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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章

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完本)-第2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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袍一双丝绵靴便往孟尝君身上穿,孟尝君一甩手:“没听见么?给春申君!”侍女惶恐道:“这是大人的衣物,别人不能穿。”孟尝君高声道:“岂有此理?谁冷谁穿!我来。”说着拿过衣服手忙脚乱来往春申君身上套,春申君笑得直喘气:“噢呀呀,自己光着身子,还给别个乱包乱裹了?”一边说一边将身上的绵被又胡乱捂到孟尝君身上。孟尝君推脱间不意踩着被角跌倒,连着春申君也滚到了地上,两人在厅中滚成了一团,也笑成了一团。


    就在这片刻之间,侍女已经拿来了另一套绵袍绵靴与大筐木炭。两人分别将衣服穿好,坐到炭火烘烘的燎炉前,却是感慨唏嘘不知从何说起。孟尝君猛然醒悟,立即吩咐上鱼羊炖兰陵酒。春申君本是星夜奔驰而来,正在饥寒之时,自然大是对路,一通吃喝,脸上顿时有了津津汗珠,人也活泛起来了:“噢呀孟尝君,你将我火急火燎地召来,哪路冒烟了?”孟尝君看着他须发散乱风尘仆仆的模样,心中大是感动:“春申君星夜兼程,田文实是心感也。”春申君道:“噢呀哪里话了?你有召唤,我能磨蹭?说事了。”孟尝君却是一叹:“事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见一个熟人,说一番实话而已。”春申君不禁一阵好笑:“噢呀孟尝君,人说你急公好义,果然不虚了,将我黄歇千里迢迢弄来,就是教我陪你做义士了?”


    “先别泄气,包你此行不虚。”孟尝君诡秘地笑了笑。


    偎着烘烘燎炉,两人佐酒叙谈,一直到了五更鸡鸣。


    次日过午,孟尝君来到驿馆请张仪出游佳地。张仪笑道:“海风如刀,此时能有佳地?”孟尝君笑道:“张兄未免小瞧齐国了,走!一定是好去处。”张仪眼睛转得几转笑道:“好,左右无事,走走了。”进去一说,嬴华挑选了十名骑士随行,亲自驾车,绯云车侧随行,便与孟尝君出了临淄西门。


    出城三五里,孟尝君道:“张兄,须得放马大跑两个时辰,你的车马如何?”


    张仪笑道:“试试,看与你的驷马快车相距几何?”


    随行的秦国骑士一听与孟尝君较量脚力,立刻兴奋起来。孟尝君的座车是有名的铁车,车轮包铁,车轴是铁柱磨成,车厢车辕全部是铁板拼成,里层却是木板毛毡舒适之极;铁车宽大沉重,用四匹特异的良马驾拉,驭手便是门客苍铁从“盗军”带出的生死兄弟。此车虽不如献给齐宣王的那辆“天马神车”,却也是大非寻常。张仪的轺车也颇有讲究,表面看与寻常轺车无异,实际上却是黑冰台寻访到墨家工匠特意设计打造的一辆轺车,一是载重后极为轻便,二是耐颠簸极为坚固;驾车的两匹马也是嬴华亲自遴选的驯化野马,速度耐力均极为出色。


    放马奔驰两个时辰,对于训练有素的骑士与战马也不是易事,何况车乘?车身是否经得起颠簸,挽马的速度耐力是否均衡,驭手技巧是否高超,乃至乘车者的坐姿、站位与身体耐力能否配合得当,都是座车能否持续奔驰的重要原因。孟尝君问“车马如何”,便是这个道理。


    见张仪答应,孟尝君高声道:“我来领道,跟上了。”说罢一跺脚,那早已从车辕上站起来的驭手轻轻一抖马缰,铁车隆隆飞出,当真是声势惊人。十名门客骑士几乎在同时发动,却也只能堪堪跑在铁车两侧。


    嬴华见烟尘已在半箭之地,低喝一声:“起!”轺车骑士齐齐发动,直从斜刺里插上。时当冬日,田野里除了村庄树木,光秃秃一望无际,所有的沟洫都是干涸的。按照传统,这也是唯一可在田野里放马奔驰的季节。秦人本是半农半牧出身,嬴华自然熟知这些狩猎行军的规矩,所以一发动便从斜刺里插上,看能否与孟尝君车马并驾齐驱。


    孟尝君回望,见张仪轺车不是跟在后面,而是从斜刺里插来,顿时兴奋起来,高声长呼:“张兄,上来了——”那驭手却是明白,一声响亮的呼哨,驷马应声长嘶,铁车顿时平地飞了起来一般。门客骑士只能跟在铁车激碾出的一片烟尘之中,不消片刻,渐渐脱出了烟尘,落下了大约半箭之地。


    张仪的轺车马队却是整齐如一,始终保持着车骑并进的高速奔驰。大约在半个时辰之内,始终与孟尝君铁车保持着一箭之地的距离。将近一个时辰的时候,张仪车马渐渐逼近到半箭之地。张仪用铁杖“当当”敲着轺车的伞盖铁柱,高声喊道:“孟尝君快跑!我来也——”随风飘来孟尝君的哈哈大笑:“张兄莫急,赶不上的——”


    突然之间,嬴华一声清叱:“张兄站起!”待张仪贴着六尺伞盖站稳——这是站位车轴之上车身最为轻捷灵便之时——嬴华一声清脆的口令,“提气跑!”话音落点,秦军骑士一齐躬身冲头,臀部骤然离开马鞍,人头几乎前冲到马头之上。这是人马合力全速奔驰的无声命令。十骑骏马立时发力,竞相大展四蹄,如离弦之箭般飞了起来,直冲轺车之前。嬴华飞身从车辕上站起,两缰齐抖,两匹驯化野马齐声嘶鸣奋起,片刻之间插进了马队中央。


    渐渐地,孟尝君的驷马铁车越来越清晰了,终于并驾齐驱了。


    “好!”孟尝君一声赞叹,挥手喊道,“走马行车——”两队车马渐渐缓了下来,变成了辚辚隆隆的走马并行。孟尝君打量着张仪的车马笑道:“张兄啊,了不得!你这两马轺车竟能追上我这驷马快车,当真匪夷所思!”张仪笑道:“你那是战车,声势大,累赘也大。”孟尝君大笑一阵,扬鞭一指前方道:“张兄且看,片刻便到。”


    暮色之下,两座青山遥遥相对,一片大水粼粼如碎玉般在山前铺开。说也奇怪,凛冽的海风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片暖融融的气息夹着诸般花草的芬芳扑面而来。张仪四面打量一番,恍然笑道:“孟尝君,这不是蒙山蒙泽么?”孟尝君惊讶道:“张兄来过?”张仪摇摇头:“听老师说过:临淄西南二百里,有山水相连,冬暖如春,天然形胜。”孟尝君笑道:“老人家好学问!这正是蒙山蒙泽。走马行车,跟我来。”


    蒙泽水面平静如镜,除了水边浅滩的葱茏草木,岸边却是细沙铺满了石板,极是清爽。两队车马沿着岸边绕了过去,便到了山脚下的洼地。孟尝君笑道:“张兄,此地扎营如何?”张仪笑道:“干爽避风,正是露营佳地。”


    两人一定板,两边人手各自忙碌起来。片刻之间,一座营地收拾妥当:两边山脚下各有两座帐篷,中央一片空地,是埋锅造饭与篝火聚餐的公用场地。两边人手原都是行军露营的行家里手,挖灶的挖灶,砍柴的砍柴,兼职炊兵搭架上锅,门客驭手摆置酒肉,一阵井然有序地忙碌。月亮爬上山巅时,篝火已经熊熊燃烧,铁架上的整羊已经烤得吱吱流油香气四溢了。


    张仪望着山头一钩新月,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孟尝君,可惜了。”


    “如此佳境,可惜何来?”孟尝君笑了。


    张仪正要说话,一片急骤马蹄声直压过来。“骑士上马!”嬴华一声令下,已经拔剑在手。孟尝君笑道:“行人且慢,这里有事,田文一身承担。”转身对一名门客骑士吩咐:“快马迎上,快查快报!”门客骑士飞身上马,倏地消失在夜色之中。片刻之间,便闻遥遥高呼:“噢呀孟尝君——黄歇来也——”


    “春申君!”孟尝君惊喜地叫了起来,“张兄,可有个好酒友了!”


    “春申君?他来这里做甚?”张仪大是疑惑。


    “等他来了,一问便知。快,再添一毡座!”


    话音落点,一行十余骑已经冲到面前,为首一人高冠束发黄锦斗篷,在月下笑得分外明朗:“噢呀孟尝君,莫非你也来找那人了?”孟尝君笑道:“那人,却是谁也?”春申君笑着下马:“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休装糊涂了。”孟尝君大笑:“好好好,先撂在一边,你可知这位是谁?”


    春申君端详着面前这个手执细亮铁杖,身材伟岸而又稍显佝偻的人物,兀自喃喃道:“噢呀呀,定是非常人物……对了,阁下莫非张仪?搅得我楚国鸡犬不宁的秦国丞相了?”张仪冷笑道:“正是在下,春申君与屈原之手段,张某已经领教了。”春申君深深一躬道:“先生大才,黄歇与屈原深为敬佩。各自谋国,尚望先生勿恨屈原黄歇了。”孟尝君哈哈大笑:“春申君何其迂腐?竟说此等没气力话。”张仪原本只为春申君一句“鸡犬不宁”不悦,如今见孟尝君圆场,屈原又是自己心下敬重的忠贞之士,如何还能一味僵持,慨然一躬道:“久闻春申君明锐旷达,果然不虚,张仪这里赔罪了。”春申君连忙上来扶住笑道:“噢呀呀不敢当了,莫得又被昭雎咬一口,黄歇里通外国了。”一句话说得众人哄笑起来。


    篝火前落座,饮得两碗相逢酒,孟尝君笑问:“春申君火急火燎赶到蒙山,果真要见那个人?”春申君笑道:“那是自然,先生乃我楚国名士,有了事我自当出面。”孟尝君揶揄道:“做得楚国芝麻大个官儿,便成了楚国名士?这难道不是我齐国地面么?”春申君苦笑着摇摇头:“噢呀你说得轻巧,芝麻大个官儿?你孟尝君倒是给先生磨盘大个官儿,先生要么?”孟尝君依然追着道:“总是楚国不自在,否则先生如何到我齐国地面来?”春申君笑道:“噢呀呀,就算先生目下是齐国名士,我黄歇见见总可以了。”


    听得两人兀自唠叨折辩,张仪不禁笑道:“如何一个名士,害得齐楚两国都伸手?”春申君惊讶道:“噢呀孟尝君,你没说给丞相听?”孟尝君笑道:“刚要说你就来了,你说。”春申君笑道:“噢呀丞相,你可晓得庄周了?”张仪恍然笑道:“庄子么?如何不知道?公子要见庄子?”春申君道:“是了是了。庄子夫人病重,我要去送点儿冬令物事。我猜度,孟尝君也是此意了。”孟尝君笑道:“好事好事,我等都去给这位老兄热闹一番了。”张仪笑道:“见庄子好啊,何不早说?我也该带些许物事的。”春申君笑道:“噢呀丞相,这个庄子不要多余物事,至多留下些许粮米粗布而已,带了物事也送不出去,了了心事而已。”张仪听得不禁喟然叹息一声:“粗衣粗食,可以清心矣!”


    春申君猛然叫了一声:“噢呀想起了,听说武安君在齐国,如何没有同来?”孟尝君尴尬地笑笑:“这却怨我,粗疏忘记了。”张仪冷笑道:“原是我不想见,与孟尝君何干?”春申君惊讶得眼睛瞪得老大道:“噢呀奇闻,张仪不想见苏秦?比龙王不想入海还稀奇了。”张仪虽然诙谐,却是最烦在此事上聒噪嬉笑,不禁冷冷道:“莫非春申君喜欢朋友出卖自己?”话音落点,春申君张着嘴愣怔了,惊愕之情是显然的。


    孟尝君叹了一口气:“春申君莫怪张兄唐突,屈原暗杀张兄,武安君分明事先知情,见张兄时却一字不漏。要是你,不上气么?”


    一语未罢,春申君红着脸跳了起来:“噢呀孟尝君,此事你是见了还是听了?说得如此真确,连我这在场之人,都教你包了进去?岂有此理了!武安君大大冤枉了!”一通高亢楚语噢呀哇啦,分明是大为气恼。


    孟尝君冷冷笑道:“春申君少安毋躁,田文说得不是事实么?”


    “不是!半点不是了!”春申君摊着两手,脸红脖子粗地大声嚷着。


    “这却奇了。”孟尝君也站了起来,“你既在当场,你说事实,若有虚言,该当如何?”


    四大公子其所以名动天下,根基就是慷慨好义重然诺,此等板下脸说话,已经是极为罕见的了,要求对方承诺“虚言该当如何”更是绝无仅有。张仪素知四大公子人品,如何不解孟尝君此话分量?听得心中一沉,生怕两人伤了和气。


    春申君咬着牙一字一顿道:“苍天在上,黄歇若有半句虚言,祸灭九族!”一言既出,全场默然,以春申君身份发如此重誓,当真是惊心动魄。


    孟尝君长叹一声:“春申君,你说。”


    春申君正色道:“当日黄歇与武安君南下之时,屈原已经将新军调到了郢都郊野。既未与武安君商议,也未与黄歇商议。那日聚宴,屈原突兀提出截杀张仪,自然是想要武安君与我一起联手。我虽犹豫,却也心有所动。武安君却是决然反对,还痛心地说了一番实力较量的根本道理。武安君说罢,屈原当场表示放弃暗杀,且请求武安君,不要在张仪面前提及此事,以免他日后与丞相不好周旋邦交。武安君慨然允诺了。酒宴将要结束时,武安君收到书简一件。我问何事?武安君说是张仪相约,次日在云梦泽会面。我与屈原都担心有危险,武安君大不以为然,坚执不教屈原与我派人护卫。次日,截杀丞相的事一发生,武安君便愤而离开了楚国……事实如此,丞相自己斟酌了。”


    张仪仔细回味春申君的话,一时默然。孟尝君置身事外,却已经将关节听得明白,便问:“春申君,是屈原当场说了,放弃暗杀张仪么?”


    “噢呀,正是了!”


    “是屈原请求武安君,不要将一个已经放弃了的谋划告诉张仪,以免他日后难堪?”


    “是了是了!”


    “武安君见屈原放弃暗杀,便答应了屈原所请,是么?”


    “正是了,很清楚的了!”


    孟尝君转身笑道:“张兄,此事……你说?”


    张仪默默伫立着,仰望天中一钩残月,泪水涌泉般流了出来。


第十三章最后风暴(2) 

    二、逍遥峰的鼓盆隐者


    次日天亮,三人将车马骑士留在山口,徒步进入山谷。张仪腿脚略有不便,孟尝君与春申君一致赞同嬴华绯云随行照拂。一夜过来,张仪心绪好了许多,谈笑风生一如平日,路上大大轻松了起来。


    沿着山谷中的溪流拐过了三道山弯,突兀的一座孤峰矗立在面前。


    这座孤峰煞是奇特,冬日里满山苍翠鸟语花香,迎面一道瀑布飞珠溅玉般挂在山腰,直似苍黄群山中的一株参天碧树。张仪惊叹道:“此山异象也!庄子一定在这座山上。”孟尝君笑道:“不错,庄子正在此山之中。”春申君笑道:“噢呀你等可晓得了?方圆百里的楚人,将这座山叫做逍遥峰了。”张仪笑道:“逍遥峰?好!庄子正有《逍遥游》一篇,读来真是令人心醉。”孟尝君高声吟哦起来:“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张仪神往笑道:“此等景象,非神目万里神游八极不能企及,非高居昆仑之巅天宇之上不能入眼。庄子,非人也,诚为仙也。”春申君不禁大笑起来:“噢呀,张兄解得妙!我等去看看这个仙兄了。走,随我来了。”


    从一条羊肠小道登上孤峰,便见山腰阳坡上一座茅屋,一缕炊烟飘飘荡荡地融化在高远的蓝天。上得面前一个山坎,几个人看到了茅屋,却都惊讶地站住了。


    一堆枯枝燃起的大火上,吊着一只黑黝黝的大陶罐,还有半只烤得红亮的野羊。一个布衣散发的年轻人坐在火坑前,默默地往火里添着木柴拨着火。火坑旁绿草如茵,一个裸身女子躺在花枝堆成的花山中间。仔细看去,那花山却堆在一层白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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