朋敬佩钱渊的勇气,前程似锦,却孤身回返前线,不顾己身投入抗倭大业。
虽然似乎身份差距有点大,但吴百朋很清楚,两个人之间相差的只是一个进士头衔,这对于松江案首来说,似乎不是什么大问题。
而钱渊对其的态度更多来源于他的本性,以及从前世带来的心性,社会有阶级之分,但个体的人和人之间的交往是可以忽略这些的。
就在拥挤的码头上,三十五岁的浙江巡按吴百朋,和十八岁的华亭生员钱渊,就此订交。
船只已经扬帆而去,码头上的吴百朋和船头上的钱渊心里都有一股难言的情绪,有些兴奋,有些激动,也有着唯恐最后一面的惶恐和黯然。
几乎与此同时,远在百里之外的杭州府总督衙门内,一场撕破脸的决裂正拉开序幕。
起源在于已经抵达嘉兴府的归顺州、那地洲的三千狼兵。
嘉兴府实在是没办法了,钱粮供应卢镗麾下大军已是勉强,又来了几千狼兵,巡抚衙门下令杭州府衙调配物资供给。
可惜还没等到头发都熬白的胡宗宪想出从哪儿调配物资,归顺州狼兵在秀水、石门纵兵抢掠,这一动手,求援、斥责、告状的各类书信如雨点一样扑向了总督衙门和巡抚衙门。
张经和李天宠自然是不肯背着口锅的,于是,这黑锅被硬生生扣在了杭州知府胡宗宪的头上。
实话实说,张经、李天宠虽然鄙夷胡宗宪攀附赵文华,但对其能力颇为赞许,也知道这事也怪不得他,但问题是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
“总督大人,李中丞,这事儿怪不得汝贞。”匆匆赶来的赵文华试图打个圆场,“归顺州、那地洲的狼兵本应该驻守常州府,突然调至嘉兴府,再说了,毕竟他是杭州知府,嘉兴府……”
李天宠冷笑打断,“总督大人将粮草转运交付在下,早在一旬之前,巡抚衙门就有公文到杭州府衙,如狼兵因为缺粮而叛,你胡宗宪罪莫大焉。”
“中丞言重了。”赵文华态度还算不错,“汝贞立即调集一批粮草过去就是了。”
坐在主位上的张经慢条斯理的问:“几个月前倭寇大闹浙江、南直隶,嘉兴府受创最重,钱粮供给仰仗杭州府,本官要问的是,这批调配送往嘉兴府的钱粮为什么拖延?”
胡宗宪有点后悔,他没想到对方对杭州府衙盯得这么紧,也怪那帮狼兵,只差了一天,就闹出这般动静来。
归顺州……听听这名字就知道这帮人绝对不是什么好鸟,完全没有瓦老夫人带领的田洲狼兵那般乖顺,没领到拨付的钱粮立即闹事……很明显,他们懂得这个道理,会哭的孩子有奶喝。
事实上,这股狼兵在常州府已经闹过一通,之后张经下令让其南下经湖州府到嘉兴府,也正是这个原因,苏州府才对瓦老夫人带领的田洲狼兵的态度那般生硬,
李天宠阴测测笑着招手叫来一个幕僚,后者装模作样的拨了几下算盘,“诸位大人,杭州府衙两日前拨出一千五百两白银,不知用处,不知去向,昨日下午,府衙急令下面各县衙交付本应该两旬后交付的例银。”
“也就是说,少了一千五百两白银,才导致杭州府衙拨付嘉兴府的钱粮被断。”李天宠的视线不离赵文华左右,“昨日狼兵作乱劫掠百姓,胡知府才试图补救,对吧?”
赵文华诧异的回头看了眼胡宗宪,他很清楚,这个徽州人并不是个贪财的角色,相对来说,他更向往的是权力和地位。
“这一千五百两白银去哪儿了?”李天宠的视线终于落到胡宗宪身上,同时眼角余光不停扫着赵文华。
赵文华恍然大悟,特么是冲着自己来的!
如果这贪污的黑锅被扣在头上,就算只扣在胡宗宪头上很可能会导致自己被调离浙江,赵文华咬牙切齿盯着李天宠。
胡宗宪是唯一投入自己门下的浙江官员,如果保不住他,赵文华知道自己将不会在接下来的时日中有任何作为。
“杭州前卫、后卫诸军不敢战,下官尊陛下旨意,调拨银两募兵。”胡宗宪平静的回答道:“账本在下官住处,中丞大人可以查看。”
赵文华立即反应过来了,是那个钱家子建议募兵,胡宗宪无奈之下从府衙调拨银两。
结果本应该驻守常州府的狼兵突然调到了嘉兴府,这导致钱粮短时间没供应上,李天宠和张经敏锐的发现了这个漏洞。
“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