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第2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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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些事情看不见也摸不着,她既不知道申屠易究竟能不能把石亓给弄回去,也不知道沈元州会不会到宁城。
这一晚如坐针毡,睡意更是无从说起。薛凌将剩下的油桶用剑扎了个小孔,拖着从粮仓到北城门口来回走。走了几遍后看路上漏下的油并不十分多,便回粮仓又收集了些污油继续洒着。直至看油渍已在流淌而不是往地上渗,才停了手。
瞧这样仍不太能确保火势烧过去,库里羊绒也还有些,她又提了一包,沿着油印铺了薄薄一层。这些事做尽,看衣服里火折子仍时明时暗的燃着,方觉一切都妥当。
一笔一划将井口那“凌”字又描深了许多,天刚鱼肚白时,群马蹄声从远方传来。
凉归凉,可依旧天干物燥,和她在宁城烧纸时差不多。
北城门大开,昨日过来便是如此,今日也没关上。算是旧俗,如果留了空城,守将会下令将城门大开。无它,索性是人要进来,门撞烂了回来还得修。且胡人若进得容易,可避免城池火焚之苦。
可能平城比较倒霉,并没逃过这一劫。
薛凌倒是有心想将门关上,挡得一刻是一刻,但是城门门栓是上千斤的木头,需几人合力拉动铰链方能吊起取下。她没这力气,关上门也是白瞎,乐得开着落个坦荡。
没有下雪。
七月底下雪倒也少见,她在平常活了十来年,没见过几次。可她坐在井前,想的不是今日,而是含焉说的“没下雪。”
“那年原子开春极早,太阳很好,胡人过来的时候,太阳也好……什么都好。”
果然胡人过来的时候没下雪。
是京城在下雪。
拓跋铣踏过城门时,已令人缓了马速,本来平城是一座空城,是该纵马狂奔入城的。然拓跋铣何等人,一日未收到宁城信息便知绝对出了大事。宁城的大事,只能是霍云旸死了。
那个女人已经杀了霍云旸。
非但杀了霍云旸,竟然还有本事阻止自己的人将消息传递出来。他一开始尚不知薛凌要在杀了霍云昇之后又往宁城杀霍云旸,此举既冒险又愚蠢,完全不像那个女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只要京中霍家死了,霍云旸迟早人头落地,安心等着就是了,何必呢。薛凌前往宁城的消息,是京中那三个鲜卑人说的。
薛凌在追杀霍云旸时,与江府弓匕说话多有不避忌,便被那三人给听了去。事关宁城霍家,便被早早的传与了拓跋铣知。
初听有些惊讶,后当然欣喜若狂。现在一天没收到宁城的信息,他莫名的肯定,一定是薛凌得手了。
与预料略有出入的就是霍云旸死讯没传出来,也就是宁城有他没想到的情况。因此拓跋铣恐平城也另有变数,即使远远瞧见城门大开,仍是吩咐队伍暂停,自己先领着亲信慢步往城里进。
薛凌站的笔直,直到拓跋铣的马鼻息喷到脸上,仍未退分毫。
………………………………
第514章 袍笏
放出去的苍鹰盘旋了一圈又乖顺落回拓跋铣肩上,琥珀色眸子跟着胡人特有的深邃眼眶一并瞧着薛凌,越走越近。
鹰没炸毛,城里没有生人。
拓跋铣惊讶之余又多有得意,薛凌不动,他便恍若瞧不见这个人,由得马嘶鸣两声,仍催着直直往前踏步,似乎要从薛凌身上踩过去。
侧边稍后一点跟着的,居然是个熟面孔。不知当初鲜卑王都里的败家子尔朱硕是如何也混在了这次的队伍里,想来也是认出了薛凌,脸上表情古怪,却未叫拓跋铣停住。
剑终于划向马鼻梁,拓跋铣一提缰绳,马前提高高扬起后退,并没伤着。后头众人一并退了几步,有人翻身下马冲到拓跋铣前面,拔刀对峙薛凌,嘴里说的是几句胡话。
薛凌右手拿剑,左手笼在袖里捏着火折子,正要拿出来,拓跋铣大笑两声,跟着下了马,阻止了那几人,上前几步,好整以暇的看着薛凌道:“你来这做什么。”
说着手指轻掸肩上鹰爪,那鹰扑散着翅膀再次飞入云霄。薛凌停了手上动作没答,他又道:“霍云旸死了?”
薛凌仍不答,他便笑着继续问:“死了你不回去,来这作甚?”
“你……”
拓跋铣话音戛然而止,看剑光冲着自己面门而来,拔刀拦了一招,却不想薛凌只是虚晃,趁他分神,转身已跃出一丈有余。
拓跋铣不解其意,他知平城有粮。宁城里头有胡人内应,甚至算不得内应,是光明正大盯着霍云旸的。霍云旸受制于鲜卑,自然只能允许这种人存在。别的事情防备着就罢了,往平城运粮却是故意让内应瞧的清楚,以此向拓跋铣示好。
若说平城城内已有兵马驻扎,薛凌即使强弩之末也还能撑一撑。可这里空无一人,适才放出去的苍鹰皆无异动,所以他才如此怡然自得,浑不拿薛凌当回事。
一个人而已,能如何呢。
他打量薛凌,眼光看到薛凌脚下一条巴掌宽的灰线,猛地在脑子里叫了声不好。这玩意是羊绒浸透了油脂的模样,油脂吸尘,一沾染,白乎乎的一团就成了这半灰不黑的模样。
刚才薛凌站着,身前并没有,身高挡住一截,谁也没细看,拓跋铣要再往前扑已是来不及。火折子在手里已经摸索良久,嘴边猛吹一口,火苗便跃然于指尖。
“杀了她”。拓跋铣喊。
胡人听得倒是分明,但薛凌听道是脚下“噌”的一声,火线从她熟悉的院子攀爬上墙,又越过房顶砖瓦,箭一般往粮仓窜。
昨夜在此久坐,念及顺着地面要绕远,且拓跋铣人多势众,万一有谁手快,截断了火源,便烧不过去了。她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多布置些路径,有些直直从房顶上去,既缩短时间,拓跋铣的人又一时上不去。
果然眼看火起,拓跋铣身先士卒要扑上去,现一条火线,衣袖擦擦便能将其覆灭。薛凌哪能容他得逞,她手上拿的并非短剑,而是从平城里翻出来的长剑,虽不锋利,却极趁手。
一经施展开来,拓跋铣三五招之内只有招架的份。秋日晨风是从北来,刚好城门大开,风助火势,等他呼人围攻,那火线已然烧到了视线不可及的地方。
本是他谨慎,兵马皆在外等着,城门也只有那么大地,不能一起拥进来。胡人不比中原武学博大精深,皆是以巧敌力。纵是有几人听令要去追火,竟被薛凌一一拦下,阻在那口水井边前进不得。
火光与旭日争辉,各占半边天色。
看见地上有油时,拓跋铣已经猜到粮仓里面不干净,只是等火燃起来的时候,那种气急败坏才全部涌出。
薛凌早就力竭,却拼死不肯让后半寸,直到从南边来的热浪将凉意尽数驱散,她才任由长剑脱了手,转眼即被人踢倒在地。
有刀锋冲着眼帘过来,又被另一把架开。眼里全是血,看着只有暗红色的一片,压根分不清谁是谁。
她仰躺在那,腥甜味一阵阵涌至喉头又从腮边流下,有些被衣领挡住,有些进蜿蜒脖颈肌肤里,像极了小时候初冬的飞雪钻进衣领。只是,雪是凉的。而血是热的。
所以,平城是真的没下雪。
拓跋铣过来的时候,平城竟然真的没下雪。
她总觉的那时候平城该下雪,地冻三尺,苍生缟素。
这个时候也该下雪,如她岁岁年年的噩梦,遮天蔽日的苍白掩尽一切。
怎么不下雪?
凭什么不下雪?
她要闭眼,却又忍不住呛咳。牵扯胸口剧痛,使眼前蓦然清明。下意识要去抓手旁剑,却什么也没抓住,反被拓跋铣踩住了手腕,挣扎不得。
可她没看拓跋铣,却牢牢望着遥远天际。太阳已有了金黄色泽,今日是个艳阳天,断不会下雪。
太好了。
她要死了。
不是她要死了很好,是不下雪很好,好到即使她要死了也很庆幸。
幸好没有下雪。
若是下雪,这场火就燃不起来。
她终于闭眼,呼吸却还在。隐约觉得自己在云端飘,又被什么拉着狠狠摔到了地面。有人手捏在下巴上,但还是迷迷蒙蒙的看不真切,只是城中又没外人,看不看的见并不影响。
她笑的嘶哑,说话虽磕绊,语句却是清晰的很,薛凌道:“你,你这……蠢狗。”
两人掉了个头,那会薛凌不答话,现在拓跋铣蹲着沉默。薛凌偏脸想从拓跋铣手里解脱,没有得逞,又骂了一句:“蠢狗……”
血污满脸,拓跋铣仍能清清楚楚的看见她倔强和不屑,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瞧不起,
“没了……”,她连笑带咳,血沫喷到拓跋铣脸上:“我烧光了。”
“石……石亓回去了。”
“你……还不……你……还不滚?”
衣襟被抓起,随手人也跟着腾空。薛凌不知拓跋铣要将自己带往哪,她也不怎么关注,但答案来的很快。
井口石沿硌在脊背处,湿气从下涌入发丝间,薛凌半个脑袋已经被按入井里寸余。好在秋季水位不高,离水面还有一段距离,倒是血滴下去,“滴答”声带着回音有些渗人。
“你说,当年我为何要让魏塱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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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5章 袍笏
魏塱……庆幸里头又凭白生出些不甘。魏塱那蠢狗还好端端的在龙椅上坐着,她居然要死在这。
血沫开始倒流,吞咽不及便呛进气管里。仰面弯着身子,时因胸前肌肉被拉伸,咳嗽都成了一种奢望。这种液体导致的窒息感,很容易让她想到那年明县寒水。
不知是井底当真凉意噬骨,还是心理作祟,薛凌只感觉周身开始战栗。她许久不答,拓跋铣将人又往里按了些,头上玉束发经不住摇晃,先一步跌落进去,水花好似溅到了脸上。她指尖隐约摸着了那个“凌”字,只一瞬,就被拖离位置。
“你说,当年我为何要让魏塱登基?”
拓跋铣声音并不气急败坏,还如同在鲜卑王都与她议事一般,轻轻柔柔的又问了一次,继续道:“你答对了,我不杀你。”
求生的本能让她极想开口,但鼻翼里一直流血,不知道是刚才磕在了哪。来不及发出声音,嗓子便被一股又一股腥甜堵的严实。咽了几大口后,薛凌彻底放弃挣扎。
可她并没有被推入井里,而是被拓跋铣一把拎起,重重摔在地上。
她看不见拓跋铣挥手,却清晰的听见马蹄声轰隆往南而去。有城内,有城外。现平城已无人,大军无需挤着进来,直接走城外往宁城方向更近些。
这蠢狗居然还要下宁城。
薛凌凝神听身边动静,确定拓跋铣还没走,侧了个身摸索着靠井沿坐下,吐出嘴里血块,道:“石亓已经回去了,沈……沈元州……到了宁城,你白费功夫。”
她不畏死,却奇怪的往后缩了身子,哆嗦着重复:“你白费功夫。”
人身上的热气缓缓凑到脸前,紧着是凉水从头上浇下。拓跋铣拿粗布将薛凌擦的干净,确认她能看的见自己,才蹲下来,笑道:“你说,当年我为何要让魏塱登基。”
他向身后招了招手,尔朱硕递过来一柄小刀。拓跋铣接过去了鞘,刀尖压在薛凌肩膀处,道:“答。”
薛凌喘着粗气看了两眼,绝望道:“他许了你西北四城,你们蛇鼠一窝,狼心狗肺,禽兽不如……”
她竭尽全力骂的大声,想掩饰内心恐惧。但她没骂完,她一开口,拓跋铣便撤了刀尖随手丢在地上,落地声脆。听见声音,薛凌便住了口,却是泪湿了满脸。
她已经输了,她屈服于这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恐吓。她唯恐失去自己的手,却又被拓跋铣留着命。她明知道拓跋铣根本不想要什么答案,他只想看她跪地求饶。
拓跋铣拍了拍指尖,像是掸去尘灰。又有人抬了张椅子来,他坐在上头,瞧又回到二人相见的问题,道:“你来这做什么。”
威胁还在,可没一柄刀刃抵在身上,薛凌仍在抗拒那种耻辱的问答,只看向别处,不理问答。把戏玩两次就无聊了些,拓跋铣再未逼她,自顾道:“来烧平城的粮仓?”
“我倒是奇怪的很,霍云旸怎么会将这事儿告诉你,你不应该知道才对啊。”
他的狐疑还真是确实存在,拓跋铣以为薛凌到宁城之后,即使与霍云旸有过交谈,霍云旸也不可能将这么私密的事情告诉她去。虽然霍家的粮有很多是薛凌在背后看着的,但粮只要一到宁城,就完全是霍云旸做主。
往平城运送都是霍家亲信,没理由连这都被薛凌渗透。这疑惑尚在其次,更多的是,即使薛凌知道了,杀了霍云旸之后就该仓皇逃回京中,她孤身站在平城做什么。
“烧便烧了,烧了走就是。”
“何苦当着我的面烧来着。你们汉人有句话,打人不打脸。你看,你站在这,我岂不是很难办。”
拓跋铣作恍然大悟状,又道:“你在这是为了告诉我沈元州到了宁城,还有石亓已经回羯族了?”
“你以为我听到这俩消息就回打道回府,反正粮也被你烧干净了是不是。”
计划被人看得如此透彻,薛凌突然无比心虚。拓跋铣懒散语气,让她觉得这蠢狗似乎依然成足在胸。好像即使她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仍然于事无补,甚至影响不到分毫。
畏惧让她想虚张声势,开口道:“是啊,你不回去吗,你会用几张皮子哄骗羯族的蠢狗,当我不会?石亓的印我拓了百八十张皮子,你一走我就着人给石亓送了去。现在估计整个草原都知道你派人羯族部落,你还不回去收拾残局?”
她盯着拓跋铣,想从此人眼里抓到一丝慌乱。拓跋铣却长出一口气,道:“我要去宁城走一趟。”
“我不杀你”。他笑道,目光对着南方看的老远,道:“你们汉人就是有意思。可靠近我鲜卑的四座城池,画地不过千丈。跟原上一般的草皮戈壁,长不出几口粮,我拿来又有何用?”
他收回目光,凑近薛凌脸,道:“你这么聪明,在这躺上一两天,自然能想明白我为何要让魏塱登基。”
“可中原人讲究礼尚往来,你既然让我提前知道了石亓和沈元州的事,我也就不让你多想,大家一起提前享受喜悦,就当为你我初次合作庆功。”
“嫡庶尊卑,长幼有序,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是这样吗,薛凌?”
他哈哈大笑,前俯后仰后朗声道:“若是你们太子登基,万民顺之,朝臣服之,我哪有机会入主中原。”
“我就要扶个得位不正的皇帝上去,看你们人人都想取而代之,等着你们厮杀的精疲力竭,然后跪在我鲜卑铁骑下称臣。”
拓跋铣意犹未尽的坐直身子,欣赏一般看着薛凌瑟缩,片刻后拍了拍她脑袋,像是拍草原上温驯的羔羊,道:“你不该死在这。”
“你应该回去”
“霍家已经死了,你回去杀了沈元州,杀了黄靖愢,杀了苏凔,杀了……算了……我也就记得这几个人的名字”。他起身上马,居高临下对着薛凌嗤道:
“天子宁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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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6章 袍笏
拓跋铣拎了缰绳,一声呼啸领着众人响马跨过薛凌眼前。那张椅子无人收敛,直接被马踏碎,木桩子飞出朝着薛凌脸颊而来。
她侧脸要躲,疲惫之时力道控制不当,整个身子都翻了过去。少了井沿做支撑,人瞬间仰躺在地。上空是马蹄未歇,奔着胸口而来。看着躲闪已是来不及,下意识要阻挡,剑早就不知道被拓跋铣踢去了哪。
她合手,只抓了一把尘灰鲜血。
也许是拓跋铣没动手杀薛凌,那胡人临时变了个道,马蹄踩上之时,又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