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女-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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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第7章 玲珑女（5）
一群族丁涌进梅子房里，架起躺在床上的梅子就往外走。
梅子哭喊：“我不去无影小楼！我不去！我不去啊！……”
族丁用布塞住了梅子的嘴，把她塞进了一口麻袋。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族丁扛着梅子往通向院外的黑漆木门快步走去。
“等一等！”袁小照从楼梯上奔下来，大声喊，“等一等！”族丁没有理会，走出门去。
袁小照脸色发紫，重声大喊：“梅子！梅子！你到底出什么事了？”
院门被族丁重重关上。
袁小照打起了门板，哭喊：“告诉我啊！梅子，你到底出什么事了啊！告诉我啊……”他扶着门，跪倒在地。
六七只八哥在他身后的木棍上站着，齐声叫嚷：“规矩！规矩！规矩！……”
跑马楼里，柳诗惊慌地奔下楼，四下问：“族长在哪？族长在哪？”干活的仆人们纷纷回避。柳诗下了楼梯，向秋莲篷的内房跑去。
秋莲篷内房的雕花大门紧关着。
柳诗打着门，喊问：“族长！开门！秋洗月犯什么法了，你把他关了起来！族长！你出来！……”
“柳太太，”身后响起秋三爷的声音。
柳诗回身：“秋三爷？快告诉我，族长在哪？”
秋三爷的眼睛贪婪地在柳诗的脸上和身上滑动着。他的这双眼睛抬起来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柳太太，族长有话，他不想见你。”
柳诗急声：“秋三爷，你告诉我，洗月出什么事了？”
秋三爷叹了一声：“一言难尽啊。”
柳诗：“是不是跟女人有关？”
秋三爷：“唉，这话本让三爷难以启齿，既然柳太太自己说破了，三爷也就不再隐瞒。——少爷画的那幅美人图，你见过么？”
柳诗：“见过。”
秋三爷：“事情就出在那个美人儿身上！”
柳诗美丽的脸上渐渐失去血色。
柳诗在房里差不多喝了一夜酒。
她喝得很快，一杯又一杯。酒瓶空了，她手里的铜酒杯落地，满屋子滚着。
看看天快亮了，她出了房，去那空房找秋洗月。
族丁将空房门上的铁锁打开，醉薰薰的柳诗挑着灯笼走了进来。靠着墙壁坐在地上的秋洗月用手遮住猝然而入的光线，哑声问道：“谁？”
柳诗不作声，走到丈夫身边，抬起手，对着丈夫的脸重重地打了一个耳光。“啪！”耳光声在空屋里格外清脆！
没等秋洗月醒过神来，柳诗已扔下灯笼，身子晃着，快步走了出去。
灯笼烧了起来。
“柳诗！柳诗！”秋洗月捂着脸急声喊，“你听我解释！听我解释！”
守门的族丁将门关上，锁声哗哗。
秋洗月发疯似的踩灭灯笼上的火，暴声喊：“放我出去——！”
白凤衣的房门被猛地推开，白凤音慌张地进来：“姐姐！姐姐！”房里无人。
凤音奔向厨房。
白凤衣在厨房里大口吃着满满一碗饭，桌上摆着一碗肥嘟嘟的油肉，她强忍恶心，艰难地咽着肥肉。
第四部分第7章 玲珑女（6）
凤音一进门就嚷道：“姐姐！你在这儿啊！”
白凤衣想掩饰，已来不及了，便道：“凤音，什么事？”
凤音看看桌面，又看看姐姐，似乎明白了什么：“姐姐，你先别问什么事，你先告诉我，你怎么吃起肥肉来了？我知道，你是从来不吃肥肉的！”凤衣：“姐姐不瞒你，姐姐想吃成一个胖子。”
凤音：“姐姐你……你真的不想当扇面美人，是么？”
凤衣点头。
凤音道：“可你……就是吃得很胖很胖，祠堂里的鱼也会选你的！”
凤衣恨声：“闭嘴，你这是在咒姐姐！”
“姐姐没听说过么？杨玉环就是胖女子……”
“别多说了，这么晚了找姐姐，有什么事？”
“梅子出事了！”
凤衣一惊：“梅子出事了？你怎么知道？”
凤音：“会馆的人传来话了，今晚上，要在藏扇楼收影！”
“收影？”凤衣惊声，“收梅子的影？”
“姐姐别再问了，会馆的人说，镇里的候选女子，都得去看收影！”
凤衣神情更黯然了：“收了梅子的影……要补选的扇面美人……不就是又多了一个了么……”
会馆“藏扇楼”的廊街上和石桥上，到处晃动着灯笼，筛锣声满镇响着。连游狗也受了惊吓，一声接一声狂叫着。
秋莲篷的轿子抬来，后头跟着七八顶轿子。
轿子在大门外停住，秋三爷下了轿，打开了门锁。
藏扇楼的楼堂里吊着的大油盆燃起了四盆火，将大堂照得一片通明。大堂中央放着一只大铜鼎，鼎里烧着桑柴。堂壁上，挂满了一幅幅历届扇面美女的肖影图，美人个个千娇百媚、仪态万方。有几处是个空白，显然图被收走。
秋莲篷一进大堂就坐上了正中的太师椅，七八位老态龙钟的族老分八字坐下，神色冷峻庄严。
秋莲篷重咳一声：“候选扇面美人的女子，都到了么？”
秋三爷：“回族长话，按规矩来观看收影的女子，都到齐了，在外头站着。”
秋莲篷：“让她们进来！”
秋三爷挥手：“传！”
堂门打开，外头响起喊声：“进堂——！”响锣三击，几十个美貌少女穿着素服，一个个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堂来。
人丛中，有白凤衣和刘玉指。
刘玉指悄悄拉了下白凤衣的衣角。
白凤衣低声：“玉指？”
刘玉指：“白小姐，真是梅子姑娘出事了？”
白凤衣：“我也刚听说。”
刘玉指：“梅子也真是……唉，清清白白地做扇面美人多好，为什么心静不下呢？我要是选上了，就不会像她……”
白凤衣：“梅子在当上扇面美人前，怕也是这么想的，可真当上了，就身不由己了。”
刘玉指又叹了声：“唉，她要是吃过做女人的苦，就不会这样了。”
大门重重地关上，堂里顿时安静下来。秋莲篷扫视一圈四周，一声断喝：“把秦梅雨画像取下！” 秋三爷应了声，从族丁手中接过一根长竿，跑到墙边，把那幅《梅子听雪图》挑了下来。
第四部分第7章 玲珑女（7）
秋莲篷喊：“见火——！”《梅子听雪图》被挑进火鼎，“砰”地一声烧了起来。
画上的梅子在火中舞蹈。
白凤衣痛楚地闭上了眼睛。刘玉指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
图在火鼎里化为灰烬，黑蝶般的灰片旋转着飞起，纷纷飘落在众女子的头发上、双肩上、隆胸上。
一片纸灰落在白凤衣乌黑的头发上，她没有动。
一片纸灰落在刘玉指高耸的胸脯上，她没有动。
秋莲篷重重一跺龙头拐杖，厉声：“秦梅雨——收影——！”
两个族丁扛着身子软如棉团的梅子，从后屏走了出来。长长的头发披在梅子脸上，她的脸看不分明。
白凤衣咬紧了嘴唇。
刘玉指急忙拾起挂在胸前的玉观音饰件，合在手心中。众族丁在秋三爷的领喝下，大声喝：“秦梅雨——收影——！”
秋三爷从族丁手中托着的一只大木盘里取过一块大黑布，重重抖开，在众口喊着“收影”的吼声中，哗地一声覆盖在了梅子身上！
白凤衣捂住了脸。
刘玉指垂下了长长的眼睫毛。
众女子发出一声声惊叫。
梅子被匆匆抬下。
“等一等！”白凤衣放下手，突然喊起来。
堂里的人全都一怔，看着白凤衣。
秋莲篷抬了下手，示意送走梅子的族丁停下。
白凤衣脸色发白：“把梅子送到哪里去？”
秋三爷道：“送无影小楼！”
白凤衣大声道：“梅子有什么罪？”
秋三爷冷声：“没人告诉你么？梅子肚里怀胎了！”
白凤衣：“既然知道她怀了胎，就该让她把孩子生下来，或者将她送到县城医院去，把胎儿打下来！可要是把她送进无影小楼，让楼里的女人处置她，这不是等于要了梅子的性命么？”
“你！”秋三爷发作了。
“让她说下去！”秋莲篷示意秋三爷让白凤衣把话说完。
白凤衣苍白的脸被火光照得通红，她四下望着，大声问道：“袁小照来了么？”
“我在这儿。”袁小照的声音从角落里传了过来。
白凤衣的目光找到了袁小照，眼里闪出怒色，提高声音道：“你师父不在，你就该代你师父说话！你说，忍心看着梅子去无影小楼受罪？”
袁小照垂下了脸。
白凤衣吼：“你不像男人！你把脸抬起来，代你师父说句话！”
袁小照抬起脸，目光慌乱地看看白凤衣，又看看刘玉指，目光最后落在族长的脸上。
族长在用眼角看着他。
袁小照强咽了唾沫，呐嚅道：“我师父……要是在，会说……会说……谁有了罪，谁就该去……受罪……”
白凤衣震惊了：“袁小照！莫非你也认为梅子有罪？”
袁小照满脸淌汗：“凤衣，祠堂的事，轮不到我，也轮不到你……多嘴的……”
白凤衣柳眉一轩，失望地摇头：“你……你说这话，对得起你师父么？族长！我能代我做镇长的父亲说句话么？”
秋莲篷：“说！”
白凤衣：“我以镇长的名望保下梅子！”
第四部分第7章 玲珑女（8）
秋莲篷发出一声长长的冷笑。
白凤衣的脸变得更惨白了：“不同意？”
秋莲篷：“你父亲真有这么大的名望么？”
刘玉指扯了扯白凤衣的衣角，低声：“凤衣，别说了……你看，族长的脸色变了……”
白凤衣推开刘玉指的手，狠狠地对秋莲篷重声道：“族长！人心都是肉长的！如果，秦梅雨是你的女儿，你也会这么对她么？”
“白凤衣！你疯了！”秋三爷大吼一声，走了过来，重重地打了白凤衣一个耳光，“有你这么对族长说话的么？”
一股血水从白凤衣的嘴角淌了出来。
堂上一片死寂。秋莲篷的脸色在变。秋三爷在秋莲篷耳边俯身问：“族长，怎么处置白凤衣？”
秋莲篷的嘴唇扭动了一会，抬起手，往秋三爷的脸上重重抽去。“叭！”秋三爷的脸上顿时红肿起来。“族长……你……”秋三爷被这冷不防的一个巴掌打糊涂了，“族长怎么打起我来了？”
秋莲篷脸色发青：“族规上写得明白，候选的扇面美人，谁也不能打！谁打了，谁就得受惩治！——来人哪！”
两个族丁上前。秋莲篷厉声：“按族规办，把秋三爷拖下去，给他的手放血！”
秋三爷惨叫起来：“族长！族长！我是为保您的面子才动手的哇！……族长！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不饶！”秋莲篷掸手，“快拖下去！”
族丁拖走了秋三爷。
秋莲篷站了起来，手里的拐杖重重一跺，对族丁吼道：“还楞着干什么！把秦梅雨送无影小楼！送无影小楼！”
藏扇楼门外，一把尖刀在秋三爷的手心划了个十字。
秋三爷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手掌上血淌了出来。
跑马楼空房的门打开，秋莲篷走了进来。
秋洗月猛地坐起。
一族丁把一个托盘放到秋洗月面前，盘里是那封杭州国立美术学校的聘信。
秋洗月怔愕了。
秋莲篷的声音很轻，却句句如锥：“一个人活在世上，只有两种死法。一种，死在自己的棺材里；一种，死在别人的眼睛里。你，是第二种死。带上你的聘信，现在就走。车，就停在大门外。”不等秋洗月开口，秋莲篷返身走出了空房。
秋洗月猛地喊出了一声：“伯父——！我没有死！没有死！”
见伯父走无影了，秋洗月冲出门，狂奔上楼，喊：“柳诗！我们走！现在就走！”
他跌倒，爬起来奔向自己的房间。
可他马上又惊呆了，房里空空如也，没有柳诗，也没有一样东西，惟有他的画架孤零零在站在墙边。
他朝自己的画架走去，猛地扯去罩在画上的衣服。
画上的梅子在静静地艾怨地看着他。
秋洗月抱住脸，蹲在了地上。
画布上，梅子的目光中似有薄薄的泪光……
一条挂着七星灯笼的宽腰平底木船，架着双支大橹，四个族丁用力划着；高高的船桅上，挂着一面麒麟滚边的三角旗，旗上两个黑字：“族船”。
秋三爷背着手站在船头。他的左手掌上扎着厚厚的纱布。
第四部分第7章 玲珑女（9）
舱里，伏着黑布罩身的梅子。
河里浮着一层雾，船像行驶在云中一般。
一条小舢舨划来，划船的族丁向秋三爷回禀：“三爷！通往无影小楼的水道被水草封住了，得从北面绕过去。”秋三爷：“不用！照前走！”手一挥，从后舱出来四个精壮族丁，每人手里都执着一把扎着锋利勾刀的长竿，分左右站到了船头上，割起了水草。
秋三爷重声：“族长下了令，开祠堂选美人的日子提前到明天了！天亮前，必须把收影女送到无影小楼！”
“是！”族丁应声。般尾的双橹疯了似的摇动起来。
镇子里，到处都在张灯结彩。廊街上人人都在奔走相告：“明天要开祠堂了！明天要开祠堂选扇面美人了！”
一群姑娘端着双鱼盆走来。
姑娘们走下河埠，将盆里的活鱼往河里放生。
她们显然都是候选美女，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既企盼又惶恐的复杂表情。
流花河的每座石桥也都在披红挂绿，有人在桥顶放起了长长的爆竹。姑娘们在空盆里放上一截短短的红蜡烛，点上了火，将盆推到河里。双鱼盆浮在水面，像荷花灯似的，一盏盏地向着下游漂去。
姑娘们欢呼起来。
最后一个往河里放下双鱼盆的是刘玉指。
刘玉指目送着双鱼盆远去，合掌默祷了一会，回身跑上埠阶。
在会馆外搭戏台的人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