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万福-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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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老夫人仔细闻了闻,果然闻见了一股极淡的药香,混着一丝檀香味,沁着心脾,连时常堵在心里头的一口闷气,也顺畅了许多。
是她闻惯的味道。
之前没闻见,大约是安寿堂里奉了佛祖,常年供香,檀香味又太深,就遮掩了过去,一时间越发觉得,这孙女儿心思细腻,处处尽心,心里头更是欢喜。
祖母年岁大,晚膳用得早一些,免得夜间积了食,不好克化,因此刚到酉时中(18点),柳嬷嬷就命人摆了膳。
杨氏从佛堂里出来,伺候祖孙俩用膳。
瞧着祖孙俩其乐融融的画面,更觉得十分刺眼,又想到了自己抄了一天的佛经,都快要抄断了手不说,还让檀香薰了一整天,脑子都浑浑噩噩地闷痛,心里头更是憋火。
虞幼窈唤了一声“母亲”,便没多说。
立了几天规矩,杨淑婉瞧着没长进多少,但人却憔悴消瘦了许多。
脸上敷着一层厚粉,因为一直待在安寿堂里,也没时间回主院补妆,面上的白粉脱落,面色瞧着不大均匀,宛如龟裂掉漆的墙似的,眼底青影十分严重,显然这阵子都没睡上好觉。
祖母并不十分苛待她,但这一整天不着院子,待在北院里头,对着佛祖,抄写佛经,也是十分难捱,也不比受磋磨好多少。
好不容易一顿饭用完,杨氏又被虞老夫人打发进了佛堂,竟是到了晚间,也没让她回主院的意思?
“老夫人……”杨氏惊愕不已,愣在那里好一会儿,还是柳嬷嬷提醒,才反应过来,只能垂着头,一脸愤恨,一脚深一脚浅地回了佛堂。
虞幼窈随后也回了窕玉院。
虞老夫人手里头捻着佛珠,面上的喜意也散了大半儿:“明儿去教司坊寻了嬷嬷,先领到我屋里头,再送到清秋院里。”
教司坊里的嬷嬷,教导规矩礼仪是真,但是手段可比府里头的教养嬷嬷要严酷许多,磋磨人也是真。
到底是孙女儿,她少不得先要敲打几句,让人注意些分寸,可别把人给磋磨狠了。
柳嬷嬷哪能不清楚她的心思,自是满口应下。
想到之前虞清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凄惨模样,虞老夫人捻动佛珠的手微微一顿:“你说,我是不是心狠了些?”
柳嬷嬷连忙道:“您可别说这种话,老奴跟了您大半辈子,哪能不清楚,您这个人啊,最是嘴硬心软,您也是为了四小姐好。”
虞老夫人沉默了一会子:“虞清宁往常教何姨娘养大心了,也让老大给宠得出了格,不思孝顺长辈,敦亲姐妹,为自己铺路、谋前程,倒是一门心思想要压制嫡女,处处与窈窈攀比、较劲、掐尖,若是继续纵容,便是害人害已,祸害家门。”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顿,轻揉了一下额头,手指摸到了额上的抹额,心里这才稍稍安慰了些:“从前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可姐儿们年岁大了,一个个心思多了,行事也越发没有分寸,昨儿才敲打过,可见虞清宁是没往心里头去,今儿就在家学里头,将自己的心思闹到了外人跟前。”
柳嬷嬷深以为然,觉得虞清宁确实太不成样子,失了虞府的教养。
虞老夫人继续道:“姐妹相煎,有失体统,也亏得是叶女先生,换作旁人怕就要闹得外头人尽皆知,平白教人笑话虞府家风不整,教养不行。”
柳嬷嬷端了一杯茶,放到虞老夫人跟前,认真听着,也没开口。
虞老夫人将佛珠缠到手腕子上,语气里满是无奈:“旁的人家也就教人说几句闲话,但老大可是御史,自个儿家风不整,教女无方,传到外头,如何能在朝中立身立正,行御史之责,纠察百官之风纪?没得落了外人口实,让整个虞府丢脸面子。”
老人家活了大半辈子,什么嫡庶之争,什么妻妾相争瞧得多了,自然也是最不能容忍这些糟七糟八。
柳嬷嬷替虞老夫人松了抹额,小心翼翼地收到条盒里头:“老夫人是觉得,眼看着四小姐就九岁了,年岁渐长,心性也该要定下来,趁早寻了厉害的教养嬷嬷过来,兴许还能将性儿掰一掰。”
虞老夫人点头:“就算掰不过来,在嬷嬷手底下吃了厉害,也能吃一堑长一智,多懂些道理和规矩,姐儿们都大了,也该到交好的人家走动,没得将心思闹到了外头,平白惹人笑话,丢了虞府的脸面,知晓收敛心思,将来到了别人家里头,也不至于让旁人祸害了去。”
柳嬷嬷一准就猜到了老夫人的用心良苦。
但今儿瞧着四小姐的模样,倒不像是会领会老夫人这番慈心,心里也隐隐叹息。
虞老夫人轻叹道:“难怪人都说娶妻要娶贤,瞧瞧姚氏,在外头八面玲珑,是老二的贤内助,老二的几个妾室,也让她管束得安份守己,几个庶子庶女,也是教养得似模似样,姐妹间一团和气,将来也能互相帮扶着过日子。”
柳嬷嬷只是听着,没开口。
说起了姚氏,虞老夫人难免就要提一嘴杨氏:“再瞧一瞧杨氏,真真是上不得台面,将府里头的这些个姐儿们也带得不成样子了。”
柳嬷嬷恍然,难怪今儿老夫人一反常态,连晚膳也不叫杨氏回主院。
瞧着老夫人脸色不大好看,柳嬷嬷连忙转了话题:“老夫人可别尽想这些,大姐儿今儿在课堂上,教叶女先生当堂点起来背文章,还教叶女先生夸了呢。”
第77章 捧杀
虞老夫人一拍额头:“哎哟,你不提我还真就忘了这茬,尽去跟虞清宁置气去了,你这老货,这么重要的事儿,咋就不知道早些提醒我。”
柳嬷嬷笑着,没说话。
虞老夫人一脸喜气,瞅了一眼柳嬷嬷:“还真叫你说准了,窈窈跟着许嬷嬷学了一阵子,却是今非昔比,快扶我去侧室里去,我得仔细挑些得用的文房,送去给窈窈使着,也好让窈窈用功读书。”
佛堂里,杨淑婉是坐如针毡,不停地瞧着漏斗,心中忐忑不安,连佛经也抄不下去了。
老夫人态度变化,肯定是府里头出了什么事又牵扯到她身上,可她在佛堂里头,李嬷嬷的消息,也不是时时都能递进来,真正是两眼一摸黑。
在佛堂里又熬了小半个时辰,杨氏急得嘴里头生了燎泡,才得了虞老夫人的允许,一脚深一脚浅,急急地回了主院。
一见了李嬷嬷,杨淑婉就急声问:“老爷下衙了吗?是不是又去了书房?”
眼看着到了月末,朝庭还没放榜,参加科举的考生们也有些沉不住气,京里头闹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传言。
虞宗正这几日也越发忙碌,已经好些天没上主院。
她在安寿堂里立规矩、抄佛经,每天都要折腾到晚间,竟是一连好些日子都没见着虞宗正。
这还是她嫁进虞府长久以来的头一回。
长久这样下去,夫妻感情也都要淡了。
李嬷嬷连忙答道:“老爷还在衙门没有回来,之前打发了赵大去老夫人屋里传话,说是今儿会晚些时候回来。”
杨淑婉有些失望,虞宗正这样忙,即便回了府,她也不好拿一些家宅小事去烦他。
今儿怕是又见不着虞宗正了。
李嬷嬷见她脸色不好,就凑到她跟前,将今儿家学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杨淑婉一听这话,气都不打一处来:“怨不得老夫人今儿这么反常,往常最晚酉时就让我回了主院,今儿却让我多留了一个时辰,却是因为虞清宁这个小蹄子在家学里头犯了错,我却是平白遭了迁怒,受了无妄之灾。”
李嬷嬷垂着头不敢说话,夫人自打去了老夫人屋里立规矩后,脾气就越来越大了,每天回来都要发作一通。
杨淑婉又想到了虞清宁的下场,顿时精神一振,脸上也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呵,一个庶女,也不瞅瞅自己是打哪个破烂玩意儿肚肠里头爬出来的胚货,老夫人疼虞幼窈跟眼珠子似的,抢了虞幼窈的位子,老夫人能轻饶了她?等教司坊里的嬷嬷上了门子,有这两个贱蹄子受的。”
李嬷嬷端了一杯茶递给了杨淑婉:“可不得是夫人厉害么,身边的丫鬟婆子们,平日里将她当嫡女高高捧着,吃穿用度也都比照着嫡女来,这日子一久,可不就将心养大了,真拿自己当了嫡女?”
既得了慈母之名,又将虞清宁给养成了个眼皮子浅,又心气儿高的东西,生生将人给捧杀了,这手段可是真真厉害。
大户人家里头,不安份的庶女有几个有是得了好下场的?
听了这话儿,杨淑婉脸上隐露了得色:“我也是没办法,老爷宠着清秋院的小骚蹄子,待虞清宁也不大一般,我若是苛待了虞清宁,少不得要在老爷跟前落了善妒不慈的名声,没得让老爷因为一个庶女,跟我离了心,老爷既宠着她,我就跟着一起捧着她,也好教老爷知道我贤良大度。”
说到这里,她轻扬了下眉,又想到虞幼窈。
老夫人护着虞幼窈,连她这个母亲都插不进去手,她捧高了虞清宁,是打了一箭三雕的算计。
让虞清宁身边的丫鬟婆子们,挑拨虞清宁同虞幼窈的关系,虞清宁也不负所望,时常同虞幼窈闹腾。
老爷偏心虞清宁,便觉得是虞幼窈有错。
久而久之,老爷就觉得虞幼窈娇蛮跋扈,待虞幼窈也越发苛刻,有了虞幼窈做对比,乖巧懂事的葭葭,自然就更得老爷的偏爱。
老夫人又总护着虞幼窈,免不得与老爷生了矛盾与冲突,母子关系疏远了,老爷也会更向着她。
虞清宁和虞幼窈斗得不可开交,她和葭葭渔翁得利。
杨淑婉心中得意:“虞清宁在家学里头犯了大错,何姨娘这个做姨娘的自然难逃干系,就罚何姨娘半年月钱,平日里吃食用度缩减一半。”
李嬷嬷点头应下。
夫人罚了何姨娘月钱,减了用度,何姨娘就是不缺钱子,也不好大张棋鼓的用手头上的私钱。
更何况,何姨娘如今正在禁足,是有钱也没地儿使。
府里头下人又大都见风转舵,何姨娘不得老夫人待见,又挨了正妻的罚,这日哪能好过?
李嬷嬷点头应下,转身出了房间。
便在这时,虞兼葭进了屋子。
杨淑婉连忙将女儿拉到身边坐下:“都这么晚了,怎么不在院子里歇着?”
虞兼葭白着一张小脸儿:“母亲今儿回得晚些,女儿有些不放心,就过来瞧一瞧,可是祖母那边有什么事耽搁了?”
杨淑婉冷笑了一声:“哪能有什么事?不过是遭了无妄之灾,教人寻了机会,借机变着法子磋磨我。”
虞兼葭满眼担忧地看着她:“母亲可是因为四妹妹今儿在家学里头,险些让叶女先生撵出了家学,受了祖母的迁怒?”
杨淑婉气怒:“可不是吗?!”
虞兼葭捏着帕子,轻捂着唇闷咳了一声。
杨淑婉哪还顾得上生气,连忙递了一杯茶给她:“你可别担心我了,老夫人除了仗着长辈的身份刁难我,还能拿我怎么着?倒是你,这几日吃了胡御医的药,身子有没有好一些?”
喝了口热茶,虞兼葭舒服了些,脸上也有了一缕血气:“胡御医开的方子,却是极好,吃了几日便觉得身子好了许多,母亲可别总是担心我。”
杨淑婉笑了起来,这糟心了一整天,心里也舒坦了一些:“那就好,你可得好好听胡御医的话,安心养病。”
第78章 现实教你做人
虞兼葭轻咬了一下唇瓣,轻柔的声音,像笼了一层薄纱轻雾,含着忧虑:“母亲,您是当家主母,又是四妹妹的母亲,对姐儿们有教养之职,也有管教之责,祖母都因此迁怒您了,我担心父亲……”
杨淑婉呼吸一紧,就捏紧了手里头的帕子,方才她只顾着恼怒,还真没想到这一点。
此时让葭葭一提,她倒是明白了,老爷本就因之前的事,待她十分不满,若是再因虞清宁的事迁怒到她身上,怕是真要与她离了心。
她这个当家主母的威严何在,脸面何存,在府里头如何能立得起来,又何谈管家?
虞兼葭有些不安:“父亲从前没少受恩师的指点与提拔,他一向最重规矩与教养,时常教导我们,为人弟子者,明师之恩,诚为过于天地,重于父母多矣,而尊师则不论其贵贱贫富矣,”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有一种莫名的意味儿:“更甚者,四妹妹昨儿才犯了错,让祖母罚了,便是错上加错,雪上加霜,犯了父亲的大忌,父亲定会十分恼怒。”
杨淑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冷笑一声:“虞清宁不晓得尊师重道,却是犯了你父亲的大忌,可见是没将你父亲往常的教导放在心里头,叫你父亲知道了,还能怪到我头上不成?”
虞兼葭蹙了下眉,迟疑道:“母亲,何姨娘让祖母禁了足,四妹妹今儿差一点就让先生撵出了家学,可见何姨娘是不能好好教导四妹妹了,您还是寻个院子,让四妹妹搬进去,这样对四妹妹也好。”
杨淑婉听了这话,目光好一阵闪动,握着女儿的手:“我知道你担心你四妹妹,可胡御医却是说了,你这病最怕劳心伤神,思虑甚多,你可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家里头的事都有我呢。”
虞兼葭粉白的唇轻弯了一下,没有说话。
杨淑婉低头,却瞧见她手指上套着指套,蹙了下眉:“手是怎么回事?可是伤着了?”
轻咬了一下唇,虞兼葭只道:“今儿在家学里头,不小心摔了玉镇纸,教碎玉划了一道,母亲别担心,伤口不深,上了药两三天就好了。”
杨淑婉一脸心疼,直盯着她手指头瞧:“咋就这么不小心,这些天,你可得注意些,千万别沾着水了,秦嬷嬷懂些医术药理,让她仔细照料。”
虞兼葭乖巧地点头应下。
突然想到,虞幼窈今儿在家学,竟一反常态当场背了一整篇《曲礼》,不仅毫无错漏,还得了叶女先生的夸赞,心里头就堵得慌。
——
虞幼窈回到窕玉院不久,祖母就使人送了东西过来,拢共五样,金丝楠阴沉木笔架,并十二支大小粗细不同的花神笔、镂雕鸾鸟黄花梨笔筒、几块老墨,还有几刀上好的澄心纸。
柳嬷嬷笑眯眯道:“老夫人知道姐儿在家学得了先生的夸赞,心里头高兴,打发老奴过来给姐儿送些得用的,也好叫姐儿用功读书。”
就是叫叶女先生夸了几句,哪值当祖母这般大张旗鼓?
便是虞幼窈脸皮子再厚,也不禁臊红了脸,又羞又窘的收下了东西,让春晓拿了一盅药茶过来:“嬷嬷,这是我昨儿才做好的药茶,劳您拿给祖母吃用,就当作寻常茶水用着便可。”
柳嬷嬷笑眯眯地接了茶盅,便由着冬梅送出了窕玉院。
虞幼窈突然想到,叶女先生让她每日写五百个大字,她还没写。
想到自己跟狗爬了似的字,又想到中午那会儿答应表哥要把字练好,虞幼窈虽然不大情愿,却还是苦巴巴地伏在长案上,一笔一划地强逼着自己练字。
好不容易五百个大字练完了,虞幼窈可算松了一口气,甩了甩有些发酸的手臂,低头一瞧,宣纸上东倒西歪的大字,简直没眼看了,又气呼呼地将纸揉成了一团,扔进了纸篓里头。
春晓从旁瞧着,不敢出声。
虞幼窈蘸了墨,重新开始练字,写了没几个字,就停下来瞧,瞧了不满意,又将纸揉成了一团,狠狠地砸进纸篓里头。
这么一折腾,字是越写越觉得难看,人也越来越烦躁,不大一会子,小纸篓便扔满了纸团。
“不练了,我手都酸了……”虞幼窈狠狠地将毛笔砸到桌子上,也不管笔尖上的墨,在宣纸上匀出了一大团墨迹,连纸都浸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