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第4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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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凌道:“是,所以,这挂账,究竟是为什么?”
张棐褚笑笑道:〃为什么,要凭姑娘怎么看。来永盛的,三五铜板者有,万千银两的也不少,吃喝玩乐,不就是求个随心么。
若是老主顾途径永盛,临时起意想玩两把试试手气,偏身上银钱不够,岂不扫兴。又或者王家公子今日赌运亨通,赢了个千二百两,总不好等坊里给他凑现银,吩咐一声,账就记上了,去别处钱庄也取得,显然更添乐子。
这便是挂账的由来。〃
薛凌笑:“当真如此?”
“深究,还有些别的。”
“什么别的?”
张棐褚多了几分正经,问:“姑娘以为,开赌坊的人,最怕的是什么,是赢,还是输。又或者那些赌客,是赢好,还是输好。”
薛凌想了片刻,自信道:“你们开赌坊的,输赢不关紧,反正都要收台子钱,所以你们什么都不怕。至于那些赌客,那自然是赢好,谁会想输啊。”
张棐褚笑笑,伸手轻指薛凌,道:“姑娘你这开赌坊的,输赢都不怕,怕的是人再不来了。”他还是指了指薛凌:“姑娘你这赌客,输也不好,赢也不好,不来了,才是最好。”
薛凌心中一震,总觉此人意有所指,尴尬笑了笑续喝了口茶水,勉强道:“那完了,这生意是做不下去了。我听说各处都有战事,哪还有闲钱来找乐子。”
张棐褚已拿了笔,又复一开始闲散,絮道:“那姑娘大可放心,咱们的永盛的产业必然更上层楼。”
“这话是怎么说的。”
“世上蠢人到底少得很,在下这么多年,妻离子散见过几桩,卖儿卖女的也不是没有。可真是一门心思来赌着败家的,当真是没遇着几个。”
薛凌愣了愣,奇道:“那都是些什么人来?”
张棐褚抬头:〃都是别处无路,他处无门。但凡能找着点正经门路的,人都想试试能耐,根本不会来追这虚无缥缈的运气。愈是风雨飘摇,愈是朝不保夕,愈是想往赌坊来。
毕竟,这是最后一根有可能救命的稻草。所以那些命悬一线的人,最好蛊惑。〃
他垂头续写着那张今日纪实,这是每日的最后一道事,写完就算收工。薛凌坐着没走,又想了片刻,笑道:“那还真是如此,我得先回去庆贺庆贺,过不了多久,咱这就会宾客盈门了不是。”
“那姑娘何不买两间典当粮米铺子,真若遍地狼烟,那才是宾客营门。”张棐褚懒洋洋道,像在随口说笑。
大概没听见动静,知薛凌暂未有要走的意思,他续道:〃刚才姑娘问,究竟为何作挂账,这规矩,自我从上任主事手里接过永盛便一直存在。究竟为何,谁也没说过。
可依在下看来,无非就是怕客人不玩了。
有人输的倾家荡产,以后就不玩了。有人赢得盆满钵满,也不玩了。这对永盛而言,着实不是好事。
有什么办法,让他们一直玩下去呢,那当然,就是挂笔账在那,时时提醒着,还有永盛这么个好地方。输的必须回来赢,赢的最好回来再赢。〃
他搁笔,将本子合拢归于案上,拂去桌上尘,抖袖坐正看着薛凌,笑道:“没有任何一个客人,可以把进入永盛的银子再拿回去。”
薛凌直愣愣瞧着他,张棐褚却是轻松一笑,指了指窗外,道:“着实晚了,姑娘还不回?城中宵禁愈来愈严,若给人瞧见,姑娘孤身一人深夜从赌坊里出去,总是不太好找说辞。”
薛凌捏了捏手腕,半晌沉声道:“永盛账上的银子什么时间可以兑?”
“悉听尊便,无时无刻。”
“现在。”薛凌将那块挂账的名牌丢了出来,道:“现在兑给我。”
张棐褚笑道:“姑娘这话可是赌气。”
薛凌只觉此人处处话里有话,哪哪都是不爽,冷道:“你是什么东西,要我与你赌气。”
张棐褚未见恼意,随即道:“如此请姑娘稍后,想来账房已回家歇着去了,须得我唤个夜间轮值的来。”
薛凌沉声出了口气不言,一伸手将茶碗砸在桌上,残茶溅了一片。张棐褚起身出门,片刻后又回来请薛凌,以她所言,兑了银子给她,亲自送人出门。
二人下楼间一路无话,唯到了门口,张棐褚才道:“姑娘说是客,却不守客的规矩,说是主,又非要像客一样押宝,为难在下不关紧,为难自个儿,有什么意思呢。”
那些戾气没来得及宣泄,车夫张二壮在此地从白日等到晚上,一见薛凌,立马冲上前嘘寒问暖,好似要将薛凌扛起塞进马车快马一鞭回壑园。
仔细想想,自己的铺子生意没落,没准就是这千金小姐日日不干正事,白耗一整天去不得招呼客人呢。他又不敢进去赌,只干熬着守在门外,一日下来,免不得有怨,只不敢表现罢了。
薛凌一见此人,心头乐了几分,突而不想再与张棐褚计较,客也好主也好,反正自己也打算暂时不来这破地。她招呼车夫往回走,又朝着张棐褚活泼道:“你们二人俱姓张,怕不是八百年前是本家。”
听来玩笑,细思甚是轻蔑,一个赶马的,一个管账的,可不现今也是本家,俱是个下人罢了。
张棐褚仍是不怎么在意,笑看薛凌上了马车,只轻晃了两下脑袋回永盛关门落锁。薛凌坐在马车上,并没察觉出今日的马车跑的飞快。
张二壮是个热络性子,赶马却是一板一眼,少有疾行的。就现儿这速度,遇上巡街的卒子,扣一个纵马的罪名,一点不冤他。仍绞尽脑汁说了两句趣话,车上薛凌时而附和两句并无异样,故而张二壮也不知薛凌心事重重。
她想着张棐褚的那些话,庄家赌客,输赢和不玩,真真是分辨不出来,究竟是在说永盛赌坊,还是在说这个天下。是在说难以招架的鲁落,还是说站在暗处的薛凌。不过有句话确然无疑,越是命悬一线的人,越好蛊惑。
难怪,黄承誉那颗人头这么容易借。
她始终对苏姈如有所忌惮,权衡许久,还是觉着以后再别去这破地。至壑园门口,薛凌下车往里,身后张二壮一声轻喘微不可闻。她顿了脚步,听得无比清楚,这种喘气声,是如释重负,自己喘过无数次的。
薛凌转身道:“张大哥怎么了,今日似有心事。”
张二壮吓了一跳,想扯个谎又怕被拆穿了再难在薛凌面前混银子,嗫喏半天说是一整天没去看自己铺子,担忧的很。
薛凌摇了摇,只说今日是在永盛久了些,往日输些还罢,今日赢了瞧见手头银子一直在涨,就想赢更多。当下越发觉得张棐褚所言甚是,幸好自己清醒的早。
她抖落出两块大的自己捏着,别的全数丢给张二壮,笑道:“是这么回事,补了你的亏空吧。”
张二壮接的手忙脚乱,慌里慌张回:“这可怎么好,怎么好……”
薛凌笑笑要往里,张二壮又叫住她道:“姑娘……”
薛凌道:“还有何事?”
张二壮舔嘴斗胆,躲闪问:“姑娘何以……何以对小的这么……好。”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过于大,多吃了几口,总会有些惴惴不安。这一包银子,比往日都多,越发叫他忐忑了。
薛凌见他束手束脚,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心情愈佳,看了眼头顶苍穹,疏星半挂,入目生辉。
她大义凛然,无比真诚,既不拿这一袋子钱当回事,也没拿这天大的恩情当回事,笑的清风磊落:“张大哥客气,你我相熟,何来好与不好。扶危济困是正道,我是希望,这天底下人人都好些。”
张二壮实在没听过这等堂皇之词,一腔热血盈脑,恨不能赶紧来个凶虎猛兽,让他替薛凌挡一挡,以示虔诚,世上竟真有侠人义士,菩萨佛祖。
他屈膝要跪,又觉不妥,伸手要拜,还觉唐突,他扯了扯缰绳,将那马扯的一声嘶鸣。他总算找着句合适的话语,面红耳赤的跟薛凌说:“姑娘……姑娘,小人愿一辈子给姑娘做马。”
他愿意一辈子做马,却不愿意说句实话,自己的铺子根本没生意。
薛凌笑道:“壑园又不缺马,谁要你做马,张大哥赶紧回去休息吧。”
张二壮应声连连,仍是大力将那马扯转了向,还不忘回头向薛凌哈腰。她站在原处,眼睁睁看着张二壮连回了四五次头,才走入夜色里。
门里小厮劝,外头风大,姑娘进吧。
她还贪婪看那个背影,看她居高临下近乎伪装而施舍出来的丁点善意,是如何左右一个人的生死贵贱。
她看张二壮,是她精心描摹出来的一片假叶子,牢牢遮在眼前,一叶障目,挡住垣定那些真实存在的泰山。
只要这个人还在感恩戴德,叩头作揖,她就是个侠肝义胆,忧国忧民。就像漫漫黑夜,自燃一盏孤灯,便能无限遐想,自己造出了个白日青天。
她捏着手上银子,耳朵里全是张二壮那句掏心挖肺的“愿一辈子做马”,明明方才张二壮方才因拘谨卑微而声若蚊蝇,竟能实实在在遮掩住垣定里城里拍门声如雷。
黄承誉断气,樊涛搂着那句尸体久坐不起,直到有人来哭劝:“大人去了,樊兄起吧。”
他依旧不起,来人连拉带吼:“大人死了,死了,咱们找个地方把他葬了,葬了吧。”
又涕泪交加劝得如许,仍不见起身,有人悲道:“将人拉回去。”几个下属听命要动手,樊涛忽地站身,猛喝道:“拿刀来。”
那几人混若不知他要作何,还以为他是要开门死战,看他片刻,跟着一声喊:“拿刀来。”
接刀在手,手起刀落,黄承誉一分为二,那颗所谓享尽风流的人头在地上只偏了偏,都没滚两圈。
四周哗然,原黄承誉属下冲上来怒推樊涛,双脸涨红通道:“你做什么。”他弯腰去捡那颗头,好似还能拼起来一般,口中念念不绝:“畜生,你个畜生,你个畜生……”
樊涛背对百姓,对这场戏演的有些厌倦,待那人将头抱起又骂:“王上一心待你,你竟行此畜生行径,你这畜生。”
樊涛道:“大人身死,你我岂可付他遗志,大人,是想,以一己之私,换全城百姓的活路。”
他上前两步,像在抢一粒瓜,将黄承誉头颅从那人怀里夺来,拎在手上,在众人目光铺就的道路上,一步步往城门处走。
未凝尽的鲜血还在往地上滴,那个失了幼儿的妇人又哭又笑,问雨怎么小了,她说:“雨怎么小了?”
樊涛走的慢,两三百步距离走了约莫半个钟头。等到了城门下头,那疯妇人已然坐在地上嚎啕。
她说:“雨停了,雨停了。”
确实雨停了,黄承誉再无一滴血可留,四周静的掉针可闻,樊涛将一手将人头高高举起,一只手掌重重拍在门缝处,高喊:“开门!”
他好像真的崩溃,悲愤到声嘶力竭:“黄承誉已死,开门!”
那门没开,他变掌为拳,一下接一下去砸,一声比一声嘶哑:“黄承誉已死,开门。”
他喊“开门”。妇人喊:“雨停了。”
有人起身,三五人起了身,又八九,数人起了身,齐齐往门口冲,而后众口一词,众拳一声:
“黄承誉已死,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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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1章 不知春
外头守着的人从门缝里听得清晰,闻说黄承誉已死,且不论真假,急急往杨肃帐里报了一声。监军在侧听得清楚,先喜不自胜问:“可是真死了?”
那报信的卒子不敢把话说死,只说听见里头砸门,高喊黄承誉已死,这真死还是假死,无法判别。
话毕与监军齐齐看向杨肃,想着是否前往共查。杨肃并无惊喜,仿佛皆在意料之中,挥手遣退了卒子,才稍有了些快活浮于脸上,道是“没曾想这么快”。
监军连连点头,复问可要上前查看。杨肃气定神闲,劝人回房睡一觉,何必这么着急?
二人聊得数句,后事昭然若揭。黄承誉确然死的快了些,城中断水三四日尔,是真是假,都稍有疑惑之处,与其急急然去露怯,莫不如稳坐账中慢等。
真死了,明儿一早,头自己会挂出来的。
何况就算是黄承誉已死,这城门也还开不得。一城守将身死,底下人必定怨气大发,贸贸然开城,得不偿失,且再关上两天,消磨些心志,那时才是开城之机。
监军听的连连点头,遣人去给守城门的传了话,里头呼声震天,外头不过些许脚步声细碎,带着往门口又多放了几个木架,牢牢抵住城门。
樊涛终失了最后一丝气力,连那个人头也拎不住,整个人顺着城门缓缓滑到在地,嗓子已然全部嘶哑,呼吸拉扯都宛如在吞刀片。
他对着里头喊:“开门。”
那门被薛凌一脚踹开,掌心捏的银粒子随手丢在了桌上,她还对张棐褚的话有些耿耿于怀,思来想去都觉此人在讽刺自己,话里话外全是他妈的说教。苏府果然一脉相承不是个好东西,什么玩意儿指点到自己头上。
寥作洗漱后躺下,气气鼓鼓睡了个迷糊觉,第二日醒的甚早。她醒的早,逸白也来得早。难得他开门见山,见了薛凌即轻声道是:“黄承誉已死。”
“这么快?”她也小有吃惊。既然是场戏,做的久些怕是更好,都演到这份子上了,不差三五日罢。
逸白道:“城中缺水,多拖也是死路,杨肃心里清楚的。”
理当如此,薛凌没再多问,随口道:“死便死了。”又问:“那今日杨肃便要进城?”
“小人看,不是今日。”
“不是今日?人都死了,他还等什么。”
“耗一耗也好,等城中没了精气神,再进不迟。”
薛凌又来些兴致,笑道:“怎么,那杨肃还有这个顾忌,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逸白笑道:“多想一遭总好,大抵是明日进城。”
“怎么是明日?”
“明日是先帝大忌。”逸白只此一句,未复多言。
“先……”薛凌略一琢磨,随即明白过来,蔑道:“是了,那蠢狗当初能报大破开青,必然喜功。明日先帝大忌,文武都在,天子哀哀,正适合听喜事。”
换了以往性情,必是要拍着巴掌乐一句“这喜事变丧事,赶上他一起办”,今日似还有乏意在身,讽得前句就罢了。
说完以为逸白要走,见人久久还站着,薛凌龇牙道:“怎么,还有旁的事儿?”
逸白似思虑甚多,谨慎道:“昨日听姑娘说,要将沈将军调回京中?”
薛凌眼珠子咕噜一圈,记起是说过这么句话,此时否认不得,笑笑认了道:“是有这么一提,要紧的还是那棱州事,说来京中可有风声,这几日我也没问起。”
逸白未见焦急,据他所留意,确有沈家主使在京中寻人,但并没听说抓到了什么实质,更没与壑园起牵绊,想来沈元州并未记起那个米粒红点原是薛凌伤了眼。
要将京中个娇小姐和孤身持令胁雷珥的男子联系起来,属实有违常理。便是沈元州多智,总不能跟个妖怪似的。
他当是薛凌担心过甚,忙道:“姑娘多虑,据小人所查,并无值得上心之处,姑娘做事周到,大可不必为此伤神。”
话到这份上,薛凌为难将眉头皱的更深了几分,言之凿凿道:“你是没见与沈元州打过照面,那人不是个良善东西。”
这话虽是作假,但一想起申屠易,她对沈元州唯想除之而后快,逸白听来,便落了个情真意切,又劝得几句,说是自个儿必当再谨慎些,这由子方算作罢,又道:“姑娘既是有意让他回来,不知如何打算?”
薛凌张嘴片刻,只憋出句:“没个好的,你有了吗?”她是想让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