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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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馋,让他闻闻。王局长啥人物,喝茅台五粮液喝出来的,还稀罕这酒?你说,王局?”
范护士听他那张猴嘴吧唧吧唧,反而笑了,支在洗面池上倒过酒瓶,果然里面没几滴酒流出,就相信了他的话,笑嗔说,不要再胡闹,他要香,你可以用棉棒沾点果汁什么的,给他舌尖上舔舔。说罢,习惯性地伸手调调输液阀,再说声“操心液体完了摁铃”,然后把酒瓶往垃圾篓里一扔,出去了。她没有注意到王天一无助和哀求的眼神。
王天一失望地闭上了眼,又很快睁开来,带着凶恶和疑惧审视着眼前这个可怕的醉鬼。
“你看啥?”耿连发从门玻璃上看着范护士走远了,把门磕上,回头恶声恶气地问,“你不认得俺?你想知道俺是谁?俺现在告诉你,俺行不改名,坐不换姓,俺是诸葛亮的老乡,曾经被你平白无辜逮过。俺姓耿,忠心耿耿的耿,耿耿于怀的耿!俺的大名,耿连发!记得记不得?”
王天一的眼球上罩着一层迷蒙的灰雾。
他的确记不得了,他当了几十年的公安,办过很多案子,抓过很多人,这么一个满口河南腔的乡巴佬,在他的辉煌人生历程里,大不了捻过的一只臭虫,怎么会留下印象?
耿连发看见他眼珠子不动,就又说:想不起来?记不得你大爷了?俺再提醒提醒你。你可记得你的情妇吕莎莎吕老板那个婊子?那年她赖了俺们钱你还把俺们抓了,你抓了俺你还打折俺的腿,你打折俺的腿你还判俺坐大牢!这回你该想起来了吧?
王天一眼睛眨巴了一下,好像在回忆,又好像在否认。
耿连发见他不回答,他忘记了他已经失语,不能说话了,但八年前的情景却清晰呈现在他的眼前。“你奶奶的,记不得了?记不得了老子帮你记!”他端起床头柜上的半杯凉水,啪地照王天一面门泼过去,“你记得不记得,你审老子的时候,老子和你要口水喝,你说喝尿吧,交代了才给喝。你不是人呀,你不把俺老百姓当人。你不是人,俺不能不是人,俺给你水喝,喝吧,俺教你喝个够!”他把空杯子卡在王天一的嘴巴上,“喝!俺不但给你喝,俺还要给你吃,你刚才不是馋得要死了么?俺给你吃,吃鸡,你就爱鸡,恁好吃!”说着,把一根鸡腿骨塞进王天一嘴里,又拿起另一根也塞进去,憋得王天一呜呜地呻唤。耿连发说:“哼啥哼?教你吃你还哼,不识好歹!这里还有个鸡屁眼,香着哩,也赏你!”
王天一被撑得太阳穴要爆裂,但是他没有呼救求饶的能力,他像被勒住脖子吊在树上的狗,无力地挣扎。谁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记起眼前的这个黑煞神是谁,但是可以肯定,他明白自己落到了仇人手里,他已经没有了做人的尊严,没有了生命的尊严,也没有了维护自己尊严的能力,他现在只有卑辱的愤怒。
听着王天一咽气像狗一样的呻唤,耿连发没有一丝同情和怜悯,有的只是仇恨和报复!他捋起裤腿,把脚蹬在床头,指着上面两条三寸长的紫红疤痕,咬牙切齿地说:“狗杂种你看看,这是啥?这里头至今还夹着两块钢板!”他拧住王天一的耳朵,“你没尝过骨头折了的滋味吧?今天俺让你尝尝!”他绕过床走到洗面池跟前,从垃圾篓里把范护士扔进去的空酒瓶捡出来,没忘了瞅瞅门外边有没有人,想了想,拿起卫生纸撕下几绺,朝门上方的椭圆小玻璃上呸呸吐几口唾沫,然后把卫生纸一绺一绺粘上去,再回身取了条毛巾,缠在酒瓶上。
在耿连发做这一切的时候,王天一僵硬的脖颈艰难地跟着蠕动,血红的眼球吐着蛇芯子般的凶光和色厉内荏的颤栗。而耿连发也瞪着同样歹毒凶狠的眼睛,一把掀开下面的被头,照着那两条浮肿的腿骨,梆梆就是两瓶子。
那两条自入院以来还没有自己伸缩过的腿,立时如皮影表演似的抽搐弯曲起来,又扑通跌倒。
王天一的双腿痛彻骨髓,而更痛如刀剜的,是他的精神和那颗还在跳动的心。他连挣扎的权利都被剥夺了!越打越不解恨的耿连发举着瓶子,凶神恶煞地骂着:“王八羔子,抖什么抖!疼?你也知道疼?你奶奶的,老子当年喊疼的时候,你骂老子什么?老子河南佬装相!今儿个你咋也装相?俺以为你的骨头硬着哩,不许抖!再抖,再抖老子再敲你!”说着,照王天一脚踝骨又是几下子。“还抖不?还哼哼疼不?当年你是阎王,俺是冤鬼,你叫俺跪下,俺不敢站起;今天俺是阎王,你是小鬼!俺叫你喊爹,你不许喊娘!”他像魔鬼似的哈哈狂笑起来,“王天一呀王天一,俺就想问问你,俺河南人把你咋了?俺河南佬拷你娘了,还是挖你祖坟了?你披上那张皮,你就不是人了!你也是警察,俺河南的任长霞也是警察,你是局长,俺任长霞也是局长,俺们任局长给百姓办了多少好事,你当局长却祸害了多少好人!俺河南那么好的局长死了,留下你这样的混蛋活在世上,是该你死啊!你一百个王天一,也抵不上俺们任局长!今天,俺就代表祖国,代表人民,判处你死刑,立即执行!”耿连发双手端着酒瓶子,瓶口抵在王天一的眉宇间,做出枪崩人的架势,“叭……咦?对了,”他又停下来,“俺忘了,你还没画押哩!你不画押,俺就没有执把,你到了阴曹地府告俺的黑状,俺咋办?来,你教俺的,”他撂下酒瓶子,左右瞅瞅,拿起块卫生纸,“这是你的判决书,往上面画押!”他抓起王天一的食指,唾口唾沫,往纸上摁,然后看了看,“不中,上面没字,没字你就嘴说,你就对着老天说,你王天一,冤枉了耿连发,打折了俺的腿,逼死了俺的爹,罪该万死!”
蹂躏与被蹂躏,曾经的主宰成为羔羊,人类生存状态的两个极端角色,王天一竟戏剧性地都充当了。
耿连发拔出塞在王天一嘴里的鸡骨头,鼻尖抵着鼻尖,怒吼道:“说!你罪该万死!”
清空了口腔的王天一,突然青筋暴突咳呛出一口奶豆腐样带血的痰块,不偏不倚,喷在耿连发的人中处。
“——你敢唾俺?拷你奶奶!临死呀,你还耍威风。”耿连发一把薅住王天一的病号服,左右开弓扇出两记耳光,“俺叫你威风!俺叫你威风!”他扔下他,回身操起丢在被子上的空酒瓶子,嘶哑着吼道:“老子今天,就叫你见阎王!”然后高高抡起,狠命地砸下去……
八
“连发,你要死呀!”
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伴随一声凄厉喑哑的呼喊,把耿连发像投掷手榴弹一样连人带酒瓶朝前扑倒,身体重重地趴倒在王天一肚子上,酒瓶砸在窗帘遮着的暖气片上,沉闷地碎成数块。
冲进来的人继续撕拽捶打他的脊背,带着哭腔带着乞求数骂着他:你疯了你?你憨了你?你喝了马尿你要出人命你?你要当杀人犯你?
被突如其来的冲击扑倒的耿连发,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地使股劲,把身后的人一屁股蹶出老远,然后跳起来扑过去,拦腰抱住,一把摔在折叠床上,又冲过去把那人揪起来,扬起巴掌就要扇下去:“你个扫帚星,俺打死你!”
被揪住的人并不躲闪,压低声哭喊着:“你打,你打!你打死俺,你先打死俺,再去打死人家,然后挨枪子!你老耿家家门呀,辈辈孩儿们先死娘,后死爹!”
耿连发伤心地松开了手,颓然跌坐在水磨石地板上,他哭了:
“红莲呀,你咋迟不来,早不来,偏偏这会儿来?俺要杀了这个狗杂种呀!”
红莲捶着他的肩膀,“俺再迟来一步,俺孩就没爹了!”
俩人抱着头,哭了起来。两壁厢已经熟睡了的病房,被这面的响动惊醒,有人走到走廊里。红莲就站起来,过去把门磕上,再关了灯。黑暗就把先前发生的一切,悄悄掩盖起来。
红莲把丈夫拉起来,要他坐到床上。耿连发酒全醒了,但是余怒未息。走廊里的灯光,从门的玻璃小窗照进来,投在病床上一个罗汉纸钱样的影子。他多么希望那里躺着的是一具僵尸!他开始回忆几分钟前发生的一切,但是,想着红莲的那句话,他就有些害怕了。他呼地站起来,去开床头上方的小夜灯。红莲以为他还要折腾,一把拉住他:“俺的亲爹呀,你真要杀人呀?俺给你跪下求你了!”耿连发摇摇俩人的手,再替媳妇揩揩泪,说:“俺看看他不会真的死了吧?”
红莲不说话,拽着他的胳膊,站起来,先过去开了床头灯。
灯光刺激得王天一的眼皮子像怕挨鞭子的牛眼,挤成一条缝忽眨着。红莲定定地看着他的脸庞,见他的嘴角有血迹和黏液,就取了卫生纸撕一块替他擦拭。一边就问耿连发,这人是谁,你为啥要那样折腾他?耿连发说,你别管。红莲说俺咋能不管,你是俺男人,你出了人命,俺就没指望了。耿连发说,他就该死!红莲说,他是病人,你是护工,他该死不该死,关咱啥事?耿连发说,就关咱事,俺才收拾他。红莲说,关咱事?关咱啥事?耿连发说,俺说了,你甭管。红莲说,他欠咱工钱了?耿连发说,他欠咱人命!红莲一听,睁大了好看的眼睛,疑惑地看着丈夫,再看看床上的病人:啥?你是说……咱娘?是他害死的?耿连发说,咱爹!红莲奇怪了,说,咱爹自己病死的,关别人啥事。耿连发说,要不是他狗杂种把俺关进大牢,咱爹能死?红莲明白了,又瞅住王天一,看了半天,说:他是警察?
耿连发没回答,坐回折叠床上,抱住脑袋,又伤心起来,用手背擦泪水。红莲也不言语了,轻轻走过去,双手搂住丈夫后脑勺,把他的头贴到自己怀里。
耿连发竟呜呜地哭出声来。
红莲也无声地跟着丈夫流泪,泪珠吧嗒吧嗒顺着前襟,滚落到丈夫头发里。耿连发就紧紧箍住了媳妇的大腿。
“连发,能咋哩,爹已经死了,死了的人,不能再活过来。要能活过来,咱要他顶命。可是,爹活不过来了呀!”妻子摸着丈夫的头发,泪眼婆娑地说。
“俺知道,可是,俺看着他,俺就有恨。”丈夫像孩子跟母亲诉说委屈似的,呜咽着说。
媳妇比耿连发还小三岁,可是耿连发在媳妇跟前,经常有一种说不清的恋母情结,尤其在此类情景下。或许是因为母亲死得太早了。耿连发对媳妇好,在村里是出了名的,红莲疼耿连发,也让村里很多男人羡慕嫉妒。自从耿连发那年出事后,红莲再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外面闯荡,耿连发始终有娘不明不白喝农药死了的阴影,也不放心媳妇孤身一人呆在村里,红莲就来了北京。红莲来了北京就跟着耿连发一起在医院保洁公司当清洁员,后来耿连发做开了护工业务,护工比保洁员赚钱多,保洁员一月工资不足500块,抵不上护工半月收入,但是耿连发死活不让红莲做护工,耿连发有他耿连发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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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也没差,他害过咱。不过,现在他都这样了,咱还用那样待他?”红莲慢慢开导说。
“他死了,俺都不解恨!”
“人都死了,还恨啥哩?不用再恨。”
“就这么让他死了,太便宜他!他作的孽太多了。”
“命都没了,还啥便宜不便宜,杀人不过头顶命,还有比死更难活的?作孽太多,有政府管,政府要杀要剐,是政府的事。咱要管了,咱得顶他命,咱还落个杀人犯骂名,咱图啥?”
“政府?咱那冤枉,政府没人管。”
“都过去这么些年了,就当没有过。你看他现在成了这样,咱不是还活得好好的么?人作践咱,咱没办法,咱不能自己作践自己,你说哩?”
耿连发不说话了。
红莲见丈夫不说话了,继续说:“不管过去咋的,现在他是病人,咱是护工,咱护工做好咱护工的事,咱挣他的钱。咱做不好护工的事,坏名誉出去了,谁还雇咱?没人雇咱,咱靠啥活?你的腿,不能再干重活。咱咋给孩子攒钱上学?咱不能教咱孩儿们跟咱一样,早早就不上学了。”
媳妇说到孩子,耿连发想起了女儿,就问:你来这儿,娇娇呢?红莲说,娇娇自个儿睡了。耿连发问你咋撂下娇娇想起来这儿?媳妇说保洁公司值班的叫她的,说心肾科的护士打电话,说你喝酒喝高了,怕耽误了病人,叫俺来替你,俺就来了。俺走到门口,玻璃缝上瞅见你发酒疯,把俺吓死了。
耿连发笑了,说俺那是吓唬他。红莲知道丈夫要面子,也顺着他说,你没吓唬死人家,差点吓死你老婆!耿连发就把媳妇一把横过来,让她躺在了自己怀里。红莲挣扎要起来,说干啥哩,当着病人面。耿连发越发来劲了,说干啥哩,亲俺老婆哩,当他面怕啥,他跟多少女人鬼混,怕过谁?俺还要当着他的面,做那事!说着,他真的把红莲搁到床上,动手解媳妇衣服扣子。
“你真弄呀?”红莲一边搂紧衣服,一边推丈夫的手,“你看你学成啥了,快成流氓了!”耿连发不依,继续拽扯媳妇的衣裤,说,他弄别人家老婆,大队长还提拔局长哩,俺弄俺老婆,咋叫流氓?你看他现在心衰肾衰,那都是弄女人弄的,现在逑也不沾了。俺就要当着他面弄,活活气死他!红莲说,你看你,又来了,咱不拉扯他,中不?你要弄,咱回家弄,回家你想咋弄哩。在这儿,护士进来了,还不丢死人!再说,娇娇一个人搁在家,你放心?
耿连发一听,一下就停止了冲动,已经伸进衣服里的手,就搁在媳妇圆圆的奶包上,捏一下,捏一下,既不甘,又无奈,就俯下身,在媳妇的脸蛋上,啵啵亲了两口。
耿连发的家,就在医院后院家属楼下,一间没有窗户的地下室,不到7平方米。一张双人床占了房间的四分之三,留下一角,搁个液化汽罐,一个单火煤气灶,算是厨房,就构成“家”了。家里二十四小时,只要有人,就得开灯。墙上那个大电子钟,就成了家里晨昏早晚的北斗星。虽是陋室,耿连发却很满意,还文绉绉地跟红莲说:大牢里有窗户,可是心灵的窗户给堵死了。咱这屋虽然没窗户,可咱心灵的窗户透亮着,咱透亮的窗户上,还有俩小鸟。红莲,你就是咱小黑屋的窗户,咱淘淘娇娇就是那两只小鸟!
被女儿哭声惊醒的耿连发,揉揉发涩的眼睛,一看表,已经7点10分,来不及给女儿热牛奶了,就赶紧给女儿穿衣服,同时给女儿衣兜里塞两块雪饼,一瓶娃哈哈,说,娇娇,今天爸爸送你去幼儿园,妈妈上班去了。还没睡醒的女儿,由父亲摆布着。幼儿园,是她的天堂,这个小黑屋,只是一个窝,她的小生物钟告诉她,天亮了,小鸟该出窝了。
昨天晚上,媳妇替他在病房守了一夜。他从来不让红莲替他护理,尤其不让红莲替他护理男病人。这就是他为什么不让红莲做护工的原因。他对红莲说,你是俺媳妇,你一辈子只许看俺的,不能看别的男人的,只许侍候俺,不能侍候别的男人。红莲说,你不讲理,你咋别的女人的就能看?耿连发耍赖说,女人就是生来给男人看的,你看满世界挂的日历牌广告牌,上面都是三点美人像,可你见有几个光腚男人?
耿连发留恋自己的小黑屋,那里是全家的避风港,心灵湾,小爱巢,装着他们全部的希望。北京不是他们的根,他们迟早要叶落归根,他们只希望拼命赚钱,把孩子养活大,让孩子也能跟人家北京的孩子一样,将来上大学,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