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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白甲苍髯 by ciel mu 第四部-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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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先生着想,不想让你白忙一场受人责骂。”
  东方鼎立恼怒地望着他,一言不发,元凰无所畏惧地同他对视,清秀脸上还带着矜持笑意。东方鼎立正要发作,忽听屋外传来一个苍老声音:“二弟,北嵎皇帝说得有理。他既只身前来,吾等亦当坦诚相待才是。”
  这道声音虽然苍老嘶哑,却似乎压抑着无限力量,充满了急切的贪婪渴求,并不像是历经世事的淡定老人,听在耳里分外诡异,就好似阴暗地底,腐败的棺材板下压盖着活人。十酋族长听到这个声音浑身一震,颤巍巍地挪去边上,紧贴椅子不愿抬头。东方鼎立朝元凰恨恨瞪了一眼,迅速收敛了怒容,转过身去对着门口。元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见夜色里缓缓踱出一名披发长须的老人,穿着深蓝缎袍,戴着海獭皮帽,头发、眉毛、胡子,都像浸了盐似的一色雪白,盖在脸上看不清五官长相。 他初时尚未觉察,待老人走到房中光亮处,才惊觉来人脚程极快,行路足不点地,方才看时才在门坎,眨眼工夫已到眼前。以此速度推算,老人最初说话时候应当还在数百丈之外,彼时雄浑清晰的声音听来却似乎就在身边。
  元凰起先看他行动迅速,身姿挺拔,暗自猜测来人纵有如霜眉发,至多不过是知天命之年,待到近看那人面孔,却着实吃了一惊——那张脸上沟渠纵横,干瘪残枯,活像一团揉皱了的软纸,又像一只风干了的蜜橘,好像只要用指头一划,就能在这张枯脆面皮上撕出一个大洞来。元凰以前在地方官员地张罗下接见过年逾百岁的老人,以为祥瑞之兆,却也不曾看到过那么多的皱纹,反复积压在同一张脸上。元凰盯着那人的脸,觉得从鼻梁直至下巴,处处都散发着腥臭死味,他在心里倒抽一口冷气,勉强定住心神,才没有直觉地向后退去。
  东方鼎立觉察到元凰内心的惊疑不安,露出得意神色,一手压住他的肩膀,不准他脚下移动:“你要见我大哥,现在总该高兴了。”
  老人挥挥手,示意东方鼎立松开元凰,抬头咧嘴笑笑,哑声道:“呵呵……皇上贵人多忘事,怎么连我都记不得了?”
  他一对着元凰开口,便有一股老人特有的酸腐气息扑面而来,空洞大张的嘴里看不见牙齿,只剩下结着暗青色厚苔的舌头缓缓蠕动。元凰压下心头涌上的恶心厌烦,神色自若地回答道:“朕俗事繁忙,日常召见的朝臣名士不计其数,一时想不起老先生的来历,烦劳先生提点。”
  “哈哈,北辰元凰,你记不起别人,却怎会记不起我?”老人退后几步,声音猛然提高含了怨愤,压在雪白长眉下的细长眼睛死死瞪着元凰,好像趁夜捕食的毒蛇野兽:“我的女儿曾是你少时玩伴,后来拜你同北辰胤所赐,乱箭穿心而死,尸骨不得收殓。皇上寡情至此,只可怜无辜小女,临死仍将皇上当作挚友!”
  元凰听他如此一说,立刻明白了他的身份:“楚王孙!?——当日你焚宅自尽不见尸骨,原是趁机脱身。——哈哈,你潜伏皇城多年,原是意在龙气。”
  “哈,我另有所图,确是不假。”楚王孙坦然承认,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掌,无限悲哀地摇摇头:“但华容是我独生女儿,被北辰元凰害死,这也不假。”
  元凰在他低头看时,才注意到他的左右两手上都戴着薄如蝉翼的银丝手套,更为奇怪的是他的双掌不像身体一样干瘪老迈,而是饱满厚实。元凰当日虽然恼恨楚华容不知进退,因为江修的缘故心中多少还存着一分歉疚,本想寻到楚家亲友做些补偿,细问之下才发现楚王孙孤身一人携女入城,坐拥家财万贯而不知从何处得来。元凰据此怀疑过楚王孙的来历背景,后来北辰胤派人详查一番无果,只得暂时作罢,如今果见故人改头换面卷土重来,居然尽数掌控了西北十酋。楚王孙想为楚华容报仇,又想从元凰口中套出龙气所在,元凰摸不透他的计划,干脆以静制动,不动声色地看他如何权衡。一旁的东方鼎立等得不耐,一把捏住元凰左手脉门,大声告道:“大哥,还啰嗦什么,逼他说出龙脉位置,华容也算死得不冤。”
  “他哪里知道龙气位于何处!”楚王孙眯起眼睛将元凰上下打量一番,迸出这一句话。还没等东方鼎立反应过来,他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堆积而起的皱纹随即淹没了眉宇:“北辰胤设得好计——这名北辰元凰,是假的!”
  
  翌日早晨,楚王孙在赤城的探子回报,元凰昨夜祭祖完毕,今日按时回返,大内宫中一切照旧,全无慌乱迹象。东方鼎立听到消息犹不甘心,向楚王孙建议道:“就算北辰元凰有替身,我抓到的未必就是假的,兴许宫里的那个才是,他们私底下早已乱做一团。他以前才见过大哥几次,一时认不出来也有可能。”
  “哈哈,二弟啊,你看看我的骇人样子,见过的人哪有可能忘记。”楚王孙苦笑道,厌恶自己声音似的皱了皱眉:“我早猜到北辰元凰会有替身,却料不到祭祖这么大的事情,北辰胤也敢派人替代,以此打探虚实。北辰胤行事周密,必然曾绘出周遭人物的画像交予假皇帝辨认牢记,以防意外。若非他以为我已葬身火海,假皇帝不会认不得我——唉,皇城这么些年,我总以为我足够清楚他的为人。”
  “大哥,别提这些丧气事。等我们兄弟拿到龙气,大哥便能回复旧时样貌。”东方鼎立听楚王孙旧事重提,立即出言宽慰,随后又想起自己被那假冒的北辰元凰耍了整整一夜,气地眼睛冒火:“既然是假的,留着也没用,我这就下去砍他五刀十刀,丢到江里喂鱼。”
  “哎,二弟莫急,你说的对,这个北辰元凰未必就是假的。即便是假的,也并非全无用处。”楚王孙坐定不动,慢条斯理拈着胡须:“假,也有假的用法。东晋时桓玄手下大将何澹之驻守湓口,在一条船上空设羽仪旗,充作帅船,自己则躲入其他船中想要出奇制胜。不想敌将何无忌将计就计,一举攻下羽仪船,再命众将士大喊‘已得何澹之’,何澹之属下士兵信以为真,闻风而逃,何无忌不折一兵一将便大胜而归。如今我们不知皇帝真假,北嵎百姓也分辨不出,正是同样道理。” 
  “……大哥是说,杀了这个假皇帝,把他首级挂在旗上,扰乱北嵎民心?”东方鼎立沉默片刻,试探着问道:“趁他们人心惶惶,我们便可率兵破城。”
  “有长进,却不尽然。”楚王孙嘉许似地点点头,捧起案几上的茶盏:“若杀了假皇帝,我们便是毁掉了讲价的筹码,把事情做得绝了——杀了他,北嵎国中必乱,但事情既已到了那一步,北辰胤父子不会束手待毙。届时北辰元凰现身辟谣,举国上下一心对敌,不论战与不战,我们都讨不到太大便宜。倒不如留着这个假皇帝,传信北嵎,北辰胤若不希望替身之事败露,自然就要付出一定的报酬。”
  东方鼎立对大哥素来极是敬重,方才几次开口都没能猜中楚王孙心中所谋,此次再不敢贸然逞能,而是老老实实问道:“大哥准备怎么办?”
  “普通的筹码,当然只能提与之匹配的要求。”楚王孙慢悠悠地回答,将手套脱下放在手里把弄。他的手掌形状与常人无异,却非是血肉颜色,而好像是用金属铸造的义肢,一金一银:“不如,就请北嵎来人,将他们的皇上接回宫中吧。”
  
                  三 鸿门
  
  楚王孙借十酋族长名义而写的书信很快被人带到了北嵎皇宫,绑在一支细小尖锐的飞镖之上,当着甫下朝的北辰元凰的面,劲射而出嵌入了盘龙宫柱。这封信中措辞客气,语气谦恭,大意是说北嵎皇帝受族长之邀造访西北十酋,相谈甚欢。十酋族长为了还礼,不日欲于北嵎皇帝同归赤城,拜谒元皇天子。信中用词冠冕堂皇,却未说定皇上回归时日,所言 “与北嵎皇帝同归,谒陛下” 之事更是荒谬可笑。北嵎的掌权者显然读懂了信中的威胁暗示,在一日之后就送出回执,如楚王孙所期望的那样,将派数名心腹密访西北十酋。
  既然已在皇帝面前暴露了身份,楚王孙此次也便不再遮掩,决定亲自面见使节,只将十酋族长留下当作幌子。入夜后的族长府上灯火灿烂人影缤纷,十酋族长按照楚王孙的吩咐,准备以国礼为北嵎来人接风洗尘,红木桌椅上的银杯金碗熠熠生辉,摆下的却是一场不折不扣的鸿门宴。——替身之事机密异常,楚王孙料定北辰胤会亲自前来,无论谈判或是动手,这都不会是一场轻松的会面。他于是暗地布下机关,以期随机应变,虽不指望借此机会一举将北辰胤擒获手下,至少也想要从北辰胤口中套出些关于龙气的确切消息。这一如意算盘打得光亮,楚王孙不加掩饰,北辰胤也心知肚明,然而影子皇帝存在的宝贵价值让他不得不兵行险招,不甘愿让数年栽培心血就此化为乌有。况且就算没有替身作为威胁,以北辰胤的胆识自信,面对潜藏于暗处的敌人首次如此公开地挑衅示威,未必就没有单刀赴会、一闯龙潭以探究竟的勇气。楚王孙正是抓准了北辰胤步步为营又骄傲自恃的性子,才决定将手上的人质换成一纸书信,而他当日同东方鼎立所言假皇帝的价值也正在于此——这就好比垂钓时候一样,钓者所求的从来并非诱饵本身。
  东方鼎立下午便将皇帝从客房里面带出,押到了前厅。年轻的皇帝显然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不喜欢在简陋冷硬的床板上过夜,一连几天都没有睡好,眼下暗浊的青影一日胜似一日。这天早上东方鼎立故意没让人送去早饭,打开房门的时候已是近午时分,皇帝独自起身梳洗完毕,坐在桌前悠闲看着窗外草木葱郁,听到开门的声音转过头来,颔首给了东方鼎立一个礼貌微笑。东方鼎立从这个温文尔雅的笑容里看到了居高临下的身份象征,二话不说走上前去踢飞了皇帝的凳子,迫使皇帝直立起来同他讲话。
  “吃午饭了。”东方鼎立没好气地说道:“尽量多吃一点吧,晚上你的主子要是不来接你,你就死定了。”
  皇帝又笑了笑,似乎对东方鼎立质疑他身份的做法嗤之以鼻,他点头说了一句“多谢”,面无表情地从东方鼎立身边经过,走到了门外。东方鼎立注意到他前几日刚进房时脱下的天青衮服被大致迭好放在了床头,转头取笑似的看着皇帝:“怎么,脱下来的袍子,没人服侍就穿不回去了?”
  “衮服是皇家祭祀大典所穿礼服,日常穿着于礼不合。”皇帝耐心地解释道:“祭祖已毕,朕当然要将衮服除下。”
  “还真是讲究。”东方鼎立冷哼道,一面跨出门坎:“既然那么讲究,早上怎么没听你传膳啊,皇帝陛下?”
  “朕在贵国为客,自当入乡随俗。”皇帝道:“否则亦是于礼不合。”
  “哼,你装皇帝还装上瘾了!”东方鼎立听他回答地滴水不漏,越想越是气恼,高举起大掌,就想对着假皇帝的后脑重拍一记以为泄愤。走在前面的皇帝觉察到他的动作,停下了脚步回过脸来,一双清冷的眼睛向上斜睨着望往他,细长眼角微微勾挑着,秀气的脸上竟现出一抹凌厉。东方鼎立被他的气势莫名震慑,哪怕明知这个青年远不是自己的对手,挥在半空中的手臂仍是不自觉地僵住了动作。片刻之后他想起楚王孙的嘱咐,不由庆幸自己没有因为一时痛快毁掉了谈判筹码,为了掩饰方才的尴尬,快步跟上了顾自渐行渐远的皇帝。
  西北十酋族长府里的灯笼从申时一直点到戌时,错过了吃饭时辰,也不见北嵎来人。备好的酒菜放在案上一口未动,下仆侍女们也在门边站的腰酸背疼,十酋族长徒劳地搓着双手,偷看东方鼎立的脸色怕他迁怒;东方鼎立不耐烦地起了又坐,见楚王孙端坐泰然,不敢离开厅堂半步,只得将威胁鄙夷的目光投向坐在一侧的北嵎皇帝。北嵎先前送来信函是北辰胤的亲笔手迹,还盖有并肩王宝印,白纸黑字写着今日遣使迎君回都。他不肯在信上写明皇帝二字怕落人话柄,而是以模棱两可的“君”字代替,这样的细密心思令楚王孙认定信上所言确有其事,更何况在这个时候出尔反尔,于北嵎其实并无一点好处。随着夜晚时间的推移,楚王孙也同他人一样微感疑惑,但仍是不相信北辰胤能耍什么样的花招,决定继续等待下去。
  到了戌时刚过,楚王孙终是没有失望。果然如他料,北嵎不敢大张旗鼓,所遣来使不过十余个人,中间四名轿夫稳当当抬着一顶绿呢官轿,旁边另有数名侍卫跟随,看来就像是京官出城,丝毫不引人注目。四名轿夫将官轿抬到堂外放下,恭敬地掀开轿帘,十酋族长迫于礼节站起身来迎上前去,见轿中跨出一个风采翩翩的青年书生,穿一身水蓝滚银边的错襟长袍,系着云纹暗紫腰带,腰间不配兵器,反是悬着枚水苍玉珏。青年黑色的长发高高束在头顶的展翼金冠里,有几绺微卷的短发垂在额前,遮住了温和谦良的凤眼。他的眉毛有些天生的上挑,皮肤均匀白皙,配上陡直的鼻梁,五官透出些不近人情的冷漠,然而嘴唇却似女子般丰腴润泽,下颌的弧线在灯下也很是柔和。若是从上而下的端详这个青年,所获得的感受这就好像是正看著名家画一幅雪中红梅,先用墨笔勾勒出苍劲嶙峋的遒枝铁骨,再信手点上碎玉横空般的朱红争艳。他下轿抬头,一眼看见十酋族长满面惊诧的站在不远处,于是整顿神色,从容迈步过去迤然一礼。他虽穿着紧袖收肩的北嵎服饰,行走动作却不似大多数习武者般迅捷简练,而是衣袂飘然,长裾当风,颇有汉唐遗韵。
  即便十酋族长从未见过北辰胤,也知道迎面而来之人无论年纪穿着,都同北嵎的并肩王沾不上边,看青年的行头排场当是三品以上的驻京官员,却未听说过北辰胤还有此心腹之臣。他站在原地,来不及回头去看楚王孙的暗示,就听青年可被称作温顺的声音传进耳里:“北嵎左相江仲逸,拜见十酋族长。”
  “啊,原来是江丞相……孤久闻贤名,久闻贤名啊。”十酋族长心不在焉,随口应付着。他着急的将江仲逸请入屋内引见楚王孙,嘴上只说是楚王孙是他的女婿、十酋的肱骨重臣。江仲逸先见到楚王孙的满脸皱纹,再听说他是族长后辈,面上不见诧异之色,而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已经心知肚明,不愿过问别人的家长里短。十酋族长介绍完毕,不敢也不愿逾越本分,趁着江仲逸向楚王孙行礼的当口退到北嵎皇帝身边,盘算着到时双方万一动起手来,他或许还能趁乱抓住皇帝作为要挟以保平安。东方鼎立发现了他的意图,不屑地朝他摇头,却意外发现皇帝脸上掩不住的惊讶失望表情,似乎没有想到竟不是北辰胤亲自前来搭救。
  江仲逸见过楚王孙后便向皇帝行了君臣之礼,皇帝唤他平身,慰劳他道:“此次又劳江相奔波劳苦,朕实有愧于心。”
  “皇上此言,折煞微臣。”江仲逸赶紧推辞道:“亲迎皇上回宫,是微臣的福气。——皇上请吧。”他说完退在一边,示意轿夫备轿,好像全没意识到所处紧张形势,而是大摇大摆地就要带着皇帝回返北嵎,临行还不忘向十酋族长及楚王孙等人恭声致谢。皇帝紧随在他身后,君臣俩一唱一和向门外走去,旁若无人的态度只看得东方鼎立目瞪口呆。楚王孙在旁观察片刻,料定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文官是在装傻卖痴,企图蒙混过关,于是冷笑一声挡住了他的去路,语气简洁地先发制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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