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万福-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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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晓和冬梅一左一右挑起帘子,虞幼窈走进了内室。
虞老夫人一身墨蓝色缂金团寿纹褙子,斜倚着身子阖目靠在榻上,一手支额,一手捻着佛珠。
虞清宁则跪在堂下,因为低着头,所以瞧不清脸上的表情。
柳嬷嬷和白芍侍立在一旁,低眉敛目,大气儿也没喘一下。
这时,虞老夫人听到动静,睁了眼,见虞幼窈一身蜜桃樱红又娇又甜,精致又可人,不禁眼前一亮,连心情也跟着敞亮了许多。
虞老夫人表情缓和了一些,招招手:“窈窈,快到祖母跟前来。”
“祖母!”虞幼窈连忙走过去,倚在祖母身边,声音清脆欢快地唤着祖母,直唤得虞老夫人眉开眼笑,将孙女儿搂在怀里,一口一个小乖乖,连屋子里沉闷凝重的气氛,也跟着散了,透着说不出的松快。
许嬷嬷刻板的脸上,不觉露了笑容。
一旁的白芍也悄悄松了一口气,过去斟茶。
唯有跪在堂下的虞清宁,瞧着这慈孝和乐的一幕,几乎刺疼了双眼,不觉握紧了双拳,露出了愤恨的神情来。
若不是虞幼窈这个贱人,她又怎么可能会得罪叶女先生,平白背了个不尊师重道的名声,不仅险些让先生撵出了家学,还彻底惹恼了祖母,生生在安寿堂跪了两个时辰不说,偏偏老夫人什么话儿也不说,就让她跪着,还让柳嬷嬷与白芍盯着她。
她就是再不甘心,在祖母屋里头也不敢造次。
这样不打不骂,不罚不训最难捱,也最煎熬,虞清宁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跪在地上,不大一会儿,便是腰酸腿疼,全身都僵了、麻了、木了。
可最让她恼怒的是!
她是吃了气,受了委屈,挨了手板子,罚了跪,虞幼窈倒跟没事儿似的,还有脸跑过来瞧她的笑话,当着她的面儿炫耀祖母的宠爱。
简直太可恨了!
虞幼窈可不管虞清宁怎样想,见祖母终于露了笑容,便接过白芍端来的茶,奉到祖母手里:“祖母快喝茶。”
虞老夫人刚好有些口渴,笑眯眯地接过,一杯茶下了肚,心中的怒火也散得差不多了,目光淡淡地看向跪在堂下的虞清宁:“叶女先生为何要罚你?”
虞清宁呼吸一滞,让老夫人冷淡的目光瞧得背脊直冒冷汗,哆嗦着唇儿:“因、因为我、我私自占了大姐姐的位置,”话还没说完,她心里头一“咯噔”,老夫人偏心虞幼窈,得知她占了虞幼窈的位子,怕是不会轻饶了她,连忙道:“祖母,我不是故意要占大姐姐的位置,就是见大姐姐……”
虞老夫人不耐听她的解释,打断了她的话:“上家学前,我就将你们一个个叫到屋里来,对你们说,上了家学,先生的道理大过天,先生管教弟子,是天经地义,弟子尊师重道,也是理所当然,你犯了错,不愿挨罚,也不受教,又顶撞先生,便是不晓尊师重道,我虞府里头还没有像你这么不懂规矩,又没教养,教先生赶出了家学的姐儿。”
不尊师重道,这可是严重了去。
“祖母!”虞清宁脑袋都懵了,努力在心里头回忆之前姨娘对她说的话。
第74章 孺子可教也
虞清宁脑子清醒了一些,支唔道:“我、我从前没挨过先生的罚,一时教先生打懵了,就失了方寸,并非不晓得尊师重道,回头冷静下来后,却是领会到先生待我良苦用心,心里头又悔又慌,也知道自己错了,祖母,我是真心想跟着叶女先生一起学习的。”
这会子倒是学聪明了,可虞老夫人不耐听,冷声道:“柳嬷嬷,明儿去教司坊寻个教养嬷嬷过来,好好教导一下何姨娘和四小姐规矩,什么时候把规矩学好了,什么时候出门子,上家学,免得这些个祸害东西,将虞府的名声都祸祸了去。”
轰!
虞清宁如遭雷殛,愕然地瞪大了眼睛,竟是懵怔当场。
就连虞幼窈也大吃了一惊。
教司坊隶属礼部,负责调教礼、乐、罪官家眷、贱籍之处,祖母要寻教养嬷嬷,是指专门调教礼数规矩的嬷嬷。
大户人家虽有专门调教姐儿规矩的嬷嬷。
但许多人家,都会去教司坊寻教养嬷嬷,教导家里头不安份的姨娘庶女,这些个嬷嬷,手段都十分厉害,到了她们手底下就没有不受磋磨的。
虞清宁满脸惊恐,连滚带爬着跪倒在虞老夫人脚边,哭喊求饶:“祖母,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您不要去教司坊给我寻教养嬷嬷……”
虞清宁往常时时听到,京里头哪家去教司坊寻了教养嬷嬷,管教家里头的姨娘庶女,哪家的庶女让教司坊里的嬷嬷磋磨得不成人形……
也知道,教司坊里头的嬷嬷顶个都是会磋磨人的,任何人落在她们手里头,都要受非人的虐待。
虞老夫人不耐听虞清宁哭嚎,八九岁的姑娘家哭得这样难看,不会讨人喜欢,只会惹人心烦意躁,于是,挥了挥手:“拉出去吧!”
虞清宁如坠冰窖,惊慌之下,就瞧见了一旁的虞幼窈,心中燃起了一股希望:“大姐姐,是我错了,我不该抢你的位置,我给你道歉,赔不是,你快帮我跟祖母说说好不好,祖母最疼你了,大姐姐,你帮帮我吧……”
往常虞清宁仗着父亲宠爱,在她跟前,总是摆着一副趾高气扬的态度,虞幼窈还从没见过这么惊慌狼狈的虞清宁,不由愣了一下,轻抿了一下嘴角,有些不忍心地看了一眼祖母,张了张嘴……
虞老夫人伸手制止了虞幼窈,面色不善地盯着虞清宁:“事已至此,你却是还不知道悔改,觉得我偏私窈窈,是因你抢了窈窈的位置,所以才罚你,以为只要窈窈肯为你说情,这件事就算了?是不是你心里甚至还觉得,这一切都是窈窈的错,是窈窈害了你?”
虞清宁面色变得惨白:“祖母……”
虞老夫人声音一厉:“往常你与窈窈闹腾,我什么时候同你计较过?身为弟子,你在家学里头自作聪明,糊弄先生,教先生戳穿后,不知悔改,不肯受教,顶撞先生,身为妹妹,你不敦亲姐妹,不尊重嫡姐,不懂得长幼尊卑,甚至将心眼子都耍到我跟前来了,却是连我这个祖母都不放在眼里,你上不知尊师、孝悌,下不知敬姐、恭谦,丢了虞府的涵养与教养,规矩、礼数、道理都学了狗肚子里去了?”
大户人家里头,嫡庶姐妹之间的相处之道,也是一门交际往来,为人处事的大学问,今后姐儿们长大了,要走出家门子,出去同外人交际,手腕子心眼儿都是打府里头磨练出来的。
她再疼窈窈,也不会干涉窈窈的成长。
往常虞清宁仗着老大宠她,时常与窈窈掐尖攀比,她心里头就算再不舒坦,没有闹得过份,就睁只眼,闭只眼。
虞清宁像被人抽了骨头,软倒在地上做着垂死挣扎:“祖母、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祖母,求您饶了我这一回吧,我以后不敢了……”
老夫人摆摆手,却是眼不见心不烦了。
之前说要去教司坊给虞清宁和何姨娘请教养嬷嬷,心里还有些犹豫,她虽然对虞清宁瞧不上眼,但到底是孙女儿,哪能真狠得下心教外人磋磨了去?
但虞清宁后头死不悔改的作派,却真教她彻底硬了心肠。
虞清宁嚎得更厉害了,白芍一个箭步上前,挟着虞清宁一条胳膊,半拉半拖着将人扯了出去。
虞幼窈轻轻一叹,对这个结果很意外,但细想一下又并不那么意外了。
虞清宁虽然心气儿高,但也不是真蠢。
之前在家学里头,无非是不甘心将位置还给她,又不甘心自己挨罚,觉得她一个月没上家学,却没让先生撵出去,才会一错再错。
与她攀高较劲心思太浅显了,丝毫不晓得遮掩。
也不想一想,大户人家嫡庶相争是乱家之本,是大忌,换作任何人家,怕也不会轻易过去。
虞幼窈朝门外瞧了一眼,已经看不到虞清宁的身影,只依稀还能听到虞清宁哭喊和声音。
虞老夫人将她的目光尽收入眼,轻拍了拍她的手:“窈窈,可是心软了?”
虞幼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没有说话。
她可不觉得,虞清宁有什么值得同情。
虞清宁是典型的“斗米怨,升米仇”,从来不会记着旁人的好,嘴里头喊着大姐姐,说着道歉的话子,估摸着心里头还真像祖母说的那样,觉得一切是她的错,指不定有多恨她。
她可没有那种以德报怨的圣心。
虞老夫人不知道她心中的想法,借机教导她:“虞清宁平日里时常与你闹腾,你还能惦记着几分姐妹情份,可见窈窈心性良善,可人与人之间相处是要看缘分,不看情份,即便是姐妹也不过如此,懂了么?”
虞幼窈若有所思地点头:“祖母,我懂了,四妹妹与我有隙,该她如何便如何,我就不掺合了,不过姐妹一场,四妹妹今儿让先生打肿了手心,一会儿使秋杏送一盒玉容膏过去,聊表一下心意。”
虞老夫人笑了,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孺子可教也!”
第75章 窈窈打小就不一般
有关虞清宁的话题到此为止,虞幼窈赶忙从春晓手里拿了黄花梨条盒,塞进了祖母手里头:“祖母快瞧一瞧,这是什么?”
虞老夫人低头瞧着手里头的条盒,就知道窈窈又跟着许嬷嬷一起学了什么,特意拿过来讨她欢心。
转头瞧了窈窈一身蜜桃樱红,又娇又甜的模样儿,早上穿的可不是这身,却是为了过来见她特意换上的,
人老了就爱瞧红看绿,讨喜又吉利!
虞老夫人哪还不明白窈窈的心思:“可别再担心祖母,祖母都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了,什么事没瞧过,没经历过?哪能轻易就被气倒了。”
说完,就掀开了条盒盖子,就见里头摆了一条藏蓝色抹额。
绸面光润,上头姜黄色的佛家万字绣纹,虽有些粗陋,但瞧着似有佛光透出,沿边缝了一圈儿佛家七宝珠,正中的位置上,一颗拇指甲盖大小的黄琥珀光泽温润,透着贵气,显得十分别致。
“这是窈窈亲手绣的?!”虞老夫人一瞧就喜欢上了,将抹额拿在手里头左瞧右看,怎么瞧怎么欢喜,笑得是见牙不见眼,脸都笑成了菊花纹。
虞幼窈见祖母喜欢,也跟着笑了起来:“绣得不好,祖母可不能笑话我。”
虞老夫人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嫌弃呢,拿着抹额翻来覆去地瞧不说,还将柳嬷嬷也招过来一起瞧。
柳嬷嬷凑过来,跟着虞老夫人一起瞧了仔细:“大姐儿学刺绣拢拱也才十多天,旁人连针法都学不好,她就能绣得这样好,可真真厉害!”
这话儿简直说到虞老夫人心坎里头了,指着抹额上头的万字纹:“瞧瞧这针脚子,多平整,佛家七宝珠也搭配得好,富贵又大气,吉利又漂亮。”
柳嬷嬷笑着点头,指了指背面:“老夫人您瞧,反面也有花样子呢。”
虞老夫人一听,连忙翻了个面儿,没来得及瞧明白,柳嬷嬷就惊瞪了双眼,语气也夸张了几分:“哎哟喂,老夫人您快瞧,背面竟是团寿纹,老奴活了大半辈子,可算是瞧了一回在民间失传了的双面绣,开了开眼界子。”
虞老夫人仔细一瞧,确实是团寿纹,顿时眉开眼笑,面露骄傲:“一面“万”佛呈祥,一面福“寿”无疆,这心思可真真是既巧妙又精心。”
柳嬷嬷一脸唏嘘:“奴婢可听说了,双面绣不比苏绣、湘绣等各大名绣,是个人都能学,天赋稍差一点,连针法都学不会呢,双面绣的针法虽然在民间失传了,但不少人家手里头,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残谱与花样子留存,可也没听说有人学会的。”
虞老夫摸着抹额上头的团寿纹,简直是爱不释手:“可不是吗?窈窈才出生那会子,闭着眼睛,安安静静不哭不闹,我一抱着她,她就睁开了眼睛瞅着我看,大眼睛又黑又亮,打小我就瞧出来了,窈窈就不是一般的孩子。”
她活了大半辈子,可是少有听说谁家孩子一出生就能睁眼,眼睛还睁得那么大,还特别有神。
这事儿柳嬷嬷是亲眼瞧见,也是这个原因,老夫人与大姐儿十分投缘:“最难得的是,姐儿待老夫人的一番孝心,老夫人可是有福。”
坐在祖母身边的虞幼窈,看着祖母与柳嬷嬷你来我往,不停地说着吹捧她的话儿,面皮子再厚也不禁红了脸,有些羞窘,张了张嘴,几次想打断祖母的话儿,却连机会也寻不着。
许嬷嬷说刺绣最考验的就是手眼,她身娇骨软,眼疾手快,是学双面绣最好的料子。
“万”字纹十分简单,针法也不复杂,又有许嬷嬷从旁指点,绣起来也十分容易,换作复杂一点的,恐怕连针脚也绣不平整,真没祖母和柳嬷嬷说得那样好。
祖母那句“打小我就瞧出来,窈窈不是一般的孩子”,简直让她听了臊得慌。
也是之前做了那场梦,让她仿佛多活了好些年,脑袋瓜儿开了窍子,让她思维灵敏了许多,又有许嬷嬷尽心教导,不然她哪能像现在这样,一下子学会这么多东西?
“我从前却是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还能戴上窈窈亲手绣的东西,”虞老夫人转头瞧向了虞幼窈,见她红着一张脸,似乎有些不大好意思,拉着她的手:“窈窈,可是受累了。”
她年轻的时候也不耐做女红,绣活儿差得很,教母亲压着学,手指头不知道扎了多少回。
从前窈窈不爱女红,她也没勉强过,心想着窈窈是随了她的性子。
可没想窈窈看着娇气,却是个能吃苦头,能干事儿的人儿。
虞幼窈摇摇头:“许嬷嬷规定我一天只能绣一个时辰,只是手上活儿,就是学的时候觉得为难,会学了就觉得十分简单,祖母若是喜欢,以后我再给您绣些别的物儿。”
虞老夫人一听就笑了。
突然就想到,前些日子虞清宁送了一条亲手绣的抹额给她,收到孙女儿送的东西,她哪有不高兴的,当下就让柳嬷嬷伺候着戴上了。
后头虞清宁便拐弯抹脚地说,这条抹额花了多少心思,用了多少时间,口口声声都是显摆她有多孝顺,绣艺有多么厉害。
一开始,虞老夫人倒还很乐意听孙女儿对自己尽心。
不大一会子,她就品出了虞清宁含沙射影,炫耀自个儿,踩其她姐妹的意头,就觉得腻味了,当下就打发人走了,抹额也不乐意再戴,让柳嬷嬷收到箱拢里头了。
虞清宁三四岁就跟着何姨娘学着捏针,绣活儿是府里头最好的,一条抹额能费多少心思,多少时间?
她乐意装糊涂,享受孙女儿送上来的孝顺。
可却是不乐意叫人糊弄。
虞老夫人又瞧了眼虞幼窈,心里头想着,都是做孙女儿的,怎就差别那么大呢?
人人都瞧不惯她偏心窈窈,可心眼里也不想一想,自个儿是怎样做孙儿的。
见祖母又要夸她,虞幼窈连忙拿过祖母手上的抹额:“祖母,抹额好不好要戴了才知道,我给您戴上瞧一瞧。”
第76章 祸害家门
虞老夫人哪还有不同意的,连忙让虞幼窈扶进了内室,坐在打磨光洁的铜镜前,让虞幼窈将抹额戴在额头上。
果然如虞幼窈料想的那般,藏蓝色的抹额与虞老夫人这身衣裳配得正好,瞧着富贵又大气。
“祖母,我在抹额里头缝了宁神养气的小药包,您用着觉得好,大约十天,就使人拆了换上新的,药包我那边也都时常准备着。”
药包所用的药材是用灵露掺了水浸泡过的,效果自然没话说。
虞老夫人仔细闻了闻,果然闻见了一股极淡的药香,混着一丝檀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