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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七杀碑-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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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障半壁,少康偏旅,亦能中兴,人定也许胜天,未来事岂可逆料,也顾不得这许多,且食蛤蜊休问天,对!一杯销万古,再酌失乾坤。”说罢哈哈一笑,端起面前酒怀,一饮而尽。
  刘道贞对席是曹勋,他听了他们闹了半天文绉绉的之乎者也,自己插不进话去,虽然听不大懂,察音辨色,自然也明白他们牢骚的意思,他又想起了沙河镇那位巡检的卑鄙行为,几杯下肚,酒兴上涌,他也没有考虑身居客席,也没有顾虑主位上,是身居显职的兵部侍郎,在刘道贞活风一停,哈哈举杯当口,他不知怎么一来,怪眼一瞪,把手一拍桌子,高声说道:
  “朱家坐了二百数十年皇帝交椅,一代不如一代,大约气数已尽,偏又宠信一般混帐行子的太监,活该倒楣,这是朱家的事,让朱家自己料理去好了,要我们愁眉苦脸怎么?俺在沙河镇受了一肚皮肮脏气,不是杨兄苦劝,俺早快马加鞭,回转自己家乡了!”
  这位粗豪的曹勋,毫没遮搁的敞口一说,大家听得惊呆了,廖侍郎更是惊得瞠目直视,背脊冒汗,暗想这位傻哥,竟敢在我面前,大声疾呼地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如果被东厂校尉们听去,不但这位傻哥罪灭九族,连我也得陪他吃一刀,这可受不了。正想发话阻止,刘道贞忙站起来,拉着曹勋急急地说:“你吃醉了,快上我屋去,静静地躺一回便好了。”
  说罢,不由分说,拉着曹勋便出厅去了。席上的杨展,也满身不得劲,忙说:“老师恕罪,曹兄来自田间,性又粗直,说话不知禁忌,实在太……”廖侍郎不住的摇头,忽然低声笑道:
  “你以为我恼他么?我是惊他这样大胆,楞敢说这样石破天惊的话,正惟他来自田问,突然在这儿说出这样话来,正是我们在朝的,连做梦都不曾想到的话,他既然说得出来,可见在野的无数人们,心里都难免有了这样念头,民心如此,大事去矣!不过他说的在沙河镇受了一肚皮肮脏气,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杨展便把沙河镇人蝟募化,曹勋打不平的事,说了。
  廖侍郎叹息道:“原来那位曹君,未到帝都,便受气恼,这就无怪其然。其实这种肮脏气,在天子脚下的人们,已是司空见惯,受之若素了。不用说异常百姓,即就执示钧衡的大学博士魏德藻,和我们那位兵部尚书张缙彦两位大老来说,那一天不仰承权监曹化淳王之臣等鼻息?
  堂堂宰相和尚书,都变成虚设,几乎成了权监的清客。这里边也要怨几位大老骨气毫无,一味恋栈,遂弄得斯文扫地,我这不合时宜的侍郎,也只有满腹牢骚,书空咄咄罢了。”杨展一听朝廷弄成这样局面,怪不得陕晋等省分,变乱纷起,剿抚两穷。最可注意的,廖侍郎提到司礼太监曹化淳上去,立时想起三姑娘报仇之事,不禁问道:“老师所说权监曹化淳等,这种不学无术的宫掖小人,偶得至尊宠信,便要妄作威福,颐使廷臣,古今原是一辙,学生在路上,还听说曹监提督九门,掌握金吾,家中还养着匪盗一流的亡命之徒,照这样情形看来,大明二百几十年的江山,真要断送在这般人手上了。”杨展是故意用话打探,果然,廖侍郎轻轻一拍桌沿,悄悄说道:“岂但如此,府第连街,广置姬妾,一个太监,居然广置姬妾,你想,这其间还堪设想吗?我们这条大佛寺街南首尽头,一所崇焕辉煌,胜似王侯的府第,便是他的私宇,你路过时,冷眼一瞧,便可推测八九了。”杨展听得,便暗暗记在心里。
  师生密谈之间,忽然门外抢进一个亲随,向廖侍郎禀报,说是:“此刻张尚书派人来请大人,火速到宰相魏大学士私邸,商议机密大事,张尚书已经先去了,下人们私下打探,据张尚书派来的亲随说:‘新派陕西总制傅宗龙傅大人,到任不久,又受了闯王李自成圈套,傅大人已经生死不明,’这消息和上年总制陷身时一般,仍然从河南福王府转来的消息,用八百里火急塘报,飞递进京。塘报来投兵部,先送到尚书私邸,还是刚才的事。”廖侍郎一听这样消息,倏地站起,一跺脚,长声喊道:“完了!我这位前任傅年兄,又踏上了乔年兄覆辙,局势糟到如此,京师屏藩的陕晋,非我有矣!看情形潼关一道锁钥,岌岌可危,河南的福王,大约已寝不安席了!”说罢,命亲随们快去套车,又派一个下人,去请刘孝廉替我陪客。这时杨展已离席而立,便说:“师座军书旁午,国事要紧,学生改日再来叩谒,就此告辞。”廖侍郎连连摇手道:“我们通家世谊,非比寻常,不必拘泥,墨仙才高学博,识逾恒流,你们大可一谈,便是你进京会试的事,和都城一切情形,他也可以源源本本告诉你。”
  正说着,刘道贞已雅步而入。廖侍郎便把新得消息,匆匆一说,便自赶赴相第,议事去了。
  刘道贞陪着杨展终席以后,邀到他安砚的书室,促膝茗谈,杨展一瞧曹勋不在室内,问起情形,才知刘道贞已派人送他回鸿远客寓去了。刘道贞笑道:“曹勋是我总角之交,性情亢直,宁折不弯,世传武艺,臂力绝伦,又是世袭指挥,上年春季东寇窥边,震动几辅,我偶托回川便人,捎封信扎与他,劝他驰骋边疆,克振家声,不料他真个来了。可是今昔异势,局面不同,他到了沙河镇,一怒欲回,虽然他素性如此,其实此举却非常人所及,便是小弟在此孤奇,毫无官守,无日不起还庐之思?只因居停情重,一时不便出口,现在体察情势,危巢覆卵,凛乎不可再留,也许和诸位可以联辔出都呢。”杨展说道:“看情形小弟进京会试,也是多此一举,老母倚闾,白云望切,小弟也心灰意懒了。”刘道贞道:“这却不然,天生人豪,才为世用,冥冥中自有安排,便是杨兄甘愿韬光隐晦,事情到来,恐怕不由自主。
  至于武闱应试,凭真才实学,扬名天下,与阿媚权门,尸位素餐者不同,贵座师爱才念切,到时定有安排。川南来人及贵座师,时道吾兄及令阃侠义轶事,久已心折,我看老兄,现在像是怀着什么心事似的,而且神色之间,也带着肃杀之意,难道此来京师,曾有什么不平之事遇到,动了扶危救困的侠义肝胆,想要一试身手么?”杨展听得,猛吃一惊,暗想这人真了不得,居然在我面色上,隐隐道着了三姑娘一档事,此后言语举动,还得当心才好。转念之间,不觉微一沉吟。刘道贞拍手笑道:“何如,事蕴于心,气现于面,这一猜测,许是给我料着了吧?吾兄初到京城,地理不熟,人情隔膜,小弟虽无缚鸡之力,也许可以借箸代谋,参与末议,借他人杯酒,浇浇自己块磊,也是一桩快事,”说罢,呵呵大笑。杨展被他当头一罩,微微一笑,却暗地留神刘道贞词色之间,锋芒毕露,豪迈过人,并非有意推敲,确是肺腑之语,大有倾心结交,一见如故之意。心里暗暗打了个主意,故意不理会他的活锋,很从容说道:“此番进京,得与先生结交,便觉此行非虚,倘蒙不弃,明晚在寓所当治杯酌,恭候驾临,还要替先生引见一位风尘奇士,藉此也可倾谈一切。”刘道贞向杨展看了几眼,笑道:“奇士定有奇闻,却之不恭,一定遵召。”杨展暗暗好笑,便与刘道贞订了明晚之约,告辞返寓了。
  第二天,白天无事,杨展又是世代守乡居富,并非仕宦一流,京中也没有几个戚友,只和曹勋到近处名胜处所,随意游玩了一阵,便回寓来。暗地和三姑娘说明自己听得的曹太监家中的情形,又说出今晚约廖府西席刘道贞到寓便酌,“此人虽是文士,却非常人,人既豪爽,胸多智谋,京城地面,他又熟悉,你报仇的事,也许着落在这人身上,他来时,只看我眼色行事便得。”当下吩咐仇儿,知会店柜,在寓中代办一桌精致可口的酒席,晚上应用。
  西山日落,灯火万家,刘道贞翩然而来。杨展迎入自己屋内。曹勋也闻声赶入。曹勋是中途结伴,同行同寓的同乡,又是刘道贞的好友,当然是请他作陪,不过心头蕴藏着三姑娘一段事,在这位心口如一,时发傻劲的曹老乡面前,能否遥露出来,却有点踌躇了。
  灯红酒绿,主宾入座,仇儿在旁伺应。酒过数巡,刘道贞问道:“昨夜杨兄所说那位风尘奇士,何以未见?”
  杨展指着左面空座上说道:“早已虚左而待,一忽儿便来。”说罢,向仇儿说道:“拿琵琶来!”仇儿出去,便把三姑娘铁琵琶拿进房来。杨展接过,搁在空席桌沿上,向刘道贞说:“刘兄博通今古,请鉴赏一下,这琵琶的异样处。”刘道贞站起来,俯身细察,用手弹了弹弦索,掂了掂轻重,立时面现诧异之色,向杨展看了一眼,正想说话,忽见房帘闪动,袅袅婷婷地走进一位蛾眉淡扫,装束雅素的美人来。杨展站起身来,指着上面刘道贞说:
  “义妹,这位便是我说的刘孝廉道贞先生。”又指着三姑娘说:“这是小弟在邯郸道上,结盟的义妹,也就是昨夜所说的风尘奇士,我辈襟怀磊落,萍踪偶聚,刘兄定不拘泥世俗之见,以男女为嫌,正可请我这位义妹,弹套琵琶,向刘兄请教。”刘道贞万不料所谓风尘奇士是个女子,而且被杨展恍惚迷离地一介绍,桌上琵琶,又是精铁所制,与众不同,明知杨展这样人杰,无端在半途结识这位义妹,其中定有非常之事。既称义妹,却又令同席献技,事甚兀突,颇出意外。一时倒有点莫测高深了。
  三姑娘垂眉敛目,向刘道贞福了几福,又和曹勋,打了个招呼,便盈盈地在左席坐了下去,拿起桌上铁琵琶,微一侧身,正了一正弦音,竟默不出声叮叮咚咚弹起琵琶来了。刘道贞是个九流杂学,无所不窥的人,原是一个倜傥不群的人物,音乐一道,自然也是内行。一听铁琵琶弹出来的音韵格律,和普通琵琶,完全不同。弹的调门,却听得出来,是失传的古调“风尘三杰。”他一听她弹着此调,心里一动,不禁向三姑娘背影掠上一眼(因为三姑娘是侧身朝外的),同时又向主位上的杨展察看。见他面含微笑,拿着一支牙箸,轻轻敲着桌沿打拍子。女子对席的曹勋,音乐完全外行,统没理会,只顾喝酒。刘道贞静心细听,觉得音韵非凡,渐入佳境,似乎几根琴弦中,有时曲曲传出儿女的柔情,有时也隐隐地起了英雄的叱咤,忽柔忽刚,忽扬忽抑,便像风尘三杰,在那儿对话一般。等到调终音绝,刘道贞还昂着头痴痴地在那儿欣赏,耳朵边似乎还存着袅袅的余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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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卖荷包的家
 
  三姑娘一曲弹罢,轻轻把琵琶搁在身后茶几上,盈盈地立起身来,对杨展低低地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便退下席来,远远地向刘道贞微一敛衽,竟悄悄地退出房去了。
  刘道贞离席还揖时,见杨展任她退席,并没挽留,自己嘴上急想说话,一时又不便说些什么,两道眼神把三姑娘一直送出房外,如有所失。心想这女子有点怪道,悄悄地进来,悄悄地退去,始终没有开口说话,只轻轻和杨展说了一句,也听不出字音来,所谓风尘奇士之奇,大约便在此处了?他无精打采地坐下,一时竟有点惘惘然。
  刘道贞的神情,逃不过杨展两眼,故意问道:“这位义妹的琵琶,还能入耳否?”刘道贞精神一振,连赞“妙绝,妙绝”忽地上身一探,很迫切地问道:“杨兄恕我冒昧,这位姑娘端淑中寓流丽,秀媚中隐英爽,用的是生平仅见的铁琵琶,弹的是“风尘三杰”的逸调,吾兄又故作惊人之笔,布成匣剑帷灯之局,如此种种,定有所为,如蒙不弃,认为可交,何妨肝胆相示,遣此良夜呢。”杨展暗暗一乐,先不开口,却向曹勋瞟了一眼。刘道贞立时觉察,嘴上哦了一声,向曹勋问道:“你和杨兄结伴来京,杨兄和那位姑娘结盟义妹的经过,你当然比我清楚得多了?”
  曹勋大笑道:“俺在沙河镇拜识杨兄时,那位姑娘已经在杨兄身边,俺又不像你事事讲究掘根刨底,怎会比你清楚呢!”刘道贞微一思索,笑道:“我现在要和杨兄密谈一下,也许事关隐秘,只许你听在耳内,却不许你随口乱说。”曹勋怪眼瞪得老大,高声说道:“我喝我的酒,你谈你们事,听不听由我,说不说由你,你们信得及我时,便在我面前说,信不及我时,等我吃喝完了,避开了你们以后,再说未迟。”杨展一听,这位老乡说话,真像打铁一般。刘道贞却满不在意,点点头说:“好了!我信得及的。”说了这句,又向杨展笑道:
  “我这位总角之交,刚而非怀,勇而有信,关系朋友重大之事,他是极有分寸的。”刘道贞这样一说,明明是催杨展开口,急于一探三姑娘的隐情了。
  杨展挥手命仇儿退出。一面殷殷劝酒,一面便把三姑娘立志报仇,进京寻访花太岁——
  便是司礼太监曹化淳养在府中的拈花寺八指禅师。自己怜她一番苦心,业已允她相机臂助,带她来京。男女同行不便,又怜她身世孤单,遂结为义兄妹,预备助她成功以后,再替她谋个终身的归宿。但是初到京城,人地生疏,万不能鲁莽从事,必定要布置周密,一击而中,还要事成以后,一毫不露破绽,使人无从捉摸才好。吾兄才识过人,这档事还得请教大才相助,示以机宜,非但三姑娘感铭骨髓,戴德如天,连她家惨死凶手的幽魂,也衔恩于地下了。
  杨展悄悄地说出底蕴,曹勋也听得两眼直勾勾的出了神,刘道贞却默不出声,两眼微闭,不住地在那儿思索。他半晌不说话,大家都沉默了。许久,才见他双眼微睁,射出精光,向杨展点头道:“此事如若先探仇踪,然后飞身入室,潜身伺隙,阻击歼仇,非但三姑娘身有武功,还有吾弟这样大行家扶持臂助,也许手到擒来,并非难事,但是据我所知,曹宅确有八指禅师其人,据说,武功绝伦,为曹监侍卫之首,八指禅师以下,恩养的四方武士,不下二三百名,平时曹监出入,前呼后拥的校尉,便不下百余人,夜晚防护院宅,稽查出入,必定戒备更严,万一稍有疏漏,一击不中,便误大事,何况京城非外省僻县可比,吾兄又是扬名乡土,具有身家的人,加上武闱廷试之日,大约还要半月以后,岂能轻身涉险,贻害无穷?
  正如杨兄所虑,必须一击而中,还要不露破绽才好。这样看来,当然要计策万全,才能下手,因此我想到一条线索,从这条线索上,得到一个奇计,不过此时还不便明言,明天我得先暗暗访明了这条线索,才能安排下手的步骤。大约明天廖侍郎下朝以后,定要来请吾兄叙话,那时或可与兄密商此事了。”杨展听他想得奇计,满心喜悦,不料还得查明线索,话来明说,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倒被他弄得心痒难搔。自己还未开口,曹勋便抢着说话了:“我知道你肚皮里,有的是希奇古怪的鬼八卦,不然,我们小时候一淘顽耍的弟兄们,为什么替你取个绰号,叫做赛伯温呢?不过你既然替杨兄想了个鬼八卦,何必再扭扭捏捏,吞吞吐吐的令人难受?直接了当地先说明了,岂不痛快!”杨展听得大笑。刘道贞伸手拍着曹勋肩膀,笑道:“没有你的事,喝酒是正经。”曹勋忽地一跳而起,指着刘道贞说:“怎么,没有我的事,那不行,你们用计的用计,出力的出力,去充除强助弱的好汉,却把我老曹当废物,蹲在客店里受闷气,那我不干,我也得替三姑娘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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