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轩的女人-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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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我也不会挑，看您第一次来这儿穿的那衣服怪好看的，就跟您学，也做了一身，可哪能和您比呀？金姐，您别寒碜我了，有您在这儿，别人还有好看的份儿？”小红跟着太太也有几年了，人聪明，这话说的，透着中听。她今年16，正是绽放的年龄，穿一身可体的滚边蓝白花裤褂，使本来不难看的她更显出几分秀丽来。不过她说的也是出自心底的话，从金家姐弟俩第一次到这府上来，她就一心喜欢上了她俩。当然喜爱的方式是不同的，她真正喜欢的，自然是小黑，那俊俏小伙儿一下子就勾走了她的心，可对贵英，她也是爱屋及乌，那个当姐姐的自身的好看、精干，也让小红佩服得五体投地。这蓝白花的裤褂，确是她东施学来的，皆因贵英第一次来时穿的就是这花儿，她记准了花样子，找了好几家布店，拿出不少积蓄，巴巴地照着金姐的原样儿做了，取回来后还没舍得穿，估摸着今儿是金姐该来的日子，就对镜穿上了新装。
“小红，你这是去哪儿？”
“哦，金姐，您还不知道呢，先生从东北请来一个原来当团长的先生，来帮忙管事，他一家四口，太太和俩闺女，都来了，住在东跨院。紫婕和那个小的特要好，总一起玩，她说去玩一会儿，一去就不回，太太差我叫她去，说也不能光玩，该练字了。”
“她还是小孩子，当然愿意玩，不愿意练字了。”
“是，咱家小姐又比旁人贪玩好多，玩儿不够的。金姐，您今儿又给小黑哥带啥来了呀？”她指指贵英手中的布包儿。
“我给他做了双鞋，他要是不愿意出门时穿，在这院里穿也行呀。”
“让我看看。”
“不咋样的，就是俺当姐的一份心。”贵英说着，递了过去。
“真好，真齐整，看这针脚，您还说不咋样？”端详着那双青布鞋，小红不知道怎么夸好了。
“没啥的。小红妹妹，你做针线吗？”
“也做的，就是比姐姐差远了。”她没告诉别人的是，她在偷偷绣枕头呢。
“回头给我看看，我不信。”
“姐姐您一定不要笑话我哟，什么时候有时间，还要请您教教我呢。”
“自家姐妹，不用客气的。”
“我刚叫了那个小姑奶奶了，她说马上回去，来，我陪您进去吧。”
“小红妹妹，你太客气了。”
过了一会儿，贵英就见到了这新来的一家人，她还是和其中三人一起吃的午饭。先生带小黑出去办事了，太太就对小红说：“去请关太太，要她带着两个闺女，来和贵英一起吃吧，认识认识，以后会常见的。”
小红再次去了东跨院，她心里不大情愿，可这是没法子的事，而且她不能流露出丝毫来。她虽然长相不够出色，人是蛮机灵的，再加上在这府上做了好几年了，强将手下本就无弱兵，她脑子还快，不用冰雪聪明的太太手把手地教，她就日渐敏锐细密。打见到小黑的第一天起，她心里就只有个他了，可她还真不像直不棱登的英堇那样，盯着小黑看，没事就搭搭话。她下的是慢功细功，隔个一个月半个月，她会送小黑件小礼物，在庙会上买的小吉祥物什么的，同时，对她金姐是十二分的殷勤。本来她思忖着，这么慢慢地下去，将来再求求太太，兴许太太会答应，出面为自己最得力的丫头保媒，而太太那么大的面子，还说不下来吗？谁能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英堇的小心思是每个人都看在心里的，何况小红？让小红大为气恼的是，那小丫头既不讲个先来后到，也全无廉耻顾忌，说打就打，说干就干的架式，让规矩收敛的她竟毫无办法。有屋乌之爱，自然也有屋乌之恨，至少是屋乌之怨，由是小红很不待见关太太，可她不是主子，待见与否起不到什么作用，而且她还不敢明着表现出来。就像今天，她本能地不愿意关家的人和她金姐亲近，可她又能如何？
听说小黑他姐来了，太太叫她带俩闺女一起吃饭，关太太好生地收拾了一下自己和翠菊英堇。其实那俩丫头好好打扮的心比她还要重呢。翠菊自打上学，对小黑的心已淡了许多，又看出英堇的心思，便打定主意，姊妹情深，她退出。今天她打扮是为了妹妹挣面子，她当姐的不能灰头土脸不是？小丫头英堇自己就不用说了，可惜她还没念到那句古诗，可她的心境堪堪的比得上那“妆罢低头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了，虽然那只是她梦想中的夫婿，将面对的则是地位如公婆的梦想中的大姑姐。
“好标致的美人儿！”一见到餐桌旁太太身边的那个女人，关太太心中不由喝一声彩。小黑的漂亮使她预想到了，他姐一定也好看，可是好看到这十二分的人才，还是出乎她意料的。在这以前，她一直认为自己长得算不错的了，还加上个白，人都说，一白遮十丑，那她本来就算好看的人，加上白，就更加出众了。让她庆幸的是，孩子都会长，女儿都白，树青黑，倒更显男子气的。看着身穿灰地粉色百合花缎子旗袍的小黑姐，关太太顿觉天外有天，一个具有先天弱势——皮肤黝黑——的女子，也能如此美丽？她有所不知的是，金贵英今天展示出的美，竟是前所未有的。不错，那柔和的灰粉搭配很适合她，为她增色不少，但那衣服带来的不止于此，它给了她一种飘然于尘世之上的心境，自打穿上它，她就觉得好像自己不是这世界中人一般，仿佛将她带入了那粉色的境界中，一切都那么美好，和现实大不一样了。也难为她，竟能任自己沉浸在那粉色的梦中，从而不由得显出一种朦胧的幽然之美来，那当然令关太太只有生叹的份儿了。
不只是关太太一人叹息。“贵英，你今天可是美得不同寻常呀。”为她们做了介绍后，张太太说。这已是她今天第二次这样说了。刚才一见贵英，她就一愣怔，要知道，她是能真正感知美丽的少之又少的人中的一个。骨子里的美，表象的美，物质的美，精神的美……对于各种各样的美，她都有别人望尘莫及的辨别力。今天，金贵英身上洋溢出的出尘之美令她不禁拍案叫绝。
“姐姐，您是寒碜我，”贵英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小红刚刚说的话，“有您在，别人还有美的份儿？”这是她实实在在的想法。
《紫玉轩的女人》 第三部分画眉深浅入时无（2）
“话可不能这么说，各人有各人的美，所谓春兰秋菊，一时之盛，说的就是这个理儿。贵英，你今天确实是美，不然我也不会说的。”
“这衣服自打做好，就压箱底儿了，今儿第一次穿，您觉得新鲜，所以觉得我好看就是了。”
“我承认，这衣服是抬你，可贵英，你今日之美，岂只是面貌之美呢。”张太太认真地说。
“真的？有这事？”
“千真万确。”
“那我谢谢姐姐了，我想起姐姐那次说的了，咱女人无论到什么年纪，都想年轻漂亮。我本来还真不是，这让姐姐说的，教的，也有些爱美了呢。”
“那我太高兴了。能让女人爱美，多好的一件事呀。”太太开心地笑着说。
“太太，我插句话，我是第一次见小黑的姐，她这相貌、打扮，真是没说的，太好看了，可听太太的话头儿，和她自己说的，敢情她原来对这些还不在心呀？”
“是呀，是呀，她就仗着本钱好，不在心不在意的，还好看着呢，只是，那样下去的话，不可惜了她天生的美人胎子？所以看到她穿得好看，还能洋溢出一种心态的飞扬，我真是高兴呀！”说得兴起，她在用词上就少了注意，有些忘记了，她的听众是两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女人和四个小丫头，紫婕、翠菊、英堇，加上小红。好在个把词难不倒她们，她的意思她们还都能揣摩出来。
“要说她们姐弟俩长得还真像，走哪儿都能让人一眼认出来，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关太太打量着贵英说。
这个话题几个小丫头都爱听，自是都聚精会神的。
“是呀，一个大美男，一个大美女。也不知将来哪个有福的，能嫁了小黑呢。”张太太笑着说。
“那孩子傻乎乎的，多亏了太太和先生看得起他，少不了日后，他的终身大事也要请太太费心呢。”贵英忙说。
“哈，就你那漂亮弟弟，走哪儿不招人多看几眼的，还用我？说到这儿，我给你们讲件有趣的事儿。那天，小黑随先生到我们一个姓孙的朋友家去，那家大小姐的高傲是出了名的，凡人不理，眼皮都不肯抬的，谁想那天见到小黑，她竟一反常态，主动过去和小黑找话说，闹得小黑倒直脸红。逗吧？这不得说是咱小黑的魅力？”
这本来当笑话讲的事儿，倒让小丫头们面露紧张之色。
“您说笑呢吧，能有这事儿？”贵英说。
“贵英，当然真有这事了，先生亲口对我说的，我怕不用别人张罗，你这漂亮弟弟就应接不暇呢。”
“怎么说将来也得请太太您帮着做主，他一个小孩儿懂个啥。”
“他可不是小孩儿了，本来就好看，还一天比一天帅，再说他做事，也很有谱儿的，我家先生可喜欢他了。”
“那太好了，我总怕先生和您是因为可怜我们而用他，他做不好，误了您们的事儿，有您这话，我今儿算放下心来了。”
“贵英，你这弟弟原不用你操太多心的，他各方面都好，要说有不足的话……”她故作沉吟状。
“有啥？您快告诉我，我让他马上改！”金贵英急忙说。
“看你急的，我要说的是，他就是太招人喜欢了。用你们的话说，就是太俊了。”
大家一下子都笑了。
“您过奖了，请您和先生多指教他吧。也是我们有福，几世修来的呀，小黑能到您府上做事。”
“是呀，是呀，我们也是一样呀。”关太太忙插言。
“不用客气，这人世间这么大，真是茫茫人海的，能到一起，必是有缘的，不是有这话吗，‘三生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这儿好几个小丫头呢，我就不说完了，反正大家也都知道。”她笑眯眯地看看那四个小丫头。只见紫婕和英堇小声嘀咕了两句，英堇摇摇头，显然是不知的样子，然后紫婕悄悄扯扯她妈的衣襟，欲知百年能修出什么来。
“别问，问也不告诉你们呢，到该知道时你们自然就知道了。”张太太说。
“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问都不行。”紫婕不悦地眨了一下眼睛。
“急什么呀？到什么时候说什么事。”张太太对着众丫头一语双关地说。
以她之机敏，要看出小丫头们各自的心思，还用吹灰吗？只要紫婕不迷上小黑，她就剩轻松好玩的感觉了，看着小丫头们那样，她只觉开心，当然，这其中她倒没有看不起谁，她是受过新思想教育的人，恋爱自由，婚姻自由，在她看都是应该的，作为女子，无论地位如何，都有去爱的权力。但是她明白，话虽那么说，地位低下的女子要想嫁得如意郎君远非易事。小红的心思，尽管表现得含蓄，还瞒得过她的眼？小红做事之可靠，是令她满意的，她也愿意小红将来得遂心愿，只是在她冷眼看来，小黑对小红应是没什么意思的。为此她希望小红能尽快从这情思中摆脱出来。但作为主母，目前她也不好主动去说什么，她不愿意伤害任何人的感情，她知道，初恋让多少少女斩不断、理还乱，何况是孤苦伶仃的小红。她当初是从孤儿院把这小丫头领出来，手把手调教成今天这样的。只是，上天不会因为你是孤儿就赏你个如意郎君的，纵有比天还高的心，怕也是枉然。她衷心地希望小红将来有个好归宿，也愿全力帮助她，只是她觉得，小红怕是无缘得配小黑。
对于关家两个小丫头的心思，从她们到这儿的第一天，她就看得一清二楚，包括翠菊以后的淡出，都一丝没漏。女人天性中就有看人成就百年之好的愿望，超然如她，也不能免，毕竟深居简出的日子也需要些花红柳绿之事来调节，而人世间最有意思的，在她看来，就是男女之情，无论是古往今来的，书上虚构的，还是身边真实的，莫不引发她的兴趣。她本就是性情中人，也最懂珍惜人之真情，但同时她又十分清楚，这世上，没有几人能如她那样，得遂夙愿，与倾心相爱之人携手百年。只有极少数万分幸运之人，能如她这般尽享人间欢乐。尽管如此，她还是衷心地希望所有真情女子得偿所望。
但这种事不是她希望的那么简单，一个小黑面前，就挤着好几个呢，这还不算她不知道的呢。那个唱大鼓的荷花，不得算一个？虽然她与小黑现在天各一方，可挡得住心中的念想吗？那是一对俊男美女，如果在一起倒是谁也不亏谁。我这是想哪儿去了？她心中暗乐。眼前这几个还掰不开呢，还不算孙家那原本高傲的大小姐呢。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觉，荷花与她爹那天匆匆离去时，她和贵英、小黑送他们到大门口，她看到了荷花投向小黑的最后一瞥，其中包含了那么多情意。她是过来人，她知道那是什么，她也看到了小黑的回眸。她清楚，那是荷花处于何等哀怨与凄楚的境地中对未来所怀有的惟一期望，如果有缘能再相逢，那干柴烈火发展成山盟海誓也极为可能，当然，如果上天执意不予他们方便的话，在空间的阻隔与时间的磨蚀下，也可能最终化为无形。
《紫玉轩的女人》 第三部分画眉深浅入时无（3）
看着这几个小丫头，她扪心自问，发现好像不由自主的，她竟然在小黑的事上，有了点儿倾向性。唉，都是因为紫婕那丫头，这些天来，她看得清清楚楚，那丫头迷上了她仅在照片上得识的英堇哥哥，而且就是除去这一条，她和英堇也是真要好，已成为两个小莫逆。当妈的谁能免了偏心？张太太对自己说，所以我就希望英堇将来如愿，也真是的，这就是人免不了的弱点，我总是极力公允，可到事上，还是不知不觉的，就以紫婕那丫头为中心了。
金贵英也是聪明人，从几个小丫头的表情，她也看出个一二来，也就免不了琢磨了一下。要说弱点，作为姐姐，她对于小黑的用心和溺爱，比作为母亲的张太太一点不逊色。小红是个不错的姑娘，对她自己的殷勤也没的说，可要说给小黑当媳妇，她觉得怎么说也还是差那么一点。她不是嫌小红的出身地位什么的，都是穷人，她毫无让弟弟攀高枝的想法，只是小黑一个千人里也难挑出一的美男子，小红的样貌多少有些配不上他。小红的心思她早有觉察，那姑娘也不小了，她还想抽空和小黑说说呢，要没那意思就别让人误解，耽误了人家可不好，因为她能看出来，小黑确实对小红没什么想法。
她很自然地将注意力集中在她第一次见到的那两个小姑娘身上。不时和紫婕嘀咕的那个显然要小一点，可她更引人注意，虽然没有紫婕好看，但也算十分周正了，眉是眉，眼是眼的，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来，而且，还真是会长，皮肤白白的，就像她妈，不像她爸——进来的路上，小红和一个黑黑的赳赳武夫模样的人打了招呼，还给她介绍了，他就是新来府上做事的原来是团长的关先生——而从这小女孩周正的眉眼中端详，金贵英觉得，她看到了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