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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柏杨全集-第1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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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孟子不见了,一定是我又打他的屁股,打跑了。我发誓没打他,他也没有跑,就在书桌上呼呼噜噜哩。她说:「那么,教他叫声『喵』我听听。」偏偏他不肯叫,把他嘴巴按到话筒上他也不叫,我急了,照屁股上狠狠一巴掌,他喵的一声大叫着窜走,妻才满意。
   前年,妻和我一块出远门,临走时,千叮咛,万叮咛,拜托在我们家寄住的一位婆罗乃女孩子照顾孟子,小心门户。我说:「孟子可是我们的命根,别的东西丢了没关系,特别要小心他。」那女孩保证会把他看得牢牢的,我怕她用绳子拴他:「那会把他困死。」女孩说:「我怎么会拴他呢?只要不开屋门就行了。」我们安心的出发。一路忙碌,但仍把孟子挂在嘴上,不时互相问说:「不知道孟子现在干什么!」然后满意的再互相一笑,觉得能挂念一个人好幸福。可是,有一天,半夜里,妻惊醒说:「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孟子不见了,被几人捉住,关到一个笼里,一直在叫妈妈。」我说:「你从前也做过同样梦,不是平安无事吗?」但她坚持要打长途电话问问,我说:「他如果已经走失了,电话有什么用呢!如果没有走失,这通电话的费用可不少啊。」妻说:「不管。」电话接通后,女孩吞吞吐吐保证,孟子一切安好,妻才如释重负。放下耳机时,自己也忍不住嘲笑说:「真是精神病!」我本来想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是,妻对孩子们简直还没有对小猫好呢,至于我这个做丈夫的,只能排第三位。
   出远门回来,一进台北,直到新店我们家的路上,一直在谈论孟子,妻给他买了一个花花绿绿的蝴蝶结,一会拿出来瞧瞧,一会忽然间傻笑起来,一种初做母亲时对婴儿的蚀骨的满足,不时浮到眉梢。我们等待着相会的高潮,妻说:「孟子有灵性得很呢,」提醒我:「记不记得,你每天下班回来,他都听出你的脚步声,会忽然像发现了什么似的,猛的跳起来,跑到屋门口,歪脖坐着,大眼睛直瞪着门。一会工夫,果然你按门铃。你知道不知道,那么多人,他怎么分辨出是你呢?」我说:「说不定别人的脚步停下来,他也会那样。」妻说:「从来没有过,他只等你。两年来,他都是这样,你怎的这么难以沟通呢。」接着又呻吟说:「这次不知道他会不会到门口迎接我们?他嗅觉好,说不定我们按门铃时,他会嗅出气味来。你说,是不是?」接着兴奋的说:「一进门,我马上就给他戴上蝴蝶结。」
   然而,回到了家,孟子并没有到门口迎接我们,妻迫不及待的到处呼唤,没有回声,一种阴冷的气氛扑面而来,婆罗乃那女孩面色苍白的说:「孟子不见了。」她发现他不见时,四出寻找,已找不到。妻盘问她,推算日期,妻做梦的那天,正是孟子失踪的那天,妻质问她:「你为什么不在电话上告诉我?」女孩委屈说:「我不敢啊,怕你在外心烦,而且我相信可以找到他。」计算日子,已一个半月。妻手上的蝴蝶结,无声无息的掉下来,像一片被摧折了的永远离枝的嫩叶。
   妻跑来跑去搜寻,包括他常躲藏的五楼梯口那张沙发底下,每一处女孩都说找过了,但妻仍要找。第二天起,一大早,妻就到附近巷子里,一面走一面喊:「孟子,孟子!」我有时也跟在后面喊。记得小女儿三岁的时候,早上下女抱她出去,天黑了还不回来,那时住在通化街,我跟妻就曾这么沿街叫着:「佳佳、佳佳!」现在往事重现,人们都以为我们疯了。附近大街小巷都叫遍了,也没有回声。其实,猫的习性是不用声音回答人们呼唤的。几天下来,我有点疲惫,而且有些好奇人士的询问:「你们找什么人呀?」等到发现原是找一只小猫时,他们呈现出来的表情,也实在难看。我就放弃了。可是,妻不死心,大概是第五天下午,她兴冲冲回来,一面擦汗一面说:「有希望了,孟子准在那一家。」原来妻真的像疯子一样,逐家逐户的按门铃:「对不起,你看见孟子──一只雪白的小猫没有?」没有一家看见,直到那天下午,她按一家门铃时,一个男子的声音回答说:「什么,白小猫,等我看看。」过了一会说:「我们是同学们合租的宿舍,得等他们都回来才行。」妻对我说:「晚上我再去,准是他们收养了。」
   可是,晚上妻却垂头丧气回来,那些男学生根本不准她进门,只一味说没有见到。妻说:「我想硬闯进去找,又打不过他们,你去试试。」我说:「用不着试,我也打不过他们!」妻说:「能不能报官呢?」我想为了一只猫,报官也没有用。而且,我们只是推理,并不能肯定孟子就在他们宿舍!
   妻嗒然若丧。但直到去年搬家之前,她仍在到处寻找,然而,孟子却从此远远而去,再也不回来了。妻不断的想起迈阿密的梦,有时自言自语说:「他会不会受虐待呢?会不会想我们呢?」这回轮到我保证了,我保证,就凭他那副憨憨的一脸无辜模样,就不会有人亏待他。可是,妻每看到一只白猫,总要端详半天、轻轻的唤:「孟子,孟子。」希望总有一天找回来团聚。而今,又是两年过去了,我知道再没有希望。
   上星期,报上报导说,我们家孟子是台北三位名猫之一,看了之后,又触起妻的伤感。我们现在又养了一只猫,名「咪咪」,我本来为他取名「曾子」的,妻说用圣人命名可能留不住,就改为「咪咪」,但呼叫他时,有时候却会脱口而出的叫他孟子。
   我一直盼望忘记他,妻越来越有点怪他不懂事,怎么不知道自己跑回来呢?可是我们已搬了家,他往那里找呢?时间又隔这么久,他可能已不认识我们了。人生这般无常,他在我们生命中蓦地出现,又像闪电般的逝去,留给我们的是一份使我们不断怀念的凝伫!
   附记:此文发表年月日,及在何报何杂志发表,剪贴时均疏于注明,今已无法寻觅。只能从「直到去年搬家之前」一语,查户口名簿。我系一九八一年,由台北县北新路迁到同属台北县的花园新城,此文当处于一九八○年,但仍不知刊于何处。
   
   
   写给我们家猫咪的四封信
   一
   熊熊:
   告诉你不要上饭桌,你偏上饭桌;告诉你不要把屁股坐在电暖炉上,你偏把屁股坐在电暖炉上──这就是那一次你被烫得哇的一声叫起来的原因。真的,你一定要听话,每次你过门槛的时候,我总是跺脚催你快走。你嫌我烦,有时还回头咬我,结果终于被门夹住了尾巴。你处处都使爸爸担心。
   二
   熊熊:
   你真是不可爱,想起来就生气。我从来没有见过比猫更自命不凡的动物。
   你总是往外跑,一跑就不知去向。害得我和妈妈楼上楼下找你,邻居们听到我们「熊熊,熊熊!」的呼叫声音,都觉得心里急起来,只有你无动于衷。有时悄悄回来,却藏在柜子里睡觉。连一声都不回应,不屑理会养育你的家人。在翻箱倒柜找到你时,你瞪着两只无辜的眼睛,好像我们着急是活该,恨不得揍你一顿。你可要切记,以后爸爸叫你,你一定要回答一声「喵」!
   三
   熊熊:
   把你从宠物店抱回来,送给妈妈作生日礼物时,你生下才一个多月,一点点大,放到手心上,真是小可怜。现在,你已是一只大猫了,你最使人高兴的是,你第一天就知道在指定的盆子里拉大小便,从不乱来,真叫天纵英明。可是你使人受不了的事情也真多,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喝牛奶、不喝水,却蹲在澡盆里干望着水龙头!也不明白一旦不合口味,你宁可饿得喵喵一天,也不将就吃一口?猫,生下来就是要抓老鼠的,你自到爸爸家,将要四年,可抓过一只老鼠?固然,家里没有老鼠,但蟑螂也没抓几只,你怎么能这么大牌!
   四
   熊熊:
   你来的时候,鼻子是烂的,而且不久就发现你的后腿可能受过伤,两只后爪缩不回去,可怜的哑巴儿,你有口难言,不能告诉我们怎么受的伤,只知道当我们不小心碰你后腿后背时,你就会惊恐的猛咬一口。时间使你逐渐相信我们不会伤害你,但你仍忍不住一震,使我们难过。熊熊,我们爱你,可惜你既听不懂,又看不懂,但相信你会感觉出来。也希望你快乐,假如你真的非抓老鼠不快乐的话,爸爸就去捉几只老鼠放到家里!
   ──一九九○?八?台北《皇冠杂志》
   
   
   吃饭吧!
   ──人,既不能选择如何生,又不能选择如何死,如果能选择,保罗之死就是仙境。
   当聂华苓在电话中哽咽的叙述保罗?安格尔(Paul Engle)逝世的经过时,面前呈现的是一幅人生如何的进入仙境的过程。她们夫妇是那么快乐的安排这次万里旅程,先到德国女儿薇薇那里,稍作休息,再去作捷克总统哈维尔先生(Vaclav Havel)的上宾。早在一九六八年,华苓夫妇主持的爱荷华大学国际作家写作计划,曾邀请当时尚是一名受迫害的诗人哈维尔前去爱荷华,哈维尔兴奋的答应了,并且在「布拉格之春」的季节中,拿到护照和签证,然而,苏联的坦克车使捷克再陷严冬。直到去年,哈维尔当选总统,他想弥补二十年前的憾事,于是邀请当年邀请他的华苓夫妻往访。华苓夫妇不但专访捷克,还要在回程中看看波兰的老朋友和波罗的海三小国的文坛。在临行前,保罗作一次全身检查,医生告诉华苓:「我希望我八十二岁时身体,跟他一样好!」然而,保罗的腿有点浮肿,医生检查不出任何异状,于是他们上道。去过爱荷华的朋友都知道,爱荷华唯一的机场Cedar Rapids不能直飞纽约、旧金山等大都市,更不要说直飞国外,必须在芝加哥转机。而就在芝加哥机场,出门的第一站,发生意外。
   保罗说他要去买本杂志,这是一件最平常的事,华苓看着他虎背熊腰、伟壮的身躯背影,在视线中大踏脚步消失,她没有什么预感,即令十五分钟后,航空站广播催促登机时,她也没有任何预感,她只匆匆的去书报摊寻找,又到隔壁一家酒吧寻找,她认为他已回候机室了,可是没有,再赶到酒吧,就在酒吧一间小房间里,有人正在为保罗做人工呼吸,急忙送往医院,已经与世长辞。
   华苓的哽咽使我和香华伤感。我越来越怕听到朋友死亡。几乎每一个朋友的死亡都使我悲不自胜,感觉到人生像一声叹息。但我更关心的是自己如何死亡。台湾有位一度烜赫的老人,在癌症酷刑下,跪在地上哭求他的儿女打开窗子让他跳下去,反对安乐死的冷血份子应受到谴责,他把自己的所谓正义建立在别人无比的痛苦上。每次想到此事,我都泪流满面。而保罗是如此的走得安静,可以猜测到,他顺步溜到酒吧间喝一盅。他在他最喜欢做的事中,毫无痛苦的一去不返。仍活着的人固然伤感,但我为他喜悦。人,既不能选择如何生,又不能选择如何死,如果能选择,保罗之死就是仙境。
   华苓在电话中说,薇薇夫妇正要出门接飞机时,电话铃响了,在电话中悲哀的母亲,告诉她恶耗。现在,蓝蓝、薇薇,和她们的夫婿儿女,已齐集在母亲身畔,我们只有祝福。
   香华常告诉我说,她从没有见过一个外国人,一句中国话都不会说,一个中国字都不认识,而只因为娶了一个中国妻子,就对中国如此的热爱,并延伸到对全体中国人的热爱。每当他把中国人想得那么美好──聪明、智慧、宽厚、勤奋吃苦而从不抱怨、热情、好客时,香华和我都忧心如捣,唯恐怕他看到使他失望的一面。庆幸的是,他始终是那么包容。一个人幸福不幸福,应观察老境,华苓告诉我:「你是一个幸运的男人,上帝待你不薄。」我同样告诉她:「你是一个幸运的女子,上帝待你不薄。」她也承认,并且无意掩饰她的喜悦说:「保罗是美国最后一个好人!」中国移民在西方,始终是边缘人,很难进入中上层社会,而华苓是少数中的少数,在他们夫妇爱情的结合中,华苓事实上是一个亲和力很大的台柱,使保罗的民主党高阶层朋友,包括前任总统卡特先生在内,都接纳华苓,而两个女儿的孝行,当保罗有病时,她们在旁衣不解带的伺候,在美国是一件大事,保罗这位日耳曼裔的美国人,对中国文化的印象,更为深刻。
   然而,保罗完全不懂中国人的势利取向和窝里斗的严重性,以致他热爱中国人的结果往往使他啼笑皆非。大陆在一段长时间里,视华苓夫妇为上宾,可是有一天华苓在一本书中把台湾称为ROC,特立专章时,大陆立刻翻脸,尤其正逢她们夫妇先后退休,已没有力量提供别人出国的机会,更雪上加霜,她们一九八七年大陆之旅,保罗就不了解他热爱的中国为什么变得如此冷漠!
   而在台湾,跟美国断交之后,国际作家写作计划因是国务院的机构,奉到的指令是改邀大陆作家,台湾遂被淘汰。保罗为了维持台湾的两个名额,费尽心机向工商界募款,可是台湾的回报却更为有趣,文化特务抨击他们不该邀反动作家,并坚称保罗家里悬挂毛泽东先生的照片;爱荷华的若干中华人,甚至在报上刊登启事攻击,他们只要走几步路就可到保罗家看个清楚,但他们畏惧自己的眼睛,宁可相信别人的嘴巴。而在台湾,国大代表钟鼎文先生在报上把爱荷华的经费来源的国务院,诬指为花花公子杂志,指控保罗夫妇对中国文化是包藏祸心。在此稍早,保罗夫妇来台北时,电视台已经录影访问,临时却不准播出,接着稍后,则不准他们入境。一九八六年,我曾为了他们的回国,分别会晤过几位高层人士,包括当时的教育部长李焕先生和当时国民党文工会主任宋楚瑜先生在内,都认为保罗夫妇应受欢迎,但仍拖延了半年之久,最后还是《中国时报》发行人余纪忠先生出面,但也经过不少的不愉快的过程,保罗夫妇才能有前年的访台之行。
   保罗无法了解中国人的复杂面。三○年代抗战时,美国众议员周以德先生全力支持中国,被他的同僚称之为「来自中国的议员」。当时,报上曾说:如果他支持的是日本、英国、罗马尼亚,他的书房会堆满该国人民的感谢函件,只中国没有反应。事实上,也有中国人写信给他,不过却是责备他支持国民党,而不支持土地改革、既民主又自由的共产党。保罗假如知道这段往事,他一定对他的这一点点遭遇,哑然失笑。
   我无法形容保罗对华苓的爱,因它无所不在,当华苓知道我和香华相处的情形时,她总是大叫:「对对对,保罗也是那样。」在爱荷华,华苓家是中国作家的聚会中心,有时能谈到半夜。从前,我一直是一个烟枪,一天至少四包,几乎连吃饭的时间都在吞吐,而大陆作家谌容女士和徐迟先生,烟瘾同样很重,吸烟朋友都知道,身上突然间没有了烟,是如何痛苦。有一天,我们谈到午夜一点,兴犹未尽,可是,烟已吸完,没有烟等于没有氧气,霎时间,大家都坐立不安,起身告辞,这对难得一聚的好主人华苓是件扫兴的事。稍后某天晚上,保罗告诉我,他特地买了一条烟放在客厅,保证我们吸到天亮都吸不完。我抚摸着那条烟,忍不住告诉他,这就是爱!保罗从不吸烟,又不懂中国话,但他为了中国妻子,却长期坐在烟雾之中,听中国作家用一种奇怪的语言说个没完,这要有多大的忍耐。保罗而今远去了,我怀疑他的心脏病是不是和中国作家太多的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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