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女-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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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小姐说,她想跟秋家大少爷学画,得住到学校里。”
白立斋直起了身:“她要住到学校里去,跟秋洗月学画画?”
宋管家:“二小姐还说,让老爷您别去找她,要是去学校找她的话,她让你想一个人。”
白立斋:“想谁?”
宋管家嘴动了动,没出声。
白立斋:“怎么不说了?她要让我想谁?”
宋管家:“让你想她母亲。”
白立斋的脸黄了起来,张着嘴,再说不出话来。
宋管家:“老爷别生气,二小姐的意思……”
“我知道她什么意思!”白立斋狠声道,“她的意思就是,要是我去找她,她就会像她母亲一样,跳河自杀!”
“啪!”茶壶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秋洗月看着站在面前的白凤音,问道:“你抱着被子来干什么?”白凤音一笑:“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什么叫荡妇?”
秋洗月皱眉:“你才几岁?怎么问这样的问题?”
白凤音:“我十六岁。一个十六岁的女子能单独向男人问出的问题,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秋洗月:“好吧,我回答你。荡妇就是勾引男人的淫荡之妇!满意了么?”
“满意了。十六岁的女子,是妇人么?”
“按年龄说,不是妇人。”
“那么,我要是勾引你,你不会骂我是荡妇了?”
“你?”秋洗月又落入了白凤音的话语陷阱里,懊恼至极,“我没有兴趣与你谈这样的话题,抱着你的被子走吧。”
他拉开了门。白凤音跳起身,一把将门关上,还拖过桌子将门抵住,一屁股坐在桌子上,道:“我姐姐的事,你知道么?”
秋洗月:“知道。”
白凤音:“你希望我也像我姐姐一样吗?”
秋洗月沉默。
白凤音:“说!”
秋洗月摇头:“我这是怎么了?我招惹你了么?我得罪你了吗?没有吧?既然没有,你找我麻烦干什么?”
第八部分第15章 玲珑女(6)
白凤音:“正因为你没有招惹我,也没有得罪我,所以我才来找你!你回答我,必须回答我!”
“回答什么?”
“你希望我也像我姐姐一样吗?”
“不希望。”
“我再问你,我长得漂亮还是我姐姐长得漂亮?”
“你比你姐姐漂亮。”
白凤音一笑:“我再问你,下一回选扇面美人,我能躲过么?”
秋洗月说:“躲不过。”
“这么说,我必须像我姐姐一样,当扇面美人了?”
“你要是不想跟你姐姐一样,你可以离开玲珑镇。”
“我姐姐不是也离开玲珑镇了么?按族规,选美的时候,谁都必须回到镇里,否则,满门受惩!”
“问完了吧?要是没问完,明天我可以奉陪。”
“不!”白凤音大声道,“我既然来了,就不走了!”
“不走了?”秋洗月一怔,看了看白凤音抱来的被子,“莫非你要把我撵了,你自己住这儿?”
白凤音:“不是我自己住,而是我和你一块住!”
秋洗月突然笑起来,用不无嘲讽的语调道:“明白了,明白了,你先是提醒我,要我不要把你当成荡妇,接着就说,你不想当扇面美人,所以你没有必要守住贞洁,继而就说明来意:我不走了!”
白凤音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看着秋洗月,眼里渐渐晃起了泪水。秋洗月在屋里走动着,手势很大,声音也很大:“很好,抱一条被子,往个陌生男人的房里一放,然后拖过桌子把门抵住,说:我和你一块住!哈哈!服了,我真是服……”他的声音突然顿住。
他看见,两行泪水正从白凤音的脸上滚落下来。
白凤衣坐在桌前,呆呆地看着跳动的灯花。
她在想着心事。她真想问问灯花,夹在照相机里的信,不知魏先生收到了没有?如果他收到了,会不会真的来救我?“也许……他会觉得我向他提这样的要求,太可笑了,”她自语道,“因为,他要是救我,就意味着他必须冒巨大的生命危险……可是,我相信我的感觉……我相信从我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起,彼此心里就再也抹不去对方的影子了……”
灯花跳了一下,暗了下去。
隔壁传来柳诗的哭声。
白凤衣抱住了脸,摇了摇头,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秋洗月把一块毛巾递给白凤音:“擦擦泪。”
白凤音接过毛巾,却是没有擦泪,从桌上下来,身子靠在柱子上,声音很低:“秋先生,我来你这儿,其实,是来求你救我的。”
秋洗月:“求我救你?”
白凤音点点头:“是的,求你救我。”
秋洗月:“怎么救法?”
白凤音:“我父亲那儿有一本厚厚的《秋氏族法》,我都看了,看了三遍。我发现,上面有一条规矩,要是女子在选美前生了孩子,就不能当选了。所以,我……”“慢慢慢慢,”秋洗月抬起手止住白凤音的话,“你是说,生了孩子的女子,就不需要再去祠堂让鱼看脸了?”白凤音:“是这样。”秋洗月:“于是,你就想到了用生孩子的办法,避免当上扇面美人?”
白凤音点头:“是的。”
第八部分第15章 玲珑女(7)
秋洗月:“于是,你就把替你生孩子的责任,不不,让你怀上孩子的责任,不不,不是责任,是任务,交给了我?”
白凤音又点点头:“是的。”
秋洗月闭着嘴苦笑起来,笑了好一会,道:“你想让我做你孩子的父亲?”
白凤音泪光莹莹:“只有这样,我才能不像我姐姐那样!”
“可玲珑镇那么多男人,你为什么偏偏要选我做……做孩子的父亲呢?”
“因为,你是玲珑镇最出色的男人!”
“我?我最出色?”秋洗月摇起了头,“错了!我算什么东西?我一无所有,我两手空空,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我手无缚鸡之力,我除了教书一无所长,我的安身之处是一间摆过棺材的破屋,我有妻子而不能相见,我要找我妻子却又怕进鬼门,我……”
“够了!”白凤音重声道,“可你在等待着复仇!”
秋洗月怔住。
白凤音:“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回玲珑镇来干什么么?你的伯父可以看不出,我的父亲可以看不出,许许多多人可以看不出,可我白凤音看得出!”
秋洗月的声音低了下去:“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白凤音:“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来的!你的眼睛布满了杀气!”
秋洗月沉默了一会:“我无法想象,像你这样一个文文弱弱的女孩,怎么会有这样的……想象力?”
白凤音:“不是想象力,是眼力!”
秋洗月:〃就算是眼力吧,可你的眼力是从哪来的?”
白凤音:“天生的。”
秋洗月:“好吧,如果说,你看的是对的,你会怎么帮我?”
白凤音:“这要看你怎么帮我。”
秋洗月:“我当然会帮你。”他抱起了被子,推开窗外,重重地扔了出去。
白凤音怔了下,笑了起来:“扔得好!你让我可以有信心说三个字了:我爱你!”说完,她用力推开抵门的桌子,拉开门走了出去。
秋洗月像斗败的公鸡似的,木木地站在屋子中央,长长的头发披了一脸。
无影小楼镜房。脸上罩着黑布的金双枝在监督着众收影女子在镜前照影。众女子唱着《无影歌》,在镜前一一走过。
镜里无人影。众女子在镜前分八字站定,准备听金妈训话。
金双枝:“镜里见到影子了么?”
众声齐答:“无影!”
金双枝:“这世上,还有一样东西是无影的。
众声齐答:“鬼!”
金双枝:“不,是女人肚里的胎儿!”
众女子表情呆然。
金双枝:“秦梅雨!”
梅子抬起苍白的脸,在看着立镜,她身子一颤,回过脸来。金双枝:“几个月了?”梅子的声音在发颤:“梅子……听不懂金妈的话。”金双枝:“我问的是你肚里的胎儿几个月了?”“不,不!”梅子抱住肚子,后退着,“我肚里没有胎儿……我肚里没有胎儿……”
金双枝的声音从黑布底下传出:“抓住她!”两个收影女出列,抓住梅子的手臂。
金双枝:“族长的手令到了,要打下你肚里的胎儿!”梅子挣扎着:“不!不!我肚里没有胎!没有胎!”金双枝:“族长还说了,打下的若是活胎,处死;打下的若是死胎,喂鱼!”
“卟咚”一声,梅子对着金妈跪了下去,哭着喊道:“金妈!留住我肚里孩子吧!让我留住吧!我秦梅雨已经是无影女子了,还指望什么呢?只指望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给自己留条人影在世上啊!……金妈,你就成全我吧!成全我吧!我给你叩头了!”她在地板上咚咚地叩起了重头。地板上出现了一团湿血。
第八部分第15章 玲珑女(8)
金双枝:“把她拎起来!”两个女子将梅子拎起,紧紧挟住。梅子的脸上都是血。
金双枝:“宝凤!”
老妪宝凤走了出来。金双枝:“你是打过胎的,还记得怎么打么?”宝凤:“记得。怎么给女人打胎,是有歌的。”
金双枝:“唱给秦梅雨听听。”
宝凤揪了下发皱的喉皮,沙声唱:
“不用郎中不用药,
只用一根夺命棍,
三月胎儿打三棍,
五月胎儿打五棍,
要是胎儿足八月,
八棍打完加一棍!”
金双枝:“秦梅雨,听明白了么?”秦梅雨哭喊:“金妈,留下我的孩子吧!积个大恩大德,来世图个好报吧!金妈,梅子求你了……”金双枝:“把她带回房去,三天之后,我亲手打下她肚里的胎!”
梅子惨叫一声,昏了过去。
一身青布长衫的秋洗月朝泊船的埠头走来。
他望见了埠下泊着的“族船”,撩着衣角走了下来。
几个船丁在船上忙碌着。秋洗月踏着跳板上了船,给船丁发着卷烟,笑着问:“听说,你们刚去过无影小楼?”
船丁警觉地看着秋洗月,不作声。秋洗月为他们划火点烟。“我是秋家少爷,你们都认得吧?”他道。
船丁点头。秋洗月笑着:“认得就好!我向你们打听一个人,
就是前不久收影到那儿去的秦梅雨,你们有没有见到她?”
船丁看着秋洗月,不作声。秋洗月急忙掏出一把银元放在锚架上,笑道:“这点钱给各位喝酒!你们给无影小楼送米送菜去,定是见到了秦梅雨?”
船丁仍不作声。
秋洗月笑笑:“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她要是缺点什么东西,也好托各位捎去。”
一个扁平脸的船丁面无表情地开了口:秋少爷要是想送东西给秦梅雨,有一样东西倒是可以送。”
秋洗月忙问:“什么东西?”
扁平脸道:“砒霜!”
秋洗月怔住了。
小酒店里。一只手掌重重地拍在桌上,震得桌上的酒壶和盘子大跳。拍桌的是秋洗月。
秋洗月抓过酒碗,往口里倒去,倒得满脖子都是酒。
他显然喝醉了。“良心……”他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手指虚点着,“良心……谁还有……良心?”
酒客们纷纷避让。有个族丁在店外探了下头,匆匆跑了。
秋洗月跌跌冲冲地走出店门,手指四下里点着:“说!说……谁还有良心?……谁……谁还有良心?……”
第八部分第15章 玲珑女(9)
廊街上。秋洗月醉跌过来,路人纷避,一群孩子跟在后面看着热闹。秋洗月问着路人:“你们……告诉我,人心……是不是肉长的……说!是不是肉长的?……玲珑镇……这名字多好听!……可是……人心玲珑么?啊?人心玲珑么?……谁来告诉我?……”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把银元,满街撒了起来:“谁有良心……我就买下……买下良心……给没有良心的人看看!……谁有良心,快告诉我啊!……你们是怎么了,像看出丧似的……板着脸!……我手里撒的……是纸钱么?……是纸钱么?……”
银元满地乱滚。一群孩子在地上拼命拾着银元。秋洗月笑起来,将银元撒得更多了。
“秋先生!”白凤音跑来,拨开人丛,一把抱住秋洗月的手,大声道,“秋先生!你怎么喝成这样了!”
秋洗月推着白凤音的手:“你是谁?……你是白凤衣!……你……你不是当上扇面美人了么?……你怎么逃出来了?……”
白凤音回头喊,“有车么?”一辆马车驶了过来。白凤音大声喊:“来两个人!帮帮手!”
两个小伙子跑了过来,帮着白凤音将秋洗月用力抬进了马车。
白凤音坐进马车,大声道:“去小学堂!”
马车驶动。围看的众人默默地望着,好久未散。
秋莲篷摘下老花眼镜,抓过拐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什么?他发酒疯了?”
前来报告的族丁站在秋氏扇行店铺的门外,抹着汗:“发得厉害哩!满街喊着,要买一样东西。” 秋莲篷:“什么东西?”
族丁:“良心。”
秋莲篷:“他要买良心?”
族丁:“还在说,玲珑镇是个好镇名,可人心不玲珑!”
“滚!”秋莲篷重重一跺拐杖,“这种事,下回别来禀报我!”
族丁退出门去。“回来!”秋莲篷又喊。族丁回进店门。秋莲篷:“你刚才说,他要买什么?”族丁:“买良心。”
“良心?”秋莲篷嘿然一笑,狠声,“好!我卖给他!”他扔下拐杖,回身走到账桌前,把一只布满老筋的手放在桌上,抓起砚台,对着拇指重重地砸了下去!
指缝里涌出黑血。
账房和族丁都看呆了。秋莲篷取过一把素面团扇,提起手,往扇上淋起了血。
丝绢上滴血斑斑。
秋莲篷见扇上都红了,嘿嘿笑着,拾起血扇,重重扔给族丁:“给秋少爷送去!替我传一句话:这就是玲珑镇的良心!为天下人有一把好扇子,舍得流血,这就是良心!”
扇上,血如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