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女-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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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玉指兴奋地:“小照,你看,我买双鱼盆了!”
袁小照急声:“你还买双鱼盆,巧姑都……怎么对你说呢!巧姑死了!”
刘玉指:“我在河里看见了。”
袁小照惊:“你看见了?”
刘玉指咬咬唇:“她死得真惨……是用勾子扎上来的。”
袁小照跺了一脚,往桥下跑去。刘玉指喊:“小照,有空了你来找我!”袁小照边跑边回喊:“我会找你的!”
刘玉指目送着袁小照的背影,突然大声喊:“今天晚上,你就过来!”
流花河边,一块门板上躺着水淋淋的冯巧姑,巧姑的家人在抚尸痛哭。
袁小照奔来,拨开众人,震惊地看着门板,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失神地蹲下,颤着手,将盖在巧姑脸上的白布掀起。巧姑美丽的脸青得骇人。
小照突然俯下身,紧紧抱住死尸,哭了起来,喊:“巧姑!这是怎么回事啊?”
围看的众人神情木然地看着。小照问左右:“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无人开口。
“放手!”有人重重地道。
走来的是秋莲篷,众人让出一条道。
小照抬起泪眼:“族长!”
秋莲篷在门板前站停,支着拐杖,阴沉着脸,又重复了一遍:“放手!”小照这才发现自己怀里抱着巧姑的尸体,急忙将巧姑放下,站了起来。秋莲篷的白胡子在风里飘着,重声:“冯巧姑是公选的扇面美人,按族规,无论哪个男人,都不能碰她!你袁小照刚才还在信誓旦旦,这会儿却已经忘了!”
袁小照眼里涌出泪来:“可她……已经死了啊!”
“胡说!谁说她死了?”秋莲篷厉声,“她下地狱了!”
众人惊得连退三步。
秋莲篷重重地跺着龙头拐杖:“下地狱的人,都是去受刑的活人!来人哪!把袁小照给我绑了!” 几个族丁涌上,利索地将袁小照扎成了一只粽子。
“族长!族长!”袁小照哭着大喊,“巧姑真的是死了啊!她死了啊!……”
第一部分第2章 玲珑女(9)
“放肆!”人丛中响起秦无心阴沉的声音。秦无心走了出来,目光冰冷地看着徒弟。
袁小照喊:“师父!你告诉族长,小照碰的不是活人,是死人!”
秦无心伸出手,喀嚓一声折断一截树枝,往袁小照嘴边一送,沉声:“咬住!”
袁小照泪水滚滚,看着师父。“咬住!”秦无心吼,“死人,你也碰不得!”
袁小照:“巧姑死了,就不是扇面美人了啊!”
秦无心:“不对!美人死了,也是美人!——咬住!不许再开口!”袁小照张开嘴,一口咬住树枝。 围看的人群退出一条路,看着袁小照被族丁带去。
秋莲篷用拐杖拨过冯巧姑的脸,弓着老皱的嘴,默默地看了好一会,低着声吐出了两个字:
“厚葬!”
镇政府公堂的一只红木大立柜打开了,书记官捧出了一只大印盒,走回桌边,打开盒盖,取出一颗四方的官印,在一张写好的借人字条上恭恭敬敬地盖上印去。
官印重又放回立柜。
书记官将开柜钥匙挂在腰间,拾起字条,哈着气,对一个脸色苍白的文员道:“我去找秋莲篷族长,公堂上的公务,你好生照管,不可耽误了!”那文员的声音细细的:“卑职明白。”
书记官收起字条,走出门去。
秋莲篷躺在烟榻上吸着烟土,烟灯在他脸上一明一灭,照出他眼角上凝固着的两颗老泪。秋三爷站在一旁,小声地问:“族长,您是在替冯巧姑难过,是么?”
秋莲篷不作声,狠狠地吸烟。
秋三爷从仆人端着的铜脸盆里取出一块热手巾,绞干,双手递到秋莲篷面前:“族长,您老拭拭泪,别伤了肝气。”
秋莲篷抬烟枪拨开秋三爷的手,哑声:“别忘了给她的棺材里,放些胭脂花粉,她到了阴间,也还是玲珑镇的美人。”
秋三爷:“这些都已交待了。我还让秦无心把巧姑穿的四季扇装送到冯家去了,叠齐了好放进棺材,让巧姑在阴间想着玲珑镇的时候,好取出来穿。”
秋莲篷合了下眼皮:“周到。”两颗挂着不动的老泪终于从他眼角滚落下来。
秋三爷:“族长,冯巧姑一死,这扇面美人又少了一位,看来,这回补选的时候,真的是该补选两位了。”
秋莲篷:“补个人比补个牙容易。”
秋三爷:“是这理,补人比补牙容易。”
秋莲篷:“可补的牙,总不如长的牙好。”
秋三爷的眼珠转着,琢磨着族长话里的意思,道:“族长是耽心补上的美人,比不上玉娟和巧姑?”
秋莲篷:“哪颗牙好,得吃饭的时候才知道。”
秋三爷:“您是说,得画出来看看才知道?”
秋莲篷坐了起来,脸色发黑:“我嘴里的牙,从来就没有补好过。”秋三爷终于明白了族长的意思:“明白了!族长是说,这补上的美人,也会出事?”
秋莲篷发出一声苦极的笑:“记住,打补丁的袍子,最招眼的是补丁,不是袍子。”
秋三爷:“这好办,给补丁上衲它个密密麻麻的针线,像衲鞋底似的,它再招眼,也脱不了线!”秋莲篷:“我这会儿琢磨的,就是这事。等美人补出了来,族法行规也得补!你动动脑,先拟出几条来备着。”“明白!”秋三爷点头。
族丁进来禀报:“老爷,镇衙门的书记官来了。”
第一部分第2章 玲珑女(10)
秋莲篷:“他来干什么?”
“说是要向老爷借人。”
“借人?借谁?”
“借梅子姑娘。”
秋莲篷重重一拍烟榻:“他凭什么借梅子姑娘?啊?凭什么?”族丁道:“书记官说,他带来了盖着镇衙门官印的借条。”
秋莲篷:“这么说,是白立斋要借人了?如今什么时候了?三位扇面美人只留着梅子姑娘一人了,他还想折腾?告诉他去,从今日起,祠堂又有规矩了!——借尸不借人!”
那族丁欠身:“是,借尸不借人!我这就去传。”
“慢!”秋三爷止住族丁,对秋莲篷笑道,“族长,他白立斋这时候借人,不会无缘无故,想必是……”
秋莲篷:“是什么?”
秋三爷:“想必是要帮着祠堂管教管教那妮子。”压低声音,“梅子这姑娘,不是也有流言么?您都罚她跪过了,这事,白立斋不会不知道,他也是怕再弄出什么事来,引起民愤,晃动了他的镇长宝座。眼下,他要借梅子,必定是要教训教训她。”
秋莲篷沉吟了一会,慢慢松下脸:“取印来。”
秋三爷急忙打开一只红木雕花柜,取出一只比那官印还大的印盒,弓着腰回到烟榻前:“老爷,族印请出来了!”
族丁扶着秋莲篷坐起。
印盒打开,取出的赫然是一枚四寸见方的蟠虎绕龙田黄大印!
秋三爷从族丁手里接过盖了官印的借条,在桌上铺开。秋莲篷捧了族印,颤着手,在硕大的印泥盆里沾了印红,往那官印之上重重地盖了下去。
借条上,一高一低的两方大印,几乎占满了全纸。
廊街下的河埠头一片水渍。一支淋着水的篙钩不偏不倚地扎住了岸石上的兽纽,船拢了过来,棕缆抛出,套在了埠头的兽面缆桩上。泊岸的是白家的香船。宋管家先上了岸,回头吩咐:“二位小姐当心,埠口滑哩!”
白凤衣和白凤音相搀着下船。
凤音看到了什么,道:“姐姐,你看,有人要进城了。”
凤衣抬脸,见一只藤榻从高高的廊街上往下抬来,榻上躺着个人,全身盖着厚厚的花布被子,只在被角处露出一双翠色的绣花小鞋。显然,榻上的人要抬上船去。
廊街上围满了镇人,默默地目送着。
“她是谁啊?”凤衣轻声问妹妹。
凤音摇摇头。
宋管家:“怕是玉娟姑娘吧。听说,她病得厉害,想必是去省城治病的。”
“玉娟?”凤衣一怔,“她不是去年才选上扇面美人么?”
宋管家:“唉,美人多病,自古如此。听说,她得的还是肺痨,怕她口里飞出痨虫来,整天得用一张丝绵盖在脸上,像盖酱缸似的。唉,这做人哪,什么病都能得,就是不能得了肺痨。”
抬藤榻的是几个族丁,大声喊着,让船家把船靠过来。
被角轻轻地掀起了一角,露出一张罩着一层薄丝绵的女子脸,除了尖尖的脸形,面容却是看不分明。
“玉娟。”凤衣鼻子忽地一酸,叫道。
丝绵下的嘴动了下,传出蚊鸣般的声音:“凤衣……回来了?”
凤衣咬住嘴唇,走近榻前,低声:“玉娟,是我,凤衣。”
玉娟的鼻子翕动了两下:“凤衣……你……真漂亮……”
凤衣摇摇头:“不,我和你,从小就在流花河里照过影子,在当铺的镜子里照过脸……你……你比我漂亮……”
玉娟的声音仿佛来自远处:“你比我有福……,女人……其实……不该……漂亮的……”
凤衣看见,蒙在玉娟脸上的丝绵上渗出了两行泪水。
她的眼睛也湿了,颤声道:“玉娟,别伤心了,你的病……会治好的!”
玉娟声音微弱:“谢……谢……”
“多保重,玉娟!”凤衣说着,咬着唇,像逃跑似的奔上高高的石阶。
妹妹喊:“姐姐!姐姐!”
廊街上,白凤衣流着泪疾步走着。路人纷纷回首,店里的店主和伙计也探出身来张望。
凤衣越走越快。
她穿着的蓝色皮鞋奔跑起来……
秋三爷手里拿着一封信,匆匆向跑马楼内院走去。
穿过幽黑狭长的内廊,豁然畅亮,过一扇月门,便是一处偌大的跑马楼,一条大狗拴着铁链,在天井的进出口趴着。秋三爷笑着与狗打招呼:“金牙!给三爷让让路?”
名叫“金牙”的狗懒洋洋地站起,让出通道。
秋三爷在狗眼的注视下向内楼跑去,边跑边大声喊:“老爷!老爷!天大的喜事!洗月要从法国回来了!”
第二部分第3章 玲珑女(1)
海轮在湛蓝的海面上行驶着。
站在船舷旁的是个身材硕长、西装革履的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人。
他是回国的留洋学生秋洗月。
秋洗月头上戴着一顶浅灰色呢帽,正站在画架前画着海上落日。他托着调色板的姿势很优雅,看画板的时候总是习惯地往后悄悄退开,这使得他的呢帽显得有点滑稽,像是要掉下来似的。画板上,绿色的波涛中一枚巨大的红日正在坠下,画势夺人。
“对不起!”一位金发侍从托着一只银盘走来,用法语说,“您就是秋冼月先生吗?”秋洗月回过脸来,英气逼人的脸上露出笑容:“在这条法航公司的邮轮上,还会有第二位秋洗月先生吗?”
侍从:“对不起,法航公司的传统是,如果有一位尊敬的女士要给一位尊贵的先生送香槟的话,是必须问一下先生的名字的。”
秋洗月:“在这条船上,还会有女士给我送香槟?你送错人了吧?”侍从耸耸肩:“只有英国人才会把这么好的酒错送给人,而我是法国人。对不起,这是那位女士的名片。”
秋洗月从搁着一瓶香槟的银盘里取过名片看了看,笑起来:
“开什么玩笑!她是我太太!”
玲珑镇跑马楼的南厢房里,看着信的秋莲篷一脸喜色。
秋三爷探着脸:“少爷没说什么时候到么?”
秋莲篷:“信上说了,他是坐海船到上海的!”扳手指算了算,“按着信上写的日子,那海船明天晚上就该到上海了。三爷,你辛苦一趟,现在就动身去上海,把少爷给接回来。”
秋三爷:“是!我这就去上海。”匆匆向门外走去。“慢,”秋莲篷道,“坐船怕是赶不上了,白镇长不是有辆叫什么……雷诺的洋车么?去找他借来用用。”秋三爷道:“听说那车烂在棚子里有一年了,怕是打鞭子也走不动了。”
“打鞭子不动,那就喂些上好的草料。”秋莲篷打开柜子取出两封银元扔给秋三爷,“拿着,有这一百块银洋买草料,我就不信还跑不动。”
秋三爷应着,出门。
秋莲篷大声喊:“记着!别忘了带床被子去,那洋车漏风,别让寒风冻着了少爷!”
“记着了!”秋三爷的声音已响在门外。
秋莲篷吩咐仆人:“到楼上扫出间朝南的好屋子,给少爷住。”
仆人刚出门,有族丁快步进来,道:“族长!小的去会馆见过袁小照了!”
秋莲篷急声:“他怎么说?”
族丁:“他说,他只是在河边抱了抱巧姑的尸身,不该受绑!”
“他不服?”
“不服!”
秋莲篷眯着眼嘿嘿笑起来:“不服好哇!来人那!”
两个族丁进来。秋莲篷道:“备轿,跟我去会馆!”
海轮甲板上,两只高脚酒杯斟上了香槟。秋洗月把一杯酒递给妻子柳诗,笑道:“柳诗,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
第二部分第3章 玲珑女(2)
柳诗穿着一袭湖绿色的法式束腰长裙,洁白如玉的脖子长长的,袒露的胸前挂着一串珍珠,头髻隆得又高又紧,蹬着一双金色多孔的高跟皮鞋。这身打扮,使她本已十分修长的身子更显得苗条,也便得她的这张东方美人的脸庞多了几分洋味。
“船快到上海了,你不觉得高兴吗?”柳诗闪着长而上卷的睫毛,白白的牙齿在阳光下发亮,一双迷人的眼睛里充满了诗意,“啊,每当想起上海,就如回到了童年的梦境。洗月,你不也如此么?”秋洗月道:“你又作诗了。可这只是你的诗句,我可没有这样的诗意。我童年的梦境,只是一座石桥,一条小河,还有一座古塔,仅此而已。”
柳诗在白色藤椅上坐下,道:“这石桥啊,小河啊,古塔啊,不是也有童年的诗意么?在法国那么多年,你从来不给我讲你的童年,好像你一出世就是现在这个模样似的。”
秋洗月笑:“我父亲活着的时候,曾经对我说过,男孩一出世,剪去了脐带,就是男人了。”
柳诗:“可我母亲活着的时候,也曾经对我说过,女孩一出世,哭出的第一声就是诗句。”
秋洗月:“不对吧?你告诉过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