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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亦喜亦忧集-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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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星辰系焉”,“载华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泄,万物载焉”,与它抗
争只有吃亏。君不见笨瓜夸父妄想追日,只落得焦灼而死;精卫妄想填海,
剩下声声哀鸣,毕竟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妇道人家的蠢举。你也得想想它老人
家的好处,不但养我育我,就是春风秋月,也尽够自然派诗人唱一辈子赞美
诗的。天毕竟是友好的,它不会掉下来压死人,杞人忧天徒成千古笑柄。最
聪明的办法还是老老实实地“不识不知,顺帝之则”。所以,像欧几里得式
的假设有一个理想的支点就可以把地球用杠杆撬起来的荒诞的怪念头,中国
古人是绝对不会萌生的。

中国人称人与自然的关系曰“天人之际”,“际”也者,在距离上是接
壤的;也就是说,并无此岸与彼岸。人们因此说中国人是没有宗教信仰的民
族,天堂炼狱是耶教传来的,轮回往生是释教输入的。土生土长的道教就是
天人合一教,无所谓此岸彼岸,那天人合一的况趣被表述得最鲜明的,我看
要算道教徒陆西星作的小说《封神演义》。太上老君、元始天尊、玉虚门下
弟子和十洲三岛的神仙和武王、姜尚等凡人并无仙凡之隔,来去自由,连身
份证和护照都免了。由人到神的变化无须由此岸飞跃至彼岸,可以方便地“肉
身成圣”。这真正是天人合一的形象的写照。

天人合一的天道观或天命观对尘世的治理是大有好处的,可以免去愚民
们胡思乱想,乱说乱动。只有规范得百姓乐于做天的顺民,才能规规矩矩地
做天派在尘世的代理人天子的顺民,因此天人合一又是天下太平臻于郅治的
绝妙方剂。


天人合一开头是神权政治随后是君权政治的护符。莫说中国没有界定此
岸世界和彼岸世界的宗教,准宗教迷信却更深入人心。不像西方世界的上帝
那样,身边只有几个长着翅膀的安琪儿陪护着;中国是,泯灭了此岸与彼岸,
将地上的一套统治秩序,朝廷和文武百官衙司连同三宫六院统统地搬到了天
上,这又是天人合一的另一种景观和奥妙。别以为这仅仅是愚民政治,它正
是驯服于天又驯服于权力统治的应天顺人的也即天人合一的标准心态。老百
姓从“顺帝之则”里适应着“顺天之则”,更正确地说是从“顺帝”恭行着
“顺天”的铁则。

天子代表着他的父亲天,做天子是很有味道的。只要想想“替天行道”
的强盗尚且能大碗吃肉,大秤分金;“奉天承运”的天子自然要千万倍地惬
意。人一惬意就想长生不老,赖在世上不走。俗谚道:“有了千钱想万钱,
做了皇帝想登仙”。麻烦的是,与天一体即天人合一的头号象征的天子,虽
是万金之躯也是血肉之躯,纵使按照天人合一的阴阳生化之道大搞其采阴补
阳战法,也无济于事。结果仍然天禄永终,龙驭上宾,翘辫子了。这回倒是
埋进黄土,与草木同腐,真的和自然化合亦即天人合一了。可惜这个合一里
失去了人。天人合一之际,即“天命殛之”之时。

天人合一而缺了人的一方是煞风景的。于是道家来想办法了。既然眼看
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又没其他的办法,奈何它不得,就只得
从自己身上打主意。老子于是发明了“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然
而又有麻烦,外其身者,置其身于度外,灵魂出窍,我已非我,人亦非其人,
恍兮忽兮,仍然是唯我主义的幻想的天人合一,虽然冲淡柔静得可爱,仍是
一种精神胜利法。道家的末流方士、术士、道士之流眼看着摆脱臭皮囊搞合
一这条路走不通,或曰这种天人合一有名无实,于是仍然从采补(据说原自
古老的黄帝与采女)的老法子找出路。不过这回倒更加像煞是天人合一了,
其诀窍是采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光华,其遗泽今尚存于神秘的气功和走火
入魔的特异功能里。求助于天地日月之外,免不了也要青龙白虎,离坎震兑,
求助于人的采补。内丹外丹,据说有助于后世的化学和生命科学,但炼气士
们的本意却只是为了与天地同寿,长生久视地天人合一下去。无奈除了神仙
故事里说得热闹以外,正如道士们所攀附的老祖宗老子所言:“其人与骨皆
已朽矣”。管你用羽化或者“尸解”来胡弄,还是只能到地底下去天人合一。

最聪明最实惠的毕竟是儒家,不但撇开了此岸与彼岸,而且连凡要联想
到这类问题上去的概念也避而不谈,只谈现世的天人合一,即将天人合一圈
定在心造的幻影的范围里。因此,子不言性命,不语怪力乱神,只因一涉及
性命神鬼,势必要追究人之外的自然,人和自然的关系,自然的本体规律之
类滑出“靠天吃饭”的界限的问题,与“民可使由之”的宗旨不合。那就是
说不定会有杠杆撬地球之类的荒唐念头来自扰扰人,随之便会有奇技淫巧一
一孳生,老百姓就很难对付,那是很不合于先王“顺帝之则”的原则的。天
人合一又是顺帝之则的命根子,万万不能丢,一丢就无异给顺帝之则的顺民
哲学挖了墙脚。于是以顺帝之则为纲,想出了反求诸己的内圣外王之道。也
就是说,“天生德于予”,只要我有天人合一的自我感觉,天自然会来同我
合一。阐述这一使人变成今语所说的“大写的人”的道理的卓论,最有代表
性的是《礼记·中庸》中的一段话。那要义是只要人有“至诚”,也就是常
言道的“诚则灵”,就能尽己之性,进而尽人之性,再进而尽物之性;“能
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


云云。

怎么来“尽物之性”,亦即格物致知呢?性与命、怪力乱神这些势必要
追究到人在自然中的地位,人与自然的关系,乃至人如何战胜自然的学问是
不宜谈的,一追究就要不顺帝之则,亦即天人不合一了。于是“天道远,人
道迩”,从人道,从自己来尽其性最为便捷。“圣人,人伦之至也”,所以
“推己及人”就从夫妇父子兄弟朋友君臣推出去,推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就是“尽人之性”的现世实用伦理哲学。“尽物之
性”呢,“天理即人心”,所以“推己及天”也以伦常为本的人事察天象(天
意);或倒过来说,以天象拟人事。谁当上了皇帝,就是“天命攸归”,“天
之历数在尔躬”;这个王朝垮台了,就是“天之所废”。帝王卿相乃上应列
宿,旱涝灾变是上天示惩。臣下可援天象吓唬过分放肆的君主,上头也可以
将亲手酿成的人祸诿过于天灾。一切世上解释不清也解决不了的麻烦事都可
以天意天命为遁词。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儒家君子就专干这
类稀里胡涂的“知命”的买卖。《书》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
宠之四方,天下易敢有越厥志?”于是,内圣外王一口气完成。

形而下的天是硬邦邦的,用“心造的幻影”作软件是运作不灵的。能做
到的只是祭圆丘、封禅之类的向天献媚,希望地上要出事情,上天就会垂象
通报,敦促人应顺,预防,修省,早早地趋吉避凶,永垂无疆之庥。要而言
之,天人合一就靠天人感应来实现,天人感应就成了中国古来自然观乃至自
然知识的基础。无极、太极、两仪、四象诚然很玄妙,涵盖起来也概率极大,
乃至各种科学发明,都可以追溯到某经某子之某说。人也真像能“与天地参”,
“与天地比德而为三”,人与天是脚碰脚的哥们儿,于是天人合一,万物皆
备于我了。

这美妙的天人合一的构架是烙上宗法印记的。最高统治者称“天子”,
就是向天认亲,天和人构成宗法关系,人和天是一家人。神话学家论定,西
方如希腊罗马的神话以自然崇拜为核心,中国神话则以祖宗崇拜为核心。前
者如大神宙斯、朱庇特是人以外或以上的异己力量;中国则伏羲、女娲都是
祖先,有割不断的血缘关系。这就引发出两种不同的自然观,脐带连在祖宗
的即天的肚脐眼上的中国人就乖乖地顺服着天,儿子得听老子的。天人合一,
并用地上宗法统治的伦理保证着天人合一。中国文化的精髓之秘密大概就在
这里。

但自然毕竟是人的异己力量,人一厢情愿地和它拉近乎,向它认亲,同
它合一,即使天是个人格神的话,也要看他的高兴,你合一他不合一也没有
别的办法。不管你忘物我也好,人心即天理也好,道家的无为不争也好,儒
家的修省以俟天命也好,所拟想的天人合一都是关起门来称大王的精神胜利
法,其实质与Q 赵认宗无异。

天人合一是需要的,而且是可能实现的,但必须经过不打不相识的过程。
具体点说,先要人扼住天的喉咙,强迫它与人合一,然后人将就它些,和它
合一。这和俯伏在地却大唱天人合一的幻想曲根本不是一码事。

1995 年10 月


宽容骑士

在市场经济发展中,近年出现了一些宽容骑士。人数不多,却是有能量
的识时务之俊杰。舌端花生,笔底澜翻,颇能吸人驻目停耳。言谈十分“辩
证”,“两点论”。如议论某人某事某现象,其公式大抵是:有好的一面,
也有不好的一面;要肯定其积极面,也不能忽视其消极面。由此主张对万事
万物要大度能容,说起来娓娓动人。初视之,仿佛在主张老黑格尔的“凡是
存在的都是合理的”这一命题;细辩之,则是在鼓吹均衡论,亦即“此亦一
是非,彼亦一是非”的相对主义。而其所开的药方则是:请君稍安毋躁,随
着市场经济的发展,一切新秩序、新关系、新伦理都会自然形成,急什么!

因此,骑士们十分宽容,指点江山,笑傲众生,讽嘲他人为短视、狭隘、
偏激、红卫兵心态,等等。骑士们是站在云端里静观世变的哲士,不食人间
烟火。

世上的万事万物,当然也很难判定清一色的绝对的好坏利弊,此所以无
可无不可的庄生哲学也有其市场。对万事不加评价,连称好好的司马徽之类
的人物也确实能招人喜欢,八面玲珑,今语称之曰到处摆得平。但是,常人
要修炼到宽容骑士那样的道行是很不容易的。我还怀疑,宽容骑士自身是否
真能心平气和地宽容大度到底;当别人触犯了他们,对他们的“宽容论”表
示非议时,是否真能沉得住气。如果也会气急败坏,暴跳如雷,那就证明骑
士们宣扬对一切要有宽容气度,而他本人却并不对一切都逆来顺受,维持其
宽容的矜持;则即使不便说骑士的“宽容论”是虚伪的,只是一种唱得令众
人欣悦、带有怀柔或绥靖味儿的高调,至少也说明“宽容论”有点什么破绽。
人也不能和不该对万事都一律包容,想做彻底的犬儒主义者,也不是那么容
易的。

诚然,事物的是非利弊,其价值判断不宜绝对化,但人们凭常识、凭经
验、凭理性的思考,是得以定出应有的标准来的。鸦片烟能镇痛安神,作麻
醉剂入药,但它毕竟是毒品,上了瘾是要把人报废的。当然,鸦片烟的例子
太极端,太彰明昭著,即使宽容骑士,也不会向禁鸦片烟一事说教,说应该
对毒品宽容,那不至于。倘若弊害不那么明显,效验不那么迅疾的事物,例
如近年来迅速膨胀的市场大众文化中的庸俗趣味之泛滥,有人如果提点意
见,向社会提点警告,宽容骑士就要出来说教了:不要太偏激呀,要尊重不
同群体的精神文化的追求呀,其公允宽大之态可掬,而且动辄还以莫非还想
回到“文革”时期的文化沙漠相恐吓;似乎要多样化就得让人吞咽一切污泥
浊水,容忍一切乌七八糟的垃圾,连人们皱了眉吭个气的权利也应被剥夺。
骑士们是提倡宽容的,怎么对别人的不合他们心意的言谈就没有宽容的雅量
呢?

文化特别是大众文化,确实要受市场规律的摆布,除非恶劣到“黄”“非”
的范围,再肉麻的慢性毒药似的东西也只能任其存在。但这不等于必须提倡
鼓吹,不等于放弃选择和舆论导向,听任荧屏上乳臭未干的男孩女孩跳唱着
“恩恩爱爱,荡悠悠”之类的乌七八糟的肉麻小调而一声不吭;否则就是偏
激,就是文化清教徒,就是红卫兵心态。这样不辨好恶一律接纳的宽容,确
实是要修炼到一定的道行的人才能办到,但却令人想起鲁迅的一段话:“所
以你无论遇见谁,应该赶紧打拱作揖,让坐献茶,连称‘久仰久仰’才是。
这自然也许未必全无好处,但做文人做到这地步,不是很有些近乎婊子了


么?”(《且介亭杂文二集·再论“文人相轻”》)

又如,有一种脏话连篇、耍嘴皮子调侃人生、将严肃的问题化为一笑的
所谓“玩个梦”的文学,有人要写,有人要印,有人要读,也只好由它,舞
台上有个把小丑,算不得什么,也算是多样化吧。可是有人对这类无聊的嬉
皮笑脸表示不满,也该算是多样化的声音之一种吧?宽容骑士却又出来干预
了,说这种人生调侃有重大贡献,它摧毁了往昔虚假的神圣、崇高、英雄观
众,云云;却丝毫不提它在摧毁虚假的同时,把人生应有的庄严、神圣、崇
高也连根摧毁了,它所呼唤的是一种否定一切的着地打滚的人生。

总而言之,骑士们所提倡的是一种泯灭是非、无爱无憎的宽容。那么,
社会文化、社会道德等等的是非利弊靠什么来解决呢?骑士们的回答是,人
是无能为力的,正确的途径是大家躺着,静候社会的自我调节来解决。谜底
就是市场规律“万能论”。

19 世纪和20 世纪之交有一派社会主义认为,资本主义的市场规律能使
资本主义自动成长为社会主义。排除了人在历史创造中的能动作用,是一种
扩大了的商品拜物教。这种将一切都托付给市场经济来自我调节的高论,是
否也和商品拜物教的教旨极其相像呢?

1996 年3 月13 日


呼吁出一本杂文文体论

不久前,我的杂文集《绿色呐喊》出版后,即蒙黄裳在《文汇读书周报》,
邵燕祥在《羊城晚报》评介,给了远超过此书应得的好评。两位都是当今文
章高手,他们的溢美使我十分惭愧。他们的文字读者极多,因此又招来了不
少相识的或素昧平生的人的来信,颇多好语,更令我十分脸红。其实,我在
拙作《前言》中所说的“我的文字与杂文艺术相距甚远”,绝不是一句客套
话。我也多次在别处提到我对杂文艺术的美学机制迄今尚朦朦胧胧,不得要
领。别人的杂文我多少能判断优劣,但也常出于直感,讲不出个“说法”来。
本事不大的人如我,常不免有眼高手低的毛病;这种所谓“眼高”,其实也
是虚拟一个极境,这个极境究竟是怎么回事,合于什么标准算好,也说不出
一个名堂来。反思一下,是有惭愧的理由的。

今年夏天在外地参加了一个十来人促膝谈心式的讨论会,其中涉及杂文
和抒情散文、随笔、小品文的划界问题。这几种文体的界线当然很难截然划
分,散文、随笔、小品里头也可以注入评讦时弊的杂感式的内容;现在颇流
行的小小说,倘若是讽刺人生而滋味辛辣的,也和杂文无异。有些短文(可
举黄裳的许多杂文为例)貌似悠闲,毫无剑拔弩张之气,却是极具所谓“内
出血效应”的杂文隽品。反之,有些以杂文形式出现,诛伐时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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