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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我的爸爸妈妈和阿姨-第34章

小说: 我的爸爸妈妈和阿姨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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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怏怏回到自己床上,钻进被窝。正想躺下去,小阿婆自言自语的声音又响了:“快二十年了,婆媳之间没争过吵过,不容易。她把家里整体全部托给我,全由我作主。过房囡阿毛带了七个小囡来星村大闹天宫,她不讲一句闲话,反而开水果罐头给小囡吃。我讲一声请过房囡看戏,她就记牢送票子……”    
    呢喃之声飘浮于半空,虚虚的,我凭直感小阿婆有病,静下来,她的胸口起起伏伏像拉风箱,忽然间又像要随风飘逝,吓得我又起床要去叫母亲,她从胸腔内挣扎出带着生命血色的裂帛之声追上了我:“回来,回来!不要吵你娘!”    
    我重又返回,嘟囔着说:“有病总要看,不告诉母亲,也得告诉爹爹。”小阿婆的眼角滚出一粒粒泪珠,滚烫,浑浊,像火山口涌出的泥浆,我掏手帕替她擦,怎么擦也擦不干。小阿婆长叹一口气,幽幽地说:“你爹一手托几家,不容易啊。每月,此地要送抚养费,大阿婆那里也要送,华亭路全部开销要他来,那边的女人用铜钿像开自来水龙头,赚了铜钿还不够她一个人用。不要再让你爹花钞票了……”    
    我眼前又浮现出父亲的旧藤包以及橡皮膏贴破洞的裤子,不禁哑然无言。天渐渐发亮,小阿婆气喘也稍稍平缓了,我却久久不能入睡。作为父亲宠爱的长女,何尝不希望破碎的家庭重圆呢?却又直感那只是天边的一道彩虹,但其中奥妙我又理不出头绪。那边,丁是娥阿姨奔着跑着去追逐荣誉,因为追逐荣誉而追逐政治,回望不紧不慢的丈夫恨其不力,怒其不争,但又不愿再度撕裂名人之家。而解、顾之间姻缘早绝,岁月冲淡了龃龉,留下了彼此内心的歉疚。这份相怜相惜的情感不是不能重新燃烧,但洁身自好的母亲不肯更替位置,承担拆散鸳鸯之罪责;宿绊日多的解洪元面对国营之后蒸蒸日上的丁是娥,大有落泊之感,感觉中仿佛只落了一步,但在现实生活中却越来越远。他自问是自己不能干吗?好像也不全是,有些是他不屑做,有些是他不想做,在这个巨大社会力量面前,个人的能量实在是太渺小了,随遇而安吧,氽吧,氽到哪里是哪里。这边的屋顶下,婆婆与媳妇分治于两条不相交的河流,顾月珍是丈夫没有了,但却找到了党,找到了戏,找到了精神支撑;小阿婆呢,拼全力以维护家庭的安宁为己任。她们俩是相怜相尊不相识,各各厮守着属于自己的孤寂与清冷。    
    我在胡思乱想中跌入梦境,高照的红日把我叫醒。起来后,蹦到厨房里,看见小阿婆的发髻油光水滑,坐在小凳子上择菜,精神很好,喉咙嘣响。昨夜之事似乎只是一个梦境,虚幻得那样不真实。很快我就将这事忘了。    
    春节过去了,我也很快就要返校。母亲郑重其事地取出几个午餐肉罐头,小阿婆悄悄拉我去灶披间,像捧八宝箱一样,捧出了两只高高胖胖的瓶子,炫耀似地拧开瓶盖,酱香扑鼻。肉丁、花生米、豆腐干炒豆板辣酱,好吃,下饭,还放得牢。我真想喊一声“小阿婆万岁”!弟弟也闻香而来,探头探脑,望望油汪汪香喷喷的八宝辣酱,转身扯来了母亲。小阿婆讪讪地解释:“只吃肉罐头,太淡了,有点八宝辣酱,换换口味。”    
    看起来,小阿婆知道母亲攒肉票为我买罐头,母亲并不知晓小阿婆私自克扣肉票做八宝辣酱。母亲脸上的惊诧一闪而过,真心诚意地称赞:“还是小阿婆想得周到。”母亲一声称赞,赞出小阿婆两颊桃红,一脸灿烂。我真没想到小阿婆是这么看重母亲对她的“定评”。弟弟手忙脚乱地替我装包,鼻子抽搐着向里吸闻酱香。    
    民以食为天,食是多么重要啊,在那个饥饿的年代,人人都长了一只饥饿的胃。我几乎花光了家里的肉票,我不忍心全部带走,母亲说:“侬一个人在外面,饥一顿,饱一顿,家里不放心,还是带着吧。”小阿婆嘟囔着说:“这么冷的天,不会坏的,侬先吃酱丁,再吃罐头,好多吃几个月呢。”转而用略带伤感的口吻说:“带去带去,不晓得我还有没有力气烧给侬吃了……”    
    谁知一语成谶。等我暑假回家,楼梯口未见小阿婆的笑靥,灶间冷冷清清,套间里暗沉沉,只有那面残破的穿衣镜闪出白森森的冷光,心头掠过一丝不安,一阵惊悸,我的小阿婆呢?母亲眼圈变红变湿,她的嘴唇哆嗦着,抽动着,只有泪珠一串串地滚落。    
    汗水涨满了我掌心的河床,想不到精明强干的小阿婆随风飘逝,想不到小阿婆的仙逝会牵动母亲如许哀伤。    
    许久许久,母亲嘱我去看看大阿婆。母亲给了我二十五元钱和两张糕点票,二十元钱给大阿婆,五元钱买酥软的点心。当我提着点心盒走进昏暗的吱嘎作响的木楼梯,舅公家大房窗下空空荡荡,小床不知去向,仅有那只画有白雪公主的饼干筒锈迹斑斑,孤零零地躺在窗台上。舅婆告诉我,大阿婆比小阿婆早走,是父亲安排后事的,一直瞒着不告诉母亲。我望望那只饼干筒,胸腔内丝丝缕缕地在迸碎,在搅痛。我像是闪避死神铁青色的尖喙,踉踉跄跄地逃离那间熟悉又荒凉的房子。    
    直到父亲去世后,我才知道,老姐妹先后乘槎仙去,丧葬全赖父亲一人,没有惊扰亲朋好友,入殓于万国殡仪馆,坟墓在那场“文化大革命”中被铲平,早已无迹可寻。    
    我回到家,母亲获知大阿婆噩耗,泪如泉涌。几日后,我问父亲,小阿婆的那尊观音大士像呢?答复是随小阿婆同去了。父亲取出一只海蓝色的丝绒小盒,那是珍藏着小阿婆全部“家当”的小盒,打开来,里面放着黄澄澄的金项链和一个金鸡心锁片,双面雕,分别是一匹马和一对鸳鸯。小阿婆说她一生没有积蓄,只有四枚佛珠戒指给阿波囡。马是我的属相,希望一马当先;鸳鸯是吉祥鸟,希望我终身有靠,白头偕老。    
    我脱口问:“小阿婆一向喜欢弟弟,为啥不留给弟弟?”    
    父亲沉甸甸地说:“小阿婆讲侬是解家门里中状元的小囡。”    
    十二岁的弟弟在旁边插话:“啥人讲小阿婆不喜欢侬?姆妈从来不管家事,为了侬,每个季度发肉票问小阿婆讨一半肉票。小阿婆晓得姆妈拿肉票是要买罐头,另外一半肉票还要托豆芽阿毛去换成下一个季度的,等到侬冬天回来,给侬烧八宝辣酱丁。阿拉常常是半个月闻不到肉味道,吃点咸水煮黄豆、咸菜萝卜干……”    
    轰隆隆,天塌地陷,五内俱焚。小阿婆,千呼万唤再也唤不回我的小阿婆。在你生前,为什么我没能给你一些温暖和照拂,为什么我那么粗心大意,不把你的病痛去告诉父母呢?……    
    当一切都已成为历史,我再来追忆我的小阿婆大阿婆,我的离异的父母,心河底里升起的是那么温暖苦涩的亲情。苦难,在那个年代并不仅仅属于我们一家,没有肉吃闻不到鱼腥,那么一丁点儿肉:二两!如今还不够一只汉堡的量,要维持整整一个月的相思。苦,是苦。而现在似乎什么都有了,可是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少了些挨得紧紧的血浓于水的亲情、友情和真情……    
    


第五部分第17章  乱云笼日黯神州(1)

    事出神奇。    
    1964年初,大街上龙的传人们开始采办年货了。年节虽然未至,空气中却已闻得到浓浓的年味了。我在学生食堂吃过午饭刚踏进宿舍楼,就听见楼道里电话铃响,拿起来一听,传出的竟然是父亲的声音。我做梦都想不到是上海市人民沪剧团来北京演出他们自编的新戏《芦荡火种》。           
    我拉着男友小程匆匆赶往大前门的旅店,里面热闹和喜庆的气氛比大街上还厉害,喊嗓声,丝竹声,欢歌笑语像已经过年似的。走进父亲住的房间,父亲首先看到的是我穿了三年的大衣仍然在身,连连说人长高了,大衣短了,许诺等我放假回上海时给买新的。这时又见小程穿一件旧旧的黑棉大衣,车转身就把衣架上挂着的厚呢大衣取下来就要给小程。小程低声推辞:“学生穿这么好的呢大衣不太好意思。”    
    父亲爽朗地笑着说:“好,那就一起回上海吧。”    
    言下之意大上海什么都有,回去买。父亲的情绪十二分地好,我诧异是什么让他这么高兴呢?他仿佛又变回我童年时的父亲去了。    
    话得从1958年说起。当年的团长陈荣兰和副团长陈剑云去南京军区寻觅创作素材,从该军区三十周年的征文里发现了崔佐夫所写的《血染的姓名——36个伤病员的斗争纪实》。这些在阳澄湖养病的伤病员即是20军59师175团的。59师驻扎于杭州留下镇,正在搞团史展览。而上海警备区副司令员刘飞恰是36名伤病员之一,夫人米叶也曾在青浦从事地下工作。陈荣兰原来是20军的文工团员,看到这份素材备感亲切,同时也意识到可以创作为一部好的现代剧。之后,就介绍陈剑云和编剧文牧去59师体验生活,这才有了新四军伤病员转战芦苇荡,地下联络员阿庆叔侄二人周旋于敌伪之间的剧情内容。    
    大纲初现,陈荣兰对文牧说:“侬要写只和尚戏呀?”    
    文牧一时语塞。陈荣兰手蘸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丁”字,用吴侬软语说:“侬为‘摘钩头’写只戏。”    
    一年后初稿《碧水红旗》出台。陈荣兰亲自推敲剧情,增补细节,使之既有戏剧性,又符合地下斗争的特点,剧名改为《芦荡火种》。    
    1960年1月首演,陈荣兰仍不满意,坚持边演边改边丰满,进一步完善阿庆嫂的核心地位。1963年岁尾,剧组抵京之前,已经完成大大小小十二次修改。人生得一知己足矣。陈荣兰如此器重丁阿姨,丁阿姨岂能不舍命相随?群策群力,引爆了阿姨的艺术积累,塑造出一个极生动也极特殊的、表面上是老江湖实际上是共产党员的艺术形象。《芦》剧使丁阿姨的表演艺术登上了新的高峰。    
    这就是父亲他们剧团来京的原因。1964年1月9日,由中国剧协出面,文化部艺术局局长周巍峙亲自主持,为“人沪”的《芦荡火种》和《巧遇》组织专题座谈。周巍峙由衷地称赞:“沪剧团四次来京演出,一次比一次进步。”《人民日报》还发表戴不凡的剧评《喜看沪剧〈芦荡火种〉》。两天后,《芦》剧慰问驻京部队。到了23日,刘少奇、李先念、薄一波、张鼎丞、罗瑞卿等党和国家领导人观剧,和全体演职员合影留念。况且这一次进京还有一个任务,就是为从沪剧移植的京剧《芦荡火种》示范。    
    刘少奇肯定了沪剧的长处:“沪剧的阿庆嫂周旋于胡、刁之间,利用敌人矛盾这一点比京剧好。”    
    周扬对京剧团的薛恩厚说:“沪剧演出很成功,你们不要改了,就照它改。”    
    京剧本是国剧,而沪剧只是偏处江南一隅的地方戏啊。受到了这么多中央领导人的肯定,对一个地方剧种来说,不知是怎样的不易了。父亲情绪极好,带我们去全聚德吃烤鸭。我们问及献演情况,父亲眉峰微微耸动,浑厚的嗓音充满磁性,透出神秘和喜悦。丁是娥阿姨在剧中饰演主角阿庆嫂,父亲演配角县委书记陈天民。年过半百的人了,高兴得像个欢天喜地的稚童,他讲,国家主席刘少奇上台和大家一一握手,连连说:“好戏,好戏。”言罢父亲摊开右手给我们看,似乎手上尚留有领袖的掌痕。    
    与他当初错过了瞻仰毛主席的机会比,这一次他切切实实地与刘少奇主席的手掌有过亲密接触,虽说领袖的手也是手,但毕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不同寻常的手。平易亲切的刘主席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1963年让我父亲的人生经历涂抹上一层亮色,他的解派唱腔被充分肯定,艺术上被肯定比让他演任何一个角色都重要,他主动让出了郭建光的主角位置。解放后与丁是娥在一起,丁是娥平步青云,而他却日渐后撤,最后差不多就隐身于丁是娥的太阳伞下了。演出没有他的主角位置,家里没有他的主人地位,一个大男人活到这份上,别提有多累了,他的儒家意识再浓,也只能维持一个窝窝囊囊的外壳。记得《芦》剧初演时,父亲饰新四军指导员郭建光,收音机里播出过他的大段演唱《月似银钩星似棋》,那真是黄钟大吕,令人回肠荡气,真是有呵气成云撒豆成兵的大气魄。从艺大半辈子,总算在艺术的理性梳理中肯定了他对沪剧的贡献。也许是因为兴致甚高,他喝了点酒,用筷子轻敲盘碟,低声吟哦:    
    “不像不是戏,太像不是艺,悟通情与理,是艺也是戏。”    
    这是艺术的真谛,很普通,却很带一点哲学的意味。看着父亲从人生的低谷走出来,我由衷地为他高兴。看来人来到世上就是为了要张扬生命的内力,只有精神世界坦荡了,灵魂的旗帜高扬了,人才会活得有气度,有锐气。那个时候对我父亲来说,演不演主角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他艺术生涯的肯定。毕生从事艺术的演员真是很难分得清艺术生命与自然生命孰重孰轻。当历史再度垂青旧名伶时,他以中年之身,为青年让台补台托台,其中就包括主动让出郭建光的角色。也正是这份成熟和大度,才使他赢得陈荣兰和全团上下对他的信任与敬重。    
    “人沪”的《芦荡火种》还去水木清华演出,演给莘莘学子看。北大和清华相连,我和小程也赶去了。春来茶馆的阿庆嫂,丁阿姨把她演得舌生莲花,八面玲珑,如一匹花色斑斓的丝绸,在闪烁变幻的灯光下渐次展露,撩逗出观众火炭般的热情。我也忘却了台上的表演者是谁,只是为这个活灵活现的阿庆嫂而兴奋与鼓掌。    
    曲终人散,当我和小程回到夜深人静的北大,天上几粒寒星冷冷,犹如离人泪,斜挂于空漠的天际。刹那间,我想起了母亲,记起了我那凄苦的母亲对丁阿姨的怨恨,我后悔为她鼓掌为她兴奋,猛然转身,朝着清华大礼堂的方向吐口水:呸、呸、呸……    
    然而艺术毕竟是艺术,不是几口唾沫可以淹没的,倒是唾沫很快被脚下的沙地 吞咽了,阿庆嫂鲜活的形象在我的脑际烙下了永久的印痕。几十年过去了,当我年老力衰时我才恍然悟出,人与人之间的较量,常常是生命张力和人生智慧的较量。母亲的羸弱和阿姨的健康硬朗,母亲性情的内敛与阿姨个性的张扬都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差异。我的母亲实在是从一开始就已输给丁阿姨了。她充其量只是苦竹一根,而丁阿姨却可以借助森林一片。这样的天壤之别是可以比的么?丁阿姨的戏已是四度晋京,母亲呢,却依然在天底下的某个角落孜孜地一厢情愿地编织着理想的彩衣……    
    经过1957年的一番风雨,丁阿姨在现实中有许多长进,比如在荣誉和掌声面前举止得当,进退有度。她把荣誉归于陈荣兰团长,说是陈团长改造了一个旧戏班。当《人民日报》约她写写出演现代戏的体会时,她明确告诉代笔者:赵燕侠正在演阿庆嫂,我说东道西的不好,还是谈谈《罗汉钱》里的小飞娥和《鸡毛飞上天》里的林佩芬吧。无论是出席文联座谈会还是参加民盟的对台广播,她的发言都很有分寸。国务院为沪剧安排庆宴,她坐在主桌,相陪陆定一和林默涵,应对如风行水面,从容如云拂长空。    
    《芦》剧的胜出,增添了丁是娥与陈荣兰休戚相关荣辱与共的事业友谊,稳固了丁阿姨作为沪剧界代表人物的地位,前程如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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