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藏骄-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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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倌不可能在两个月后拥有宫变的实力。
所以……他果然从头到尾都在利用自己啊。
乔绾的思绪一片杂乱。
仿佛有一抹声音不断地在自己耳边说,杀了他吧,杀了他吧,他这样戏耍你……
乔绾死死攥着匕首,下瞬猛地朝他的脖颈刺去,却在触到他颈间肌肤时停了下来。
她睁大双眼,盯着他苍白的颈部那一点渗出的血痕,手轻轻颤抖着,忍了一晚的泪珠蓦地便砸了下来,滚烫的泪砸在他的胸口,突然便止不住了,一串串地掉落。
冷风阵阵席卷山洞,半晌后,乔绾用力擦拭了把脸颊,将匕首收了回来,看向他在梦中掐着自己的那只手。
虎口处,还有那个熟悉的“绾”字。
她自以为表明他是自己的人的印记,想必当初她刺这个字时,他心里很是厌恶吧?
乔绾拿起匕首,用力在上面划了一刀。
削铁如泥的匕首如野兽獠牙触碰到了血肉,血迹顷刻冒出,那个字也血肉模糊,再看不清。
做完这些,乔绾方才抱着膝盖坐在一旁,目光怔愣地盯着洞口处。
*
慕迟掉落山崖时,听见那声带着哭腔的“慕公子”,便知道,这一出荒诞大戏已然结束。
一切都如自己所预料的那般。
长箭穿透胸口,除却能感觉到冷硬的箭矢一寸寸钻入血肉,意识有片刻的游移,再无知觉。
反是他飞上山崖前,身后那一声低弱的“慕迟”,搅得他心绪难宁,像是有丝丝缕缕的钝痛,在胸口逐渐蔓延,惹得他忍不住微弓腰身。
他知道,乔绾始终在看着他。
也知道,她已经猜到自己对她不过只是利用了。
可是那又如何呢?
而今她再无利用价值,不在意她知道与否了。
坠下悬崖的那一刹那,他克制着抬头的冲动和心里莫名的空洞,坦然地迎向他为自己选的落幕。
河水顷刻涌入,慕迟只觉自己全身被冰冷席卷,他凭借着最后清醒的意识逆流而上。
就这样不知多久,肢体都僵硬起来,恍惚中,仿佛再次回到了当初冰冷的地牢。
在来陵京之前,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梦到地牢了。
他梦见那是一个冬日,他在地牢中书写,只因太傅夸了几句,第二日李慕玄那个废物便带人前来,将他的十指一根一根地敲断。
指骨断裂的声音在地牢中回荡,到最后,连毛笔再无法握住。
李慕玄走到他的跟前,笑着对他说:“记住,以后见了孤,要笑。”
“皇弟。”
牢门“碰”的一声用力关上,火盆里最后一丝火星熄灭,地牢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慕迟死死咬着牙,明知这是一场噩梦,却不知该如何惊醒。
就如同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撞得血肉模糊却难以得救。
他拼命地渴求温暖,却陷入一片黑暗与冰冷之中。
不知多久,地牢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撞开了。
刺眼的光芒带着火热的温度,随着大门的徐徐打开涌入地牢中。
光芒越来越盛,直至化作白光。
慕迟猛地睁开眼,近乎贪恋地抬头看过去。
一贯骄纵的乔绾狼狈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浑身湿漉漉的,容色苍白,总是充满生机的眸子此刻也盛满了怔愣与空濛。
却仍散发着令人向往的暖意。
这只是梦。
慕迟告诉自己,而后忍不住抬起手,去靠近、碰触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炙热人影。
乔绾却飞快地朝后躲避开来,唇紧绷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慕迟的手僵在半空,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醒了。
又活了。
慕迟遗憾地想。
那么,眼前的乔绾是真的。
她是真的随他跳下山崖了。
慕迟看着她,她没有如往常一般,看见他便止不住的笑意,她的眉眼始终无波无澜。
慕迟扯起一抹笑,一如往常道:“公主。”
乔绾的睫毛颤了下,陡然讽笑一声:“慕公子还要装吗?”
慕迟听着她的称谓,笑容微顿,眉头不觉蹙了蹙。
多的是人唤他“慕公子”,可独独从她口中说出,无比刺耳。
她本该风风火火地跑到自己跟前,张扬一笑唤他一声“慕迟”的。
慕迟抬眸,不知为何,突然也厌烦了在她眼前的伪装。
他再抬眸,眼底柔情骤然消散,反而被一片浓墨般的漆黑取代,眼尾荡起一丝冰冷的媚意,唇角的笑更盛了,语气幽幽如同叹息:“真蠢啊。”
明知他在利用她,却还跟着他跳下来,娇生惯养、高高在上的小公主,将自己折腾的这般狼狈,不是蠢是什么?
乔绾看着再不加掩饰的慕迟,和梦中那个人的语调一模一样,忍不住紧攥着手中的匕首。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他,只一个抬眸便让人知道,伪装得温柔的外表下藏匿着一颗极尽险恶的心。
慕迟注意到她的动作,目光自匕首一扫而过:“想杀我?”他问得格外平淡,没有丝毫反抗的打算。
眼下她的确有机会杀了他,即便不知疼痛,可失血过多体温过低,他已无多余的气力。
乔绾被他问得一怔,紧盯着他。
她的确这样想过。
可在这一刻,看着这样的他,乔绾心底陡然释然了。
她固然爱山,却并非愚公。
那么从今日起,她就要开始学着,当那个自松竹馆里出来对她似水般温柔的慕迟;会紧紧拥抱着她为她挨鞭子的慕迟;会因为她拈酸吃醋便给自己戴上面具挡住这张脸的慕迟;还有……让她心动的慕迟。
已经死在了这一片冰冷的河水中。
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眼前的这个慕迟,不过只是帮着自己顺利离开陵京、通往自由的一个寻常男子罢了。
乔绾紧了紧匕首,下瞬朝前一挥。
慕迟微微闭眸,却只觉自己胸口的箭晃了晃,搅弄的血肉微颤。
他忍不住呼吸一滞,睁开眼,却只看见暴露在外的柘木箭身被横切去。
慕迟目光复杂地看向她,而后神色微怔。
她的眼圈通红,双眸睁得极大,里面盛满了水光,却没有一滴坠下。
许久,慕迟出神地呢喃:“真可惜……”
“为何?”他问。
她该恨他不是吗?
乔绾沉默片刻,突然扬起一抹笑,她大方道:“舍不得。”
话落,她站起身:“此处不便处理伤势,我带你出雁鸣山。”
第20章 、通缉
乔绾这晚到底没能带慕迟出雁鸣山。
山中天气多变; 半个时辰前月光皎洁的天色陡然阴沉下来,不过片刻,竟开始洋洋洒洒地飘起雪花来。
今冬的第二场雪。
乔绾拖了几根粗壮的树枝挡在风口处; 山洞的风立即小了许多。
慕迟身上有火石,乔绾又捡了些干叶枯柴,点起火堆。
她没有用过石燧; 打了数十次都未能将火点燃。
乔绾紧抿着唇; 她的耐性一向不怎么好好; 可也知道,这样的夜里; 若没有火是活不成的,便一次又一次地尝试。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慕迟一直在看着她,目光幽暗,让人看不清任何情绪。
胸口的伤因被箭堵着; 并未流失太多的血,只在右手臂用力系了条丝带以止血用。
他第一次如此看不透一个人。
在明知自己的真面目后; 仍要救他,甚至说要带他出雁鸣山?
为何?
因为她口口声声说的; 爱慕?
“嘶。”乔绾蓦地倒吸一口凉气; 火石打偏了,重重刮了下她的指骨外侧。
慕迟回过神; 视线徐徐落在她打火石的手上; 他很清楚,乔绾的手也是娇养出来的; 每日都会细细地涂抹手脂; 细皮嫩肉; 没有一点儿茧子,手背上的梨涡都是莹白玉润。
平日握几下鞭子便会硌出一道道红印,而今拖了几根树枝又打火石,只怕早就通红了。
啪。
又是一声脆响。
一缕火苗倏地冒了出来,点燃了一旁干枯的树叶。
慕迟一怔,下意识地看向乔绾,细弱的光亮将她的整张脸照得一清二楚,包括脸颊上蹭到了灰尘,以及红肿的双眸。
乔绾未曾注意到他,沉郁一整晚的心思,总算因这一缕微弱的火苗勉强好了些许。
她忙又多添了几片叶子,又一点点地放细枝,最后是干柴。
直到火堆愈发旺盛,将周围的一切烘烤得暖洋洋的,乔绾起身坐到慕迟的对面,顿了下,感受到胸口的闷热,她离火堆远了些,抱着膝盖出神地看着山洞外的雪花。
乔绾想,乔恒用她试药也不是全无好处,譬如这样寒的夜,她竟也没觉得多难熬,反而有心思赏雪。
只是以后她可以离开陵京了,应该往北走,去一个每年冬季都能看见鹅毛大雪的地方,再也不用忧心有人体寒受不住北方冬季的严寒。
只需考虑她自己欢喜就好。
慕迟看着火堆逐渐旺盛,只觉一阵暖意烘烤着自己原本冰冷的躯体,却还是太细微了,他能察觉到自己的体力在一点点地流失,索性循着乔绾的视线同样朝洞口看去。
上次下雪似乎还是除夕那夜,乔绾团了雪球砸在他身上,笑得前仰后合问他为何不躲,而后笑盈盈地为他将残余的雪花拍落。
她说她喜欢雪的时候,满眼尽是生机勃勃。
“啪”的一声,火堆里的干柴蓦地响了下。
慕迟回过神来,忍不住紧皱眉心,想那些没有意义的过往作甚?
他垂眸,察觉到手背的黏腻,只当是坠河时被尖锐的树枝刮的,未曾在意。
这一晚,二人都没有说话。
慕迟不知自己何时昏睡过去的,再醒来,山洞中已经大亮,雪也早便停了。
火堆的火也弱了不少,多了丝凉意。
慕迟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对面,随后眯了眯眸。
昨夜还坐在那里的乔绾,此刻已不知所踪。
慕迟安静了好一会儿,洞外依旧没有半点动静。
果然啊。
养尊处优的小公主,如何能忍受这般不堪的环境?
左右也不是第一次被抛弃了,也无所谓。
慕迟面无表情地撑着右臂坐起身,胸口的箭动了下,不知为何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烦躁,慕迟抬手,攥着多余的箭身用力折断,毫不在意箭矢在血肉里又钻了几分,一泡血自伤口中钻了出来。
“你醒了?”洞口外传来熟悉的女声。
慕迟的身子一僵,好一会儿方才转头看过去。
乔绾逆着雪光站在洞口处,身上的衣裳已经干了,脸也已经洗净,长发只用一根白玉鸳鸯簪绾了最简单的发髻,少见的朴素,脸色微白,竟带着丝孱弱的美感。
她没有离开。
心里头的烦躁好像顷刻就消散了,慕迟顿了下,目光再次从那根鸳鸯簪上一扫而过,很眼熟。
而后他才迟迟想起,她曾给他一枚相同样式的玉簪,她说,这是一对鸳鸯簪,寓意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他只觉烦厌,从未戴过。
慕迟歪了歪头,徐徐勾起一抹笑,眼尾稍扬:“公主还在这儿?”
乔绾看着他,陡然笑了下:“还记得般若寺的时候我说过的吗?”
“慕迟,你离了我可能会死。”
提到般若寺,慕迟的笑意微缓。
乔绾已经走到他身旁:“往东走会有一座桥,桥的北面应当是一个叫平阳镇的镇子,平阳镇繁华,镇上应当有医术高明的大夫。”
从小到大乔恒从未允许她出过陵京,去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般若寺,于是她便拿着舆图一遍遍地翻看,久了竟也记下来不少。
倚翠的母亲便是平阳镇的人,她曾给她讲过,平阳镇很美,春日里百花齐盛,夏日的烟柳郁郁葱葱,秋季落日晚霞很是惊艳,冬日的街市更是熙熙攘攘极为热闹。
慕迟奇异地看了她一眼,未曾言语。
乔绾顿了顿,方才弯腰伸手,想要将他扶起。
慕迟下意识地看了眼她的手,果然被昨晚的枯枝划破了些皮肉,露出点点划痕在,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显眼。
乔绾将慕迟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深吸一口气直起身,脚步趔趄了下,却很快站稳。
慕迟虽不觉疼痛,可全身气力的流失仍使得他双腿无力,下意识地顺着乔绾的力道靠在她的肩头。
曾经那股因人靠近便极度排斥的感觉并未出现,慕迟抬头看着乔绾因搀着他而涨红的脸颊,以及鼻尖上溢出的几粒汗珠,心中竟浮现一股诡异的兴奋。
他不再是装得伪善的那个慕迟,可她仍旧一如既往地待他、爱慕他。
这个念头取悦了他,慕迟的呼吸也忍不住急促了些,喷洒在她细嫩的脖颈上,良久徐徐作声,嗓音微哑:“为何不问?”
从昨夜到现下,她始终不问他为何利用她。
乔绾蹭了蹭鼻尖上的汗珠,看向前方,除了河面仍白雾蔼蔼,万物都披上了一层白衣,她没有应他,只道:“我们要在午时前到桥那里。”
慕迟看着她,良久伏靠在她肩头笑了起来,颀长的身子毫无保留地压在她瘦弱的肩膀上,眼梢笑得扬起,带着丝丝妖冶,似乎极为欢喜。
笑够了,他方才虚弱地在她耳畔道:“乔绾,若是我,不会管你死活。”
他生于幽暗,本质恶劣,骨子里就烂透了。
他也不知为何会坦然地说出这番话,将一个腐烂的自己摆在她面前。
也许是想戳破她可能的伪装,让她知难而退,也许……是想看见他即便如何低劣,她都不曾放弃他。
乔绾的脚步一顿,陡然想起他护着乔青霓的画面,她喉咙一紧,旋即告诉自己,这是恶劣至极的慕迟,不是她心中那个温柔的慕迟。
片刻后她如常转头看着他:“慕迟,我在赶路。”
慕迟扬眉:“所以?”
“你闭嘴。”
慕迟轻怔,继而毫无血色的脸上扯起一抹笑来,他心安理得地靠在她身上。
她真的太傻了。
一路上并没有什么人家,雪路湿滑,慕迟的意识时有时无,乔绾走得很是艰难。
一直到午后,二人方才看见了那座木桥的影子,远处能遥遥望见的三两炊烟。
乔绾心中一喜,朝着炊烟的方向前行着。
一路上,乔绾不断地在心中盘算,进了平阳镇便给慕迟雇一辆马车,任他去要去的地方,自己便折返回陵京继续当她的长乐公主。
宫变那日,她不要再进宫,只等着宫门大破时,便是她离开的时候。
这里的一切,都再和她毫无关系。
包括慕迟。
可当看见平阳镇的牌楼,又朝小镇的官道看了一眼,乔绾的脚步不觉停住。
平阳镇和她曾听闻的那个热闹小镇格外不同,没有熙熙攘攘的街市,只有无边的冷寂。
地面上堆积着雪,偶尔有人拉着板车,艰难地在雪地里前行,板车上或是一头死去的黄牛,或是不再动弹的羊羔。
也有人衣衫单薄地跪在路边扒开雪,捡着道边沾了雪水的柴木,如获至宝般放在一旁简陋的竹篮中。
不远处几个捕快打扮的人架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口中骂骂咧咧:“竟敢过木栈桥偷柴?那可是皇林,也是你能去的?”
乔绾站在牌楼的石墩后,不觉有些愣神。
她从未走出陵京,只知陵京繁华如梦,歌舞升平,也从未接触过这样的世界。
平阳镇和她想象中的太不一样了,这一切杀得她手足无措。
慕迟察觉到她的沉默,抬眸瞥了她一眼。
长乐公主,自小穿的是最上等的绸缎,食的是山珍海味玉盘珍羞,住的是豪华的宫殿,用的是价值连城的玉石首饰。
自然不知外面的世界是何等的不堪。
不过……慕迟看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