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爱小说网 > 其他电子书 > 殡葬人手记 >

第6章

殡葬人手记-第6章

小说: 殡葬人手记 字数: 每页35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不会杀人,因为我们明白,气得想杀人和真去杀人毕竟是两码事。
  虽然如此,将痛苦外泄到他人身上和内泄到自身的冲动犹如孪生姐妹,不论我们凡事归罪于自己还是别人,我们仍然处于这个痛苦不断的世界的中心。他杀和自杀是同一首悲歌两篇不同的歌词,其病理几无二致。


艾迪大叔的公司(2)


  杀害自己或自己的同类,无论如何,在那一瞬间,需要坚定的决心和冷酷无情,置一切反对的声音于不顾。当然了,很多反对声音出自习俗和制度。政府立法禁止杀人和自杀,宗教经典明确宣布杀人和自杀是不道德和不可宽恕的。他们说,生命是神圣的,具体到每个人均是如此。生死予夺是上帝的权力。环保人士将此观念推及到其他濒临灭绝的物种,如鲸鱼、镖鲈、猫头鹰和榆树。这是政客和神学家的职责。但值得指出的是,存在着法律和宗教性的例外,如圣战和死刑。以上帝、正义、宽恕和自卫之名进行的他杀和自杀,虽然背离了准则,却被认为是可以接受的。
  但更响亮的却是我们自己的声音,那是我们的自我本能,心理的、生物的、灵魂的、社会的、智慧的本能。没有旌旗,不设偶像,每个生命都在与死亡抗争。每个曾经拍死过野蜂,抓过鱼,射杀过野兽,在垂死者身边陪坐过的人,都知道,生命--在细胞层次上--是如何激烈地反抗死亡。从我们身上发出声音:“不!不要!”
  我们在殡葬学校学过,生物肌体在死亡发生时,立即开始发热,此一现象称为“死后生热”。细胞继续分裂,进行新陈代谢,交换氧气和蛋白质,一切照常进行。但由于呼吸、出汗、流泪和放屁等排泄性的活动终止,肌体过热,细胞因此停止工作:时间已到,该收工了!之后,已死的肌体慢慢冷却到室温,比活人的体温低差不多三十华氏度,所以人常常会问:为什么凉透了?
  死亡有多重意义。听诊器和脑电波仪测出的,叫“肌体死亡”;以神经末端和分子的活动为基准确定的,叫“代谢死亡”;最后是亲友和邻居所共知的死亡,“社会性死亡”。
  同样,出生也有多层意义,从怀孕(代谢的)到出生(肌体的),直到命名和洗礼(社会的)。生与死的多层意义的排列顺序非常重要,人们习惯的正是我前面所列的一种,它显示了我们对于新发生的生与死的接受准备和意愿,有的过程只有几个小时,有的几天,有的则长达几星期甚至几年。对出生的婴儿,在确定他能存活之前,不会为他取名和施洗。随着时代的进步,为孩子命名和施洗越来越早。同样,在确定一个人确已死亡之前,我们不会急于安葬--古人这么做,旨在防止“活埋”。丧葬礼仪的大部分,都在“唤醒”(2)死者的努力之后进行,就是为了确定死亡的事实。
  在各种文化中,在每一历史时期,葬礼的目的,均在劝导亲友正视和接受死亡的事实,意义与新生婴儿的洗礼相同,区别仅在于后者的目的是接受生命。围绕着出生和死亡的仪式,为妥当而理智地应对两件人生大事提供了一个范例。
  与此同时,关于生死的仪式还满足了人类在礼仪、象征和实践上的需要,满足生者和死者的需要。在生命的此端,我们宣告:他活着呢,好大的味道,得赶紧洗洗。在生命的彼端,我们回应:他死了,好大的味道,得赶紧洗洗。自我们从茫茫宇宙、或上帝的伊甸园、或原始的泥沼中诞生以来,我们把生死的循环称为“自然之道”、“神的意志”、“伟大的轮回”、“生命的本质”:人生人死,人爱人哀,人育人灭。上帝创造了自然也好,自然创造了上帝也好,由自然或上帝决定的死另人厌恶,而同样由他们决定的生却是由衷的欣喜。尽管如此,对于生死,都存在着不同程度的矛盾心理。生,不可能是百分之百的欢乐,不可能了无忧虑;死,也不一定只有恐惧,而丝毫不带祝福和安慰。我们承受,接受,视之为合理的、仁慈的、适时的现象。可是直到如今,生固然是无限的欢乐,生命的奇迹,死却被当作不速之客,黑暗的天使,阴森的手持镰刀的凶神,暗夜里的窃贼,一句话,死就是他妈的王八蛋。
  秩序一旦被打乱,就违反了自然,我们就陷入悖逆之中,我们的时序观念就彻底混乱了。如果“社会性死亡”跃居“肌体死亡”之前,一个人就有可能被“活埋”;相反的情形则是:在疗养院里,悄无声息地,因为并不致命的病因撒手而去。我们宁愿自然之手稍稍赶在我们作好心理准备之前将他们攫出尘世。大病之厄难逃,人们常常归咎于医学,归咎于其新技术的无能为力。哦,实在不必。该离开时就离开,顺应自然之道吧,尽管其结果并非完美无缺。
  对于生命的另一端,当局面不由我们来控制时,我们却不那么愿意听任自然或上帝的安排。科学技术使人得以计划和控制生育,可以避孕、堕胎,选择婴儿的性别和头发的颜色,对此,人们坦然接受,从无疑问。没有经过这一切安排的出生,在过去,本是不言而喻的唯一途径,如今被看作是意外,是伤害,是惊讶。听说谁谁不期而孕,大家咂舌不已:老天!人们总是祈求更多更多的“选择”,就是不肯听天由命。
  如此说来,人们责难自杀的理由,违背自然,违背上帝的意志,用在出生这一头,同样可以理解,可以接受。所谓“控制”和“选择”,意思无非是,我们和上帝耍着玩,我们捉弄一下自然。
  我们痛恨杀戮,即使是那些为宗教和法律所不容的杀戮,是因为杀戮同样扰乱了自然的秩序。在反战、反死刑、反堕胎和安乐死的队伍中,打出的标语上写着:“生命的意义和价值不容否定”。但支持政府发动战争和执行死刑的人,却经常反对“选择”和“有尊严的死”的权利,一如那些支持堕胎和自杀者反对越战和海湾战争,反对用毒针处死连环杀手。
  更微妙、更令人困扰的事实是,战争的动因常常出于贪婪和荣誉,而非人道主义的目的,堕胎也往往为性别、种族和社会阶级的原因所左右,安乐死的背后,有时候则掩盖着种族灭绝、虐待、漠视和残杀的事实。我们所谓的“选择”,好的时候不多。
  上个世纪的下半叶和新世纪的上半叶的巨大分野,正是基于对生命和死亡的思索,基于生死之间的相互转换。技术进步的同时,人类丧失了对伦理问题的兴趣,而伦理道德本该永远与时俱进。由于科技的进步,我们模糊了生与死的界限,然而技术教会我们“怎样做”,却不能告诉我们“意义如何”。不仅如此,我们也不再相信我们的本能。如果觉得事情错了,我们感到难堪,不会像做对了事时那样直接说出来。在多元化的旗号之下,每种观念都一样有价值,再荒唐的诉求也要组成一个委员会来审查,举行听证会,而且要耗同样多的时间。客观现实附庸于具体的人和情境。没有客观现实,只有“你的”现实,“我的”现实,“他们”眼里的真相,我们没法弄清到底什么是现实和真相。我们按照合法不合法,政治上正确和不正确,机能和机能失调,按照它如何影响到我们的自尊,如何顺应我们的感觉,如何应对下一次选举,以及市场如何反应等规范,把我们的个人问题分门别类。既然一切事务都能依此办理,相对有益于所有关注的问题,那些人生之大问题,关于存在的问题,关于生死的大事,谁活着,谁已永别人世,那么,需要的就是我们最珍贵的本能,最敏锐的直觉,最明晰的智慧,以及真诚,这种真诚源自我们的参与感,作为整个人类一份子,而不是作为某个团体,某种性别,某种宗教,特殊利益集团和种族的一员的参与感。


艾迪大叔的公司(3)


  到此,对话似已奇怪地沉默了。是不是意外我们太忙碌,或根本不在意?我们宁愿把这些问题都留给专家?
  我们这代人,人口统计学上所谓的婴儿潮一代,应当谨记,存在着这样无奈的讽刺性的可能:计划和操纵生育的第一代,他们的死将操于侥幸逃脱了节育之罗网的子女们之手。我们的终老依赖子女们的选择,正如当初他们的出生依赖于我们的选择,根据同样不外乎简便、有利、有效,五年计划、作用、出色表现、良好时机、充裕的财力和精力。我们总是这么告诉他们:少就是多!也许我们不该糊弄大自然,我们只应当顺势而为。
  “你觉得棒球帽和风衣怎么样?”
  艾迪叔叔在考虑选什么样的制服。
  “深色,就是深绿色,现在正流行呢。再在金字塔形图案里绣上三个很有品味的金色S。你看,又古典,又不过时,非常专业。你觉得怎样?”
  我提醒他注意开销,一开始最好规模小点。先揽点活,赚点钱,然后再考虑制服什么的。我说,“先学走后学跑嘛。”
  一连串的“难活”让艾迪尝够了苦头。其中一例,发生在镇南公寓楼里的凶杀加自杀案,厨房里的家伙和大口径滑膛枪全用上了,对于三S公司,报酬固然不错,“实习”的艰苦同样可观。艾迪已为员工买了手套、面罩、呼吸罩和一次性的靴子,又买下一辆面包车,当然也是墨绿色的,配备了木桶、拖把和清洗剂。他还购买了臭氧机,用以驱除现场的异味,印制了合同和单据。他开设业务讲座,教导员工谨慎履行职责,发扬团队精神,熟练业务技术,适当处理有菌污物,防止细菌感染。他还筹划圣诞餐会,发红包,出钱为员工注射B型肝炎疫苗,为他们配备手机和证章。
  像爱滋病和酗酒一样,自杀也有一定的传染性。为什么?对此没有完整的答案。为什么不呢?我们这么反问,试图把这种反常行为纳入可理解的范围。要想让自杀显得“可以理解”、“可以原谅”,只需将其视为危险病症的最后一种显著的致命症状,一种抑郁或忧郁症。但若要使之成为法律“允许的”、不可剥夺的权利,我们就得对生命的绝对价值提出质疑。生命的价值就得变成“相对的”、“可讨价还价的”,一个观念问题,可以任意解释。我们宣称它不过是一种观念,一个选择。“去死还是活下去”,就像抽烟和不抽烟,座位靠窗还是靠过道,沙拉配什么调料,喝什么酒,不过是个人品味、情境和环境的不同罢了。它只对公众舆论、地方法规和政治现实负责,不再听命于神和自然。
  我们把很大精力放在生育和抚养子女问题上,分成这一派,那一派,各执一端,决不妥协。反观生死问题,鲜见如此争议。在子女问题上观点相左的双方,隔着人群互相责骂,往对手身上泼污水,满耳只闻污蔑攻击之辞,全不管民众在他们的喧嚣声中,根本没法提出关心的问题。没人愿意静下来听一听,每个人都在大嚷大叫。
  艾迪叔叔的口号是:“现场清理一净!请洽三S公司!”他用金色的22号黑体字把这句话印在深绿色的衬底上,附上800的电话号码(1-800-668-4464),做成贴在冰箱上的小磁卡,半打一包,成包成包地寄给密歇根东南部的各个警察局、消防队、殡仪馆和停尸房。他在附信中加上他24小时开机的手机号码,表示乐意与保险公司合作,声称拥有经过良好训练的专业人员,并提供免费的网上报价单。所有这些关键字眼,“体液”、“血液感染病毒”、“人体组织”、“腐烂”、“蛆”,以及“消毒”、“复原”、“清洁”和“谨慎”,充分解释了公
  司为何取名为三S,即“特殊清扫服务有限公司”。信的末尾是艾迪的签名,自封的头衔是:创建人兼总裁。
  结果,诸事甫毕,电话已经打进来,起初一个月一、两次,后来一周一、两次。艾迪叔叔说:“他们拼命找我!”找他帮忙的事包括偶发的谋杀案,死了很久没发现的无人照料的孤寡老人--有个老头八月里死在小屋的地板上,过了大半个月大家才知道。从那以后,艾迪叔叔的工作设备中又增添了地板铺沙器和煤油。但大多数时候,三S的生意还得靠骇人的家庭暴力自杀案,否则难以抵销开支。
  半年过去,经历了在卧室、浴室、地下室、车厢、旅馆房间和办公室的奋斗,艾迪叔叔野心勃勃,计划去申请经营特许权,还想装备直升机,大大扩展业务范围。
  1990年6月,我们奥克兰郡出了位大“名人”,一个无业的病理学家,破产的电影投资人,杰克科沃基安,把一个名叫珍妮特艾德金斯的老妇人请上他的老爷车,开到往北几里远的格罗夫兰镇,拿出他发明的机械装置,一架命名为“死神”的自杀机器,告诉她开关怎么用。机器是用在车库甩卖中买来的旧零件拼凑成的,说穿了就是一架氯化钾注射机。艾德金斯按下机钮,机器发动,老太太一命呜呼。尸体被送到陈尸所,做了胸部和头部检查。科沃基安被捕,关进位于陈尸间楼上的囚室。珍妮特不久在常青公墓火化,杰克的照片上了《时代周刊》封面。他们各遂所愿。
  只有艾迪叔叔不开心,他指着报上的消息,脑门青筋直跳,怒气冲冲地大叫:“这个该死的杀人医生是谁?干吗要毁我的生意?”
  我说,三S公司不会受影响的。但我弟弟说,这是真正的威胁。他向来看得远。他接着解释道,这种旁人协助的自杀,不流血,不出乱子,现场干干净净,艾迪的特别清扫服务完全是多余的,水桶拖把什么的一概用不上,就像打字机和电报,注定要被淘汰。“坏兆头已出现”,他叹口气,“只是个时间问题。”
  我劝他先别灰心,科沃基安肯定会坐牢,要么被送进精神病院。注射毒剂是非法的。很明显,自杀算不上一种“治疗”,尽管对于摆脱精神、肉体和情感上的痛苦十足简单有效,但归根结底,杀人的成分比救人多。“协助自杀”如同历史上的“圣战”,无非是听起来漂亮的自相矛盾之词,意在把杀人装扮成慈善行为、一种恩惠,或高尚事业。人要自杀,很快就会觉得,还是那些老办法靠得住:几片药、煤气、跳河,或一把手枪。
  近来的事态发展证明我错了,彻底错了,又错了。
  到1996年底,科沃基安一共协助了近五十起自杀。提倡安乐死的人,提倡自助自杀的人,在网上设立自杀主叶的激进的经验主义者,全都赞不绝口。人们把这类归于“自杀”条目下的网站通称为“死网”。你可以在家试试看。


艾迪大叔的公司(4)


  艾迪叔叔说这不是自杀。自杀自古屡见不鲜。做生意靠的是这个“协助”。但珍妮特艾德金斯不需要协助,至少不需要别人协助她死。她还没有衰老到咽不下几片药,扣不动扳机,发动不了汽车,拧不开煤气开关的程度,一切传统的方法都对她敞开大门。她有足够的心理承受能力来克服死的恐惧,这和我们对一切未知事物的恐惧一样。她的信仰使她相信,上帝或其他任何高高在上的神灵,能够理解她的所为。她唯一缺乏的仅仅是一声断喝,把她心中最后的一点犹豫压倒,抛弃那些部分由于本能、部分得自熏陶的“生命虽然不完美,充满痛苦,却仍然值得珍稀”的观念。杰克医生凭着他那套似是而非的理论,那架东拼西凑的“奇妙装置”,以及一大堆道德上显得不偏不倚的术语,使珍妮特变成他的“病人”,毒剂变成“治疗手段”,他所做的事变成“协助自杀”。再一次证明了一项现代公理:越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2 2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