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道天下-第1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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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没有看汾水西岸的白波诸将,缓缓而过,逶迤向北。
胡才等人的心情再次放松了一些。
张杨身后是步兵营。
步兵营的队伍更加庞大,除了一千多步卒、属吏之外,还有装辎重、衣甲的大车。大车大多用牛拉,速度不快,车上装的东西不少。
步兵营的将士也没有披甲,没有张弦,连弓箭都放在车上。只是手中有矛戟,腰间有长刀。
步兵营身上的绛色战袍大多破旧了,颜色深浅不一,看起来有些杂乱。
但将士们的队伍却很整齐,步伐也很稳健。
他们也没有停下脚步,从白波诸将的面前经过,仿佛白波诸将根本不存在似的。
胡才等人心中疑惑,不约而同的互相看看。
骑兵不停,还可以理解。毕竟万人的队伍不短,骑兵必须向前,才能给天子的中军留下空间。但步兵营也这么走过去了,多少有些不合理。
天子所到之外,北军应该为天子设警,步兵营、射声营配合立阵是最常见的配置。
看到步兵营从面前走了过去,他们不禁怀疑是不是搞错了。
天子根本不是来见他们的?
步兵营过去了,射声营也过去了,屯骑营也过去了、长水营也过去了。
就连北军中侯士孙瑞的将旗都过去了,前面的骁骑将军张杨部都看不到影子了,队伍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正当胡才等人忐忑不安,有骑士从后面奔了过去,站在汾水东岸,大声呼喝。
“天子将至,白波诸将接驾。”
胡才等人松了一口气,不约而同的笑了。
他们命人架桥,十几只准备好的小船从河谷中划了出来,准备在汾水上架浮桥。
浮桥还没有架好,一队骑兵奔驰而至,在汾水东岸停住,向两侧散开。
这些骑士都披着玄甲,手中持长矛,腰间挂着战刀和弓箭。弓上了弦,随时可用。
看到这些衣甲整齐的骑士,胡才等人有些不安,却也没想太多。
毕竟天子出行,不可能一点警戒力量也没有。这些骑兵虽然杀气腾腾,人数却不多,不足百骑,应该没有发起攻击的可能。
胡才和韩暹交换了一个眼神,又看了一眼远处的李乐。
“谁先过河?”
第二百五十七章 将心比心
刘协勒住缰绳,看看正在架浮桥的船夫,又看看汾水对岸的人群,不禁一声轻笑。
“令君,哪个是胡才,哪个是李乐?”
裴茂一手挽缰,一手指着对面。“前面二人,左侧高瘦一些的是胡才,右侧是韩暹。后面坡上的是李乐。白波诸将中,李乐算是有点计谋的,其他人都是粗鲁无知之辈。”
时隔数日,裴茂再一次与李乐面对面,心情还是很不好。
只是天子面前,他要保持大臣的体面,不能和李乐一个山贼一般见识。
“他们这是担心朕趁机进攻吧。”
裴茂冷笑一声:“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罢了。陛下不必在意。”
刘协笑笑。“令君若易地而处,能不狐疑乎?”
“陛下,臣岂能为贼?”裴茂作色道。
刘协转头看着裴茂,面带微笑。“我听说他们曾南下作战,想必一定曾经过闻喜,或许还拜访过裴氏。当是时也,你可曾开门延客?”
裴茂闭上了嘴巴。
他理解天子的意思,却觉得这个比喻太不合适。
天子这不是以贼自居么?
裴茂没说话,陪在一旁的呼厨泉却深有同感。“陛下所言甚是。白波军求生不易,不得不处处小心。正如臣等,寄寓河东,举目皆敌,无一日敢解安睡。”
“单于,朕与你皆是丧家之人。”
呼厨泉鼻子一酸,低下了头。天子这句话,勾起了他这几年的辛酸记忆。
裴茂也有点感慨,天子这几年太不容易了。
说是天子,其实还不如白波贼。白波贼只要进了山,不管是董卓还是李傕,都拿他们没办法。天子却是董卓、李傕嘴边的一块肉,随时可能被一口吞掉,尸骨无存。
他能理解白波贼的心情也情有可原。
眼看着浮桥将成,对岸的胡才等人还在争执,似乎在争论谁先过河,刘协翻身下马,提起衣摆,径直上了浮桥。
裴茂大吃一惊,连忙下了马,赶了过来。
“陛下,万万不可。”
“无妨。”刘协摆摆手。“一群釜底游鱼罢了。伤害朕,对他们无利可图。”
“可是……”裴茂急出一身冷汗。这些白波贼可不是河东大族,只图利,不害命。他们都是粗鄙野蛮之辈,一言不合,可是会拔刀砍人的。“他们畏威而不怀德,不知礼义。”
裴茂本人上次就险些和李乐翻脸互殴。
“正因为他们畏威不怀德,所以朕更不能示弱。”刘协轻声说道:“若能白波诸将都不能镇服,如何能镇服匈奴人?”
裴茂微怔,随即明白了天子的意思,不禁豪气上涌。
“既如此,臣随陛下走一遭。”
说着,脚尖在船头一踩,闪身到了刘协前面。
刘协不禁赞了一声。“好身法。”
他知道裴茂不是文弱书生,有一手不错的剑法,却没想到裴茂还有这么敏捷的身法。
看来说要和李乐决斗不是吹牛逼,他真有这实力。
刘协转身,刚准备邀呼厨泉一起,却发现荀攸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神色从容,就像出来郊游一般,只是腰间多了一口长刀,而且移到了适合拔刀的位置。
环首刀是直刃,可以当作剑用,只是比剑重一倍。没有足够的臂力,一般人并不能将环首刀当作剑来用。
裴茂今天就特地带了剑。
看来荀攸不是刀剑皆能,就是臂力足够强。
见刘协看他,荀攸淡淡地说道:“臣陪陛下同行,或许能劝白波诸将几句。”
刘协心道,朕对你的口才是有信心的,只怕你这劝不是用嘴劝。
不过仔细想想,这也合理,和白波军讲道理,的确不能只凭口才。
“单于,随朕走一遭吗?”刘协向呼厨泉发出邀请。
呼厨泉的脸色有些为难,却不敢拒绝,只好点头答应,跟了上去。
脚下的船不太稳,摇摇晃晃,呼厨泉的脸本来就白,这下子更是一点血色也没有。
这时候,裴茂已经走到了汾水西岸。
胡才等人惊讶地看着走在浮桥上的天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们之所以互相谦让,不敢先过河,就是怕天子不讲道理,突然翻脸。结果他们还没商量好,天子反倒过来了,而且走在前面。
即使是身后有人跟着过河,也就是十来个人而已。
这……太丢脸了。
看到天子并不高大威猛时生起的失望瞬间不翼而飞。
毫无疑问,天子必是实力惊人,才有如此勇气。
眼见天子过了河,胡才、韩暹连忙带着部下迎了上来,就连站在远处的李乐也不甘落后,赶了过来,你挤我,我挤你,围成半圈。
裴茂心中不安,伸手就要拔剑,却被刘协按住了。
“朕乃天子。”刘协负着手,昂然看着十几个穿着花里胡哨的白波诸将。“诸君为何不拜?”
裴茂心里咯噔一下,既激动,又不安。
激动的是天子气度,临危不惧。
不安的是天子这么做实在有点冒失。
这些可都是山贼,不通礼仪,对天子和朝廷没什么敬畏可言。真要惹恼了他们,真像上次一样拔刀相向,天子有什么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裴氏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天子身上,天子不能有任何意外。
白波诸将面面相觑,一时犹豫不决。
按理说,他们应该反唇相讥,至少应该表现出山贼应有的桀骜不驯来,气势上不能输。
可是不知为何,面对这个面相稚嫩的少年天子,他们却心生敬畏。
且不说杨奉对天子发自肺腑的推崇,也不说天子在河东设立军屯对他们的吸引力,仅天子主动过河相见这个举动,便知天子的无畏。
惹恼了天子,不仅唾手可得的机会可能没了,还有可能招来天子的攻击,那怎么办?
见诸将神色不安,一个也不吭声,刘协开始点名。“哪位是李乐?”
李乐原本就有些气短,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拱手出列。
“偶……偶就是李乐。”
裴茂上前一步,戟指喝道:“天子面前,当报名称臣。”
李乐瞪了裴茂一眼,本欲发怒,却又不敢,讪讪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臣……臣……”
刘协摆摆手。“令君,不教而诛,乃圣人所言恶政。诸将不闻圣人之教,不谙朝廷之礼,情有可原。”
“唯。”裴茂躬身而退,神情恭敬。
李乐看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跟着严肃起来,客客气气地行礼。
“但尚书令代表朕的诏意而来,纵不论君臣之义,诸君为东道主,亦不当对客人无礼。”刘协沉下了脸。“你对尚书令无礼,是藐视朝廷,藐视朕吗?”
李乐被刘协搞得心情七上八下,不知道怎么做才对,见天子声色俱厉,下意识的腿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叩头。
“臣……臣岂敢,臣有罪。”
裴茂的眼睛顿时直了。
这么简单?
第二百五十八章 白波诸将
一向最有心机的李乐跪了,胡才、韩暹也没多想,下意识地跪倒在地。
就像作战时跟风一样。
“平身吧。”刘协甩甩袖子,转身看了看身后的河谷。“这里面藏了几千人?”
刚刚站起来的李乐脸一红,转头看看胡才、韩暹。
胡才、韩暹也一脸惊讶。
他们都没想到天子会这么直接,把他们那点小心思全给揭露了。
“也没……几千人。”李乐唾了唾沫,结结巴巴地说道。
刘协回头看着李乐,嘴角轻撇。“那你们现在总共还有几万人?”
“七八万人吧。”李乐含糊地说道。
“七八万人。”刘协重复了一遍,转头对裴茂说道:“这么说,河东损失的户口有近一半在这里了,是吧?”
裴茂很不以为然,却不好当着天子的面戳破李乐。
“如果真有七八万人,大约如此。”
李乐听出了裴茂的不屑,忍不住反唇相讥。“前几年人还要多一些,有十多万。”
刘协随即问道:“这几年少了两三万人?是战死的,还是饿死的,又或者是归田了?”
李乐语气稍缓。“都有。郭大帅战死后,杨奉率部出走,少了一万多人。去年大旱,又饿死了一些人。归田的也有,不过不多,而且就算归田,也不过是依附大户,做了佃奴,未必就比山里好。所以最近半年,又有人陆续回来了。”
刘协想想,觉得李乐说得大致靠谱,数字也能对得上。
“白波军最多时,有多少人?”
李乐的眼神黯淡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中平元年,随大贤……起事时,人数最多,总共有二十四五万人。后来……后来有的战死,有的失望,渐渐减到十万人左右。”
刘协心头一紧。
二十四五万人,几乎占到河东户口的一半。
由二十四万减到十万左右,就算里面有一部分是脱离了队伍,只怕战死的、饿死的也不在少数。
白波谷的面积就这么大,耕地就这么多,能养活的人是有限的。
杨奉当初出走,除了内部争权,也有粮食无法自给的原因。
当初在杨奉营中时,他就听将士们零星提过一些,只是当时没心思考虑这些。现在回头想一想,才觉得后背发凉。
“山中艰苦,还是出山定居吧。”刘协转换了话题。“军屯的消息知道了吧?要不要朕再解释一遍?”
“听说……”胡才嘴快,刚说了一半,被李乐瞪了一眼,又憋了回去。
李乐躬身道:“若陛下能为臣等解说一二,臣等感激不尽。”
胡才等人听了,连连点头附和。
官府的文书,他们又看不太懂,只是听杨奉转述。如果天子能亲口解释一遍,那是再好不过了。别的不说,天子亲口说的,总不能抵赖吧。
刘协早就猜到这些人对太守府没什么信任可言——就王邑那种一心为大族作想的态度,太守府怎么可能得到白波军将士的信任。
至于荀彧,谁知道他是谁。
刘协命人取来几个马扎,与李乐等人围围而坐。
荀攸、裴茂陪在一旁,王越、史阿站在身后,手按着刀环,不敢有丝毫大意。
白波诸将也有点紧张,不敢离刘协太近,以免引起误会。
“军屯初步定为四万户。”刘协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因为需要至少一人从军,所以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成为军屯户。军屯户计口授田,丁男、丁女各十亩,使男、使女各七亩,未使男女各五亩……”
刘协一一解说,不时停下来问他们有什么疑问。
河东的事务大多成了夹生饭,军屯是他最后一个大的设想,也是将来稳定河东的关键,必须做扎实,以免将来出现原则性的偏差。
实施军屯的目的,就是稳定的兵源。
这是将来能否守住京畿及并州的关键,也是重建财政的基础。
河东的经历教育了他,在官员基本都是大族的前提下,要想对大族动手绝非易事。一不小心,他就可能成为孤家寡人,诏书不出御帐,甚至写不出来。
要想拥有话语权,就要牢牢的掌握兵权。
兵权的基础是户口。
他要尽可能将更多的户口拉拢过来,成为自己坚实的基础。
一个五口之家,大约可以拥有三四十亩土地,在满足自身的衣食支出之外,还可以提供一个壮丁征战一年的口粮。
只要军屯能够顺利实行,一年后,他就拥有四万兵,以及供这四万人征战一年的粮食。哪怕是面对最恶劣的情况,他依然有守住河东的底气。
“陛下,军屯不收口钱吗?”胡才身后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士卒问道。
“有人当兵,就不收口钱。”刘协解释道:“你这个问题提得很好,朕着重解释一下。”
那少年士卒得到天子的夸奖,有点不好意思,一旁的人也笑了起来。
“比如说,五口之家,有壮丁一人。如果有战事,这个壮丁是要出征的。如果没有战事,但是有徭役,这个壮丁也是要出役的。简而言之,壮丁要随时待命。哪怕是既没有战事,也没有徭役,甚至不是在战时,也要参加军事训练。”
“那这个壮丁战死了或者受伤了,不能再战,怎么办?”又有人问道。
“壮丁战死,他的家人可以有两种选择。一是选择退出军屯,转为普通编户。这通常要搬家,军屯的土地是固定的,不与普通编户混居。一是保留军屯,只要五年之内,他有子弟能够从征即可。在他的子弟成年之前,可以不用出战,只要提供徭役即可。”
裴茂咳嗽了一声:“陛下仁厚,有诏规定,未成年的男女不做重活,有专门的徭役内容。比如到军械坊里做工,或者协助官府伐竹木制简。总而言之,都是力所能及的事,不会伤了身体。”
“还有这样的事?”将士们惊喜的交头接耳。
刘协很满意,裴茂的态度积极而有分寸,这是他需要的捧哏。
不让未成年人参加重体力劳动的确是他的要求,却不是出于仁厚,而是为了保证兵源的质量。
这四万兵是他的步卒基础,当然不能充斥滥竽充数。
提供足够的营养,再加上充分的训练。几年后,他就可以拥有一支真正的精锐。
那些老兵油子是没什么希望了。强大,要从年轻人抓起。
第二百五十九章 怒而兴师
刘协与胡才等人说话时,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