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时代-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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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下棋的人是谁?是国际说客梅少爷,还是那个似乎在铺设群体性精神控制的作家。
陈栎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出了酒吧,噪杂的室内环境会影响他的思绪。
酒吧街和大道相交的那片平台一向是被人争抢的地方。那里仿佛一个天然的舞台,能够吸引更多人的目光。
上一次见到的摇滚乐队今天也在演出,却少了那个穿着红裙跳舞的男孩。他们仍然热情洋溢,伴随着尖锐的电子乐的声音,少年们凌乱的长发肆意地甩着。
而在这组乐队的不远处,陈栎中午遇到的那个小女孩正站在一只木条箱上,她还穿着那身传教士的黑裙白领,正在嘶声力竭地歌颂人本女神的善爱,不知她在寒风中站了多久,双颊红得发紫,然而却没有一个人驻足停下倾听她的虔诚。
歌颂完女神的美德,她把手中洁白的神像高捧至头顶,单薄的月光投在她的身上,为神像和她共同镀上了一层薄薄的月衣。
她闭上了双眼,表情恬静而满足,似乎是女神正在轻抚她的头顶。
陈栎沉默地看了一会儿,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劝阻这个女孩,她迟早会为一个捏造的神明奉献自己年轻的生命。
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半,更多的禁令被解开,中心城陷入了更深的泥沼。
陈栎拐进了酒吧侧的暗巷里,今天没有野鸳鸯,可能是因为天气越来越冷。他从衣袋里掏出电子烟,里面塞着的还是上次从反革那里顺来的粒子内胆,他吸了一口,烟雾从口鼻间涌出,短暂地模糊了他的视线。
烟雾流动的空隙间,他看到一个矮小的人影闪进了暗巷里。
那是一个绝不超过五岁的小孩,身材伶仃、衣衫褴褛,他的手里捏着一块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碎玻璃,伸直细弱的手臂,用力地在墙壁上划着,一道、两道、三道,小孩的手停下了,血珠从玻璃片的边缘一颗颗地落下。
陈栎走过去,弯下腰问,“谁让你这么做的?”
小孩转过脸,小牙齿正咬着自己的嘴唇,咬出一条白印子,他浑身都在颤抖,显然是因为手疼,模样泫然欲泣。
陈栎把碎玻璃片从小孩的手里拿走,扔进了一旁的排水渠。
“这面墙,倒掉就好了。”小孩童稚的嗓音说。
“为什么?”
“这面墙杀了妈妈。”
“墙不会杀人。”
“没有这面墙,妈妈不会死。”
陈栎从外套兜掏出一团棉纱布,包裹住小孩滴血的手,“那你爸爸呢?”
听到这句话,小孩顿时浑身一抖,“哇”得一声哭了出来,他的细脖子不受控制地向后倾倒,仰面朝天嚎啕大哭起来。
陈栎无奈,他不懂怎么哄孩子,尤其是哭得毁天灭地的孩子。
这时,伴随着尖锐的刹车声,一辆银灰色的高级悬浮跑车停在了巷口,小孩被声音吸引住,不住地抽噎着,用一双泪眼盯着在夜色中仍然闪闪发亮的镀膜。
辰月初打开车门从里面跨了下来,他今天没有穿正装,下半张脸隐没在高高的衣领里。
他走进巷子,看了一眼陈栎,又看了一眼陈栎身边的小孩,显然有些疑惑。
“送你个孩子要不要。”陈栎一脸无奈地说。
“你的?”辰月初凑近看小孩的脸。
陈栎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小朋友,你的家长呢?”辰月初和颜悦色地问小孩。他的措辞显然比陈栎严谨得多,毕竟如今对家庭称谓仍然争论不休,尚难定论。
“爸爸死了,”小孩指了指巷子外,“在外面,那条街上。”
“我妈妈死了,在这面墙上。”小孩又指了指面前这堵墙壁。
辰月初一时哑然。
小孩对“死”的理解太过直白,因为失去两亲而感到强烈的悲伤,哭嚎得无法控制自己小小的躯体,但是更深层的、未来的隐痛却无法理解,所以可以毫不犹豫地将“死”脱口而出。
陈栎心中一凛,他正准备说什么,却被辰月初打断了,“这么晚了,你一个小朋友在外面很不安全的,你家在哪?哥哥送你回去好不好?”
小孩眨了眨泪眼,呆愣愣地盯着辰月初看。
“那哥哥把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好吗?”
辰月初弯下腰把小孩抱了起来,小孩意外没有哭闹,乖乖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辰月初把车开到了区域容留署,嘱咐陈栎不要露面,然后把小孩从车舱里抱了出来。
之前他已经用巧克力珠把小孩哄得乖顺,此时像是只听话的猫崽一样蜷缩在他的怀里,呼吸声中带着粘稠的水音,一嘶一嘶。
区域容留署已经下班,只有一个执勤人员,此刻正在望着门口发呆。辰月初把衣领翻下来,露出了嘴边的蝴蝶,仿佛那就是他的通行证。
执勤人员看到辰月初立即站起来,却没有出声称呼,他伸手接过辰月初怀里的小孩,小孩的手里还握着两颗玻璃纸包裹的巧克力珠,眯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好像是困了,神情混沌。
“安排一下,辛苦你了。”辰月初微笑着说。
“不辛苦不辛苦,保证市民的安全是我们的职责。”执勤人员点头哈腰。
“找到他的家人之后写一纸,递交军政部,给我。”
“一定一定,”执勤人员又小心翼翼地问,“那如果不幸没能找到…”
“适用的市民福利,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辰月初声音温和,却让执勤人员紧张得脑门冒汗。
“明白了,一定办妥。”
辰月初拉上衣领,又拍了拍小孩的脑袋,温柔地说,“哥哥走了啊,你以后要有出息,这样我们很快就能再见面了。”
小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辰月初从小孩模糊颠倒的语言中大概明白了前后,小孩之所以会找到那条暗巷,是因为他的妈妈曾把他带到了那里,并在他面前撞死了自己。自此那条暗巷便占据了他全部的认知,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懂,像是仍然被包裹在胎水里,五感矇昧,天地不知。
辰月初回到车里,扭头问陈栎,“你那时候想说什么?”
“那天,他爸倒在我店门口,我和…把他送去了医院急救,没救回来,脑死亡。”陈栎低声说。
“他爸的死和你有关?”辰月初问。
“过劳死。”
辰月初发动了车子,银灰色的跑车发出令人牙酸的破空声,离弦之箭般向前方扎了出去。
辰月初将自己的座位向后移,跑车的整个操作盘也跟着后移,这样他便与陈栎的位置齐平,他转过头看向陈栎,目光中隐隐带着上位者的审视。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辰月初的语气听上去有些生气,“他爸的死,她妈的死,他的孤苦伶仃,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陈栎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发闷,“没关系。”
“如果我今天不在,你要怎么解决?”
“或许我会把他带回家。”
“然后呢?你怎么养大他?你拿什么负责一个小孩的生命?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陈栎没有作声,而是把头转向了窗外,一点火光乍然投入了他的眼睛,他的瞳孔轻微地瑟缩了一下,又是火。窗外的景象像是一副流动的画轴,并不真切。
“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陈栎的目光仍在窗外,扯开了话题。
辰月初没有继续之前的咄咄逼人,“我带你去个地方。”
第58章
“什么地方?”
“我的乐园。”
“我不去妓院。”
辰月初哑然失笑; “我怎么给你留下这么个‘好印象’。”
“少嗑点药。”
辰月初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那不是我的; 是我伴侣的。”
“你什么时候结婚的?”
“结婚只不过就是改个身份信息,”辰月初笑了笑; “我们不住在一起,也很少见面; 他有爱人,我…对爱情没兴趣。”
门第联姻; 没想到辰鹊这样的人也不能免俗。陈栎沉默下来; 把视线又投向了窗外,他们离闹市区越来越远; 正在向北方开。越往北,工厂就越多; 城市变得更加森冷,是蝴蝶头部的凹陷。
中心城的夜空难得这么疏朗,星子依稀可见,半扇白月挂在上面; 薄云是她的霓裳,而金风是她的飘带。她在这个城市的上空高高挂起,自我地浪漫着。
“战况怎么样?”陈栎突然问。
辰月初“嗯”了一声,“不好不坏。”
“明年能结束吗?”
“这取决于有些人能否吃够。”
陈栎皱了皱眉; 漆黑的眼睛里充满了厌恶; “有的吃就永远不会够。”
“让反革小心; 他最近应该是被盯得越来越紧了吧。”
“你能帮我们多少?”
辰月初忽然一挑眉; 笑着说,“叫声哥哥来听听。”
陈栎顿时闭口不言。
“好嘛; 真不经逗,我肯定会帮你的,小夜。”
辰月初指了指车窗外,“看,咱们到了。”
车窗外,满目的荒草,在风的吹卷下不断地、像黑色的浪在涌动。
放眼望去,开阔的平地上只有一幢楼宇孤独地“蹲”在那里,楼体呈八角形,楼层不高,在这个时代可以称得上低矮,占地面积却很大。它的墙体和门窗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副钢筋的骨架,被风不断地洞穿,发出古怪的嘶声。
“中心城还有这样的地方。”
“中心城什么样的地方都有。”辰月初把车停在了离建筑大概有十米左右的地方,较低的车体被掩在荒草中。两人下了车,走向那座只剩一副骷髅骨架的建筑。
“听说你们前几天被第六局扣下了,吃苦了吗?”辰月初问。
“没有。”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有督察署的人守株待兔?”
“你什么意思?”
“除了反革树大招风,或许还有什么别的虫蚁。”辰月初微笑。
“这不是我能随意猜忌的。”
“你们内部的事情,我插嘴就是找骂,不过也没事,三局那位大姐头给反革支了把伞,现在妇孺皆知,你们近期不会太危险,”辰月初笑眯眯地说,“你知道他是怎么搞定这位的吗?那可是顶难啃的骨头。”
“不知道。”陈栎实话实说,他确实不知道。
“也是,你不必懂这些,”辰月初伸了个懒腰,“有我和反革这样的人,为这些事操心失眠。”
“你是来找我诉苦的?大人物。”陈栎淡淡地说。
两人已经走到了建筑的脚下,一侧堆着很多大小不一的土砾和石板,表明这是一座很有年代的建筑废墟——这种旧式材料近几年很少能见到。
随着接近,陈栎看到一些老旧的焦痕,这里残垣断壁,所有的砖墙都被用一种很粗糙的手法剥离掉,连楼梯都没有放过,每一段阶梯都被打断了,钢筋条四处支出,断口处已经变得光滑,裸露在夜色中,闪烁着寒光。
“这里不错吧,”辰月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有一点束缚。”
陈栎环顾四周,这里太过残破,他无法想象这座建筑之前的样子,“这以前是做什么的地方?”
辰月初带着他绕到外侧,踩着那些突出的钢筋条,两人爬上了这座建筑的最高处。陈栎突然有些理解辰月初所说的“乐园”——小孩子总会喜欢攀爬游戏,实现幼稚的征服欲。
踩着钢条搭成的空洞的平台,辰月初指了指远处,那是一片灯火辉煌的街区,和这座骸骨般的建筑仿佛存在于两个世界。
“这里风光不错吧。”辰月初的头发被风吹过,露出洁白的额头,他的两条眉毛锋利而优雅,不怒自威。
陈栎将双臂环抱在胸前,“不愿意告诉我,为什么还要带我来。”
“没有不愿意,只是我一直在想这里算什么地方,”辰月初说,“这里曾经是牢狱,关着很多‘人’,也有人说他们不是‘人’,但说是牢狱总没有错。”
“和辰茗有关,对吗。”陈栎语气冷淡。
“真聪明,不愧是我弟弟。”
陈栎不接这茬,继续发问,“这里也被烧过,因为什么?”
“就是走火,没有什么特别的,烧坏了很多实验器材,实验体也失踪了,”辰月初说,“阿姨也因为连带责任降过一级,她那时候才二十七岁,就已经是少将,我现在也不过是少将衔。”
“走火不会把楼烧成这样。”
“当然不会,在阿姨离世之后,这座楼的每一寸都被仔细的搜查过,还有眼前的这一大片土地,他们用了最先进的金属碰撞反应仪器,就算是细如发丝的芯片也能被找到,但是他们整整找了五年,把这座楼刨成了这样,让这片土地荒废,也什么都没找到。”
“他们在找什么?”
“实验记录。”
“所以辰茗把它藏在了什么地方?”
“就在这里,”辰月初指了指脚下,“在地基的夹缝里,他们没有想到这里的实验书是用纸写成的。”
“他们为什么不拆掉这座建筑,这样就会露出地基。”
“很贵啊,想要推倒这座大楼,要花很多钱,管钱的部门不批,你看,那么多土砾都没有被拉走,因为资金不够,”辰月初说,“他们实在找不到,这片土地又早已经被挂牌出售,他们只好撤离,留下这么座骨架子一样的楼。”
“所以这里曾经也是辰茗的实验室,”陈栎微微皱眉,“什么实验,让那些大人物这么关心。”
辰月初踩着钢筋条上,随意地摇晃着身体,他有着极好的平衡感,丝毫不担心自己会从钢筋的间隙中跌下楼。
“是探究生育的极限,仿生人母体和正常人类生下了健康的胚胎,”辰月初说,“你也知道,这个国家其实需要更多的便宜劳工。”
陈栎沉默了,他望向远处的繁华,漆黑的眼睛里一片冰冷。
“如果你想看实验书,我可以拿给你。”
“不想看。”陈栎拒绝得很快。
“你总是嫌弃阿姨曾经做过的事,可她也是结束这些的先驱……用自己的生命。”辰月初叹了口气。
陈栎摇了摇头,“我对这些事无能为力,所以也不想知道。”
“小夜,你是阿姨留下最重要的遗产。”
陈栎没有回应,而是将手机屏幕举到了辰月初眼前,那是一张照片,“你认得这个人吗?”
辰月初瞥了一眼,“哦,这位,也不算认得。”
“知道多少。”
“是个孤儿,是大学生,是个作家。”
“孤儿,大学生,作家。”陈栎默念这三种身份,一个孤儿在这个时代能成为大学生,这是很稀罕的事情。
“他在国立大学的成绩很优异,部门曾经想招募他来做文员,被他拒绝了,”辰月初顿了顿,“听说他的直播间那天直播了忉利天的火灾。”
“火永远向上燃烧,它值得被万物崇拜,即使是地底的淤泥。他书里写的。”
“有几分歪理。”辰月初点点头。
“他还写过很多书,我想,也许他是个擅长群体性精神控制的人。”
辰月初笑着说,“群体性精神控制怎么可能通过几本书来实现,这是G研究了上百年的课题,他们很希望能达成对所有国人空前绝后的大控制。”
“或许是因为身份和阶级,这个作家住在贫民窟,因此很受大众拥戴。”
“我会继续关注这件事,如果像你说得那样,我很想把他搞进军政部。”
“向忉利天施压的人是你吗?”
“不是我,是我妈,”辰月初说,“是辰将军。”
“她这么闲。”
“忙里偷闲,这两天又回南部战区了。”辰月初似乎并不计较陈栎对他母亲的无礼。
“一个总是亲自上前线的将军,还是值得敬重。”
“她是天生适合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