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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艳煞-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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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访”二字,钟如航听得懂,遂问,“殿下,可是即刻去办”
  萧晏看外头花灯不夜天的长街,温声道,“明早去吧,今晚陪家人过完节。”
  然后又吩咐林方白,传暗子营的人,连夜将兰州、天水两处,并着边地阳关一处,三处霍靖的人手都清理掉。
  林方白闻言,不由惊道,“殿下,这三处人手是好不容易发现的。尤其阳关处,去岁八月底回纥再度来袭,多半是那处人手通的消息,做得接应。这眼看盯下去就要有证据、有结果了,此刻动手怕是打草惊蛇吧。”
  萧晏摇首,“领命做事。证据早晚都能有,本王不在乎在多等些时日。”
  *
  从摘星望月楼出来,天空又开始落雪。
  萧晏掩口咳了两声。
  “殿下,快上马车。”苏合催道。
  “我想一个人走走。”
  萧晏披了件织锦嵌毛的大氅,自己撑伞走在风雪里。经过摊贩,买了一盏平安灯提着。
  “明月如霜人如画,火冷灯稀霜露下。”灯罩上提着一句词。
  萧晏掏了银子道,“您提这么个词,别说卖不出去。不怕被人砸了!”
  “公子不就买了吗?也未见您砸。”摊主接过银两,“小可制灯千盏,自是提应景好词,皆是花好月圆。只作一盏,念孤独心,一人行,赠有缘人。”
  “今夜,多是成双人,但总有失群鸟。”
  失群鸟。
  萧晏看着平安灯中一点微弱灯芯,颔首,“您在这卖花灯屈才了,合该去算命。”
  他提灯撑伞,一个人往家走去。
  临近王府的一段路自不会有摊贩,光影散去,夜色便浓烈起来。
  十五的月华拢下,将他的影子拉得狭长。
  他将灯杆伸出去,似是要把平安灯送给身侧的人。
  府门已经打开。
  萧晏立在府门前,低眸看依旧在自己手中的平安灯。
  半晌,将它挂在了门口偌大的壁灯上。
  无论你在哪,还愿不愿意再回来,总归平安最重要。
  那个验过老虎尸身的仵作,以后便是自己的人,自不会再言今日之事。
  三个楚王一派的首领,为防万一说出什么被霍靖听了又联想了去,毕竟但凡行事,都有痕迹。他也尽力牵绊住了霍靖的手脚。
  他已经最大限度控制了外面风刀霜剑对她的威胁,剩下便是该考虑她会去何处,自己又该往何处寻她。
  这日之后,萧晏入了密室,秦王府依旧闭门,似往昔模样。
  偶尔,陆晚意会领着贤妃的命令,过来看看他。
  陆晚意来时,萧晏都是愿意见她的。
  原因无他。
  叶照走前,同他说多帮衬着些她。
  萧晏想不出自己一个男子,除了在权势的范围内,还能怎样帮衬一个姑娘。
  是故,二月二这日,当陆晚意再次入府看望他时。
  萧晏道,“清河,今岁你十六了,可有中意的郎君?”
  陆晚意正给他盛自己熬煮了许久的甜汤,闻言面上一阵绯红。
  只将汤端给萧晏,“雪梨红枣羹,殿下尝尝,润肺的。”
  萧晏接过饮了口,笑道,“手艺不错。”
  瞧她面色,又道,“这般心灵手巧,来日夫家定是满意的。”
  陆晚意面颊都烫了。
  萧晏笑了笑,将汤用完。
  “看中了谁,便同本王说,或者同贤妃娘娘说也是一样的。”
  见陆晚意咬唇无声,萧晏便只当她女孩子娇羞。
  正色道,“清河,本王知你父母早亡,本就是孤女,在祖父下长大。本来婚姻大事当由你安西陆氏作为家主的叔父作主。然眼下安西处自无人再为你掌事。且不怕的,他日你可从宫中昭仁殿出嫁,十里红妆本王替你备下。”
  说这话时,萧晏想,阿照不过一颗棋子,若是血腥杀戮的人命一定要算她三分,便也是他的三分。
  他妻子的错,就是他自己的。
  该他担起来。
  而陆晚意闻此言,只觉心中暖意翻涌。
  她喜欢谁?
  还会喜欢谁。
  她看着眼前人,眉宇间恢复了一点神采,心中愈加欣慰。
  却也没有多言,只低声道,“殿下,你我相识多年,也算亲厚。可否别再清河长,清河短的唤妾身。好生生分!”
  “那本王唤你什么?”
  “殿下可以换……四娘或者晚意。”
  “行吧,四娘。”萧晏挑了挑眉。
  晚意是她闺名,不能叫。
  他两辈子就喊过一个女人的闺名。
  闻一声“四娘”,陆晚意已经很是开怀,他不喊“晚意”也是对的。
  如今时下,让他唤“晚意”未免难为他了。
  但她相信,时光漫漫,相比往后的十年、二十年、乃至整个余生,他总能忘记那一场不过数月的浓情。
  便是忘不了也无妨,只要他愿意往前走。
  陆晚意在马车中看着匾额高悬的王府重新合门,自己便也落了帘帐。
  到底殿下待她同待旁人是不同的。
  眼下,寻常人压根见不到秦王面。
  唯她,无论何时来,都是府门大开。
  “走吧,回宫。”陆晚意敲了敲车壁。
  却不想,车驾停着未有动静。
  “何承?”陆晚意掀帘,“你想什么呢,近来总是心不在焉的。”
  “没什么,姑娘。我们这就走。”
  何承是如今安西十三州的首领,自陆氏出事后,便一直贴身保护着陆晚意。
  近来,他确实总是心不在焉。
  确切地说,是去岁九曲台收官宴之事后,他便这样了。
  当日秦王妃不过三招绝技,便是击退刺客,虎口救人,全身而退,他便觉那身法格外熟悉。
  近日来,总算想起,五年前凉州城外那个刺客,仿若也是这般身法……
  只他也不敢完全确定,便也不欲多言。
  且他的少主同秦王府私交甚好,没有证据便实在没有必要徒增事宜。
  更何况,便当真是秦王妃,斯人已逝,且尸骨无存。亦算老天有眼,让她遭了报应。
  一切都结束了。
  *
  而霍靖处,在知晓叶照活着的当日,便由应长思带着母蛊追击。
  首站二人便是去往百里沙漠。
  只是经过天水城时,母蛊感应地强烈了一些,而再往西去,却又弱下来。如此应长思遂确定,叶照往东走了。
  是故,二人东西各走一路。
  霍靖在前往百里沙漠的途中,更是传令天水、兰州两处暗子人手跟随应长思而去。然他的命令还未到达,便接了两处人手被偷袭的消息,更有甚至居于长安城中的父亲,亦遇刺,索性没有伤到要害,却也伤的不轻。
  如此,他一时无心再思叶照之事,只全权委托应长思。
  自己匆匆回了长安城。
  应长思凭着母蛊一路东上追寻叶照,却也知晓叶照九问刀大成,若使之全力抵抗,自己除非寄出修为同她交手,才能将她带回。
  他不想将功力浪费在她身上,亦不想自己打伤她,遂一路而来,模仿九问刀招式杀了不少江湖人,每具尸体前,皆留叶照图像与字迹。
  道是“西域孤女执刀,挑战中原武林同道”。
  俨然一副要一刀成名的狂傲模样。
  当日保护荀茂留得性命逃走的江湖客,原也是一流高手,皆记得叶照杀人的手法。如今再现江湖,又得如此羞辱,皆奔相而来欲除此害,维护中原武林的名声。
  是故叶照在临近漠河时,便遭遇了第一批江湖人的截杀。
  她急着过河,多厢忍让下,便祭出了九问刀。却到底没下杀手,只以刀芒内力击晕他们,如此渡漠河北去。
  然而也因她这厢留情,彻底让整个中原武林认识了她。
  成了中原武林的公敌。
  叶照一路破阵入门时,还不曾想到这些。
  只是素衣血染,以刀撑在门口,面上眼中确全是真心的笑。
  原来,传言是真的。
  漠河以北,当真有世外方士。
  然待她喘出一口气,却又总觉不对劲。
  漠河以北,确实尚有人迹,可这匾额高悬乃药师谷三字。
  漠河北,有药师谷,她自是知晓的。
  可是怎的仙风道骨的老人却道,百里之外,千里之内,独此一家。
  她要寻的是可以采血引魂的方士,不是救死扶伤的医者。
  老者道,“果真江山代才人处,不想山下阵法摆了近百年,竟被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子破了。”
  叶照捂着胸口擦汗唇口血迹,“大抵在下寻错了。”
  “姑娘难道不是来采血引魂,见隔世故人的?”老者笑问。
  叶照回首,“我并未言语,您如何得知?”
  “寻医救人无需破阵。我药师谷本就行此道。”老者捋了捋白须,“为采血引魂,乃逆天而行,老朽不赞成,却总有执念者,遂开道却又设阵。”
  叶照喘着气,只噗通跪下,磕长头谢过。
  “无需谢老朽。”老者将她扶起,“我门中修此道者,只有顽徒一人,如今不在门中。且容老朽飞鸽传书与他。”
  叶照看雪白信鸽划破天际,消失身影,只感激道,“不知爱徒姓名几何,妾身记下,也好立时便存心中感念。”
  “劣徒姓苏,单名一个合字。眼下尚在洛阳皇城中。”


第36章 、晋江首发
  姓苏; 单名一个“合”字。
  苏合。
  苏合在洛阳皇城中。
  在萧晏身边。
  在自己千辛万苦逃离的地方。
  叶照呆呆望着面前的老者,回首又看信鸽离去的方向。
  良久她才道,“谷主; 能追回信鸽吗?我不要入梦了。”
  老者闻言有些诧异; 只将面前人上下扫过。
  破了他护山阵法一路而来的姑娘,鬓发散乱,风尘满面,握刀的手打颤; 浑身浸着血。观面相,尚且年轻,不过十七八岁。
  然一双眼睛; 一道眉宇; 却已是万水千山碾过。
  说不尽的沧桑与风霜,在眸光中翻涌。
  然而,即便如此,隐居方外的老者还是无法想象; 是何缘故让她突然间放弃执念。
  且不说山门前九死一生的阵法,便是寻到此间山门,也需行路千万里; 渡河遇险无数。
  便是数年前; 皇城之中的秦王殿下来此,亦是动用了不少兵甲车驾。
  老者虽叹,却也不曾深问。
  人人皆有因果,唯有自渡。
  只是眼看面前人已经褪下神采; 如同一朵从淤泥血海里开出的花; 马上就可以触碰朝露阳光尽情绽放; 拥抱生命里最珍贵的东西; 却不想转眼丢弃。
  溃败、枯萎。
  “传信的不是普通信鸽,乃是日飞千里的雪鹄,追不回了。”老者到底不舍,见她衣衫鲜血未凝,额角虚汗未干,到底生出恻隐之心。
  “姑娘远道而来,伤成这幅模样,老朽且许你件事吧。”
  “立时便言,过时不候。”
  片刻,叶照呆滞的眉眼终于动了动,掀起眼皮望向老者,“若、令徒问妾身姓氏名谁,,容貌几何,可否瞒之。妾身之事,与令徒无关,乃与皇城中人……”
  老者看一眼叶照,捋虚颔首,“届时老朽道你破阵伤重,不治而亡。”
  叶照抬眸,扯出一抹苍凉笑意,“多谢。”
  *
  叶照离开药师谷,一路无声走着。
  脚步虚浮间,一个踉跄跌下半山,很久都没能起来。
  天很快便黑了,倒春寒的风格外凛冽。
  她却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痛。
  她看着如同猛兽旋涡般的苍穹,终于寻到一点微弱的星光。
  她想,那颗星会不会是她的小叶子?
  她撑着起身,寻着星光走去。
  就这样漫无目的走了半夜,直到晨曦日出。
  她环顾群山,竟是迷路了。
  她也没在意,对于寻常女子,迷路在深山中,十中□□是走不去的。但她方向感极好,除非是自己想困死在此间。
  否则,下山不过是转眼的事。
  只是这日,她没能转眼下山,耽误了许久。
  原是日落时分,再次遇上伏击。
  彼时,她已经在山中晃了一日,一直找昨天夜空中唯一亮着的星星。
  可是随着日光渐盛,星星不见了,她到处也寻不到。
  直到日暮四合,她方重新看见了那一点星光,只满心欢喜仰头眺望。
  然而,便是这样的片刻安宁,柔弱光亮,她也没有拥有太久。
  林中归巢的鸟划破夜色,仓皇飞逃。
  剑,剑气涤荡。
  刀,锋芒四泄。
  鞭,如银蛇笞挞。
  掌风,呼啸在整个山坳林间。
  枯枝颤,残雪落。
  是漠河畔被她击退的那批人。
  最开始,她只想看星星,纵是凌厉掌风拍过她背脊,被踏足踩在胸口,她亦不曾还手。
  她甚至觉得要是来人功力再深厚一分,震断了她心脉,她就可以永远和女儿在一起了。
  后来,刀光剑影交错,挡住了星光,挡住她看小叶子。
  她便祭了九问刀。
  九问刀一共就九招。
  问天何寿?
  问地何极?
  问世间黑与白?
  生何欢,死何惧,轮回安在?
  情为何物,人归何处,苍生何辜?
  她唯一一次使出全部招式,还是功夫大成时。后来都是三招内要人性命,且都是以一多的团战。
  今日依旧一个人。
  两柄二寸长的无鞘弯刀,将夜色割裂成鲜血色。
  一共二十三位中原武林的好手,这一夜再无归期。
  叶照杀完最后一个人,将九问刀从她心脏抽出。
  突然就觉得有点好笑。
  也不知苍山派的开山始祖是怎么想的,给如此毒辣无情的功夫取这般悲悯的名字。
  苍生何辜?
  分明是无人不辜。
  她失力地跌在血尸旁,怔了几瞬,终于哭出声来。
  她从未想过要杀人,却越杀越多。
  她只想见一面自己的女儿,却连一场梦都不得拥有。
  月落日升,又是一天。
  一场厮杀一场哭喊,让她捡回一点清明。
  眼下,她还需活着。
  *
  在一棵巨大的松树旁站了片刻,叶照伸手捧了把松针上的残雪饮下,让干涸的唇瓣湿润了些。然后撕下布袍给小腿和右肩这伤的最厉害的两处扎紧,以防继续渗血。
  她辨着方向下山,似是想起什么,从袖中拿出人、皮面具戴好。
  本来,入了漠河地界,已有数日不曾感受到噬心蛊的疼痛。皮具又磨损厉害,一路也没有易容的药草,于是她便现了真容。
  不想,才三日便被人认出,在漠河畔遭遇截杀。
  联想这半个月里频频发作的噬心蛊,左右便是霍靖和应长思发现了假死之事,在寻她。
  而那些中原武林的江湖客,她只得罪过一次,便是杀荀茂的时候,但他们不曾见过自己的容颜。如此想来当是霍靖一党借刀杀人罢了。
  而如今药师谷的信传给了苏合,萧晏或许也会有所联想,知她尚且活着。
  阿姐。
  霍靖大抵会因自己的叛逃而折辱她。
  萧晏亦会因自己欺骗再不愿救护她。
  在一昼夜的浑噩后,叶照终于寻到生命还可以做的事,终于觉得还有被需要的价值。
  只是当务之急,她得寻个落脚处养伤。
  眼下,她外伤加内伤,已经失力的无法凝神。
  而她体内的噬心蛊被催动需人耗费功力,眼下已经五日过去,她都不曾发作。想来是应长思散功的日子到了,舍不得耗损修为,将母蛊催眠了。
  这厢前后想过,叶照遂安心了些。
  心中亦想好了去处。
  下山路上,她本来捉了一头梅花鹿想饮血补力。
  然刀锋落下的瞬间,一头稍大的鹿疾奔而来。
  双目灼灼盯着她,甚至屈膝了两条前腿,跪了下来。
  原来是头母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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