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大传(周远廉)-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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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四,不骄不停,乘胜前进。虽蒙皇天眷佑,赐与小康之政,且年登古稀之寿,但不能因此而自满而停滞,现在仅系“小康”,还需不断努力,一定要“励慎终如始之志,以竭力敬天法祖,勤政爱民”,否则,行百里半九十,因耄荒而陨越,就要辜负天恩了。因此要以彭元瑞之九颂为规为励,必将大有补益。
简而言之,此时的古稀之君弘历,还是颇为明智的,壮志未泯,雄心未已,还在继续励精图治,欲建更大功勋。当然,他已相当自负了,而且,这一毛病更逐渐恶性膨胀,致成大害。
二、《御制十全记》
乾隆五十七年十月一初三日,八十二岁的乾隆皇帝因允准廓尔喀国王拉特纳巴都尔修贡停兵议和,亲撰《十全记》,记述执政以来的“十全武功”,谕令军机大臣将此文缮写满、汉、蒙、藏四种文字,建盖碑亭,“以昭武功而垂久远”。其文如下:
“《御制十全记》曰:昨准廓尔喀归降,命凯旋归师诗有‘十全大武扬’之句,盖引而未发,兹特叙而记之。夫记者志也,虞书朕志先定乃在心,周礼春官掌邦国之志乃在事。……则予之十全武功,庶几有契于斯而可志以记之乎。十功者,平准噶尔为二,定回部为一,扫金川为二,靖台湾为一,降缅甸、安南各一,即今之受廓尔喀降,合为十,其内地之三叛么么,弗屑数也。前己酉廓尔喀之降,盖因彼扰藏边界,发偏师以问罪,而所遣鄂辉等未宣我武,巴忠乃迁就完事,致彼弗惧,而去岁复来,以致大掠后藏,饱欲而归,使长此以往,彼将占藏地,吓众番,全蜀无宁岁矣。是以罪庸臣,选名将,励众军,筹粮饷。福康安等感激朕恩,弗辞劳苦,于去岁冬月即率索伦、四川降番等精兵,次第由西宁冒雪而进,今岁五月遂临贼境,收复藏边,攻克贼疆,履线险如平地,渡溜要若蹄涔,绕上袭下,埋根批吭,手足胼胝,有所弗恤,七战七胜,贼人丧胆。及兵临阳布,贼遂屡遣头人匍匐乞降,将军所檄事件无不谨从,而独不敢身诣军营,盖彼去岁曾诱藏之噶布伦丹津班珠尔等前去,故不敢出也。我武既扬,必期扫穴犁庭,不遗一介,亦非体上天好生之意,即使尽得其地,而西藏边外,又数千里之遥,所谓不可耕而守者,亦将付之他人,乃降旨允降班师,以蒇斯事。昔唐太宗之策领利曰:示之必克,其和乃固。廓尔喀非颉利之比,唐边殊长安之近,彼且乞命吁恩,准之不暇,又安敢言和乎。然今日之宣兵威,使贼固意求降归顺,实与唐大宗之论有所符合。昔予记土尔扈特之时,于归降归顺已悉言之,若今廓尔喀之谢罪乞命,归降归顺盖并有焉,以其悔过诚而献地切也。乃知守中国者,不可徒言偃武修文以自示弱也。彼偃武修文之不已,必致弃其故有而不能守,是亦不可不知耳。知进知退,易有明言,予实服膺弗敢忘,每于用武之际,更切深思,定于志以合乎道,幸而五十七年之间,十全武功,岂非天贶。然天贶逾深,予俱益切,不敢言感,惟恐难承,兢兢惶惶,以俟天眷,为归政全人,夫复何言。”[2]
这篇御文充分体现了乾隆帝此时志得意满、文过饰非、讳败扬胜的真实形象。从前述历次“武功”看,总的来说,他是取得了相当大的成就,但是,至少有五个问题他不应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其一,“十全”不全。这十次用兵并非每次皆胜,所谓“十全武功”,实际是功不满十,一征金川,见难收兵。缅甸之役,将军、一等公明瑞败死小猛育,经略大学士傅恒受挫老官屯,被迫允和,匆忙后撤。出征安南,统帅孙士毅狼狈逃归,提督战死,全军溃败。初征廓尔喀,双方既未正式交锋,钦差大臣巴忠还附合藏区噶布伦之议,丧权纳币赎地,当然也谈不上凯旋回朝。仅此而论,十全武功就有四不全,就有四次失败,怎能冒称是十战十胜之“十全武功”?
其二,胜中有败。以取胜之六大武功而言,也不是所向无敌势如破竹,而且还曾遭受重大挫折。征准部,定北将军班第丧命于乌兰库图勒;定回疆,定边将军兆惠被困黑水营;一“扫金川”,定边将军、大学士温福中枪而死,清军溃败于木果木;“靖台湾”,参赞大臣、一等义勇伯被围于诸罗,险至身亡城毁,将军常青龟缩于郡城;二征廓尔喀,七战七捷之后,大将军、大学士、一等公福康安差点死于敌军刀下,清军“死伤甚众”。照此说来,这种“武功”也有其不甚光采之处。
其三,敌弱我强,机遇良好。“十全武功”之战败者,多系弱于清朝。大小金川人户不过三万,准噶尔汗噶尔丹等虽曾威震西北数十年,但到了乾隆十几年时,纷争内乱,新汗达瓦齐昏庸贪杯,阿睦尔撒纳又德不服众,一盘散沙,回部大小和卓更是无能,林爽文、庄大田士卒仅只三四万,哪系拥有亿万臣民之“天皇帝”对手。缅甸、安南、廓尔喀之王虽系创业之主,但僻处边远,又不愿与清朝长期对立,积极争取朝贡通商停战修好,为乾隆帝败而后“胜”提供了条件,否则,这些“武功”也是难以取得的。
其四,军威不壮。八旗劲旅曾经名扬夭下,以少胜多,攻无不克,建立了幅员辽阔的强大的大清国。然而先祖们的赫赫战功,已成历史陈迹,入主中原一百年以来,坐享厚禄,养尊处优,当年“万人敌”、“巴图鲁”的儿子、孙子、曾孙和玄孙们,绝大多数都变成了不文不武、贪生怕死、畏敌怯战的纨绔子弟,象开国元勋弘毅公额亦都之曾孙经略大学士一等公讷亲、定边右副将军二等公达尔党阿,开国元勋直义公费英东之玄孙定边左副将军二等公哈达哈,勇将总兵任举之子任承恩,一等海澄公黄梧之玄孙黄仕简,皆因在“十全武功”中贻误了军机而被诛戮或削爵。乾隆六十年中惟一算是略有帅材的仅是定西将军、大学士、一等诚谋英勇公阿桂,能算得上勇将且屡立功勋的,也只有一等超勇公海兰察一人,另外,一等武毅谋勇公兆惠、一等诚嘉毅勇公明瑞、一等襄勇伯明亮、忠锐嘉勇贝子福康安,也还算是颇能征战之将,其余多达数千名的将军、副将军、参赞大臣、提督、总兵、副将,就很难说有过什么重大贡献了。六十年之久稍能算作是帅材、将材之人,就只有上述屈指可数的几位,而且都是新涌现出来的。八旗士卒也是积久疲弱,不敢言战,十大征战中,清军主要由绿营、土兵组成,满兵仅占少数,而且还多系东北满兵和索伦兵。这样的将帅和士卒,其战斗力之弱自然是显而易见的,所以二征金川,以十万之兵对付区区二三万“番人”,还打了五年,用银七千万两,这种武功的确是来之不易。
其五,庙谟常误。乾隆帝在“十全武功”中的指挥,应当说还是卓有成效的,在大多数战役战斗中,他的决策和部署还是明智的、正确的,这是主流,不能抹煞,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也常出差错,调度欠妥,第一武功的金川之役,便是在选错了对象、时间、将帅的条件下进行的,只能以不胜而结束。征准部的前一阶段,“以准攻准”的谬误,任帅不当,定回疆初期的小看对手,错攻缅甸轻敌冒进,等等,都曾导致军事上的重大挫折,损兵折将,一败再败。
这些重大问题本来应在总结十次用兵的《十全记》中反映出来,可是乾隆帝却对此只字不提,这只能说明他的自满骄傲讳过喜功已经到了万分严重的程度了。
三、学士尹壮图直言时弊 皇上错估政局文过拒谏
乾隆五十五年十一月十九日,乾隆帝下达了一道极为错误的上谕,斥责内阁学士尹壮图所上奏折之非。此后直到五十六年二月初四日将尹降职为止,在近三个月里,他多次下谕,历数尹之奏述系“希荣卑鄙,饰词谎奏”,不厌其烦地重复盛世恩典,一时成为震动京师的大事。尹壮图所奏为何?特别是皇上如何批驳,值得一究。纵观此事原末,才知乾隆帝此举,既系非常荒谬,又十分清楚地表明了其之内心境界实为低下。原来,尹壮图奏称:近来规定,总督、巡抚有过,可以“罚银数万,以充公用”,而贷其罪。此制不妥,因为督抚如能自请认罚银两而获宽免,则“在桀骜之督抚、借口以快饕餮之私”,即清廉者亦不得不希望属员资助,“日后遇有(属员)亏空营私重案,不容不曲为庇护”,因此,“是罚项虽严,不惟无以动其愧惧之心,且潜生其玩易之念,请永停罚银之例、将罚项改记大过若干次。如才具平凡,或即罢斥,或量予京职,毋许再膺外任”。[3]
尹壮图此奏,本不算是错误,奏中所讲督抚派令属员交银,以及属员藉此挟持上司之事,早已层出不穷,若从制度上加以预防,未必非计,即使所见欠妥,尽可置之不理,几十年来臣工进呈几千几万道奏章,真知灼见者有几?还不是“报闻”了结,不值得大惊小怪,此章亦可照此办理嘛。不料,乾隆帝阅过此疏后,甚为不满,于五十五年十一月十九日下谕,指责尹壮图所言对“贪黩营私自蹈重罪”之官,处以罢斥或改用京员,是“名为严之,实以宽之”,“各督抚必感尹壮图此奏矣”。他也讲到,尹壮图这样上奏,可能已知实有其弊,命其指明违法之督抚、属员的姓名,如果察实,必重治其罪。[4]
尹壮图遵旨复奏说:“各督抚声名狼藉,吏治废弘”,经过直隶、山东、河南、湖广、江、浙、广西、贵州等省地方,“体察官吏贤否,商民半皆蹙额兴叹,各省风气,大抵皆然”。“疆臣中惟李世杰、书麟独善其身”。[5]尹壮图确实是个书呆子。这个在乾隆三十一年就已考中进士之人,经过二十四个春夏秋冬,却始终在礼部主事、郎中、御史、学士中转来转去,外而抚台、藩、臬之位,内而九卿之缺,皆未谋上,可见其从政乏术。他也不想一想,这样的复奏,会带来什么后果?他之奏疏不是仅只指责某省某位总督或二三省、三几省的制台大人、抚台大人,这已经蕴藏着很大危机,他还将全国各省的总督、巡抚通通囊括在内,一网打尽,斥责他们是“声名狼藉”,所辖省区是“吏治废弛”,商民对官员之贪婪横行是痛心疾首,“蹙额兴叹”,并且是“各省风气,大抵皆然”。这样一来,尹壮图谴责的范围就太广泛了,涉及之人太多了。不管尹壮图是出于何种考虑,是有意还是无意,但事实上他的矛头是直接对准了整个官僚集团。总督、巡抚固然是其命中之的,藩臬二司、道、府州、县官员也不能幸免,全国的地方官都是贪官劣员,各省吏治俱皆废弛。而且,进一步看,这几千名“父母官”是怎样上任的,还不是由大学士、军机大臣、吏部户部尚书等九卿,亦即中央机构高级官员推荐、奏准而委派的,他们这样声名狼藉却能安然无恙稳坐大堂,自然是朝廷没有觉察,如其罪过属实,京师部院大臣和阁辅皆有失察之过,俱有徇情容隐之责,并且还可能有纳贿交结通同作弊之嫌。这样一来,从朝中一二品大臣到省府州县官员,不是赃银上万两的贪官墨吏,就是隐恶、徇情、党庇的庸相劣臣,由这上万名官员组成的官僚集团岂不是腐朽透顶,岂不应予清除,重建新的执政集团?尹壮图更没有想到,照此追究下去,必然要涉及到当今皇上。京师、地方官员如此贪婪、无能,自诩明察秋毫任人惟贤的乾隆皇帝又当何罪?如果民皆怨叹,爱民如子自封“盛世”的万岁爷又该有何想法?英明天子岂不成了重用劣员、残害百姓的暴主昏君,皇上能不生气?将生何种后果?
局势正是朝着不利于尹壮图的方向迅速发展的。尽管尹壮图所说,确系实情,讲清了时弊,但是,执政初期曾多次下谕鼓励臣僚直言诤谏之乾隆帝,这时却大发雷霆,屡降明旨,严责尹壮图。他于五十五年十一月初十日,即览尹之疏的当天,便下达专谕说:自己勤政爱民,惩治贪官;“从不稍存宽假”。“自御极以来,迄今已五十五年,寿跻八秩,综览万几,自谓勤政爱民,可告无愧于天下,而天下万民亦断无泯良怨朕者”。“若如尹壮图所奏,则大小臣工等皆系虚词贡谀,面为欺罔,而朕五十余年以来,竟系被人朦蔽,于外间一切情形,全无觉察,终于不知者”。著尹壮图将何省亏空等弊一一指实复奏,否则将“自蹈欺罔之咎也”。[6]
他随即连下谕旨,继斥其非,并命户部侍郎庆成带尹壮图往查各省仓库。庆成所至省府,“辄游宴数日,乃发仓库校核”,当地官员早已设法挪补,故所察仓库皆完满无亏,尹壮图毫无办法,只有自认罪过请求处分。乾隆帝抓住此事,多次下谕严厉斥责尹壮图。现将其于五十六年正月初十日一道总结性的渝旨,摘录如下:
“前据尹壮图具奏,督抚因有赔项,派累属员,以致仓库多亏,小民兴叹,屡经降旨询问,尹壮图全改其言,虚誉朕爱民勤政。及至讯其实事,尹壮图节次复奏,总不能指实一人一事,因令庆成带同赴山西、直隶、山东、江南等省,盘查仓库,俱无亏短,是尹壮图逞臆妄言,其罪已无可逭。……
至其所称吏民蹙额兴叹之语,则实造作无稽天良尽泯之言,不可不辨。试思我国家列圣相承,厚泽深仁,洽于寰宇。圣祖仁皇帝御宇六十一年,普免天下钱粮一次、漕粮一次。世宗宪皇帝十三年中,整纲饬纪,内外肃清,爱民实政,不可殚述,其时因筹办西北两路军粮,未暇议及普蠲之事。迨朕缵绪承庥,临御五十六年,偏灾赈恤,蠲贷频施,以及修筑河工海塘,捍卫民生,所费何止万万。而普免天下钱粮四次、漕粮二次,为数又不啻数千万万,孚惠闾阎,有加无已。朕历观史册,自胜国以溯汉初,仅有汉文帝赐农民田租之半,史臣已侈为美谈,从未有如我朝普免正供再三再四者。朕爱养黎元,如伤在抱,惟恐一夫不获,施惠犹以为不足,是以宵旰忧劳,勤求民瘼,迨今年逾八秩,犹日孜孜,无事无时不以爱民为念,虽底小康,犹怀大惕,从不肯矜言示惠。……乃尹壮图忍为此蹙额兴叹之言,直似方今天下民不聊生,不特诬及朕躬,并将亿兆黎民爱戴悃忱,全为泯没,故不得不将朕子惠元元之实政实心一为剖析。……兹如尹壮图所言,竟已民不堪命,何以百数十年海宇清宁,地方无事,即有王伦、苏四十三、田五、林爽文等一二乱民聚众滋事、亦无不立就扑灭,民皆安堵。……
至于宫中嫔御,以及给使女子,合之皇子、皇孙等乳妪使婢,约计不过二百人,实从古宫闱所未有。朕以躬行节俭为天下先……
至现在纪纲整肃,内外大臣实无敢有营私枉法者。康熙、雍正年间,虽法度严明,吏治整饬,尚不免有明珠、徐乾学、索额图、噶礼、隆科多、年羹尧诸臣窃权交结,鄂尔泰、田文镜、李卫亦尚有三家鼎峙之说。自朕临御以来,大学士傅恒为朕倚任多年,恪恭奉职。讷亲亦为朕所向用,因贻误军机即行正法,而平日居官并无贪黩之事也。且近日总督中,如福康安为联信任之人,毕沅与前任总督书麟、李世杰辈均系素能办事者,有敢于公然角立门户营私舞弊者乎?其有贪婪不法如王亶望、陈辉祖、国泰、郝硕诸人,一经败露,无不立寘典刑,天下各督抚当此吏治肃清之际,即有不肖之心,亦必默化潜移,岂敢以身试法!夫各督抚……倘谓藉端赔项派累属员,则断断不敢为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