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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逐鸾-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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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为何要帮我”
  在他身后,一个低弱的声音响了起来。
  谢兰胥顿了顿,回头看来。他冰凉似水的眼中带着一抹讥诮。
  “……我说倾慕姑娘,姑娘信么”
  他的口吻荔知十分熟悉,他几乎把她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连语气的停顿都一模一样。
  荔知哑口无言。
  谢兰胥也没有等她回答,转身便上了马车。
  锦帘落下,马车和车外成为两个世界。
  帘上的梅兰竹像是在随着夜风而舞。
  她……自然一个字都不信。
  荔知垂下眼,将无处依凭的目光投向苟延残喘的篝火。
  天理也不可信,她只信自己。
  她要的报应,她亲自去请。


第10章 
  “你输了!”
  郑恭哈哈大笑,一把揽过石块上的碎银,一输再输的短解则一脸恼怒地站起身。
  “怎么回事啊老王——这才输了多少就不玩了”郑恭揶揄道。
  几个围观的役人跟着起哄,王短解在哄笑声脸色愈加难看。
  王短解离开后,赌局仍在继续,郑恭吆喝着,旁的役人也掏出碎银加入。
  在郑恭身上,荔知几乎找不到任何人性之光。
  第二日,第三日,赌局继续着。
  王短解越赌越输,越输越想赌,直到他输无可输,郑恭把他排除在赌局之外。
  荔知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在一次王短解监守女流人如厕的时候,荔知特意留在最后。
  “干什么你不去方便”王短解连输数日,心情烦躁,看谁都是一肚子火。
  荔知踌躇片刻,小心翼翼地说:“民女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官爷一直输钱,其实另有隐情。”
  “什么隐情!”王短解面色大变。
  “假如我告诉官爷,官爷可否给我一口吃的”荔知咽了口唾沫。
  王短解不疑有他,从怀中摸了摸,找出一小块吃剩的红薯扔给荔知。
  “快说!如果你敢骗我,小心你的脑袋——”王短解目露凶光。
  荔知捡起落在地上的红薯块藏进袖中,四下看了看没人注意,靠近王短解悄悄说了几句话。
  “当真!”
  “……千真万确,官爷再赌一次,就能证明民女所言非虚。”
  戈壁后传来如厕完毕的流人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荔知不再多言。等回到露营地后,王短解果然迫不及待找到郑恭说要再赌一次。
  “你还有钱可赌吗”郑恭面露不屑。
  “我有!”
  王短解拍出一块成色浑浊的玉佩。
  郑恭嫌弃地看了看,最终还是同意和王短解再赌一把。
  黄沙漫漫的荒漠上,郑恭和王短解席地而坐,看热闹的役人和流人把赌桌里外围了几层。
  荔知背对着人群的地方,神色平淡地吃着手中红薯。
  小小的贝齿咬进脆生生的红薯。
  咔嚓,咔嚓,咔,嚓。
  缓慢而坚决地将其碎尸万段。
  不多时,身后响起王短解暴怒的声音:“你敢出老千骗我!”
  郑恭还来不及辩解,人群便响起起伏的惊呼声。
  王短解一拳将郑恭打到地上,随即两人就扭打在了一起。
  郑恭向来好吃懒做,总是偷懒躲去驾车,很快便不敌腰粗膀圆浑身肌肉的王短解。
  “快停下,你们忘了现在还在押解犯人吗!”甄迢闻风而来,怒斥两人。
  看热闹的役人这才一拥而上,拉开了互殴的两人。王短解还只是喘粗气,郑恭却已经鼻青眼肿。
  “姓郑的,你不把骗我的钱还来我和你没完!”
  “有病吧你,输不起!”
  即便被分开了,王短解和郑恭还在脸红脖子粗地对骂。
  荔知将最后一点红薯送入口中,连手指上剩的红薯渣也没有放过。
  郑恭不是傻瓜。
  他又会花多久,发现背后是她的告密呢
  数日后,王短解提着装有干粮的木桶发到荔知面前,他停顿片刻,在其他流人嫉妒的目光里从桶中翻出最大的一块干粮扔给荔知。
  荔知就知道,王短解和郑恭达成和解,她的计划又进了一大步。
  某种意义上来说,荔知也深深沉醉在博弈的魅力中。
  不同的是,她赌的是生死,是不同人的人生。通过与命运的博弈,她让自己和他人的命运,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不怕输。
  不怕一无所有,不怕万劫不复。
  王短解的特殊照顾只持续了三日,然后他就同前来换班的新短解交接,带着郑恭还给他的财物离开了。
  王短解走后,荔知接连两天都没有分到过口粮。郑恭每次分发干粮,都会无视她的存在,特意给她身旁的流人发略大的口粮。
  流人们见风转舵,为了讨郑恭欢心,毫无负担地做着嘲笑和针对荔知的行为。
  郑恭想杀她泄愤,但是碍于态度不明的谢兰胥,所以只能采取曲折的手段来达成目的。
  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恶意表明,他要活活饿死荔知。
  但如果有更直接的机会呢
  流人跋涉千里,这个过程可能会持续数月至一年,这么长的时间里,不可能一次澡都不洗。
  每隔一个月,长解都会选中一个临近水源的地方扎营休息。需要沐浴的人有默契地根据性别结伴,借着夜色悄悄清洁身体。
  王短解走后的第三天,队伍遇见一片小小的绿洲。甄迢决定今夜就在这里休息,给所有人一个清洁身体的机会。
  有的人宁愿一身结垢也不愿触碰冰冷的水,有的人宁愿牙齿打颤也要浸入水中清洁身体。
  他们一拨一拨地去往树林掩映后的湖泊,朱氏也想去洗一洗,但她看着两个半大的孩子一脸纠结。
  “我帮姨娘看着弟弟妹妹,姨娘放心去吧。”荔知笑着出现在朱氏身边。
  “真的吗可是……”朱氏惊喜之余又有些犹豫。
  “姨娘快去吧,一会可就没人去了。”荔知说。
  她的话警醒了朱氏,在这种地方,落单的女人就如同落入狼口的兔子。
  朱氏向荔知道谢后匆匆追上前方结伴而行的女流人。
  荔知对留下的两兄妹笑了笑,自顾自地抱膝坐在他们身旁冰冷的地上。
  她和荔象升荔慈恩两兄妹的交集不多,因此作为兄长的荔象升把妹妹护在身后,一脸戒备地看着来意不明的荔知。
  生母的牺牲和流放路上的种种磋磨,已经让十二岁的少年过早地成熟起来。
  “今夜能看见角宿呢……”荔知望着星空,感叹道。
  “角宿是什么”荔慈恩好奇地接话。
  “是星宿的名字。”
  “为什么它叫角宿”
  “你看那两颗星,像不像苍龙的两角”
  荔慈恩眯眼辨认,旋即惊喜叫道:“像!真像!”
  荔象升不说话,但视线也看着荔知所指方向。
  “每一颗星,都带来不同的预兆。”荔知说。
  “那角宿的预兆是什么”荔慈恩问。
  荔知没有回答,她含笑望着漫天星斗。
  沐浴洁净的朱氏回到两兄妹身边,怀里抱着妹妹,手里牵着哥哥,嘴里低声哼唱起故乡的童谣。
  夜幕越来越深。
  夜风穿过水泊环绕的树林,拨动叶片和水面发出沙沙的乐声。谢兰胥的马车独立在人群外,柔软温暖的狗皮铺在车厢的门口,梅兰竹在月光下轻轻晃动。
  已经没有人再去往林中的湖泊,愿意洗澡的和不愿洗澡的都陆续坠入梦乡。朱氏的哼唱不知何时停了,此起彼伏的鼾声破坏了静谧的夜色。
  今夜轮到郑恭值夜,但区别只在于他从躺着睡变成坐着睡。
  荔知在这时起身,睡在旁边的荔慈恩被她惊醒。
  “姊姊……”荔慈恩半梦半醒地看着她。
  荔知笑着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姑娘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还是懂事地不再出声。
  无眠有一个好处,能够融入夜色,将周遭的一切活动都尽收眼中。
  每到郑恭值守的夜晚,他在头两个时辰会十分警醒,等同僚们都睡着了,他就会用睡一个时辰醒一炷香的方式来玩忽职守。
  马上就是他醒来的时候了。
  他会看见她走入林中的背影。
  孤身一人,单薄纤瘦的背影。
  他会生出一个比饿死她更痛快更恶毒的想法。
  他会蹑手蹑脚地跟上来,避免踩碎地上的枯枝被她发觉。
  但是有一种声音,他无法消除。
  ……
  郑恭已经把手脚放到最轻了,但摩擦的衣料还是在寂静的夜色里发出簌簌的声音。
  他为此感到烦躁,不得不放慢脚步,拉开距离,以防前方的少女警醒。
  因为知道她要去往何方,所以暂时失去目标也无妨。
  他怀着杀戮的目的尾行一个毫无防备的少女,像一匹老奸巨猾的狼,在尾随一只仍天真松懈的肥美兔子。
  他最后当然要杀了她,因为这贱人竟敢告密,但在那之前,他要蒙住她的嘴,看看这具硬骨头究竟什么情况下才会叫出声来求饶。
  想到此处,一种隐秘的快感滋生在郑恭心底的黑暗深处。
  流淌在树林之间的水泊最终汇进一个湖泊。月光下晶莹平静的湖面像一面精致的镜子,纤毫毕现地映照着世间悲欢和罪恶。
  少女在湖边停下脚步,回头张望,似乎是在查看有无跟踪。郑恭急忙躲在树后,半晌后,他听到水声,再探出头,看见少女蹲在湖边,用双手舀起湖水,轻轻洗着覆着黄土和污垢的面庞。
  水流从少女的指缝中落下,她把沾湿的墨发别到耳后,纤弱的十根指头沾着水珠爱抚过柳叶般的眼睛,又高又窄的鼻梁,滑过那小巧可爱的驼峰,最终顺着洁白的面颊,清晰分明的下颌骨,往纤弱的脖颈下坠落。
  她仰着头,月光好似都集中在脸上,有如虚幻中盛开的昙花。
  郑恭不觉看呆了。
  少女洗完脸,看了看四周,小心翼翼脱下鞋袜和衣物。
  湖边摇晃的芦苇遮挡住这春光,郑恭瞪大眼睛,焦急地变换姿势,想要看清更多。
  不待他找到最佳位置,少女已经光脚踏入湖水。
  她一步一步,踏出无数漩涡。然后深吸一口气,猛地扎进湖心。
  水波层层荡开,直至平静。
  郑恭在树后等了许久也不见少女重新探出头。他顾不上隐藏身形,从树后疾走而出。
  湖边的衣物还在,少女却像幻梦中的仙子,完完全全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郑恭又走了几步,小腿全部没入湖水。除了他自己制造的涟漪,湖面上依然很平静。
  衣服还在这儿,也不可能是他发个神就放走人了。
  寂静的空气中飘散着一股不祥的气息。郑恭忽然感觉后背发毛。
  他刚想回到岸上,一股强大的拉力从水中传来,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小腿,他下意识想要后退,湖底烂滑的淤泥却让他仰面摔了下去。
  巨大的水花绽开。
  湖底不是平的。
  郑恭在快速下坠的过程中闪过这样的念头。
  水浪迷住他的眼睛,慌乱让他忘了屏住呼吸。腥臭的湖水源源不断灌入口鼻,他看见自己吐出的泡沫,看见死死抓着他脚腕不放的那双手。
  八颗被红线串联起来的贝壳,在水中恢复往日的光泽,光彩莹耀。
  他剧烈挣扎着,大量的泡沫从他口鼻中冒出,胡乱挥舞的双臂推开阵阵水波。婆娑昏暗的水波中,他看见和少女连在一起,缓缓向着黑暗的水底坠去的大石头。
  水波渐渐平静。
  荔知取下腰间用水草打结制作而成的绳索,将其绑在了郑恭的脚上。
  最后看了眼向着湖底沉去的尸体,荔知摆动四肢往水上游去。
  哗啦啦的破水之声后,荔知探出了头,贪婪地呼吸着甜美的空气。
  平息因缺氧而急促的呼吸后,荔知往岸上游了一步。
  仅仅一步。
  一双黑压压的眸子和她对上了视线。
  荔知看着那双平静中又带着探究的眼睛,明白他已经知道这片湖中发生了什么。
  她望着他,片刻后,用一种孩童般天真无邪的表情歪头笑了。
  “殿下要揭发我吗”荔知柔声请问。
  宝石蓝的天穹中挂满华星,鳞光闪烁的湖泊静悄悄地。飞泉绿的野草和黄芦苇交叠在一起。少女藏身湖中,浓密乌黑的长发在水中绽放,洁白的肩头若隐若现,像是怪谈中魅惑人心的水妖。
  “……你怕吗”谢兰胥问了另一个问题。
  荔知笑了起来。
  早在一无所有的那一天,她就摒弃了所有恐惧。
  “殿下庶弟死的那天,”她说,“殿下怕吗”
  她浸在湖水中,直直地望着岸上的谢兰胥。
  她看见了,他唇边隐秘的微笑。


第11章 
  甄迢神色焦虑,剩下的短解们面面相觑。
  太阳已经爬上三竿,按往常流人们早该启程了,但现在所有人依然滞留在绿洲。
  原因只有一个,昨夜值守的长解郑恭一大早被发现失踪。
  “要不再去绿洲里找找”有短解提议。
  “已经找过四五遍了,是真的没有。”另一名短解摇头。
  “一个大活人,不可能就这么人间蒸发吧”甄迢怒道,“召集所有流人,我要一个个审问!”
  从京都出发的三百四十人到了今日,还活着的只剩一百五十余人,即便只有一百五十余人,光靠甄迢一人审问还是有些吃力。甄迢又选了两个心细的短解,加入到审讯的调查中来。
  甄迢重点怀疑的,是和郑恭有恩怨的人,这一批人由他亲自审问。
  轮到荔知时,甄迢多看了她一眼,认出她就是拦马车求救的那个人。
  “昨夜你都做了些什么”甄迢问。
  “我帮朱姨娘看着她的两个孩子,好让她放心去湖里沐浴。”荔知说,“朱姨娘回来后,我在他们三个旁观星。昨夜角宿出来了,我给弟弟妹妹讲什么叫角宿。”
  “然后呢”
  “后来,朱姨娘唱歌哄两个小的睡觉。不知不觉我也睡着了。再醒来就是今天早上的事了。”
  “你说的这三人,都在你之前睡着”
  “回大人,是的。”
  “也就是说,没有人能够证明你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假的睡着了”甄迢眯起眼,怀疑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少女。
  没有戴木枷,也就是说连十六岁都没有。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女会是郑恭失踪的元凶吗
  “大人,有人给她作证。”一个短解在这时走了过来,“一个叫荔慈恩的小姑娘说这是她的异母姊姊,昨夜她被旁边的鼾声吵得睡不着,中途醒了几次,荔知都在她身边。”
  荔知坦然地迎着甄迢的视线。
  “……好吧,让下一个过来。”甄迢挥了挥手,让荔知退下。
  荔知退下后,甄迢接连审问了十几个和郑恭有恩怨的人,但他们都否认和郑恭失踪有关。
  调查毫无进展。
  “大人……”有短解忍不住看了眼天色,一脸为难道,“再不出发,今天就走不了多少路了。”
  押送流人的役人虽然不会为流人的折损担责,但却会为延误脚程而获罪。
  短解的话说中了其他役人的心坎,他们都欲言又止地看着甄迢。
  不远处,谢兰胥揭开马车锦帘,握拳在唇边咳了两声。
  “咳……还不出发,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殿下——”甄迢走到马车前,行了一礼。“长解郑恭昨夜失踪,卑职正在审问流人寻找线索。”
  “郑恭”谢兰胥说,“今日凌晨,我推窗透气时望见一个像是郑恭的背影往东边走了。他还没回来吗”
  “殿下可看清了确是郑恭”甄迢吃了一惊。
  “只看见背影。”谢兰胥又咳了两声,脸上浮起病态的红润,“应是郑恭。”
  “只有他一人吗”甄迢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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