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年代-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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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起来,她这个贵妃倒真是名不符实,像她这样的贵妃整个南齐恐怕是有百八十个吧。那萧宝融也定是穷奢极富荒淫无度之人,要不南齐也不会亡在他的手上。
“吕公子别误会,皇上并不像世人所想象的那样。”她竟能看透我在想些什么,着实让我吃了一惊,“皇上乃难得的文武全才,骑射弓马无所不通,琴棋书画无所不晓。至于齐国为何终致灭亡,那也许是天数使然,不能全怪皇上。”
我笑而不答,她的话虽有护短之嫌,却也并非全无道理。我将手中的绸缎抖开,细细欣赏那足以乱真的绣法。
绣画的左侧,两列俊秀的古体字格外醒目,墨迹经过了千年之久,班驳却不改原色,可见皇帝所用的贡品从质量上来说确要胜于民间凡品。虽然看不太懂写了些什么,却也可以评判出字的好坏。就像人都不会下蛋,却都能够吃得出蛋的好坏。以我看来,萧宝融在艺术上的成就,绝不低于南唐的李煜或南宋的赵佶。
“吕渊!听到就答应一声。”江骁着急地喊我的名字,脚步声越来越近,没有了强光的阻隔,他应该可以轻松地走进来。
“等一下,”我慌忙挡在柳姑娘面前,“我马上就出来。”
话没说完,江骁已经出现在石室的门口:“喂,发什么呆哪,一个人坐在那里干吗?”
我疑惑地转过头去,柳姑娘已经不知去向。可是那匹绸缎依旧摊在手上,还隐约带着点她的体温和余香。
“想什么呢,叫你也不答应!”江骁跑进来,一边抱怨一边将我拉起,然后弯下腰捡起一枚珠簪,朝我坏笑:“嘿,捡到宝了!这枚簪子就算不按文物算,那也值好几千呢,你小子不会是想独吞吧?”
“别闹了,要不是你小子眼尖,我还真没看见,”我瞪了他一眼,“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有很多地方我怎么也想不明白。”
“你是说这簪子吧?”江骁乐呵呵地搡了我一把,把簪子放我面前晃了几晃,“傻了吧,脑子转不过弯来了吧,还记得我们在前面的岔路口摇出的那张纸牌吗?”
第三部分 相逢如梦相逢如梦(3)
“嗯,也许是和那张牌有关吧,”我摸了摸昏沉的脑壳,小心地将手中的绸缎展给他看,“来,先帮我看一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呵,我就说嘛,你私藏的宝贝还真不少啊!这几个字要是拿出去,保管宋元明清的那些所谓大师之作全都黯然失色。”江骁轻轻地抚着,然后用小学生念课文的架势一字一顿地大声朗诵起来,“杨…柳…清…风…未…裁…莺…燕…衔…泥…窗…外…问…春…住…何…处…笑…看…桃…红…梅…白……”
也难怪,古代写文章都是不加标点符号的,具体怎么断句,那就要看个人的理解了。
“归来,归来,湖畔斜飘锦带。”我迅速地接上,因为绸缎上的这首词,竟和我刚才用刀划在地上的那首一模一样。
“看不出来啊,没想到你也懂这个,”江骁仔细地看完全文,眼里流露出钦佩的神情,“哈,一字不差!而且还能顺带着断句,佩服佩服!吕渊,我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我面无表情地怔在原地,像是没听到他的赞赏之辞。
“这……是萧宝融的墨宝?”江骁顾自啧啧赞叹,“这种人应该去当文人,当皇帝反倒是被埋没了。”
“字是他的,”我喃喃自语,“词是我的。”
如梦令,如梦令,当真令人如坠梦魇。莫非萧宝融与我,在冥冥之中竟有相通之处。或者,还有更夸张的一种可能,萧宝融,就是前世的我。
“吕渊,”他白了我一眼,把手搭到我的额头上,“你没事吧?”
“我没病,我清醒得很,”我挡开他的手,把绸缎叠好塞进口袋,刚想指给他看地上的字迹,但可惜那些字迹已经模糊得无法辨认了,“把棺材打开吧,我想把这支珠簪物归原主。”
“我可不敢,”他故意走得远远的,“刚才你还说,对死人不敬是要遭天谴的。”
“你就别在我的话里找茬了,”我认真地说,“这本来就是她的东西,还给她,又怎么能说是对她不敬呢?”
江骁像看外星人一样看了我好久,终于确定我不是在跟他开玩笑,于是默默地走过来,和我分立在棺材两侧,半弯下腰,深呼吸。
还好他没问我为什么能够确定这支珠簪就是柳姑娘的,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柳姑娘,若是吕渊有冒犯的地方,请原谅。”我连磕了三个头,额角的血染红了棺材的边缘。
里面传来了一声叹息,极轻极浅,似有似无。
我们用弯刀费力地拔去六枚锈迹斑斑的大钉,然后使出吃奶的劲,把盖板挪到一边。
柳姑娘安详地躺着,面色苍白,江骁显然是看呆了,两眼失神,闭不拢嘴,从他的表情可以大致看出我刚看到她时的样子。
她的长发自然地披过肩头,我将珠簪轻轻插入她中间那一小盘发髻,动作缓慢而安静,生怕将她惊醒。
“盖上吧,”江骁指指表,虽然表早已经罢工了,“我们也该走了。”
我点点头,心头忽然一阵酸楚,无论我和萧宝融是不是同一个人,那里面躺着的,也算是我的女人。几滴温热的液体从眼中溢出,顺着面颊滑落。我深深吸了口气,俯身下去。
不知道千年以前,有没有吻别这种说法。
“吕公子,”在双唇相抵的一瞬间,我竟能听到她内心的声音,“带我一起走。”
“江骁,”我抬起头,用一种试探与商量的口吻,“我们……能把柳姑娘也一起带上吗?”
“你疯啦?”这一次,他没那么容易妥协了,毕竟在这种非常时刻,连自己都自顾不暇,别说还带着个死人了,“吕渊,我承认她确实漂亮,但这是原则问题,我不能任你由着性子胡来。”
我凝视着她娇艳欲滴的面容,出神片刻:“如果我坚持呢?”
“坚持也不行,”他一个劲地摇头,“我倒不是怕她会拖累我们,我担心的是,万一牌里再摇出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我们可就把她给连累了。”
“江骁,对不起,”我不顾他一再劝阻,“我们那么多年的朋友,你应该了解我,我下了决定的事,就一定会去做,没有人能够更改。”
第三部分 相逢如梦相逢如梦(4)
“唉,随你吧,我也不多说了,”江骁一副无奈的样子,“碰上你这个对死人都会动情的家伙,真算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了。”
“好兄弟!”我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将柳姑娘抱起。她的身体很轻很柔软,轻得超乎我的想象。幸好柳姑娘生在南齐,要是在以肥为美的盛世唐朝,恐怕我就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了。
一具尸体能完好地保存上一千五百年,这本身就是个奇迹,而且那么长时间,居然还没有出现一点脱水的征兆,从面容上来看,就像是熟睡着一般。
蓦地想起流传了很多年的一个童话,说的是睡美人的故事,睡美人沉睡千年,就是在等待着王子将她吻醒。
这个舶来的童话,曾无数次令我感动。真挚的爱情不分国界,当然,也可以跨越时空。
看着柳姑娘安静地躺在我的臂弯,俨然就是中国版的睡美人。我不禁愣愣地想,她的王子会是谁?而我,又会是谁的王子?
“还想什么哪!走吧,别耽误了正事。”江骁催促道。
“嗯。”我轻轻答应着,平抱着柳姑娘,跟着江骁向石室门外走去。
沿着旧路返回到那个岔路口,不需要再思考,我们径直向右边的那条路进发。
走了三五百米的样子,江骁脚下传出一声轻微的异响,然后他就停在原地不走了。
“怎么了?踩到机关了?”我回头问他,他痛苦地点点头,又摇摇头,一言不发。我刚要走近去看,他忽然像着魔一样,拿起手中的包就朝我掷来,我侧身躲闪,却冷不防被一件坚硬的物事击中腰际,痛得我立马蹲下身来。
低头打量脚边的那件硬物,竟是翟衍相赠的铁盒。
“这东西你也敢乱扔,你不想活啦!”我大声呵斥,慌忙腾出一只手来,将铁盒和旅行包拾起。
铁盒的旁边,散落出两张牌,朝上的那张上面遍布着凌乱的线条,纵横交错,但又无规律可循,好像是哪位抽象派大师的名画。那张朝下的牌却不知道究竟画了些什么,我刚想伸手去翻,牌却已经不见了。
这次摇出的两张牌,对于我来说,没有任何有用的提示或价值,希望不会像第一张牌那样,半路杀出个面目狰狞的东西来。想到这里,我不禁下意识地捏了捏包里的电磁指南仪。
带着个护身符在身边,多少有种塌实的感觉。
再看江骁,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站着,目光凝滞,反应全无,竟然变成了一尊蜡像。
一种孤独感滋生开来,迅速包围了全身。
终于明白,在这样一座地下孤宅里,最令人害怕的东西不是迷宫,不是机关,也不是那些层出不穷见所未见的危险玩意,而是孤独。
孤独所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寂寞、无助和恐惧。
我大声地吼叫着,并不奢望有人能够听见,也许只是给自己壮胆罢了,声音嘶哑而绝望,回音顺着地道两侧来回碰撞,渐行渐远。
我试着把江骁背起来,但他就像是生了根一般,沉重无比。我的那些气力就像是蚂蚁撼大树,根本无法移动他一分一毫。
脑子里竟没来由地想起我和江骁在KTV里最爱合唱的一首歌曲——张学友和郑中基的《左右为难》——此时此刻,我就像歌里所唱的那样,面临着一个左右为难的情境。
一边是自己同甘共苦的兄弟,一边是自己一见倾情的女人,在这样的局面下,做出任何一个选择或决定对我来说都显得无比困难。
要是我能做到像佛家所说的六根清净,就大可不必为这些事情烦恼,所谓生亦何喜,死亦何忧,生与死,在本质上并无什么不同。
然而,我终究是个凡人。
8月15日上午。上海铁路指挥中心。
“龚主任,休息一下吧,您已经连续工作了二十多个小时了。”
龚主任摆了摆粗糙的大手,布满血丝的眼睛注视着监控屏幕,一句话也不说。
第三部分 相逢如梦相逢如梦(5)
四十多分钟前,一架载有救援人员的军用直升机从长沙出发,直飞湘西而去。监控屏幕上一个红点不停地闪烁,并沿直线朝事发地点逼近。
整个指挥中心的工作人员此时都围拢过来,大气都不敢出,小学课本与作文本上经常出现的“能听到一根针落地的声音”这样的安静场面,基本上也不过如此。
大家默默地看着屏幕,耐心地等待着救援人员的即时报告。几分钟后,直升机进入怀化与玉屏的中间地带,那个一直闪烁着的红点突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
我抱着柳姑娘,慢慢地蹲下来,头脑里一片混沌,手足无措。
“柳姑娘,”我把头伏在她的胸前,“你能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做吗?”
左侧的那面墙上沙沙作响,渐渐浮现出几个遒劲的字形,要是没有记错,这几个歪歪扭扭的象形文字就是和翟衍身后那几个字应该是一样的——正气、智慧、胆色。
我不知道这几个字当中究竟包藏着怎样的玄机,正在疑惑,怀里的柳姑娘竟悠悠醒来。
“渊,”她柔柔搂住我的脖子,手指冰凉,气息微弱,仿佛随时可能再次沉睡过去,“把我发间那支珠簪取下来。”
印象中,除了我父母和珊怡,没有人是那么称呼我的。
口吻中似有种不可抗拒的感觉,说是命令却又不像,毕竟是极其温柔的。
我听话地将她头上的珠簪取下,递给她,她却不接。
“想让你的兄弟恢复原样吗?”她眨了眨眼睛,似笑非笑地问。
“嗯,当然想,”我小心地旋动着手中的珠簪,莹白的珍珠里隐隐映出一缕红光,一下子勾起了那段烟火绚烂的美好时光,“可是这件事和这枚簪子有关吗?”
“朝他的眉心,将它用力刺下去。”她的手微微抬了抬,修长的手指没有一丝血色,白皙得像着了粉一样,很快又垂了下来,语气淡定却坚决。
“不行,我下不了手,”我看着呆立在那里的江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抖的手僵在半空,实在无法想象如此残忍的方法能够于江骁有些什么益处,“柳姑娘,还有别的什么办法么?”
“除此之外,别无它法。”她冷冷地摇摇头,“照我的话去做,渊,难道你还信不过我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有一事不明,想请柳姑娘明示。”我从怀中取出那匹天青色的绸缎,“这首词是皇上当年写给你的吗?”
她打开来,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肯定地说:“是的,这里还有皇上的落款呢。”
“那就奇怪了,”我自言自语道,“莫非前世的我,真的就是萧宝融?”
“你是萧宝融转世?可笑!”她很不屑,“不过仅从相貌轮廓来看,还真是有几分相像。”
“如果我的判断没有错,你应该不是柳姑娘。柳姑娘对皇上情深意切,断然不会直呼皇上的名讳。”我慢慢地摇着头,用一种极其低沉的声音质问道,“你到底是谁?你把柳姑娘弄到哪里去了?”
“吕渊,看来我低估你了,一千五百年了,难得出现了你这个对手,给我解解闷,有意思,有意思……”空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我听着心中一阵发毛,低头看了看怀中,柳姑娘不知何时竟像蒸发了一样,没有一点踪迹可循。
不等我回应,那个声音接着说:“你也算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而且也不算太笨,我就暂且放你一马,免得说我假扮柳贵妃迷惑你,胜之不武。今天就算是给你一个警告,别以为有我师兄的法宝在就能够破得了这座墓宫的封印,要不了几天,我就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声音越离越远,逐渐消逝不见。
“你干嘛呢?”江骁站在我背后拍我,“发什么愣呢!”
“你能动了?”我回过头,惊讶得合不拢嘴。
第三部分 相逢如梦相逢如梦(6)
“废话,我不是一直好好的嘛!”他又狠狠捶了我一拳,“你见鬼啦!叫你就像没听到似的,是不是抱着柳姑娘,忍不住心猿意马了……咦?柳姑娘呢?”
“说来话长,我恐怕还真的是见鬼了。”我小声嘀咕,指着左侧的那面墙壁,“你自己看。”
“翟前辈?翟前辈来过了?”他边问边上前摸着那六个字。果然不出我所料,这几个字就是翟衍留下的。
脑子里一团乱麻,好像是一个有着许多线头的毛线球,每一根线头都可以拉得出来,但是每一根都拉不到底。
我梳理了好几遍,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好久,终于将前后所有的经过都说到了一轮。
江骁像听了个离奇的故事一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其实不用说他,就连我自己,也想不通其中的许多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