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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

柏杨全集-第2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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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尾追下去,用出无产阶级特有的大无畏的双腿,狂奔着,一直狂奔到车站,才望见马多可夫。
   
     「少将同志,」他口吐着白沫,向马多可夫致敬,「人民全体一致的意志,坚决的主张使用棍子,而且,当大家听说少将同志亲身监视的消息时,简直要兴奋得发起疯来,他们热烈的希望你能接受他们的欢呼,也亲自看到那三个卖国狗男女所得到的公平处罚。」
   
     马多可夫亲切的抓住人民警察的手。
   
     「科长同志,」他说,「我必须马上回到抚顺,一分钟也不能停留,所以请你向大家转达人民的谢意──现在我问你,到抚顺去应该搭那一列火车?」
   
     人民警官虽然没有办法请马多可夫回去,但是能为无产阶级祖国红军少将带路,也是天赐的良机。于是,他一闯就闯上了一辆满坑满谷,挤满了乘客的车厢。他面对着那些虽然九月天气而仍挤得冒出汗来的乘客,吼叫起来,一阵吼叫之后,乘客们就像被谁在肚子上重重的击了一拳似的,一个个垂着头,冷冷冰冰的走下车梯,但他们却用愤怒的眼光瞪着马多可夫,像要用眼睛中的怒火烧死他。马多可夫轻视的笑了笑,不到三分钟光景,车厢已空洞下来。
   
     「少将同志,」人民警官说,「现在,可以请上车了。」
   
     「你很能干,同志。」
   
     「少将同志,他们没有理由拒绝人民要求的,他们尽可以赶下班车,那不过只需要再等五个小时,其实,便是等到明天,对他们来说,有什么不同呢?可是少将同志却不能久停,当他们知道了这种情形之后,就很热情的自动让出座位来。」
   
     「你确实很好,同志。」马多可夫走上来,吹着手指。
   
     「少将同志,」人民警官吞吐了一会,终于说,「如果你满意我的服务的话,我想请在顺便中把你对我的印象向我的长官提一提……」
   
     「你的长官是谁?」
   
     「张超。少将同志,他是民主联军副总政委,大人。他兼渖阳人民公安局局长,大人。」
   
     「啊,就是那个老乌龟!」
   
     马多可夫大笑起来,人民警官立刻吩咐侍应端茶,又吩咐车长送来苹果,像被砍掉了头的公鸡一样,跳来跳去忙了一阵,鞠着躬下车去了,在下了车后,还站在月台上,脸上露出训练有素的那种恋恋不舍的表情。
   
     马多可夫一个人在那空无一物的车厢里,这个座位上坐一会,再那个座位上坐一会,他要充分的享受那种他从未享受过的火车上竟然不拥挤的味道。不过,他虽然不停的来回移动,而脑筋并没有被胜利冲昏,他决定继续加强和脱可列夫的人民友谊,发挥高度的同志爱,并多多检举人民的死敌。他想到那些凶恶的家伙,当他们发现他像闪电一样的又回来的时候,他们会惊讶死的。尤其是莫洛曹夫,我会把他搞到保安委员处去的,他那出卖父母的功劳就变成可怕的阴谋了。还有塔维斯基,他在车站上太过早表示他的忠贞不二了。还有里约林,我会弄他回国的,让他好好的去过共产主义社会的日子吧。想到这里,他高兴起来,立刻就又高歌起《哥萨克骑兵进行曲》……
   
     火车在抚顺停下,车长遵照人民警官的指示,走过来向他报告目的地到了,他很熟练的走下月台,搔一阵腿裆,吹吹那肿痛不堪的手指,然后用力伸伸腰,还彷佛听见血痂在他皮肤上的破裂声,他咬着牙齿,摆出受刑前那种红军军官的英姿。
   
     刚出了月台,里约林走过来向他敬礼。
   
     「报告,政治指导员同志要我来接你,长官。」
   
     马多可夫有点失望,看着他即将清算的对象。
   
     「我开的就是政治指导员同志的车子。」里约林说。
   
     马多可夫勉强爬上去,一语不发的任凭把他载到司令部,然后跨进他的办公室──他的的确确是跨进去的,因为他仍不能得心应手的支配他的双腿。进了办公室后,他才发现他的回来,并没有惹起任何人的震惊,反而比他从厕所回来还平淡无奇。
   
     他先向脱可列夫敬礼,然后吴蓝可向他敬礼。
   
     「少将同志,午安。」
   
     马多可夫正要说话,可是吴蓝可已面向脱可列夫了。
   
     「政治指导员同志,」他说,「一切都准备齐全了。」
   
     「关于中国政府军一节,我们刚才接到指示,上级认为利用日本俘虏的危险性太大,而且他们可能不会表演得太逼真,所以人民决定仍由中国同志装扮,好比你就可以装扮为一个政府军指挥官……」
   
     「军服呢?」
   
     「我们早就在赤塔准备好了。」
   
     「是的,这真是最正确的决定了,我想在三十分钟内就可以完全妥当。」
   
     「给你二十分钟,人民电影厂的那些摄影师早等得在那里跳脚呢。」
   
     吴蓝可奉命之后,像一阵风似的跨出房间。
   
     「克利加,」脱可列夫的雪茄几乎戳到马多可夫的嘴唇上,微笑着说,「一小时前,团政委用电话通知,知道你就光荣回来,你这一次的贡献很大,使人民很迅速的破获了一个险恶无比的托洛斯基的地下组织,团政委在电话上指示说,准备呈请上级颁发你一个红星勋章……」
   
     「姜申,这教我如何报答党呀!」
   
     「不过,必须等你完成另一件任务,那就是,机器必须在限期内拆卸完成。」
   
     马多可夫吹着手指,兴奋的说,「你瞧着吧,连一根铁钉都不会给中国剩下……」
   
     塔维斯基撞进来,热情洋溢的抓住马多可夫的手,恰好抓住那番茄样的手指,马多可夫立刻痛苦喊叫起来,用出无产阶级的所有力气,才摆脱共产党特有的那种松柏长青的友情。
   
     「克利加,」塔维斯基满面诚恳的笑着喊,「我一面开会,一面在计算你回来的时间,好家伙,你为人民建大功了。让我们等一会去喝个痛快,中国人民自动自发送来数不清的酒──白颜色的中国汾酒,黄颜色的中国米酒,我们要共同为人民的解放大业干杯。」
   
     「你在开什么会?」
   
     「姜申没有告诉你吗?是中国人民追悼托洛诺夫死难大会呀,可惜你不认识中国字,如果你能看懂中国报纸的话,那才叫过瘾呢,上面有比手表还大的照片,还有他平生伟大的事蹟,还有各地来的信件和电报,统统登在上面呢,荣耀归于托洛诺夫,人民在大会上一致要求严厉的惩罚那些凶手……」
   
     脱可列夫打断了他的话。
   
     「这件事情等一下再研究吧,你们必须马上赶到现场。」
   
     「什么现场?」
   
     「塔维斯基同志会告诉你的。」
   
     塔维斯基亲切得像兄弟般的挽住马多可夫的肩膀。
   
     「我告诉你,」他兴奋的说,「一千五百名中国反党反人民的顽固份子反动派,战争贩子,人民死敌,破坏专家,摩擦专家,卖国贼,反民主反进步份子,以及阴谋杀害红军和党的高级干部的凶犯,怠工的共产阶级叛徒……今天要集中在一起执行死刑。」
   
     「这有什么稀奇的?」马多可夫不满意说。
   
     「至少有一点跟在苏联国内不同。」
   
     「那一点?」
   
     「有三个人民摄影师──三个高加索地瓜,他们要拍摄下这场大死刑的电影。」
   
     「我的天,」马多可夫如获至宝的叫,「用来向世界宣传我们屠杀中国人吗?这是那个心怀叵测的人的意思呢?他的名字叫什么?告诉我,你有义务告诉我。」
   
     「他的名字就是总政治委员。」
   
     「那当然不同,」马多可夫猛的吸回就要滴下来的口水,「党和国家领导人的看法永远是正确的。」
   
     「听我把话说出最后一个字母吧,塔维斯基说,「人民需要活的证据,证明中国政府怎么样集体屠杀中国人民,现在我们就是制造这个证据,必要时在国际上抖出来,自有恍惚份子会相信我们这一套的。后天我们将在山丘那一边,制造另一个证据,中国正规军如何的屠杀共产党党员,当然啦,那些被屠杀的可怜的共产党党员,实际上是反人民的间谍和反民主的反动派──你现在应该明白了吧。」
   
     马多可夫还想询问几句,可是时间不许可了,这时候他们已经穿过了两道警备森严的警戒线。一阵阵哀号声像大雾一样的弥漫地面,马多可夫看出一片乌鸦般的人群,狼狈不堪的拥挤在矿场中心,他们全戴着铁链,两臂被绳子结结实实的连在一起,有的人身上只有一条短裤,有的人连短裤也没有,在那里由于冷,也由于恐怖,一个个面无人色的抖着、呻吟着,马多可夫对那些赤身露体的女人立刻生起无产阶级的浓厚兴趣。
   
     「乏里亚,」他提议说,「把那些女的叫出来,真的,这是受降司令官的命令,等我们玩过之后再送回去,结果还是一样的呀。」
   
     「好吧,不过我要先向脱可列夫同志请示。」
   
     马多可夫扫兴的住了嘴,这时候他更看见几个女人怀里抱着婴儿喂奶──那几个女人竟然没有捆着双手,足可证明人民是多么宽大了,另外还有几个五、六岁模样的男孩,正用枯干的小手攀着他们妈妈的胳膊哭哭啼啼,马多可夫对这种景象看得太多了,所以他不耐烦的用皮靴踢着地上的石子,一面吹着他那红肿的手指。
   
     在人群外面,站着三十多个全副武装的中国正规军,马多可夫蓦然间发现了他们,这个冲击使他几乎站不住脚,不过,他当然记起来塔维斯基告诉他那番伟大的计画,而更主要的是,他发现那个戴着青天白日帽徽的中国军官正是吴蓝可。
   
     「天啊,我希望这小子真是反动派就好了。」
   
     「为什么你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那我就可以立刻把他宰掉。」
   
     「没有关系,」塔维斯基说,「他将来总是要被党斗死的,不过时间问题罢了。」
   
     「当然,我敢打赌,用不了十年,老干部就断了根。」
   
     高布科兹走过来向塔维斯基敬礼。
   
     「官长,一切都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开始。」
   
     塔维斯基点点头,高布科兹飞也似的跑去宣布命令。
   
     「他神气得好像升了少尉,」马多可夫说,「莫洛曹夫呢?」
   
     「那个畜生吗?」塔维斯基冷笑道,「半个小时前上了火车,他走得很威风,有四个武装同志担任他的警卫。」
   
     马多可夫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他伸直仍在疼痛的脊背,大声的笑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高布科兹在远处用他无产阶级庄严而粗大的喉咙发出命令。
   
     「放──」
   
     吴蓝可挥动着指挥刀,大概还没有演习得太熟练的缘故,其中挥出的一刀几乎把耳朵挥掉,可是他仍有充份的胆量呐喊──「消灭这些反──共产匪徒,毛泽──中华民国万岁。」
   
     霎时间,矿场掀起震天的枪声和使人心都粉碎了的惨叫,枪弹像雨点一样射出,红白相间的血浆和脑浆向四方迸溅,尸体一排一排的倒下,一些没有被击中的人,本能的要向外冲,却被连在一起的绳子缚住,一步都迈不动了,靠边缘上那个怀抱着婴儿的女人,哀号着倒了下去,两臂像抽了筋似的松开,婴儿立刻跌到滚动的人浪中,像一颗麦粒掉到磨眼里一样,连哭声还没有传出来就被踏成肉酱了,只有孩子们双手掩着耳朵,惊骇万分的叫:「妈妈,妈妈!」恐怖的脸蛋上流满了泪水,然而没有容许他再开口,就被那些盲目挣扎的人群卷进了漩涡,压成血淋淋的一团。
   
     这一千多个被神圣无产阶级死亡抓住的群众,来自各乡村各阶层,他们都是在火车上和庙会里茫然被逮捕的,也茫然被押解到这里,他们疲惫、饥饿、迷惘、恐怖,但他们永没有料到死亡。他们用中国的特有哲学,挨着、熬着,相信会出现奇蹟,像中国流行的武侠小说上的武侠一样,在紧要关头上救了他们的性命。可是,人民子弹无情的吐出来,一秒钟也不停止的扫射。刹那间,化成了一团血泥,连哀求的时间都没有,他们所能做的只剩下可怜的蠕动和绝望的哀号了。
   
     高布科兹忽然惊恐的叫,「政治指导员同志来了,停止,停止。」
   
     脱可列夫已冲到吴蓝可面前,在哭号和枪声中抓住他。
   
     「我问你,」脱可列夫吼道,「我问你,你这个畜生,驴子。」
   
     「我,我──」指挥刀在吴蓝可手里发抖。
   
     「你不是会中国话吗?」
   
     「是的,政治指导员同志。」
   
     「那么,」脱可列夫暴跳如雷说,「为什么你不说中国话?难道中国政府军在屠杀中国人民时候说俄国话吗?我们摄制的是有声影片,你是不是存心在人民宣传上故意留下漏洞,你说,你说呀……」
   
     「政治指导员同志,我──」吴蓝可牙齿发出声音。
   
     「你应该马上改正你的错误,等一会那些人死光了,我们又要从头做起,你这个长满了白蚁的顿河木头。」
   
     枪声重新开始,哭号的声音再度掀起了,可是不久终于停下来,衰微了的哀号拉长着尾声,越显得惨不忍闻,连听惯了这种声音的马多可夫,都打了一个冷颤。
   
     这一场凶剧从开始到结束,实际上只不过用了十五分钟,最后人民摄影师的电影机戛然停止,广场上填满了重重叠叠的尸首,鲜血汇成一条沟渠,向外蜿蜒流着,偶尔从尸首中传来几声呻吟,那生命也不过像熄灭后的火柴,一会工夫,就什么都没有了。
   
     「吴蓝可同志,」塔维斯基叫,「可以开始下一步了。」
   
     吴蓝可吩咐他的手下──
   
     「现在开始搬运尸首,用刺刀插到肚子里也可以,用手拉也可以,这也要拍成电影的,但注意,铁链和脚镣却要取下来,人民公安局还要用它。」
   
     「这比撒马尔罕怎样?」塔维斯基问马多可夫。
   
     「这里会笑掉我满嘴牙的,」马多可夫搔了一下腿裆,「我早看出你是没见过大场面的了,我可以告诉你,我主持这种消灭反动派修正主义者的工作,其中规模最小的一次,也比今天的人多,你听说甘夫玛吗?那地方种庄稼的反动派,反对集体农场的人民死敌,他们被绑得比钉子钉的还要结实,四千多个人,我只要八分钟时间就杀了个光,今天是最低纪录的了。不过仍有一点不同,那就是今天是拍成电影了。」
   
     塔维斯基忽然发掘了一个问题。
   
     「克利加,你走起路来,好像一跛一跛呢?」
   
     「这都怪那个该死的渖阳车站,月台那么高,又没有栏杆,我只顾和欢送我的人民招呼,却不小心跌了下去。对了,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中国人也并不全是坏份子,要不是一个站员迅速的把我拉出来,我早就为无产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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