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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十年砍柴个人文集-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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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段真实的故事,我本来想写出来纪念我的爷爷,是很私人化的文字。但成文后,我觉得这段记忆也许不仅仅属于我个人。从这些记忆里,能窥见一些中国农民的苦难与追求。因此我拿到这里发表,虽然行文罗里罗唆,但我希望能为关心中国农村的朋友提供一些感性的东西。)

  (一)

  要分田了。

  1982年秋天,晚稻刚刚收完。要分田的消息像风儿一样在西湾大队、甚至在整个红星公社流传。

  那一年我11岁,11岁的少年已经开始关心很多事情了。比如说为什么我们家为什么总是超支?为什么村头石伢子家的口粮比我家多?为什么队长那样神气?

  我记得那个秋天空气特别的爽,过完重阳节,天还一点不冷,太阳暖暖的,我们细伢子们往年总是在这时把牛拴在树上,从堆在田头的稻草垛里偷几把枯草,捡一些干柴禾和树皮,烧一堆火,偷生产队红薯窖里的红薯,煨在灰烬里。等我们围着火嘻闹够了的时候,红薯便煨熟了。

  但是我现在没有心思玩这些游戏,因为我听说要分田了,这个消息让我有些迷茫,也有些兴奋。田分了,还有没有人民公社?田分了,会不会再会有地主老财?我记得学校老师常常给我们讲万恶的旧社会,恶霸地主霸占穷人的田,穷人只好卖儿卖女,我庆幸自己生在新社会,要不然也许被我娘卖给谁了。还有小学三年级时,就学习了小英雄刘文学为了保护生产队的辣椒,被反动地主给掐死的故事。一想,田分了,想做保护生产队辣椒的小英雄都做不成了。但我还是有着隐隐的兴奋。因为我发觉这些天我娘比以前高兴多了。

  一个黄昏,太阳刚从西山落下去,西山的松林上染着好看的霞光。西边的天空还有变来变去的火烧云,一会像房屋,一会像奔马,一会又像队里的打谷机。我牵着替队里放养的小牛牯,走过对门小河的石板桥,快进村的时候,在村口的大樟树下,我看见了仁老爹和满阿叔在说话。

  我承认自己天生就是一个关心“时事”的人,这个毛病在以后的人生路上害我不浅。

  这两个人是我们队里的厉害角色。仁老爹和我爷爷一辈,但年纪和我父亲差不多大。去朝鲜打过美国人,一条腿受伤瘸了。——这也是他一辈子很荣耀的事情,他是大队党支部的什么委员。他的儿子张文革创造了我们小学留级最多的纪录,比我大四岁,现在还和我一个班,常常抄我的作业。唯一可以吹嘘的是他的父亲打过美国鬼子。

  仁老爹昂着头,腆着肚子,两手背在后面。这是他常有的姿势。满阿叔恭恭敬敬给他递一支纸烟——当时村里抽纸烟而不抽自己卷的“喇叭筒”的只有他们两个,细声细气地说:“仁叔,听说真的要分田啦?”

  “哪个敢分?他穿铁裤子啦?有这样的胆子。”

  “刘家村刘速发的大崽,刚从部队复员回来的那个崽,说他当兵的那个省去年就把田分了。”

  “分了,也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62年不是也搞包产到户么?不是被批判是复辟么?共产党的田,谁能分给私人?再说,我们省是毛主席的故乡,毛主席的故乡都把田分了,还成什么体统!”

  仁老爹 忿忿地说完这番话,拖着他那条著名的瘸腿,一拐一拐地走了。

  (二)

  就在仁老爹说完那番话的第四天,分田的传说成了真的了。公设派来两个干部,来到大队指导分田。

  村子门口的大樟树下,一时又成了全生产队的新闻发布中心。

  一个下午,我的父亲从县城回来了,父亲在县城供销公司工作,一年到头没有几次回家,家里母亲带着四个孩子,只有我娘一人挣工分,因此口粮常常不够吃,靠父亲拿钱给生产队,才能保证全生产对最低标准的口粮。仁老爹和满阿叔常常对我娘说:看在成旺(我父亲的名字)给生产队买肥料的份上,你们家年年超支,都没让你家饿着。

  父亲提着人造革提包,往村里走来时,天快黑了。我正在大樟树下听成全叔等几个人正在数下聊天。看着穿着中山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父亲,生产队第一庄稼能手成全叔,边蹲在数下抽着喇叭筒,一边大声地喊:“旺哥,回来啦,分田是得回家,大事呀。”

  “爸,娘说你今天就会回来的。”我飞快地跑过去,帮父亲提着那个让队里人艳羡的提包。

  “是呀是呀,是大事,不回来哪行?”父亲一边搭话一边给成全叔等人递纸烟。

  “旺哥,这么多年,犁田钯田还会吗?你16岁就出去了吧。以后你们家的田谁种?”

  “到哪座山唱哪支歌,反正婆娘孩子恶不死。”听了这话,父亲一脸高兴,拉着我回家了。

  等着父亲回家的娘,已经杀了只鸭子炖上。娘在火塘边一边添柴,一边埋怨父亲应该早点回家。

  “东村的孝杰,在省城上班,前天就回来了,就你沉得住气。”火苗映红了娘幸福的脸。

  “不是还没有开始分么?用不着那样着急。勇伢,去叫你爷爷、伯爷下来吃饭。”父亲吩咐我。

  每到父亲回家时,家里就会杀鸡或宰鸭,也就会叫爷爷、大伯一起来吃饭,这也是我童年最高兴的时候。

  爷爷和伯爷一家住在村北面的老屋里,我们村子在半山腰,老屋的地势最高。爷爷不愿意搬家或者把老屋拆了,他总说老屋的风水好。

  我飞也似的沿着232级石级跑到老屋,这些石级在我会数数的时候就数过好多遍。爷爷对伯爷说:“把昌文、昌武也带上。”昌文昌武是我两个堂兄,昌文结婚了,昌武已经对上对象了,但是还没有过门。

  爷爷留着白胡子,常常右手柱着拐杖,左手拿着水烟筒,长长的脸,个子很高,十分威严,只有在孙子面前偶尔才露出笑容。

  爷爷和伯爷及两个堂兄进我家时,桌子已经在堂屋里摆好,鸭肉热气腾腾地端上来。满屋被这杂着肉香的蒸气弥漫着。娘特意点燃了那盏过年才点的马灯,满堂屋亮堂堂的。爷爷在上席坐好后,对我娘说:“让昌俊、昌耀、昌明都上桌子坐。”昌俊13岁,是我哥哥,昌明8岁,是我弟弟,我们仨平时是没有资格上桌子的,只能和我娘、我姐站在一旁吃饭。

  张家祖孙三代,8个男人把一张八仙桌正好坐满。喝完一杯米酒,吃完最爱吃的鸭屁股,爷爷清了清嗓子,咳了一声嗽。我和弟弟马上停止了吵闹。全家人都知道,这是爷爷即将训话的先兆,满屋子安静得,掉下一根针都能听得见,只有马灯的灯芯在“滋滋”地烧着。

  “我今年77岁了,已经见了第四代了,知足了,也没几天就要见张家祖宗去了。”

  一听爷爷说这话,伯爷和爷娘以为有什么惹他生气了,娘连忙插话:“爷爷莫这样说,您老人家身子还硬板,活到90岁没问题。”

  “莫打岔。”爷爷不看我娘,而看着他的几个孙子,继续说,“现在又要分田了,这可是我们张家的大事,今天要好好论论这事。”

  “不是分田,报上说是实行联产责任承包制。”父亲提醒道。

  “把田分给各家各户种,不是分田是什么?什么责任制,还不是一个事情?听人说,这回分田要继承祖业,解放前的田是谁的,就分给谁?”爷爷转过头来问右手边见过世面的父亲。

  “好多人都这样说。”伯爷插话。

  “不可能不可能,这是谣传。”父亲急忙说,“你想共产党把国民党赶走,怎么会让大家继承祖业呢?东村王如堂一家去了台湾,能让他们就从台湾回来继承没收的200多亩田么?上面的政策是按人头分田。”

  “不管怎样分,按人头我们家也不吃亏,我们家人丁还算兴旺。昌武的亲事马上办,把对门河何家的妹崽快娶过来,好多一个人分田。有几丘田原来就是我家的,想办法分给我家。”说着话,爷爷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包,放在桌上。左三层、右三层地打开,露出一叠黄纸。

  “爷爷这是什么呀?”昌明好奇地问。

  “这是地契,你们太小了,莫见过这样东西。”

  “天爷,您还留着这样的东西。”伯爷惊恐地睁大眼睛。

  “我们家成分不高,怕谁抄家?”说着,爷爷从这叠黄纸中拿出一张, “这东西我在床板底下藏了三十多年,好在没有让虫吃了。这份契子买的是鲤鱼大丘,咯是我们家买的第一丘田,一共十石谷(湘南一种计算单位,大概6石谷合1亩)。”

  “买这丘田是民国35年,打赢日本鬼子后第一年。”爷爷一下子就回到了过去,“买鲤鱼大丘花了30个银花饼(银元),这30个银花饼攒得苦呀。我们家世世代代给王如堂家当佃户,替他们家种田,田作得方圆几十里有名,可就是自家田无一丘,地无一垄。我和你们老爷爷不甘心呀。民国33年日本鬼子来的时候,我们家有了从嘴里省出40个银花饼,一半埋在屋前的桂花树下,一半放在柜子里面。日本鬼子进屋枪东西,把那20个银花饼抢走了,你老爷爷好傻,手抓住银花饼不放,给日本鬼子用刺刀捅死了,他好想不开,给那帮畜生还能讲么子理?可惜他死时才50岁,身体好得像牛牯一样,担得起百多斤的担子,走起来我都赶不上。死了后连副棺材都没有,兵荒马乱就随便埋了。”

  讲到这里,爷爷混浊的眼里已满是泪水,这段惨痛的家史我们兄弟已经听过好些次,但这次爷爷讲得最仔细,

  “我让日本鬼子抓出去做挑夫,一直跟他们队伍到了广西,快出国了,我找个机会,趁鬼子们睡觉时跑了。我放心不下你两兄弟和他们的奶奶。我得了一身疥疮,新做的一件棉衣也丢了,穿了身单衣逃了出来,一直往北走,总算回家了。”

  “日本鬼子走了第二年,村里孝俭他爷爷抽鸦片烟,要卖鲤鱼大丘,价钱出得低,当时大家都没有钱。我把桂花树下的20个银花饼挖出来,再到他们奶奶娘家借了10个银花饼,买了鲤鱼大丘。第二年收成好呀,整整打了12石谷子。打禾时,成旺那年才4岁,成兴10岁了,帮着割禾。成旺在田边耍,没人管碰到石头尖上,你现在额头上那个疤就是这回磕上的,你大概记不得了。不管怎样,别的田分不回来还好说,鲤鱼大丘一定要回来。”

  “爷爷,吃菜吃菜,莫光讲话。”娘提醒爷爷。

  爷爷又喝了几口酒,脸有些红润,把那张地契递给我:“勇伢,这些子认得么?念念。”

  小学五年级的我,认这些字当然不废功夫,哪怕是繁体字。我大声地从上往下念出来:“今有西湾村王淳安将鲤鱼大丘共10石谷田卖给同村张基程,张基程付银元30元。立此为据,永不反悔。卖方:王淳安;买方:张基升;中间人:王淳和。民国三十五年十月初八。”上面还有爷爷盖的手印。

  “不错不错,这字你都认得。”爷爷非常高兴地看着我,“我是睁眼瞎子,一个字认不得,成旺读完了中学。昌字辈五个孙子都识字,好呀。”

  伯爷对爷爷说:“分田是把河谷里地好田搭配山上的梯田,每家每户抓阄,鲤鱼大丘能保证我们家分着吗?”

  “分不着不会用更好的田换?别人肯定同意。”爷爷很不满地盯了伯爷一眼,转身对昌文昌武说:“你俩叔叔在县里工作,几个弟弟还在读书,婶娘一个人种田有困难,你俩兄弟在农忙时多帮忙,别让别人看笑话。”

  “爷爷不用你讲,叔叔的田我们会帮忙。”

  爸爸这时候提起了成全叔:“刚才回来时在大樟树下碰见成全,他阴阳怪气地问我会不会犁田钯田,田怎么作。我说我们家老婆孩子恶不死。”

  “哼,”爸爸说完这事,爷爷非常生气:“成全那是眼红你。你们俩一起读书,你考上供销学校,他考上林业学校。后来61年林业学校解散了,他回家当了农民,而你在城里吃国家粮,雨天淋不到,晴天晒不到,他当然眼红。这就是命,眼红有什么用?在生产队时你每年拿钱给社里,他们才给最低标准的口粮,还像我们家欠他们多大人情,好像你们家是他们养活的,老讲风凉话。现在自家有田,能饿得死人吗?只能吃得更饱。”

  后来听我爸说,快要解放前,大地主王如堂知道外面的形势,贱卖了许多田,不识字的爷爷以为捡了大便宜,又买了5、6亩地。土改时差点被划为富农,幸亏姑姑嫁给了土改工作队的一个干部,才划为贫农。

  (三)

  到了农历11月初,天渐渐变冷了,分田也如火如荼地开展。

  在生产队队部里,早早就烧着木炭——反正队里这些木炭要分完,不如先烧着烤火,往年这时候肯定舍不得烧炭。旺旺的炭火边,仁老爹和满阿叔主持开了一个又一个会。他俩虽然不乐意,但也只能如此,用仁老爹的话说:“别人来分还不如自己来分更放心。”

  先是分土(旱地)、分山林,然后才分水田。分田抓阄的那一个晚上,至今我记忆犹新。

  生产队的晒谷坪就在我家前面,晒谷坪右边,矗立着一栋最气派的房子,——这是生产队的仓库和队部。此时粮食分得干干净净,大谷仓也拆成木板,也要全分光。

  在队部原来堆红薯的大房间里,四盏马灯把屋里照得亮堂堂的,两盆火烧得旺旺的,木炭“霹雳爬啦”地烧得欢。窗户也没有人再封塑料纸了,风嗖嗖地吹进来,孩子们也想靠近火盆取暖,但总被仁老爹训斥:“娃娃屁股上三把火,要烤么子火?一边去,别挡大人办事。”

  队里112个人分120亩水田,人均1亩,剩下8亩做机动。所有的田分成好中差三类,如果一家分6亩地,这家必定好田2亩,一般的田2亩,在山上、灌溉不方便的田也2亩。三类田放在不同的竹筒里,让人抓阄。

  抓阄开始了,小孩们也不闹腾了。

  “李富贵,东头长丘,1亩2分。”主持抓阄的满阿叔大声吆喝。

  “富贵,你运气好,这田是队里产量最高的。”

  “张成和,岩边方丘归你抓了,9分田。”

  “呸,我好悖时,这块老漏水的田归了我。”

  。。。。。。。。。。。。。。

  爷爷的那份田绑在我家一起抓阄。我们家也没有抓着鲤鱼大丘,鲤鱼大丘像一条鲤鱼,在水里还没有浮出来。

  伯爷家的5亩地也分了,仍然没有鲤鱼大丘。

  现在轮到昌文哥抓阄了。他已经和伯爷分家单过,他家的田是单独分。

  昌文抱着他的2岁儿子狗狗——大名李荣平。走到竹筒前,说:“我家狗狗是我们张家第一个荣字辈的,得让他来抓阄。”

  狗狗睁着大大的黑眼珠,乌溜溜地看着竹筒里的纸团。昌文哥说:“崽呀,提爸爸抓一个。”

  狗狗听话地伸出小手抓了个纸团,递给他爸。昌文将纸团又递给队长满阿叔。

  满阿叔打开纸团,大声念道:“张昌文,鲤鱼大丘,1亩1分。”

  人群一下子骚动起来,大家都听说我爷爷想要鲤鱼大丘的心思,甚至在队里放出风来,愿意用1亩3分地换这块田。

  “天意,天意,真是天意。”兴奋的伯爷将狗狗抱过来,亲了一嘴:“我孙子的手是抓钱的手,命好,长大有出息。”一边吩咐我快去通报爷爷。

  我便分快地跑到老屋。上气不接下气地在屋外喊道:“爷爷,爷爷,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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