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鲁女生-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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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德也是一样的。他不想要一个性格和喜好完全被自己的性别取向所主宰的人。他想找到一个和他自己不一样的同性恋者，这也许是他在潜意识中对自己一直没有达到的期望吧。从这个角度想一想，他的要求也不算过分。
可是，这也给他带来很多麻烦。回想一下，他从青春期以来暗恋过的所有人，竟没有一个真的是同性恋。
第一辑 课内课外我的同性恋朋友理查德（8）
十五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理查德都明显地闷闷不乐。我又像往常一样，经常去找他，但是我的光顾并没有使他的情绪有多少好转。他再也没有去过任何同性恋协会的活动，每天歪在床上沮丧地不愿起来，有时候唉声叹气，有时候眼泪汪汪地哭诉：“为什么罗伯不是同性恋呢？我爱他爱得那么深。”有时又怨天尤人：“大学时光是那么多人找到终身伴侣的时候，而没有人愿意看我一眼！等以后我回忆大学时光的时候，没有任何罗曼蒂克、花前月下的日子。真不公平。”
“你还有我呢，”我有时半开玩笑地劝他道。”你看我在你这里的时间比在我自己男朋友那里都多。”
他心情较好的时候，会破涕而笑道：“你有什么用？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把你那男朋友让给我才是真的。”
但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呆呆地不说话，我怎样劝慰都无济于事。我十分为他担心，他的两个室友也一反往常的大大咧咧，都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走来走去，可能是怕他想不开吧？
只有在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事情才有一线转机。在一次特别厉害的情绪失常之后，理查德的心理医生说服他，让他向家人公开自己的性别取向，好消除他心头一向存在的疑虑。她建议，把理查德的家人请到耶鲁来，让他们和理查德一道与心理医生谈谈，由心理医生告诉他们理查德是同性恋的事实，并且以医生的身份向他们强调，如果他们不接受和重视这一事实，不但理查德现有的心理问题很难解决，以后还会有更严重的心理问题。我想，她这么说，可能主要是为了避免重演在高中时理查德母亲那种本能的否定事实的反应。
理查德虽然在理论上同意了向家人公布，但一到具体操作的问题上，就又开始躲躲闪闪。他坚决不同意告诉他的父亲，而他的哥哥正在离家很远的医院实习，也不可能请假到耶鲁来。最后，只有他母亲一个人驾车从华盛顿来耶鲁和心理医生见了面。
理查德告诉我，在面谈中，他的心理医生把理查德比作一只小船，在暴风雨中航行。因为风雨太大，小船需要全力挣扎才能不沉，就更别提按照原定的计划向前航行了。
接着，由理查德告诉他的母亲：“妈妈，我是同性恋。”为了确保他的母亲明白他的意思，他的心理医生拿出一份理查德平时常看的同性恋画报，理查德从中间找出几个他喜欢的男模特，指给他的母亲看：“我很喜欢他，还有他……还有他也不错……”并且解释说：“说喜欢，不只是说我想跟他们成为朋友，而是说我想跟他们谈恋爱，我想吻他们，或者跟他们去看电影，或者跟他们结婚，一起生活。我喜欢他们就像一个女孩子喜欢他们一样，你懂吗？”
听到这里，我简直有点可怜理查德的母亲。她必须从这么远跑来，受医生的教训，并且听她的儿子告诉她一堆她所不愿知道的细节，这对她来说一定也非常尴尬吧？可是，造成这种情况，她难道没有一份责任吗？
应该说，这次谈话是成功的。在谈话结束前，理查德的母亲表示她接受她儿子是同性恋这一事实，她还说，她理解他的烦恼，并且支持他的各种选择，最后，她声音哽咽地表示，不管异性恋还是同性恋，她最大的愿望是希望理查德快乐，其他一切都是次要的。
如果理查德的生活是一部好莱坞电影的话，导演大概会安排他母亲和他在谈话后垂泪拥抱，然后定格，全剧圆满而煽情地结束。可惜生活很少像电影那样圆满，有太多令人扫兴的细节。在面谈结束之后，理查德和母亲出去吃饭，两人都避而不谈刚才的谈话，搜肠刮肚地找其他的话题。最后他母亲又问起我来，并且又一次让理查德邀请我去他们家作客，令理查德哭笑不得。也许，尽管她嘴上说接受她儿子的性别取向，可是心里并没有放弃改变他的希望。
在告诉我这一切的时候，理查德的语气很平静，不带一点感情色彩。尽管我仔细观察他，也还是看不出来他对他母亲态度究竟感觉如何。理查德自己也承认，他还说不清楚这次谈话对他到底有没有帮助。
十六
他母亲走后，期末考试周就开始了。我有三门考试，还有好几篇论文要交，所以我和理查德的关系又变成那种偶尔在饭厅里见面，偶尔写写电子邮件问候一下的那种“淡如水”的友谊。不过理查德的气色看起来确实比以前要好多了。据罗伯说，他现在一反平时的萎靡不振，每天都在屋里勤奋复习功课或是写论文。听到这消息我当然很高兴。我暗暗地想，也许那次谈话对理查德确实有好处。
放假前，我约理查德去一个叫“印度支那”的东南亚餐馆吃午饭。这个餐馆的菜做得一般，但是中午有自助餐，而且价格特别便宜，所以理查德很喜欢。饭间我和理查德谈到假期的计划。他准备和他的母亲去南韩旅游和探亲三个星期，然后回到纽黑文，在耶鲁的暑假学校上两门课。
“暑假学校？怎么突然决定要上暑假学校？你有学分需要重修吗？”我惊讶地问。理查德以前从未提过这个计划。
“这是我刚刚决定的，”理查德说，“我想了很久，觉得我的生活需要一个大的改变，我不能老是坐在屋里怨天尤人，我需要做点什么。”
“这真是太好了！”我由衷地说，“那你到底打算怎么样呢？”
“我准备做一名成功的律师，挣尽可能多的钱，多得能够供好几名那种漂亮的男模特生活，不是有很多有钱的男人跟比他们年轻好几十岁的漂亮姑娘们结婚吗？我准备也这样做。等到我四十多岁的时候，我的财产将帮助我成为一名炙手可热的单身汉，周旋在许多年轻漂亮的男友之间。”
这就是他的计划！我忍住没有笑出声来。可是理查德面不改色地继续说下去：“我想好了，我必须从现在开始努力。除了在耶鲁多修学分之外，下个学期我准备在校外上一门补习班，把我法学院入学考试的分数拉上去，至少要在165分以上。我计算了一下我在耶鲁的总成绩，虽然不甚理想，可能上哈佛、斯坦福还够呛，但是我想上哥伦比亚或者纽约大学的法学院应该没有问题。当然，下学期我要选尽量容易的课，好把我的平均成绩拉高一点。”
我哭笑不得，不知该说什么好。我是该对他这种肤浅功利的态度表示反对呢，还是该祝贺他终于从消极的沮丧中走了出来，又开始积极地为自己的未来打算呢？
再一想，我有权利批评他吗？平心而论，难道我自己没有类似的功利目的吗？也许我的最终目标不是年轻漂亮的男友，但我难道没有向往名望、金钱、高尚的职业、众人的艳羡？理查德只是说出了我没有说出来的心里话而已。
最后，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真心地祝愿他暑假过得愉快。我们在卡尔洪学院的门口道了别。
第一辑 课内课外我的同性恋朋友理查德（9）
十七
那个暑假我先回中国，后到德国——顺便还去了周围几个国家，因为整个夏天都在旅行，没有机会多和理查德联系，只是给他写了几张明信片。他也偶尔给我来过电子邮件，主要是告诉我他暑假课上哪个男生长得很英俊，哪个男生多看了他一眼，等等。看来理查德离完全静下心来心无旁骛地学习还有一段距离。
又回到耶鲁时，马上和理查德联系。我从中国给他带了两幅壁挂，去瑞士时又给他买了一把精致的多用十字军刀用来挂在他的钥匙链上――当然是女式的，那种笨重的男式军刀是绝对不符合理查德的审美观的。他也从韩国给我带回一套资生堂的护肤用品，“这种牌子的美容用品对亚洲人来说特别合适。”他解释说。他还从韩国买了全套的粉底，用得特别满意，特地推荐给我：“……特别光滑！而且不会堵塞毛孔！……本来也想给你买一套的，后来想到你根本不用擦粉（你这幸运的家伙！），就算了。……”一边说着，他一边把脸侧过来给我仔细地观察。
在耶鲁最后一年的功课十分紧张，再加上我新搬的宿舍离理查德住的地方隔了有一条街，因此再不能像以前那样时不时地就到对方住处串门了。我们还是一有空就一起吃午饭，但是忙起来的时候，有时几个星期都见不着面。
不过今年理查德的气色看来不错。他换了一种更新型的抗沮丧药物，效果十分显著，使他的情绪一直保持稳定。他还是每个星期去看一次心理医生，把一周来发生的情况事无巨细地向医生详细汇报。“我经常对我的医生谈起你来，”他对我说，“她虽然从没见过你，但对你可能比你的大部分朋友还要熟悉。”
同时，理查德果然开始着手实施他的“法学院计划”，选修的课程都是他认为特别容易得高分的。结果其中有一门事实证明是选错了，一点都不容易，搞得他在学期末叫苦不迭，我则在一旁幸灾乐祸。
学期快要结束前的一天，理查德写电子邮件给我：“猜猜怎么样？我明天下午有个约会！”
我马上回信：“怎么回事？和谁？赶快告诉我！”
30秒钟以后，电话铃响了。是理查德：“是我在网上认识的一个人。”他劈头就说。
“在网上认识的！这是什么人？”
“他是耶鲁法学院的学生，我是通过一个‘雅虎’的个人广告认识他的。”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两个星期以前吧。这几天在复习功课之余，我一直在网上找同性恋聊天室和同性恋个人广告，看看有没有住在纽黑文的同性恋者，后来我看到了他的广告，还配了照片和个人小传，就给他写了封信。他马上就给我回信了。我们互相给了ＩＣＱ的号码之后，在网上聊了好几次天，后来他就问我想不想见面。”
“你可要小心点，”我有点担心，“你并不真正知道他是谁。”
“放心，我们准备明天在法学院的食堂一起吃饭，不会出什么问题的。他已经给我寄了好几张他的照片，而且我已经调查过他的底细了，连他住在哪里、电话号码是什么都知道。我还在网上查出他是哪个高中毕业的，在耶鲁参加了什么学生组织。他还是个长跑队员呢，你知道吗？”理查德听起来得意洋洋，“他应该害怕我才是。”
我笑起来。”他长得什么样子？”
“不算特别英俊，不过还不错。你等一等……”我听到电话里理查德摆弄他的电脑。十秒种之后，我的电子邮箱收到了理查德给我发送来的那人照片。
“嗯，还行。看起来很斯文。”
“我们两人挺谈得来的。他也是个‘藏在壁橱里的同性恋’，还没有把他的性别取向公开，我们都知道在一个异性恋社会中做同性恋的难处。他特别能理解我。”理查德听起来相当兴奋。
“还是小心一点，OK？祝你好运！”
十八
第二天晚上，理查德又打来电话。“啊！你还活着！怎么样，你的约会？”我问。
“他人还不错，不过我们没有发展的可能。”
“怎么啦？”
“我觉得他见到我时有点失望。我在见面之前没有给他寄我的照片，只是跟他说我是亚裔。他给我来信说他特别喜欢亚裔，但他可能以为我长得像野树一样。”我们基金会的主任野树，是日本和意大利的混血儿，长得很清秀。
“这个肤浅的小人。”我替理查德骂他。
倒是理查德笑了。“算了，没什么，我还嫌他也长得不够好看呢。”他听起来确实不太失望。
那次见面之后，理查德就迷上了上网。整个第二学期，他天天用很多时间在网上跟纽黑文地区的同性恋者们聊天，并且每天都有最新消息给我。“今天在网上遇见一个耶鲁达文波学院的同性恋，但他不肯告诉我他的名字。”“你知道吗？我新认识的网友告诉我，在卡尔洪学院有至少五名‘藏在壁橱里的同性恋’！我现在一直在想他们可能是谁。”
他最大的发现，是他同班一个表面上很保守的男生竟然在网上的同性恋社团里非常活跃。“杰夫竟然会是同性恋！他可是耶鲁大学共和党的主任呀！在他们党和其他党辩论的时候他总是指责同性恋者使社会的风气败坏，没想到他自己竟然会是同性恋者！这个伪君子！”
我也十分惊讶。看来，除了公开活动的同性恋组织之外，耶鲁还有一个相当庞大、相当活跃的秘密同性恋组织，参加者都是那些不愿公开他们性别取向的人。也许，在我的身边，在我的班上，或是一起和我参加课外活动的学生，其实有不少是秘密的同性恋者？
我问理查德：“在网上你向这些人如实透露你的真实情况吗？”
“嗯，不完全是。他们中间有些人知道我是谁。我有个我常用的假名：露宾·艾文斯丁。但有时，我进聊天室的时候，会用个我不常用的名字，然后假装我是一个还没有公开性别取向的人高马大的曲棍球运动员――你知道同性恋者们特别迷恋曲棍球运动员。我假装我有金黄的卷发和灰绿的眼睛，身高六尺一寸，体重166磅。然后我说，我只有17岁，还在高中上学，是第一次来这种聊天室。这时候全聊天室的人都会拥过来跟我谈话，或是抢着给我寄他们的照片。”理查德说得得意洋洋。
“他们如果也要看你的照片怎么办呢？”
“我就跟他们说，我不喜欢在网上寄照片，因为很害怕我的同伴和队友们会发现我是同性恋者。我说如果他们知道了的话，我在学校里就会抬不起头来，队友和朋友们都会不理我。这些人一般都很理解我的心情，一般都不会坚持。”
看来，理查德在现实生活中得不到的东西，在网上的虚拟世界得到了实现。在网上他可以随便变换身份，做一个他从是个小男孩起就一直想做的人。我又有点欣慰，又深深地感到难过。
第一辑 课内课外我的同性恋朋友理查德（10）
十九
那年的五月份，我终于从耶鲁毕业了。理查德给我的毕业礼物是一张J。 Crew服装店的礼券，贺卡上用他一贯的方方正正的笔迹写着：“给格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