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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东海屠-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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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隆看了看东门庆,对张维道:“拿不拿都好,我听你的!”

张维喜道:“那好,那……”忽然停住了,黄隆问怎么了,张维道:“吴川好像出事了!”说着指着门外,果然见吴川疯了一般冲过来,黄隆忙迎了上去,吴川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跑到门口扶住了黄隆跳进来,不等张维等问起,便道:“吴平……吴平把何岳给杀了!”

第九章 出海的谋划

何岳果然死了。

吴平将他活活勒死以后,便用一个麻袋将他装了,若无其事地背了回来。虽是光天化日之下,但过往行人望见也以为他是背着什么货物,万万料不到他背着的是个死人!

酒铺被关上以后,吴川黄隆在外望风,张维仔细检查了何岳的尸体,见他死得透了,这才问吴平:“你干嘛杀他?”

吴平看了东门庆一眼,说:“你们昨晚的话我都听见了,我不管王兄弟的钱是怎么来的,总之我觉得他是真心帮我!我不希望老大你拿了他去领赏,所以我杀了这家伙,希望老大你别听这姓何的。”

东门庆听了这几句话心中感激,他昨晚对吴平推物通财时也没想太多,只是有感于张维的义气而已,没想到这么一点事情竟然便让吴平为自己杀人!想到这里忍不住站了起来,对张维道:“张大哥,行了!你们有这份心我便已感激不尽!现在海上陆上都在拿我,我只怕是走不了了!既然如此,这笔赏金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送给你们!你们就绑了我去泉州领取赏金吧。这何岳的事情,也算在我头上!”

张维忙按住他道:“王兄弟这是说什么!我真要拿那笔赏金,何必耽搁到现在!”看看地上的尸体,说道:“先把这东西抬到后面去,晚上拖到坟场埋了!至于王兄弟出海的事情,我再找找别的门路!”他们虽然已经知道东门庆不姓王,但言语间仍然有意地不改口。

当晚他们几个便趁着夜色将何岳的尸首拖到坟场埋了,看看四下没人,张维道:“王兄弟的事情具体该怎么办,我已有了点把握,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得立下一个誓言!”

吴平黄隆吴川问什么誓言,张维道:“霸爷的黑道追杀令,不知还要传多久。还有洪迪珍那边,他虽然还没公开说什么,但他若是真认准了是王兄弟杀了他弟弟,那也会很难对付!所以在这追杀令取消以前,我们无论如何得替王兄弟隐瞒身份!”他指着埋葬何岳的地方道:“咱们就在这里立下个誓言吧!王兄弟本姓东门的事情,除非是王兄弟自己改回姓氏,或者是许我们公开这个消息,否则我们就得把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就算是父子至亲、夫妻至爱也不能透露,如其不然,有如何岳!”

吴平、黄隆、吴川等都跪下起誓道:“我等愿遵此誓,如违誓言,便遭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东门庆慌忙也跪下道:“谢谢几位哥哥!东门庆现在是丧家之犬,没什么能报答几位哥哥的,只有将这份感激长怀心中。将来若有发迹之日,必不相负!”

张维扶起他道:“王兄弟,这东门二字,往后最好连你自己也忘了。除非有一天霸爷不再怪你,或者你连霸爷也不怕了,那时才好恢复本姓!”

东门庆心中一凛,说道:“是!谢张大哥提点。”

张维又对吴平道:“这边的事情,我来处理,明天你就先回去吧!”

“回去?”听了张维这句话,吴平有些不解。

“回诏安啊!”张维道:“你老娘还病着呢!你还想在这里呆多久!”

吴平看看东门庆,张维道:“你放心,这件事情我摆得平!”

吴平这才道:“那好!我相信你!”对东门庆道:“王兄弟放心,张老大不是卑鄙小人,信得过!将来若有相见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喝酒!”

吴平走了以后,张维又帮东门庆筹划起逃亡的事情来,东门庆对要从陆路逃亡还是从海路逃亡有所犹豫,张维道:“霸爷的黑道追杀令虽然海陆兼通,但大陆法禁森严,除了防备黑道之外还要防备官府,两面逼迫之下缝隙极小,远不如海上逍遥。大海虽然风危浪险,但眼下出海的人十有八九底子都不干净,随便捏造一个姓名也没人盘查你。虽然东门家在海上势力很大,但这次的事情,我看有些蹊跷。”

东门庆便问有什么蹊跷,张维说:“我听说霸爷对许龙头、李光头有救命之恩,按理说,许龙头、王五峰他们就算对霸爷的那笔赏金不是很放在心上,但他们也需要讨好东门家。如果是他们出面,那现在东南海面上的罗网就会比现在严密得多!但如今道上出动来找你的,全都是些二三流货色,海上第一流人物一个也没出面,所以我觉得这里面有些蹊跷,王兄弟,你看会不会是你家中的长辈暗中对霸爷的追杀令有所抵制?”

东门庆被张维这么一提起,便想起了二哥东门度的话来,心想:“会不会是大哥、二哥在护着我呢?”口中道:“家里的情况,我现在也弄不清楚。不过我觉得张大哥的分析很有道理。”

张维又说:“如果王兄弟也同意我的看法,那么我认为王兄弟要避避风头,还是走海上比较好。要是在陆上被抓到,很快就能送到泉州,若是被官府拿到那就更麻烦了。但要是在海上失陷,那脱身的余地会大得多。如果许舶主、王舶主他们是有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王兄弟就更安全了。不过眼下有个难处,就是王兄弟你和洪迪珍结了仇!若是落到他手上,只怕事情就难以善了了。”

他一提起洪迪珍,黄隆和吴川便都皱起了眉头,觉得要在月港瞒过洪迪珍的耳目上船实在不容易,吴川道:“要不我们先走陆路,送王兄弟到双屿上船。”随即自己连连摇头,知道不妥。双屿在浙江,要从月港走陆路到双屿,中途需经泉州,变数更大!若不经过泉州便得迂回千里,他们若有那个本事直接送东门庆到湖广得了,也不用在这里发愁了。

张维道:“其实我倒有个门路,危险是危险了点,不过险中亦能求胜,只是不知道王兄弟敢不敢走。”

东门庆便问是什么门路,张维说:“洪迪通还有被你烧死的另外一个商人,本来是要坐他老哥的船去日本,现在他们死了,他们的舱位便空了出来,所以洪迪珍的船队里便有了空舱,这两天正挪着。洪迪通他们两人占的舱位不少,所以这一挪,洪迪珍的船队便会空出不少地方来……”

他还没说完,吴川黄隆已经张大了嘴巴道:“老大……你……你该不会想……”

张维说:“我想兵行险招!在洪迪珍的座船寻个位置让王兄弟上去!你们觉得怎么样?”

黄隆道:“老大,这种主意也亏你想得出来!你这不是送羊入虎口么?”

张维笑道:“是入虎口没错,可我猜洪迪珍这头老虎现在都盯着别的船呢!但我们偏偏就在他眼皮底下取事!让他料也料不到!不过这件事情除了要小心谋划之外,还要加上十二分的胆色,十二分的运气!就不知王兄弟敢去,不敢去?”

东门庆听到这个主意一开始也是吃惊不已,但转念一想就觉得这一招既险又妙!他毕竟是泉州一霸的儿子,只是嫩,却不软,骨子里有着种敢冒险的气概,当下挺了挺胸膛道:“出海本来就是生死勾当!我去!”

吴川黄隆见他竟有这等胆子,心里都暗暗佩服,张维当下便安排下来。他们先将东门庆从洪迪通处取到的金银细软挨个看过,所有金银到熔碎了当散金散银处理,一些碍眼的、有记号的都埋了起来,这么处理过之后这包财物不免贬值了二三成,但已经可以放心使用了。张维让黄隆想办法去购置了货物,让吴川告诉东门庆种种海上禁忌,自己亲自去联系舱位,晚间回来告诉东门庆:洪迪珍将在七日后发船,让他做好准备。

这段时间里东门庆就在张维安排着的地方呆着,吴川黄隆得空就告诉他关于海上的种种规矩禁忌——其实东门庆的父兄也曾跟他说过类似的事情,不过彼时处境不同,看待问题的角度便大有差别。若东门庆是以东门家四公子的身份上船,那便是东门家的代理人角色,就是上了船也势必前呼后拥,颐指气使;但现在他只是一个小商贩角色,到了船上什么事情都得亲力亲为,出了什么事情也得自己解决,没人帮得到他。

这个时代的海运与后世不同,不是买了船票上船后就等着靠岸了。通常来说,参与走私的小商贩和水手之间没有明确的界限。小商贩既是商人,也是水手,到了船上得服从总管的安排;而水手们也会跟着船队做生意,尤其是各类有技能、有职位的船工,船主聘用的时候并不直接给钱,而是会拨给他们一定的舱位作为补偿。所以东门庆若能顺利登上洪迪珍的座船,上船以后也得当半个水手用。

第五天上,张维带了一个叫梁方的商人来介绍给东门庆。他告诉梁方东门庆是他妻子的一个表弟,要出海学做生意,请梁方带携带携、照顾照顾。

东门庆是不是张维妻子的表弟梁方并不关心。在这个时代,出海虽然危险,但利润之高也与危险成正比,东南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都寻着门路要出海淘金,所以就算是一个和张维毫无关系的人托张维找门路出海,梁方也丝毫不感奇怪。不过他看了看东门庆的样子,却摇了摇头道:“老弟,你这妻表弟不成!太嫩了!我怕他没等到倭岛就死在船上了!我担当不了这风险,你莫找我!”

这几日东门庆在吴川的带领下日日晒太阳,早把皮肤晒黑了许多,又听从黄隆的劝告不刮胡子,留了满脸的胡渣,行为举止也带着些粗鲁,这时若让双双、韦老板等故人见到说不定都有些不认得了。但年轻毕竟就是年轻,纨绔毕竟就是纨绔,东门庆再怎么努力地学、努力地改变,也没法在短短数日之间就将往昔的子弟气息荡尽,所以被老辣的人相了一眼,便知他是个海上初哥!

张维见梁方要走,忙拉住说:“老梁!我也不瞒你,我这表弟是第一次出海!但若不是第一次出海,何必请你照顾?”

梁方面有难色,说道:“但是……”

东门庆昂首道:“梁阿叔!你若不肯帮忙,那我也不敢劳烦!但你要肯帮忙,小侄我终身不忘这份恩情。上船之后,我也不需要梁阿叔担负什么责任,只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请梁阿叔给我指点指点而已。要是我是个短命种,死在风浪里了,那也不关阿叔的事,只求阿叔将我的货物带一半回来给我表姐夫,另外一半就请阿叔处理!”

梁方听了他这几句话呵呵一笑,说道:“嫩是嫩了点,不过气概倒还不错!嗯,好吧,看在你这几分气概份上,我就让你跟着吧。”

第十章 全民大走私

发船那天,一行人天还没亮就动身。这次黄隆一共给东门庆办了四担货物,他和吴川都是一人能挑两担的好肩头,但这时却只是一人挑一担,张维帮着挑一担,剩下一担让东门庆挑。

东门庆练过武功,膂力不错,但这挑担的把式和比武的力气不大一样,武术世家出身的子弟或许能以一敌十,却未必挑得好担子。这几日里吴川教东门庆的本事里头,其中就有一项是如何挑担子,不过挑担虽也有些窍门,但更重要的还是得磨,只磨了两天的东门庆挑起担子来没走几步就觉肩头疼、步履钝,但张维他们却不上来帮忙,这里头也有磨练他的意思。东门庆挑着担子跟着张维来到一处隐秘泊船处上船,这一路把他的肩头压得够呛,好容易挨到上船,已是累得满头大汗,吴川拍着他的肩膀笑道:“老弟,这挑担的本事,以后可还得多练练。”东门庆脸色发白,嗯了两声,点了点头。

他们上了小船,到达浯屿时天已蒙蒙亮,东门庆打量周围的环境,只见朝东北的港口外听着七八艘大海船,或三桅,或四桅,其中最大的那艘竟有五桅!张维指着那艘五桅大船道:“看!那就是洪迪珍的座船了!”

洪迪珍的这艘大海船是他去年花了大价钱打造而成的,船长十五丈七尺,阔两丈八尺,深一丈五尺,共有二十五个船舱,前后桅杆五根,最大一根高七丈二尺、粗六尺五寸。船上备有大舵四副,其中三副为备用舵,橹三十六支,大铁锚四枚重五千斤,又有大棕绳八条,每条粗一尺、长一百丈。此外又有备用小船两艘,储水柜十四个。这样一艘大船,造价高达三千五百两白银,当初整整花了九个月方才完工。

这艘船吴川和黄隆是第一次见到,两人都看得直吞口水,吴川小声道:“什么时候能有这样一艘大船,那我宁愿折寿十年!”

黄隆咬牙道:“有的!一定会有的!”

便听一艘三桅大船上梁方在招呼着:“张维兄弟!王庆兄弟!快!这边!”

货物如何由小船搬上大船都有规矩在,东门庆知道有这些规矩,却不知具体如何,这时挑起了担子,张维如何做他便如何做。

登船的水手船工看似杂乱无章,其实都有定数,张维告诉东门庆,每艘大船自舶主以下,有财副一人,主管船上财货安排;总管一人,统理舟中事务,代船主传呼命令;司库一人,掌管船上兵器战具。此外又有管上樯桅的,叫阿班;管碇的头碇、二碇;管僚的头头僚二僚,以及管舵的两个舵工。最后,对整个船队来说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人,叫火长,专管指南针,海路远近、行船方向,全得听他指挥!在一些特定时期和特定地区,火长甚至就是船长。

这次东门庆登上的船也是洪迪珍的,不过不是那艘五桅主舰,而是另外一艘三桅商船。他们上船安置好了货物,占了舱位,张维和黄隆、吴川便告辞要下去,东门庆要送到岸上,被张维扯住,附耳道:“别老露脸,别忘了这是洪迪珍的船队!没事就躲在暗处,等摸清楚了船上的环境再作打算!”黄隆吴川也只点了点头,以示“珍重”之意。

东门庆心中虽甚不舍,却也不好表现得太过依赖,在这三个朋友一一跳下甲板之后告诉自己:“从现在开始,你什么事情都得靠自己了!”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后,便跑到梁方身边,问他有没有要帮忙的。梁方见他乖巧,笑道:“没有,没有。”但随即脸上现出些阴霾来。

东门庆问:“阿叔,到底怎么了?”

梁方叹道:“我还有最后一担货,是你表姐夫给我找的挑家,可到现在还没到,唉——”他的身家比东门庆大多了,已不需要自己挑担了,上船下船,都找挑夫帮忙。

东门庆忙拍拍胸口道:“别人我不敢说,但是我表姐夫找的人,绝对不会误事!”

梁方道:“是,是,我也信得过他,要不然如何会帮衬他的生意?”不过像他这样追求稳妥的商人,信奉的是眼见为实的道理,只要还没摸到自己的货,便不能完全放心。

东门庆跟着梁方朝西面眺望,这时大陆方向的水面上来来往往都是小船,船上全是海滨百姓,或者帮商家运货,或者来卖粮食净水,在东门庆看不到的地方,还有不知多少老人孩子在帮这些走私海商望风——这些走私商人是他们的衣食父母,生活在福建海滨这块贫薄狭促的地面上,他们只有靠商业势力的沾润才能过上好日子。也正是因为整个社会都仰赖着海上贸易的经济体系,所以来查抄走私的官兵一进入这个地区马上会被发现,而走私商人也正是依靠这种全民掩护网中才能来无影、去无踪。也只有理解了这个海滨社会对海洋贸易的依赖,才能理解福建浙江两省的濒海百姓为何对朝廷的禁海政策那么深恶痛绝!

最后一艘到达的小船上,竟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她摇了船来到大船边,一手挑起一担沉甸甸的货物,担上上百斤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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