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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七杀碑-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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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计,出力的出力,去充除强助弱的好汉,却把我老曹当废物,蹲在客店里受闷气,那我不干,我也得替三姑娘卖点气力,回家乡去也说得嘴响,否则,我得嚷嚷……”杨展一听要糟,他竟学起充惫赖的小孩子来了,又笑又气,却又爱他见义勇为的一股傻劲,自己和他初交,不便说什么,却听得刘道贞和他说道:“谁也没有把你当废物,不过你这一身铜筋铁骨,我都尽知,如果在长枪大戟,十荡十抉的疆场中,你倒可以去得,现在需要的,却是飞行绝迹,随机应变的本领,这种本领,非你所长,如何去得,也罢,明天我和杨兄商量停当以后,总得叫你出身汗,你才没有话说,可有一桩,你得自己留神你的嘴,不要误了人家大事。”刘道贞这样一说,曹勋立时笑逐颜开,坐下喝酒了。酒席散后,大家又闲谈了一阵京城掌故。
  到了起更时分,刘道贞告辞别去。杨展拉着曹勋又谈了一阵,探出刘道贞家世。才知道贞原是黎州大族,黎州有一个牢不可破的恶习,凡是有人登科,有了孝廉或进士身分,便要建立旌坊,逞雄一乡,而且可以役使穷户,摊派富商,名曰“免差”。简直等于土豪恶霸,官不能禁,沿为绅例。到了刘道贞登科成名当口,他独排众议,谢绝应得的恶例,竟率了妻子,搬到临邛去住家了。黎州的人,弄他没法,从此这个恶风气,从刘道贞起,便革除了。
  后来他发妻去世,断弦未续,便进京浪游,曾经上书当道,条呈救时之策,当道虽不能用,却被廖侍郎赏识,请到家中,屈为西席,廖侍郎时时向他请教,宾主极为投契。现在他家中还有老母寡嫂,前妻一子,也由寡嫂管领着。杨展探明了刘道贞家世情形,想起了眼前一档事,心里便暗暗打了主意。
  第二天午后,杨展正和三姑娘密谈刘道贞说有妥策,先去打探线索的事。谈话间,廖侍郎已派车来接。杨展嘱咐三姑娘安心在寓,对于同院住着的曹勋,想法和他谈谈,用话笼络住他,免得他单身出外,酒醉漏风。吩咐以后,自己带着仇儿,上车到廖府去了。
  这天杨展到廖府时,廖侍郎把杨展请到自己内书房,密室谈心。问起刘孝廉时,左右说是清早出去访友,尚未回来,杨展猜是探访线索去了。便一心和廖侍郎盘桓,顺便问问武科廷试的情形。廖侍郎斥退左右,悄悄对他说:“你既然进京,这次武科,当然得应试一下,在你又是轻而易举的事,定然高中无疑,不管时局如何,总得了此心愿,不过武闱高中以后,难免钦派职司,指省效力,到那时却须看事论事,我自会替你想法。老实说,我希望你早回家乡,早慰高堂倚闾之望。我谬充座师,对于有为英年,竟这样劝人涌退,对于朝廷提拔真才,勤劳王事之旨,也说不过去,但是我另有想法。平时和墨仙,讨论未来局势,墨仙见识,比我彻透得多,他说:‘朝廷饷兵两绌,屡失戎机,晋陕民变,已成燎原之势,万一晋陕一失,京城必危,潼关一破,楚豫难保,真个到了这样不可挽救时候,只望江南半壁,划江自守,蜀国天险,防堵得人,或可保存东南数省几分元气,留待中兴之机。’他这几句话,我时常暗存心中,昨夜在相府密议傅总制失陷以后的办法,衮衮诸公,竟无一人说句像样的话,最可笑魏德藻堂堂元辅,别的主意一点没有,却主张把这火急塘报压下,不使上闻,预备暗地和一般当权太监密商以后再说。你想元戎陷贼,兵心解体,这是何等重大的事?大祸已在眼前,还要蒙蔽君上,我忍不住说了几句利害关系的话,反笑我迂执之见,不合时宜。我回来以后,气得一夜没睡。
  你我这样无补时艰的老朽,早该挂冠而隐,无奈见危授命,杀身成仁之念,横亘于胸,此时已非我高蹈之时。至于你,现在尚无官守,和我又不一样了,我也得为国家保全才杰之士,预备他日中兴之佐,何况你在川南,夫妻双杰,人望所归,你的好友象川南三侠,都是绝好臂膀,你如回到家乡,逢到西蜀危难之时,正可振臂一呼,保障一方。墨仙足智多谋,也是绝俗超群之杰,我也预备请他和你们联袂出都,将来可以同你声应气求,保卫桑梓,比较在此作扑火灯蛾,同归于尽,岂非有意义得多?此刻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务必铭记在心!”说罢,竟自老泪纷披,长叹不已。杨展长眉剑立,俊目电射,朗声说道:“师训定必铭心!门生不才,到那时愿毁家纡难,率川南数万乡子弟,乘流而下,扫荡中原,迎师座于黄河之滨。”杨展正慷慨激昂的说着,一个长班,在门外禀报:“居庸关总兵张倜、宁武关总兵周遇吉进京陛见,特来请渴。”廖侍郎向杨展说:“我到外厅会客,你在此等墨仙回来,回头我们再谈。”说罢,到内室更换冠带,预备见客去了。
  杨展独自在内书房,坐不到一盏茶时,长班来请,说是“刘师爷回来了,请杨相公到外书房叙话。”杨展到了刘道贞屋内,两人相见,杨展便问:“刘兄古道热肠,今天外出,定是探寻线索去了?”刘道贞微然一笑,一看左右无人,从自己书桌上青毡底下,取出一封柬帖,交与杨展。杨展仔细一瞧,柬帖上写着,怎样布置,怎样探仇,怎样进身,怎样下手,连如何退身,如何结束,一步步写得层次井然,后面还附着街道四至的简明地图。杨展噍得暗暗点头。刘道贞拱手笑道:“小弟效劳,只有到这地步为止,此后只有静听吾兄的喜音了,要紧的临时运用,随机应变,不要执滞,还得吾兄逐步留神,不要拘泥定策才好,还有我们曹老弟面前,只好实行古人‘民可使由,不可使知’的那句老话了。”说罢,呵呵大笑。杨展却皱着眉道:“刘兄,你这条计,真够得上一个奇字,佩服是佩服,不过却苦了我,万一陷身香国,泄漏春光,闹得焚香捣麝,柳惨花愁,或者阴错阳差,把我当作腧墙穴隙的狂徒,这可掬西江之水,难洗此辱,从此也无脸见江东父老了!”刘道贞大笑道:“杨兄望安,这样重任,非大将军自己出马不可,好在令阃不在此地,尽可放胆而行。”说罢,笑得打跌。
  杨展看了他一眼,心里想说出一句话,觉得时机来至,便没出口。彼此又仔细商量了一阵,已经日影西斜。探得廖侍郎贵宾不断的到来,应接不暇,便辞了刘道贞,悄悄回寓了。
  杨展返寓,在当天晚上,把三姑娘仇儿叫到跟前,悄悄地密谈了一阵,把第一步应该做的事,仔细吩咐明白。
  三姑娘自然心领神会,感激涕零,仇儿却如梦方醒,才明白自己主人带三姑娘进京,原来目的在此。心里正奇怪三姑娘进京以后换了个人,次日淡装素服,沉默寡言,无异一位幽娴贞静的闺秀,主人和她,分居别室,平日兄妹相称,亲而不密,看得莫名其妙,直到此刻主人说明就里。
  自己暗暗惭愧,觉得自己在沙河镇,有点错疑主人了。
  第二天下午,曹勋正在杨展屋内聊天,刘道贞到来,身后却跟着一个乡下装束的仆妇。
  杨展更不细问,便领着仆妇到三姑娘房去了。半晌,杨展回来,身后跟着三姑娘和仇儿,仇儿还扛着一个铺盖。三姑娘进房,向刘道贞含笑见礼,款款道谢道:“诸事蒙刘先生费心关照,实在感激不浅,现在同我兄弟特来告辞,改日再一并道谢罢。”说罢,向刘道贞曹勋都福了一福,便退出房去。仇儿也笑着向杨展说了句:“相公,此刻送我姊姊到亲眷家安身,回头再来伺候相公。”说罢,忍着笑,跟在三姑娘身后也出去了。曹勋瞧得乱翻白眼,不想三姑娘原有亲眷在京?可是仇儿和她,怎地忽然变成了姊弟?而且带去的女仆,还是由道贞替她找来的?忍不住问道:“三姑娘大事未办,怎地走了?”杨展道:“办事不在一时,女流同处一寓,到底不便,让她在亲眷家安身也好。”曹勋听得理路满对,便不再问了。刘道贞却对他说道:“此刻我来接你们两位到廖府寄住,比在嘈杂的客寓,毕竟好得多,你行李不多,也得收拾一下,外面车辆已经备好,我们马上便走。”曹勋听得又是一愣,觉得事情都是突然而来,其中定有说处,定是刘道贞在那儿捣鬼,一时却想不出所以然来。刘道贞又连连催促,只好先到自己房中收拾行李去了。
  廖侍郎原预备接杨展到自己家中,现在听得他同来义妹已经访着亲眷,另有安身之处,杨展已经还来,便将花圃一座精致小花厅,拨作门生寄寓之所。杨展带来的长随们,也安置在小花厅旁耳房内,可以早夕伺候。刘道贞却把曹勋安置在自己书屋的邻室,廖侍郎看在西席面上,对于曹勋,当然也另眼相待。从这天起,杨展和廖侍郎师生周旋以外,常和刘道贞安步当车,出外游览京城景物,偶然也带着曹勋同行。一连好几天,曹勋觉得三姑娘仇儿两人一去无踪,杨展和刘道贞也绝口不提,问起时,两人又浮光掠影的一说,听得摸不着头脑。
  有一天,杨展独自外出。刘道贞也拉着曹勋到街上闲步,向大佛寺街南首走去。经过司礼太监曹府门口,向右一拐,绕到曹太监府后一条僻街上,几步又拐进一条长长的静静的小胡同。走没多远,一家破旧的红漆双扇门外,挂着一块半旧的木招牌,招牌上漆着一个五采荷包,下面写着“南北巧绣,识绵串纱,四季时样,色色俱全。”曹勋笑道:“久闻京城荷包有名,却不料在这小胡同破落户门口出卖,这样冷清清地方,鬼也没得上门。”刘道贞道:
  “你知道什么,京城闹市绣货铺里,有的是带卖荷包的,但是要挑选上上的出色货,还得上这儿来,你可得记住这地方,回家时,可以买几件去送人。”两人串了一阵胡同,便转到热闹街上,进了一家酒馆,对酌了一回,便回廖府了。
  第二天掌灯时分,杨展换了一身华丽的衣冠,只和刘道贞曹勋打了个照面,说是另有约会,便独自走了。刘道贞和曹勋在自己房内对酌,刘道贞问道:“我记得你从前善使一条精铜连环锁子蛇骨鞭,这是你祖传的得意兵刃,这道来京,防身利器,想必带在身边的了?”
  曹勋指着腰里说:“这是我的性命,当然刻不去身。”刘道贞一看房内无人,悄悄问道:
  “你不是愿意帮助三姑娘一点忙吗,现在还愿意不?”曹勋听得一愣,说道:“这何消说得,丈夫一言,如白染皂,你问这话什么意思?三姑娘安身亲眷家以后,一无消息,连杨兄那个小管家都不见了,我正想问你哩。”刘道贞微微一笑,喝了口洒,缓缓说道:“今晚三更,便是你帮忙的时候了。”曹勋一听全身一震,霍地跳起身来,把自己坐的一张椅子,端到刘道贞下首,坐得靠近些,探着身,压着嗓音说:“唔!我说这几天杨兄常常独自外出,你也有点鬼鬼祟祟,不用问,都是你的鬼八卦了?却把我瞒得实腾腾的,到底也用着老子了,好!
  只要不把老子干搁在一边,由你们捣鬼去,我的军师爷,我明白观在你是升帐发兵,想指挥老曹出马了,用不着激将法,水里火里,老子都去,你就痛快说吧!”说着,说着,嗓门的话音,不由得便高了起来。“嘘!”刘道贞急用一指,在嘴上拢一个“中”字,曹勋脖子一缩,舌头一吐,轻轻地说:“没有外人,快说,这几天闲得没事做,连周身筋骨都不得劲儿,拳头痒痒的,擂几个王八羔子,臊臊皮,也是好的。”刘道贞正色道:“你不要把事看轻了,也许你用不着出手,也许你这条蛇骨鞭,要替人家抵挡一阵,不论如何,得听我调遣,事情出入太大,一毫乱来不得!”曹勋点着头说:“依你!依你!”刘道贞又说道:“今晚二更过后,你换身短衣,暗带蛇骨鞭,和一条坚实绳索,悄悄地蹲在那条胡同背暗处所,快到三更时分,定有一辆朱轮绣帜驾着黑驴的精巧车子,在卖荷包的门口停下,车内也许下来一个,或两个女子,你不用管它,等女子进门,赶车的汉子拉到远一点地方息着当口,你便出其不意地扑过去,一下子把他制住,第一不准他出声,把他身上号褂剥下,捆住手足,藏在车内,你却把剥下的号褂,套在身上,抱着赶车鞭子,坐在驾车的位子上,假装抱头打盹,暗暗地留神那家门口进去的人,如果瞧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和尚进去,你得仔细留神和尚的随从,有几个跟进去的?有几个等在门外的?如果你瞧见,有人在暗中料理和尚的跟随,已进门的你不必管,出在门外的,你得帮同下手,不管死活,一个不准他们逃出胡同去,假使风平浪静,你却不许动手。
  此刻我和你说的,无非是一种猜测,也许到时,情形有点不同,好在到了分际,定然有人替你打接应,怎样悄不声的退回来,也有人知会你的。”
  刘道贞和曹勋密谈的时分,杨展打扮得纨绔子弟一般,早已进了那条胡同内卖荷包一家的门。其实他已是轻车熟路,成为这家的入幕之宾,而且摇身一变,变成了脂粉队中,出色当行,挥金如土的王孙公子。原来这家人家,并非真个出卖荷包的破落户,荷包招牌,是个幌子,也是个暗记,门外好像是破落户,门内前几进闲屋,也瞧不出什么来,可是再进去,便别有洞天,曲房复室,宛如迷宫,锦帏绣闱,有如内苑。这家主人,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夫人,上下人等,都称她为九奶奶而不名。据说当年权倾朝野的奉圣夫人客氏,是九奶奶的干娘,因此京城内呈亲国戚,权门豪奸的姬妾们,十九和九奶奶有来往。客氏死后,气焰冰消,九奶奶却手段通天,密营香窟,内赫赫门第的荡妇妖姬,辟一方便之门,同时替一般公子王孙,做了蚁媒蝶使,两面凑拍,于中取利,九奶奶便成了旷夫怨女的广大教主。但是九奶奶眼高于顶,普通人休想问津,凡是入幕之宾,都是经九奶奶亲自选就的,有财有貌的风流男儿,或者是具有特别权势的人物。前几年,香窟并不在此,却是门庭如市,车马盈门,而且黑车四出,用计劫取俊壮男子,囚入迷香窟里,许多少年子弟,竟有因此失踪伤身者,风声闹得太大,御史登了弹章,九奶奶几乎弄得锒铛入狱人、财两失。幸而她平时背有靠山,声气相通,居然弥缝了事。这一来,九奶奶匿迹销声,藉着司礼太监曹化淳的庇护,悄悄迁居于这个僻巷之内,不敢像从前明目张胆的大做,居然想入非非,用荷包为记,只偷偷摸摸做些旧日生涯。可笑曹太监庇虎伤身,引狼入室,府内一群姬妾,正在广田自荒,得此近水楼台,岂肯放过?早和九奶奶结成不解之缘,另订密约了。
  刘道贞倜傥不羁,也许在九奶奶家,曾作入幕之宾,也许耳熟能详,深知内幕。为了三姑娘的事,运筹帷幄,居然想到这条线索上去。他自己并没露面,指明地点,暗授方略,由杨展单独前往,以挑选荷包为名,敲门而入,杨展进门时,只有一个龙钟的老妪应门,领到第二进院落穿堂小坐,老妪便自退出。堂内设备,并不起目,无非应有尽有而已。半晌,一个垂髫雏婢,从屏后出来,捧着一盏香茶待客。杨展已经明人指教,九奶奶诡计多端,恐怕这盏香茶内有把戏,那敢沾唇,便向雏婢道:“我要挑选上等的各式荷包,你家货样可曾完备……”一语未毕,屏后笑道:“上等货应有尽有。”从这句话音里,转出一个画眉裁鬓,面如银盆的贵妇人来,看脸上依然明眸皓齿,还留着一点少妇丰姿,而且翠羽明铛,一身内家装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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