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大魔王的祭品-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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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如今正是人菜瘾大的时候,眼前摆着个病人,却不愿意被她医治。
多少有些遗憾。
看着黑衣的水妖携着一身冷意回到属于他的沉剑池畔,司娆渐渐收回目光。
有些奇怪。
伏极无垢阵自困阵转为杀阵,杀伐之气近乎隔着重重阵法扑面而来,但他行走在浓重的暗红之中,周遭却干干净净,漫天呼啸的风刃分毫不能沾上他的衣角。
是因为这个阵法本就不是为了困住他,所以才对他毫无影响吗?
封印阵中的生活原本就是千篇一律。随着阵法的反噬,司娆的活动空间更是局限在了不大的山洞中。
灵气彻底从封印阵中消失后,已经无法修炼。
司娆只能与洞中的灵植为伴,每日在小药园旁边打坐修行。
不能从外吸收灵气,司娆便不断地炼化着体内增多的灵力。努力压缩着体内旋转的水流,让漩涡进一步缩小,从一开始的庞大逐渐变得更加凝实。
小时候,司娆由父亲清源剑尊手把手带领着入门,走的是剑修稳打稳扎的路子。
但流落魔域之后,修为本就微末,多次徘徊在生死之间,经脉更是多次受伤,再用那样的路子甚至无法保命。
因而司娆渐渐地悟出了一套更为激进、却更为实用的路子,霸道的灵气在经脉中横冲直撞,竟歪打正着地进阶了。
无人引导,无序的灵力在经脉之中横冲直撞,加重了经脉中的伤。
回到玄音城后,父亲发现她体内杂乱的灵力,疑心她在魔域走了歪路,话里话外常常暗含告诫。
那一晚,父亲曾高兴地告诉她。
“阮阮已到了练气大圆满,不日就要突破筑基了!也好,虽然你走了岔路,但好歹我们司家后继有人了。”
司阮阮天赋上佳,在他的教导下,灵力走的是剑修的平阔路子,稳打稳扎。
比起已经在练气后期卡了多年,迟迟不得寸进的司娆,天赋过人、修行顺畅的司阮阮自然更像他的女儿。
那一日父亲脸上的笑纹扎眼得厉害。
司阮阮倚在他身侧笑得腼腆,是一副父女和谐其乐融融的画面。
她站在一旁,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玄音城有通天塔,下压灵脉,内里设下重重聚灵阵,是无数散修向往的修炼之地;是与灵气匮乏的长哭崖截然不同的存在,司娆却在此突破了筑基。
虽然无法继续修炼,但也因此多出了更多的时间来审视自己的修行路子。
此处灵力匮乏,却也安稳。没有了无时无刻的外在威胁,司娆近乎是一点一点地在调整从前在魔域留下的坏习惯。
司娆经过长时间的沉淀对体内的灵力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一开始她只能召唤出孱弱的水流,稍有分心便散了。如今已能凭心意控制水流的多寡和形状,精细地浇灌过每一株灵草。
被她移植到山洞中的瘦弱灵草日益枝繁叶茂,看着它们的变化算是她难得的乐趣了。
时间一日一日地过去,封印阵中的阵法杀伐之气愈重。
这个山洞被水妖布下的阵法围成了铁桶,外面恶劣的环境分毫没有影响到山洞中。
每一次司娆从入定中醒来,隔着珠帘便能看见一道黑衣的身影伫立在暗红朔风中,似是孤山寒松。
他苍白的指尖跃动着无色之火,却带着极端危险的气息,沉剑池中剑一柄一柄地在他手中消融。
曾经遍是各色长剑的沉剑池渐渐空了,只剩下中间一把通体漆黑、散发着不详气息的剑。
那一日,沉剑池彻底空了,司娆看着他孤身立在风中,然后伸手握住了那不详的剑,反手将剑尖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司娆看得眉心一跳,眼前忽地闪过他苍白胸口上萦绕着黑气的伤口。
她当时还在想,这封印阵根本奈何不得他,那伤又是如何来的?
近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司娆拿起一枚荧石丢了出去。
“骨碌、骨碌。”
一颗滚圆的荧石倏地向前滚去,却在到达沉剑池之前被漫天风刃化作齑粉。
这不大的声响却成功吸引了池畔之人的注意力。
他手中的动作顿住了,深不见底的墨瞳透过漫天刮骨的风刃望向她。
那一双眼,空茫寒凉,是寂寂空山,竟比这漫天的刮骨风刀还要厉!
司娆几乎可以确定,眼前的水妖是因为感知到大限将至,才做出这么多怪异的举动,甚至还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忙道:“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你还没去看过!”
“就算你现在感觉快死了,你也不能就这样放弃自己的生命啊!”
隔着重重阵法,和漫天呼啸的风刃,苍淮听到风中传来她的声音。
“……呱莫……介么大,#¥%……%……#@!#¥%……”
苍淮:“……”
他揉了揉眉心,倒提着手中邪气四溢的‘宰怨’向前走去。
他逆着朔风前行,手中是交织着不详色彩的邪剑,不紧不慢地走来,慢慢从血红的天地走进光芒柔和的山洞中。
他穿过自己布下的阵法,垂眼看去。刚才模样还很焦急的少女却不说话了,只是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她此时的模样看着像是属鹌鹑的,方才却眉飞色舞得像是张扬的烈火。
司娆看着眼前人的神色,发觉他的脸色很是难看,仿佛在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耽误我去死。
她心中转过了一百个念头。
知道想要放弃生命的人,反而最听不得劝说。
她移开了视线,状似不经意地问起:“你方才在做什么啊?”
苍淮眼中如淬寒冰,他是不是显得太好脾气了?
司娆无法忽视被他提在手中的那一把剑,那一把邪气四溢的剑,身上浸染着浓烈的杀伐之气,仿佛从腥风血雨里走过,是罕见的凶器。
分明她来了阵中也有一段时日了,但这把剑初时分明并未在池中。
与其他光芒四溢,看起来神气异常的剑相比,这把剑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不好惹”三个大字。
司娆没有忘记他方才拿着这把剑就想往胸口送,之前更是神思不属地握住了深黑的剑尖,殷红的血顺着剑身流了一地。
她疑心这是某种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的邪剑,就像是魔域的金铃。
她的脸上带着温软无辜的微笑,像是某种无害的小动物。
苍淮动作微顿,竟感到一双柔软温暖的手包住了他握剑的手。
她低眉敛目,模样竟很专注。
司娆小心翼翼地掰开他的手指,仰头冲他露出一个笑来:“你可不要想不开啊……看外面的风刃强度,你若是死了,恐怕两天就会被风刀削成骨头架子。”
“到时候,岂不是遍地都是你?”
司娆本是想开个玩笑缓解一下气氛,却被自己构想出的场景恶心到了。
双手接过被他握在手中的剑,猝不及防地手中猛地一沉,险些站立不稳。
司娆发出低低的一声惊呼,怎么会这么重的!
看他一直轻轻松松地提在手中,一时竟没想到会是这种她拿捏不了的重量。
她似是听到一声似嘲非嘲的冷笑,然后持剑的手便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
微凉的语调在耳侧响起,带着胸腔也隐隐地震颤:“连剑都拿不稳?”
有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她的手,是与她截然不同的冰凉温度,微微用力,带动着她的手一把将剑扔了出去。
司娆眼睁睁地看着,通身漆黑的长剑被扔回水池中,激起一片水花;剑身的黑气暴涨数倍,似是在愤怒的抗议。
司娆只觉得靠近他的半边脸有些发热,她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拉开距离,发烫的脸颊才冷静下来。
她小小地呼出一口气,竟莫名地有些紧张。
她问道:“那是你的本命剑吗?”
沉剑池已空,只剩下这一把剑,剑身上龙飞凤舞地刻着‘宰怨’二字。纵使它周身邪气,可也能看出此剑不凡,不似无主之物。
苍淮不置可否。
那可不算他的剑,不过是个妄图弑主的东西罢了。
司娆见他的神色辨不出喜怒,只望着池中的剑发呆,疑心他还是满脑子想着自我了解。
于是连忙转移话题道:“你看,点地梅开花了。”
小药园中的点地梅十分争气。
初时不过是她在石头缝里挖出来的枯黄植株,乍然被放在灵石充裕的聚灵阵内,便蓦地爆发出强烈的生机,仿佛把攒了几十年的劲儿一气使出来。
刚开始开过一次花,不过是孱弱又寡淡的五瓣花,星星点点地掩映在草叶中,十分不起眼。
那一次之后,它却遍洒种子,在整个不大的小药园占据了半壁江山。
如今星星点点的花,密密匝匝地开了一大片,在绿意中攒了一头的白,枝头繁茂,灿如繁星。
司娆仔细挑拣着,不忘说道:“点地梅最是顽强,不管是山崖石壁,还是高山雪原,只要被它抓住一丁点土壤,便能生根发芽。”
“它原本生长在这灵气贫瘠的地方,本没有机会开花,可它们从不会放过一点活下去的机会。”
“尚未到绝境,怎知事情不会有转机呢?”
司娆摘了一捧繁星似的点地梅,捧到他面前。
他的模样苍白而脆弱,仿佛随时都会离开这个世界。司娆仿佛能看见名为“生机”的东西,在缓缓从他身上流逝,继而变得死寂。
但一切尚未走到今天,或许一切都还有一线生机。
面前人杏眼含笑的模样逐渐和初见时的重合。
那时她躺在祭台之上,血液几近流干,却专注地看着他,劝他快逃。
洞外风刀刮骨,阵法时刻可能溃败,她却在此种草养花,悠闲得仿佛避世的仙人。
世间人皆盘算着取他性命,她却想让他活。
她澄澈的目光太过干净,衬得那见不得光的东西更烂成了泥,灼灼得有些扎眼。
苍淮心中忽地生出了一点压不住的恶意。
他欺身上前,清晰地看见澄澈的眼中倒映出他的模样,如地狱恶鬼,如索命修罗。
他说:“若我说,你也要死呢?”
“不仅是你,连同在山上窥探的那群苍蝇,全都得死。”
第17章
他说:“若我说,你也要死呢?”
“不仅是你,连同在山上窥探的那群苍蝇,全都得死。”
他的声音夹杂着风雪,带着丝毫不加掩饰的恶意。
久处黑暗的人,即使沐浴月光也会被灼伤。
面前的少女身穿精致华丽的异域长裙,眼神却干净得近乎透明,如同山巅上那一点洁白的新雪。
他是森罗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这一点新雪反射出的溶溶月光,显得扎眼而刺目。
这样的干净,让人只想让这双眼也染上惊惶、恐惧的色彩,被昏昏的黑色占满。
像往清澈澄明的湖水中倾倒墨水,把干净得近乎透明的湖水染成与他同样的黑。
荧石散发着莹润如玉的光芒,司娆亭亭地站在那,一张粉红润白的脸如娇花拂水一般。
她眨了眨眼,似是没反应过来,她的眼中没有露出别的什么情绪,反而一派真诚地点头应道:“的确,是人都会死。”
“人终有一死,这个结局总会到来。但也不能因为生命终有尽头就不活了啊。”
狭长双眼中浮动着危险的气息,他微微蹙眉,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反应。
完全没有察觉到这是死亡威胁的司娆,还以为是一脚踩在悬崖边上的人突然想和她探讨活着的意义。
她的眼中燃着星火,将那一束繁星似的花塞进他的怀中,浅淡的馨香落了满怀,笑吟吟地说道:“外面的世界,春有繁花夏有风,秋有拜月冬有酒。”
“和这里的一成不变不同,玄音城里繁华热闹,总有各种名目来举办灯会和焰火游行。”
司娆垂下眼睑,仔细地摘去粘在身上的花叶,声调柔和地说着,她的神态中带上几分怀念:“五味坊的糕点很好吃,清霄峰的日出很美,还有浮笙楼的舞姬、四海茶坊的说书先生……”
“活着也不一定就需要什么意义,这些平凡的、琐碎的,不也是人生嘛。”
她说这些的时候,眼中明亮雀跃,如同浮光跃金的湖面揉碎的波光。
她口中平凡、琐碎的日常,被她娓娓道来却仿佛在熠熠闪光。那些发光的碎片,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人生。
被她塞进怀里的繁星般的花束,脆弱的花茎仿佛一折就断,花瓣白得近乎透明,张扬的香气却霸道地占满鼻尖。
还垂在袖下的指尖微微蜷曲,他的嗓音带着微微的哑:“但这里,没有你喜欢的东西。”
长哭崖下的封印,本是一片生机灭绝的存在。
自被带进封印中,她却自如得好像从来就生活在这一样,从未流露出害怕或是茫然的情绪。
司娆不以为意道:“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乐趣。”
“人是要向前看的嘛,总不能一直活在过去。既然已经来了这里,一时半刻也不能离开,若是还抱着从前的生活不愿舍弃,那日子该多难过啊。”
她说话的声调是柔和的,偏生出口的话语却带了刺,直直地往人心口扎。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从这里出去的一天。”
司娆望着外面肆虐的风刀,隐隐能感知到进了这个阵法大约就没有出去的机会了。
明面上的伏极无垢阵是个困阵,但其中却暗藏着杀机。
司娆的低落不过一瞬间,转瞬又打起精神来,面上带着明媚的笑。
“我们也算是相识一场,若有机会能从这里出去,我带你去玄音城玩。”
若有机会能出去么……
苍淮牵起唇角,露出一个带着讽意的笑。
这个阵法已经撑不了几天了,从他毁了第一个阵眼的那一天起,一切都成了定数。所谓的伏极无垢阵,终将成为一片新的乱葬岗。
但不知为何,望着眼前澄明如镜的眼神,他终究什么也没说。
司娆自认他们之间的关系融洽了许多,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虽然对面的人总没什么回应,她也不甚在意。
自来了这封印阵中,每日面对着不能言语的花草,多少也有些无聊。
心中又生出些别的情绪来,她才不过来了一段时日,便已深知这片土地的无聊,他却已经不知道在这里独自生活多久了。
水妖虽然不爱说话,他却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他会不错眼地盯着她,给人一种他听得很认真的错觉。
最开始司娆不过是说些玄音城的风土人情,若要游玩应当去何处;说着说着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眼前变得有些模糊,逐渐开始前言不搭后语起来。
“我还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好看的剑,看起来都很是不凡呢……之前也从未觉得我的剑长得平凡,自从见了沉剑池里的剑都不敢把它取出来了。”
“有点担心它会自卑呢……”
“为什么要都毁了呢……不喜欢的话放起来也好啊。可惜了,那么多剑,都没了。”
“那把剑模样生得真奇怪……你可千万不要用魔域的剑啊,那把剑很古怪,说不定就是想骗你自裁然后吸干你身上的血。”
她忽地伸出玉似的藕臂举到他面前:“你看,那个魔域的镯子都碎成渣了,还能死灰复燃,甚至还变了个模样。”
司娆扒拉了一下套在手上的青色玉镯,扒不下来。
她皱着眉喃喃道:“取不下来……”
“传言中长哭崖下有个面目狰狞的魔头,你在这里呆了多久了……有见过他吗?他真的生得三头六臂,面似恶鬼吗?”
“传言不可尽信……他说不定就是个垂垂老矣的糟老头子罢了。”
她忽地歪着头一笑:“你生得真好看。我从未见过你这样好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