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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6章

柏杨全集-第5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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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题是,大国手也好,大棋手也好,舒服真是舒服,但千万别垮,一旦被新出炉的小子击败,那就灾情惨重,荣誉没有啦,物质也没有啦。社会本来是现实的,棋坛更现实得厉害。只要一输,不但披不了红,挂不了绿,也坐不了轿,连车都得自己雇。回到王府,没人答理。月底帐房先生送钱过来,红封套身轻如燕,就知道不妙。打开一看,只有五十两啦。下个月还要轻,再下个月更要轻,三个月后,只剩下五两银票,那就是说,送不送在我,滚不滚在你。
   所以大国手和大棋手的夺冕之战,不但是荣誉战,也是生活战,更是生死战。每次竞赛,离家出发时,妻子儿女恭送到门口,挥泪而别。胜后归来,贺客盈门,全家如沸如腾,太太买旗袍买丝袜,女儿马上去美国嫁给擦皮鞋的,儿子立刻以天才儿童赴德国学音乐。穷朋友更是茂盛,借钱的借钱,顺手牵羊的顺手牵羊。可是一旦大败而归,全家就哭成一团,盖一切都完啦。诗曰:「一失手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嗟夫。
   
   
   天才和努力
   失败了的老棋手好像失败了的老拳师,属于人间的惨事。盖年轻小子,精力充沛,前途无限,烧掉了羽毛没有关系,会再长出来;栽上七、八个跟头也没有关系,爬起来仍是一条好汉。而老棋手和老拳师便不行矣,烧掉了羽毛就成了秃光光,再长不出啦。栽了跟头就摔断了腿,也再爬不起来矣。无他,脑力不继,体力亦不继故也。
   有一篇美国小说,题目就叫〈老拳师〉,忘记作者是谁啦,是一篇心理描写的杰作。写一位老拳师在被打倒了之后的全场嘘声中,独自狼狈回家。没有群众,没有朋友,没有马,也没有车,踽踽而行,浑身酸痛,双腿沉重,只好坐到路边木椅上休息,一面还隐约的听到拳赛场传出的欢呼。击败他的那个年轻小子像天之骄子一样,被捧到云端之上。于是若干年前他第一次大获全胜时的情形,不知不觉浮上眼帘,那时候他也是年轻小子,不到三个回合就把那老拳师击倒,从此成为拳王,受到疯狂赞扬,他不但有了社会地位,也有了钱,接着他娶了漂亮的妻,生了英俊的子。最后他的钱做生意赔光啦,而他也老啦,为了生活──他的小儿子正染病在床,而全家已一天没有吃过什么,他的妻子积攒下来三天的失业救济金,为他买了一条面包和一根香肠,这是他出赛前唯一的食粮。
   他想到今天那年轻拳师的左手小拇指,在击他的右颊时,被他仍粗壮的手臂挡住,他可以听见该小拇指折断的声音,年轻人当然不在乎这点创伤。但到了老年,那折断了的小拇指会再不能使用。他就是这样的,他在第一次战胜时也被折断了小拇指,他也同样的一点也不在乎,但当过了三十岁的时候,小拇指开始不能用力矣。他不敢想到若干年后,现在那位在万人欢呼声中晕晕陶陶的小子,会不会也像他一样,记得第一次的一击。
   老拳师想了很多,最后他想到明天以后的日子,又想到为制装借的那一笔钱,他妻子正站在门口,盼望他打赢了回来把孩子送到医院,也盼望能吃一顿填饱肚子的饭,他不敢想像她看见他踉跄回来时有什么表情。真是前程茫茫,日暮途穷,想到这里,愁肠百结。于是,老拳师哭啦,就在他落泪的一刹那,他想起来若干年前被他击败的那个老拳师,也是在半路上哭了的,他当时不知道他为啥哭,而他现在知道他为啥哭矣。
   这篇小说写得细腻入微,使人对一个没有翻身可能的失败者,洒下同情之泪。但也同时指出居高莫忘危,任何一个人,有上台的一天,必有下台的一天,当初怎么打垮别人,最后比葫芦画瓢,也会被别人怎么打垮。
   一个人有上台的一天,必定有下台的一天,天底下没有只上台而不下台的怪事。柏杨先生钻营奔走,在《自立晚报》挖了一个方块,写写杂文,谋生喂肚,一连写了五年,好像没有个完。其实用不着心焦,终于有一天会完。不是老板大人发了气,凶猛一踢,把我踢了个嘴啃地。就是我自动自发的停笔──得了爱国奖券,成了面团团富家翁固然停笔,害了病或阎王爷要了命,也当然停笔。好比贵阁下吧,现在尾大不掉,坐在局长校长部长处长的宝座上,舒服带冒烟,但总也有下来的一天,不是你高陞,就是你也像名男人翁慨先生一样,十八年不倒,一倒就不可遏止。
   (柏老按:再也想不到,我是因为忽然隆重的坐了牢而停笔的。预言不幸而未中,十分抱歉,盖说不准学一向如此,也不能怪我。)
   同样的,一个人威风凛凛,击败群雄,当上了拳王,他也会有一天被别人打下金銮宝殿,眼睁睁看着陌生的屁股往上坐。棋坛上的大国手既不是世袭的,而是靠「三箭定天山」的,他既射了三箭,把从前那个老王射断了气,则定有一天,也闯出来一个瞧不上眼的小子,照自己心窝射上三箭。能挡得住该三箭,算自己有本领,有运气;撑不住该三箭,自己只好卷铺盖,而也看着该小子的陌生屁股往金銮宝殿上坐矣。
   夺冕战和获取王位的战况,棋坛和政坛同样的惨烈(呜呼,一副棋盘,真是缩小的人生),而尤其奇怪的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自古新人换旧人」,老拳师铁定的要栽到后生小子之手,老国手铁定的也要栽到后生小子之手。一个老拳师很少被另一个老拳师打倒的,打倒老拳师的准是年轻拳师。一个老国手也很少被另外一个老国手击败的,击败老国手的准也是一个年轻棋手。所以老国手最怕跟后生对垒。一见年轻后生,就心惊肉跳,认为天乎天乎,末日已到。所以棋手聚会的厢房,最讨厌后生晃来晃去,古人曰「后生可畏」,真是可畏之极也。
   凡是艺术,全靠天才,我说「全」靠天才,定有人问曰:「好吧,把贝多芬先生送到朱熹先生那里念四书,他能谱出交响乐乎?」我不抬杠,他当然谱不出交响乐。不过我也要问啦:「好吧,把一匹马送到大学堂深造,他能看得懂书报杂志乎?」恐怕你阁下也不抬这种杠。夫「天才」和「努力」,是成功的两个翅膀,缺一个翅膀都不行,甚至两个翅膀不同份量,一个大一个小也不行。勤快不可能补拙,努力代替不了天才,天才也代替不了努力。只不过这些年来,有学问的人对「努力」的估价太高啦,认为「努力」可以办到「天才」办不到的事,那就不对劲。没有天才,纯靠努力,就是把屁努出来都没有用。
   
   
   危险对手
   天才和努力,还另外有一个比喻,天才好像枪头,努力好像枪杆。圣人早就曰:「枪头不快,努折枪杆。」这个枪不是卡宾枪机关枪,而是红缨枪──吾友张飞先生想当年就是用这个玩艺的。枪头如果犀利无比,大喝一声,真能把大树扎个大洞。可是该枪头如果生了锈,恐怕大喝两声也扎不进去。如果不管它锋利不锋利,而只一味硬扎,喀嚓一声,枪杆断啦,枪头仍照样扎不进去。
   有一天柏杨先生在台北光武西村和一位朋友并肩散步,迎面来了一个面目清秀的年轻人,头发长长的焉,两颊瘦瘦的焉,走路飘飘的焉,右手提了一个他妈妈的女用口袋,左手拿着一个烟斗,自言自语,低头猛走。朋友告曰:「此即打狗脱张也。」他有时神智清醒,向人介绍,就是自称「俺是打狗脱张」的,由于连他自己介绍都亮招牌,可知他对「打狗客」是多么重视,也正因为他这么重视,打狗脱才害了他。
   该「打狗脱张」,乃台湾银行前「总经理张」之子也,到美国读书,立志非读个打狗脱不可,结果是枪头扎进大树里,硬扎出来一个打狗脱,但枪杆同时也断啦,断出了精神病。美国待不下,只好回国,回国后到台湾大学堂当教习,当了两年,实在木法度,只好当寓公矣。他阁下属于「文疯」一类,对别人没有伤害,独处一室,每天拿着太夫人的手提包,或坐计程车焉,或坐三轮车焉,云游四方,一天能坐一大把钞票。
   这是被「天才」打败了的,当然也有幸运没有把枪杆努断了的,不过没有天才的朋友,努力再加倍,枪杆没有努断,其扎不进该成功的大树固一也。我们欣赏一副画,或欣赏一座雕刻,常常觉得有些有书卷气,有些虽然同样的好,简直挑不出毛病,但却充满了不对劲的匠气。君看过齐白石先生的画乎?又看过小儿书上的连环漫画乎?二者的不一样,不单纯的是技术的好和坏,而是画家的画有灵秀之气,画匠的画实在庸俗不堪。君又看过林翠松女士雕刻的塑像乎?又看过乡下庙宇里,供的泥胎神仙乎?同样都是塑像,同样都有鼻子有眼,塑得都很「像」,但林女士的塑像栩栩如生,而泥胎却呆如木瓜。一个没有天才的学画朋友,顶多成为画匠,而永成不了画家,一辈子都没办法有书卷气。一个没有天才的人学下棋,顶多成为段祺瑞先生,虽然屁股绑上火箭,再加发悬梁而椎刺骨,他也成不了吴清源先生和林海峰先生也,对不对乎哉?以闻,候教。
   越是艺术,越靠天才,因艺术作品没有一定尺度,全赖天才发挥。电灯泡如果没有电,电灯泡虽然仍是电灯泡,却是死电灯泡。电扇如果没有电,却是死电扇。失去了能源,也失去了价值。电就是天才,没有天才,就是燃上一百盏油灯,就是派上一队人轮流打扇子,那股劲绝不相同。
   下棋便全仗天才,所以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娃儿是最危险的对手。别瞧他乳臭未干,却真能把大国手下得脑充血。这天才不是单靠努力就可以达到的,有些人努了一辈子力,结局竟栽到啥力也没有努,只不过大人下棋时在一旁望望野眼的小家伙手里。清王朝中叶,大国手施星标先生,他父亲嗜棋如命,为了下棋,连家产都下光啦,可是怎么下都下不出名堂,家里当然经常的棋客满座,施星标先生四、五岁时,别的娃儿正是动枪舞棒玩泥的日子,他已在父亲身旁指指点点,老头在他指点之下,往往大胜。有一次,父亲的朋友来找老头下棋,老头恰巧不在家,就开玩笑问他曰:「汝能弈乎?」当然能弈,一老一少,摆起擂台,然而还没有下三十子,该朋友就觉得要糟,又下了十三、四子,该朋友急火攻心,说他要去厕所,乃驾尿遁而逃。
   天才表现在孩子们身上,俗语谓之「神童」,在艺术领域中,各种神童都有,像电影上的童星,像画坛上的小画家,像──柏杨先生的孙女佳佳,现在四岁十一个月(那就是说,快要五岁啦),天生的跳舞奇才,跳舞老师都赞口不绝,自从上了跳舞学堂,不到三个月就升了一级,现在已穿硬底鞋矣。她阁下下得学来,就跳个不停,在地下跳,在床上跳,连吃饭时都要摆个姿势。呜呼,她将来要不成名,还有天理乎?柏杨先生暨夫人走不动时,还要靠她养猪一样的养哩。
   南中国大概物产丰富之故,既不愁吃,又不愁穿,文风自比北中国要盛,棋风亦然,而神童因之也特别多。《清稗类钞》上说,两位国手范世勳先生和施绍闇先生,路过广陵,借住在一家私塾里。先是范世勳先生看见顽童们在下棋,手心痒痒,就降贵纡尊,姑下几盘「指导棋」,想不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赢不了一盘。施绍闇先生不服此气,继续指导,也想不到该顽童竟给他来一个赢了二十子的大优势,把二位国手气得一夜都睡不着觉(书上原文是「皆怅然若失」),第二天天不亮就开了溜。一个尚在私塾念三字经的顽童都会下棋,而且又下得那么好,一方面固说明棋艺的普遍和深入,一方面更说明天才的重要也。
   范世勳先生和施绍闇先生固然栽到后生小子之手,但他们自己,想当年也曾是神童,别的老家伙也同样栽到他们手里过。范先生「年甫垂髫,已精十诀」,他阁下后来出征北京,向当时的棋王俞清珈先生挑战,俞先生那时已六十多岁,再过一两年就可以告老还乡,做梦都梦不到那个毛头小伙子拆了他的台。该俞老头接受挑战时,也是以「指导棋」心理出现的,下到第三十几子,发觉不对劲,急忙封棋。就在当天晚上,他悄悄拜访他轻视的小子,说了五百公斤顺耳的话,要求他恤老怜贫,让他这一次保持王座,三盘棋结束后,他就卷铺盖回家。范世勳先生慷慨答应啦,准备连下三盘和棋,甚至输给他一盘也行。
   可是到了天亮,敲门声急,醇亲王府家人一拥而上,一来代表王爷问安,二来搬他的行李到王府去。他大骇曰:「俞老先生何在耶?」答曰:「老头已经上吊啦。」呜呼,一将成名万骨枯,一个棋王也不知道要战败多少人也。原来俞老头手下的一些残兵败将,一瞧老头封棋,就知道「上得山多必遇虎」,恐怕是遇到了虎,要完蛋啦。而且判断他一定要去小伙子处讨饶,就埋伏停当,把他说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然后向王爷一五一十打了小报告。王爷一听,嗨,你原来没啥真本领,只靠捣鬼呀,就叫账房先生送他二百两纹银,请他另行高就。账房先生瞧他大势已去,就只送去一百两,而把另一百两下了腰包。问题是,俞老头向王爷辞行时,万一谈到了钱,露出马脚,岂不砸锅。就心生一计,除了送一百两银子外,还送了两句翻脸的话,意思是要他一怒而去,再不跟老板见面。这算盘打得够精的,却想不到老头没有照账房先生设计的思路去想,而转弯抹角,想到牛尾巴里啦。那就是说,他想不开啦,就买了一条麻绳,把脖子一伸,哀哉。
   施绍闇先生比范世勳先生略差一点,但他的成名也同样的早,他在八岁时拜当代大国手之一的俞长候先生学棋,到十二岁,老师已不是他的对手。历史上这种天才儿童,多如牛毛,写一火车都写不完。南北朝时有一位褚引先生,苏州人也,七岁那一年就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把同时代围棋名手,打得叫苦连天。另一位天才苏亦瞻先生,十六岁时就天下无敌。七岁似乎小了些,甚至还要尿床哩,可能有点瞎吹牛。但十六岁却绝对有其可能,吴清源先生五段时只有十八岁,而林海峰先生五段时,还要小两岁,才十六岁,正是苏亦瞻先生的年龄。日本人虽然有点笨,但坂田先生五段时,也只二十岁;而藤泽明斋先生五段时,跟吴清源先生一样,也只十八岁。
   
   
   荒野奇蹟
   天才被发掘出来后,还要靠名师指点,才能有所成就。林海峰先生如果没有吴清源先生这么一位恩师,恐怕很难迅速的达到尖端。盖智慧是先天的,而知识是累积的。现代大国手吴清源先生如果跟唐王朝大国手王积薪先生来一个名人赛,王积薪先生恐怕也得连裤子都要输掉,因他阁下那两下子,早被吴清源先生吸收,再加上吴清源先生自己的特殊发现,显然他多了好几套,古人自不会是今人的对手也。
   中国人一旦在某一方面有点成就,总要弄出些鬼话连篇,以表示他真是狗肏的,帝王如此,作家艺术家也如此。帝王鬼话,柏杨先生已有《鬼话连篇》一书,专门研究,不再说啦。至于作家,宋王朝大词人姜夔先生(其实他的灵性很少,故胡适先生曾尊称他为「词匠」,但我仍称他为「词人」,而且冠以「大」字,以表宽宏大量),他曾谱了一首平韵的〈满江红〉,这不过是一件比芝麻还小的事,犹如柏杨先生写了一篇杂文,有啥值得大惊小怪的哉。但也可能因为太不值得大惊小怪的缘故,就弄起玄虚,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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