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鸾-第48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真心疼爱女儿,并且家里还揭得开锅的人,是不会把女儿往这样一个地方送的。
听说,鹿窈入宫那天,她的父母扶着轿子一路哭泣,跌跌撞撞地送到了城门,若非牡丹使强行驱赶,他们还要继续送出城外。
鹿窈有一个深爱自己的父母,原本可以拥有美满而平凡的一生。
是她,是她将命运的利剑刺入一个天真懵懂的少女的人生。
她难道不该对此负责吗
但她又有什么资格,对此负责呢
荔知的脚步在院中停了下来,屋中隐隐约约的哭泣,像猫爪一样抓挠着她的胸口。
沉重的愧疚让她喘不上气,她无颜面对屋内的鹿窈,转身往外走,恰好碰见鹿窈的宫女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悠闲地走进院子。
看见宫正司的人在这里,宫女手里的瓜子吓掉了,脸色煞白。
每个嫔妃入宫之时都会分配一个宫女,随着品阶的提升,侍奉的宫人数目和质量也会提升。
荔知面无表情地穿过她:“出来。”
宫女手足无措,战战兢兢地跟了出来。
荔知不愿让鹿窈知道她的存在,特意走到静兰阁外,才停下脚步严厉地看着犯错的宫女。
“主子在屋里哭,你在外边闲逛嗑瓜子,这就是入宫时教养嬷嬷教你的宫规吗”
“奴婢错了,请姑姑不要责罚我……”
宫女吓得面无人色。
宫正司,那是一个所有宫人都避之不及的地方。就像朝臣害怕诏狱一样,宫人害怕宫正司,那是骨子里刻下的本能。
荔知甚至不用进行威慑,宫女就已经吓得瑟瑟发抖。
“鹿采女是皇上钦点的正八品嫔妃,再不济也不是你一个无品宫女能够轻慢的。如果再让我发现你偷奸耍滑,不敬采女。”荔知冷冷道,“我只能将你发回掖庭,问问你的教养嬷嬷是怎么教你宫规的。”
宫女面无人色,连连赌咒发誓再不犯。
“莲子,是你在外边吗”一个稚嫩的声音从院子里传了出来,似乎是鹿窈发现有人在外说话。
荔知警告地看了一眼宫女:
“进去吧……不要说我来过。”
宫女不敢违背,行了一礼后连忙走进了院子。
“莲子,你和谁在外边说话”
“啊,采女听错了,是奴婢在唱歌呢。采女怎么从屋子里出来了”
“我想倒一杯水……”
宫女几乎是惊慌失措道:“采女别动,放着奴婢来!”
荔知在外听了一会,确定这偷奸耍滑的宫女短时间内不敢造次后,这才转身离开了静兰阁。
触怒龙颜,兴许是个好事。
至少短时间内,谢慎从不会找她侍寝了。
虽然失宠的妃子在后宫中度日艰难,不过有她庇护,说不定是另一种平静安稳。
荔知期望,这份平静能够再长一些。
……
凤王府,千步亭。
谢凤韶右手一松,箭矢如流星射出,稳中箭靶黄心。
“凤王箭术高超,我甘拜下风。”谢兰胥笑道。
“别先认输,上了再说。”谢凤韶说着,将手中的长弓抛给谢兰胥。
谢兰胥接住长弓,从凤王府小厮的手中接过一只长箭上弓。
弓不满箭而发,谢兰胥的这一箭刚好射中黄心边缘。
“可惜了。”谢凤韶望着箭靶上颤抖的箭尾说。
谢兰胥笑而不语。
“走吧,回花厅喝一杯茶。父皇前些时日才赏了我上好的大红袍。”谢凤韶说。
这些话如果是由他母妃怡贵妃说出,那定然是在炫耀盛宠浩荡,但谢凤韶说出,却是少年人快言快语,毫无心计。
以谢兰胥的角度看来,他直率得不像一个皇子。
这对谢兰胥来说是件好事。
有了谢敬檀的排挤和攻讦,谢兰胥顺势倒向谢凤韶的阵营。谢凤韶对他的加盟诚意毫不怀疑,轻易就接纳了他。
要调查在京都和宫中造谣的人是谁,需要大量的人手,谢兰胥不是没有人手,但是能过明面的人手不多。
一个人生地不熟的琅琊郡王找出造谣生事的黑手,远没有深得帝宠的凤王出人出力,帮他找出黑手来的令人信服。
谢兰胥此次登门拜访,便是为的此事。
谢凤韶却心血来潮,硬要拉他在王府里比试射箭。
“你在鸣月塔时,每天都做些什么”一边往花厅走,谢凤韶一边问道。
谢兰胥对这样的问题并不稀奇。对鸣月塔好奇的人不在少数,是个人都惊奇他竟然能从那样的人间地狱中走回来。
却不知鸣月塔本身,是个梦幻仙境。
“也没什么,刚到鸣月塔时,在都护府养病。病好之后,去了草甸上的马场养马。”谢兰胥道,“每日听从管事的要求,将马匹送往矿场或者兵营。”
“你和荔姑娘熟吗”
谢兰胥的脚下一顿。
谢凤韶朝他看来时,他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步调,微笑道:
“凤王说得是哪位荔姑娘”
“大的那个。”谢凤韶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异常,“荔知荔姑娘,你熟吗”
“并肩作战,自然相熟。”谢兰胥说,“凤王为何突然问起荔姑娘”
“早年有数面之缘。”谢凤韶说。
谢兰胥察觉到这句话有着不少的掩饰成分。
事实恐怕不如他所说这般单纯。
“若非荔氏遭逢巨变,如今的荔府怕是连门槛都被媒婆踏平了。”谢兰胥若有所指道。
“子不教父之过,父之过却和子没什么关系。”谢凤韶沉下脸,“要不是荔乔年当初大逆不道,荔家人也不会受这么多苦。”
“凤王似乎对荔乔年有些不忿”
“我只是觉得无辜受累的人可怜罢了。”
凤王避重就轻道。
究竟是可怜无辜受累的人,还是可怜无辜受累的荔知。
谢兰胥心中已有数了。
当天,他出了凤王府,马车在城中转了几圈,甩掉可能的尾巴后,停进了葫芦胡同。
荔知下值回家,看见的就是谢兰胥坐在她的卧房里,平静喝茶的样子。
虽说看上去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荔知本能地察觉到一丝危险。
她走到谢兰胥身后,弯腰环住他的脖子,比平时更亲密地在他耳边讲话。
“阿鲤,你在等我吗”
“我在你的府上,不等你,等黑火吗”谢兰胥凉凉道。
一听这阴阳怪气的语气,荔知就知道他心里憋着不快。
这不快还一定和自己有关。
“谁在外边给你气受啦”荔知笑道,“难道是调查进行得不顺利”
谢兰胥看着她的眼睛,避而不答。
“我饿了。”
“我让下人准备夕食——”
谢兰胥直直地望着她:“你说过,你厨艺很好。”
荔知在流放的时候,确实说过这话。谢兰胥一说,她就想了起来。
“那就吃饺子吧,我调的饺子蘸料谁吃了都说好。”
荔知转身来到东跨院的小厨房,谢兰胥像条颜色浅淡的鲤鱼尾巴,轻轻缀在身后。
劝走要帮忙的嘉穗后,荔知自己完成了生火这一对普通大户小姐来说格外艰难的工作。
一个不受宠的庶女,下人们见人下菜,要想填饱肚子,她时常需要自己动手。
生火这种小事,对她来说是小菜一碟。
冬至刚过不久,家里现成的饺子还有不少。荔知将白白胖胖的几十个生饺子扑通下锅,变成白白嫩嫩,香气扑鼻的一盘熟饺子上桌。
谢兰胥在荔知期待的目光下夹起一个饺子,轻轻沾了沾蘸碟,放入口中。
“怎样”
谢兰胥矜持地点了点头。
“不错。”
他将手中的长箸递给她。
“你也吃。”
“我就算了,我刚刚碰了柴火,还没洗……”
荔知话没说完,谢兰胥就重新拿回长箸,夹了一个饺子蘸料后伸向她。
“啊——”他说。
“啊……”荔知不由张口。
胖嘟嘟的饺子落进了她嘴里。
在谢兰胥的目光中,她毫不吝啬地夸赞道:“阿鲤喂我的饺子,比平时更好吃了。”
“那就多吃一点。”
谢兰胥也毫不吝啬地一个接一个地往她嘴里塞饺子,直到她告饶才罢休。
你喂一个我喂一个,一盘饺子很快见了底。
“你回来京都已有一段时日,和从前的友人见过面吗”谢兰胥状若无意道。
“友人”荔知一愣,“你说的是闺中手帕交吗”
“男女都算。”
“阿鲤是在挖苦我吗”荔知苦笑道,“主母走亲访友不会选择带我这个庶女,旁的人家的嫡女到荔府走动,也不会想和一个庶女交好。要说好友,我的好友只有自家几个姐妹。”
“可我听说的却是,”谢兰胥神色微妙,探究的目光落在荔知脸上,“荔乔年有意送你进宫,平日便有意让王氏出门走动时带上你。”
荔知心跳一滞。
破绽。
她必须立即修补的破绽,否则一个谎言又会连出一个谎言。火终会烧破包裹的纸。
“主母不喜欢我,对于父亲的命令,也只是阳奉阴违罢了。我每次出门,都像泥塑玩偶受人摆弄,哪里能交到什么真心的友人呢。”荔知说。
她猜不透这番话有没有取信谢兰胥,就如同谢兰胥同样猜不透,她对他说过的话里,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他的理智分明已经决定信她,可他的本能却在提醒她,那副昙花般纯洁无瑕,一心为他的形象里,丝丝缕缕的不和谐。
第二天,谢兰胥带着凤王府提供的帮手,迅速开展调查,大肆抓捕大街小巷传播流言的人。
流言总有源头,顺藤摸瓜下去,大理寺狱中多了好几个可疑的人犯。
对于这些吃硬不吃软的地痞流氓,谢兰胥亲自用刑具招待。
上次审问教书先生的时候,他旁观了高善熟练的用刑技巧,收获颇多,正好试验一番。
他其实已经知道幕后的黑手,以及实施的人是谁,但他知道还不行,他需要能提供给皇帝看的证据。
人对已经知道的东西是没有好奇心的。
尽管人犯在凄厉的惨叫,谢兰胥却已经神游天外,回到了有着饺子香气的昨夜。
那一晚,他到底没能问出他想问的话。
依然不知道,凤王和荔知之间究竟有怎样的数面之缘。
他凝望着她歪着头,微笑中略带不解,似乎在问他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的脸,第一次感受到某种事物不受掌控。
他无法相信,却又不想怀疑。
他无法离去,却又不想深陷。
世界那么广阔,他却希望她的眼中只有自己的身影。
他以前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荔知的眼神会落在别人身上。
但如今一想——
谢兰胥手中的碧玉拆信刀,刀尖忽然刺入人犯的胸口,大约是以为谢兰胥丧心病狂要挖他的心脏,绑在十字架上的人犯发出恐惧至极的叫喊。
“啊,一不注意。”谢兰胥拔出拆信刀,微笑道,“抱歉了。”
人犯涕泪横流,呜呜哭着。
“我说……我说……”
谢兰胥望着出神时不知不觉在人犯胸口刻下的荔字,陷入沉思。
片刻后,他走到火盆前取出赤红的烙铁。
人犯浑身战栗,满脸绝望:“别别别,我都说!我说!是有人收买我们,是——啊啊啊!”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响起烤肉的滋滋声响。
谢兰胥宽衣大袖,面无表情站在这血污垢重的牢房之中,手中的烙铁紧紧贴在惨叫不已的人犯胸口。
赤红烧毁他流露的心迹和片刻的动摇。
荔知只能属于他。
第71章
夜深人静, 敬王府内却灯火通明。
书房内,跪着一脸焦急的千牛卫中郎将,谢敬檀背着双手一动不动,脸色难看至极。
“殿下明鉴, 此事处处透露着诡异……卑职可以用性命担保, 卑职和卑职手下的人绝对可靠,按理说来, 谢兰胥绝不可能查到我们身上。”
“如果绝对可靠, 谢兰胥怎么会从地痞口中挖出你的名字”谢敬檀沉声道。
“这就是问题所在, 当初卑职买通散播流言的人时,都是由卑职的亲信蒙面变声出面, 这些都是和卑职有过命交情的兄弟,绝不可能背叛卑职。那些地痞流氓, 素来在阴沟里打滚, 怎么可能熟悉千牛卫的人”
中郎将犹豫片刻, 说:“卑职觉得,我们的人里出现了奸细……”
“胡说八道——知道内幕的人, 除了你便是我,难道这个奸细是本王不成!”
“还有一个人,王爷难道忘了……”中郎将说,“钱仪望也……”
中郎将的话没说完, 谢敬檀便大怒打断了他。
“简直是无稽之谈, 还不如说本王是奸细来得可信!”谢敬檀说,“钱仪望在本王身边多久, 你难道不知道他要是想害本王, 本王早就死了不知多少次!你办砸了事情, 不知悔改, 反而胡乱攀咬!太令我失望了!”
“王爷——”
“别说了,你走吧!”谢敬檀怒喝道,“出去敬王府的门后,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的家人,本王会替你照顾好的。”
“王爷!卑职知错了,求王爷救救我……”
中郎将慌张不已,不敢再说什么内奸的话,不断磕头哀求。
可惜,他并没有打动谢敬檀。
中郎将失魂落魄地走出书房,乞求地往回看了一眼,谢敬檀的身影已经转到内室不见了。
他被完全舍弃了。
他的结局已经注定。
中郎将游魂一般走出敬王府,等待着他的,是无数佩刀的大理寺衙役。
他们手提的灯笼将夜晚的街道照得如白昼无二。
在灯光照耀下,中郎将的面色惨白如纸。
谢兰胥站在台阶之下,受众人簇拥,神色平静。苍白的月光披在他的身上,像神祇周围的微光。
中郎将心如死灰,任由大理寺的人将他扣押带走。
谢兰胥望着厚重威严的敬王府大门,目光似乎穿透了大门。
挤在门缝里偷看的敬王府门房吓了一跳,他不明缘由的心生恐惧,下意识地完全关上了大门。
等再拉开一条门缝偷看时,门外已经空无一人。
中郎将,大理寺衙役,琅琊郡王,都如夜雾一般消散了。
翌日天不亮,谢兰胥入宫上朝。
皇帝和皇帝并不一样。有的十天半月才上一次朝,有的则雷打不动,拖着病体也坚持上朝理政。
谢慎从是后一种。
前朝最后一任皇帝,一出生便被立为太子,顺风顺水登基为皇,信奉无为而治,近十年没有上朝,以至于朝中百官都不识皇帝,皇帝也不识百官。
当今皇帝和前朝末代皇帝是两个极端。
谢慎从一生都在努力攀爬。
金銮殿的大门从里推开后,等候在月台上的百官鱼贯而入。
随着高善拖得长长的“皇上驾到”,一身明黄的谢慎从精神抖擞地走了出来。在跪地叩首的众大臣前坐上龙椅。
一声众爱卿请起,早朝便正式开始了。
谢兰胥上前一步,在众目睽睽下汇报宝藏谣传一事的调查结果。
千牛卫中郎将伏法认罪,供认不讳。自称与废太子有旧仇,不满谢兰胥立功归来。
“……这是要借朕的手,来杀朕的孙子。真是可恶至极。”谢慎从感叹道,“如此恶毒,一定要严惩才行。”
演技精湛,不输戏子。
朝堂上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千牛卫中郎将不过是个替罪羊,但每一个人,都得装作相信这个调查结果。
不是给中郎将面子,而是给中郎将背后昭然若揭的幕后支持者面子。
散朝后,高善走出金銮殿,叫住正要离去的谢兰胥。
“郡王留步,皇上召见。”
高善将谢兰胥带到御花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