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的事-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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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滕。他知道人家是耍他,但生气也没有办法。
李宪平难忘一年前的工业整顿,重新回到最高领导层的邓小平以一代杰出政治家的魄力,领导起草了《工业二十条》,《汇报提纲》,《论总纲》等重要文件,在工业、农业、交通等重要行业开始了大刀阔斧地整顿,使全国的经济形势出现了转机。曙光厂死气沉沉的局面也随之开始复苏,停顿多年的胶合板生产终于起死回生,于半年后开始正式投产。
原以为工业的春天刚刚开始,谁料进入1976年之后风云突变,由纪念敬爱的周总理引发的天安门事件之后便是“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恶浪铺天盖地而来,搞得天怒人怨。老实了两年多的造反派们又开始蠢蠢欲动,曙光厂的韩京生走路又扬起了脖子,与他要好的几个小兄弟来找他也不再偷偷摸摸。不久,一张署名“夜光眼”的大字报又上了墙,大字报的标题是“也说走资派还在走”,目标直指李宪平等人。但厂里对此反应是出奇地平淡,连看大字报的人都不多。人们早已厌倦了,一场运动折腾了十年,人生能有几个十年?能不厌倦吗!
谁也没有想到,在短短八个月的时间里中国会有这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先是敬爱的周总理在这一年的元月八日撒手人寰,使大多数中国人经历了一番大厦将倾的感觉;接着就是由纪念周总理引发的天安门事件导致了不得人心的“批邓”;盛夏之初,万民敬仰的朱德委员长突然辞世,人们尚未从悲痛中的阴影走出来,华东地区便遭受到百年不遇的强大地震,一个将近百万人口的工业城市唐山,一夜之间被夷为平地,伤亡达二十余万人。唐山周边地区的人们尚在防震棚躲避地震的余波之时,九月九日,又传来毛主席逝世的不幸消息,中国的命运又一次处在历史的十字路口,冥冥中的天意似乎也在预示着什么。
李宪平像所有关心国家命运的人一样揪过心,担心党和国家的大权落入那些只会唱高调的假马列主义的手里。但没想到这么快就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他此时的心情是一种按奈不住的欣喜,急于与更多的知已共同分享这一喜悦,尽管他素来守口如瓶,老战友在电话中又叮嘱他先不要外传,但他还是想犯一次“自由主义”。他第一个想到的是邹晓风,但他知道这时的邹晓风还在去火车站的路上。
邹晓风上午要了车,请了假,送儿子援朝回延安。援朝去延安地区插队已走六年了,他去的地方穷,挣一年的工分还不够自己吃的用的,穿的用的要靠家里寄,一年回一趟家就跟鬼子扫荡一样,吃的用的要带足了再走,往往是过年时回家,过完正月再返回去。而这次他是为生产队办事,队里为其掏半程的路费,跟他一商量就应了下来。因有为生产队买的东西和为同伴们捎的东西太多,他这才向父亲张口要辆车送他到车站。
李宪平突然冒出了要喝一杯的念头,他知道邹晓风午饭前肯定能回来。孙长喜在闹胃病,要歇一阵子。这头老黄牛干了二十几年没歇过几次病假,这回一批“三株大毒草”他病犯了,是气病的。当初贯彻学习《工业二十条》时他最积极,他敲着桌子激动地说:“扯出大天来还是要实干!光看道不拉车行吗?那共产主义光看就能着到了?”没想不到两年的功夫,《工业二十条》、《汇报提纲》、《论总纲》又成了大毒草,领导干部必须谈认识,带头批,孙长喜想不通闹开了情绪。孙长喜本来就认死理,年岁一大了性子更倔。李宪平怕他被人揪辨子,就让他歇一阵病假,尤其星期三要休息,因为这一天的下午是本系统的学习时间,内容就是批“三株大毒草”。
邹晓风和孙长喜既然都不在,李宪平决定先把这一喜讯告诉潘树仁。
李宪平推门进去的时候,老潘正在浇花。靠边站了这几年,他成了大闲人,学会了养花。工会的工作早已名存实亡,他依然是个闲人,上了班不是政治学习就是开会,没他什么事,他便伺候花。他养的那几盆花都十分水灵,不像他,十年的光景过去了,他背驼了,头发也没剩下多少,更像小老头儿了。
李宪平一屁股坐下便开始数罗他说:“你这‘小老头’也是老同志了,怎么也学得不务正业啦?明儿是不是也学学甘兴旺,弄两盆热带鱼养养!同志,失去正确的政治方向可是要跌跤的。”他的最后一句话是模仿窦耀迪的腔调,他学得很像。
老潘一听就笑了说:“怎么,怀念‘要底儿’同志啦?咱厂里有人看见过他,说这小子在城里卖菜呢。人家说他业务练得还挺熟,要说那小子是聪明,搁在哪儿都是一把好手。有机会你见了周部长也打听一下,这小子到底在哪儿?有时间我想看看他去。”
他的话里充满了讥讽,老潘的所谓历史问题就是窦耀迪当权时得出的结论,害得他不明不白被挂起了六年的时间。其实窦耀迪的去向他很清楚,从曙光厂调走后先落在了区商业部,在机关没待住就被分配到基层的一个菜站当临时负责人去了。这小子好做表面文章,偶尔站站柜台也是完全可能的。
李宪平见他始终没放下手里的喷壶,眼睛没离开过花,咂咂嘴说:“你能不能干点儿正事!你成天鼓弄这些破花算怎么一档子事?我想找你说点儿正事吧,你给我一个后脑勺。你说你像不像话?”
潘树仁听了一笑,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喷壶坐了下来,他朝门外边看了一眼说:“你给我说说,现在这种日子口儿什么算是正经事?‘邓大人’是想干点儿正经事!又给一棒子乎下去了。你凭良心说说,咱们现在会上说的那是真话吗?那三个好好的文件会成了大毒草?亏心吧!我再过几年也该退休了,也不怕犯自由主义了,混一天算一天吧。我觉得伺弄这些花啊,草的挺好。我不能跟老孙学,钻牛角尖?再把自己气病了更不上算了!”
李宪平笑了,随之又一绷脸正色说:“中午想不想关起门来喝点儿?想喝就麻烦你出去一趟弄点儿下酒的菜,我走不开。待会儿老邹准回来,就咱仨。”
“什么日子口啊?中午喝!下午不是有会吗?”潘树仁听了满脸狐疑。
李宪平有意卖弄关子说:“有好事告诉你,喝酒的时候再说。绝对是好事!”
老潘一下子来了情绪,讨价还价地说:“你要是不说,这顿酒我不喝!”
待李宪平将刚听来的好消息一说,惊得他嘴好一会儿没合上,愣了半天神才追问道:“这消息可靠吗?”
尽管他知道,这种事李宪平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说,但他还是将信将疑。直到李宪平又将能证实这一消息的有关迹象讲了一遍,他才猛地一拍大腿说:“这酒该喝!那几个王八蛋早就不得人心啦!党中央英明!”
二人正在兴奋地交谈,传达室的老齐送来了当天的报纸。二人翻遍了报纸也没见到那几个人的消息,头条新闻是华国锋总理会见外宾,参加会见的有副总理李先念。另一条重要新闻是中央两项重大决定,建毛主席纪念堂和出版《毛泽东选集》及筹备出版《毛泽东全集》的决定。报头的毛主席语录栏中是,“要搞马克思主义,不要搞修正主义;要团结,不要分裂;要光明正大,不要搞阴谋鬼计。”
李宪平指着中央两项重大决定的报道说:“要是那几个家伙没抓起来,这类重大事项肯定要出头露面招摇一番的。这回你信了吧?”
老潘笑了,笑得一双眼眯成了缝,他头年得孙子都没这么开心。想了一会儿他说:“我有个主意,这顿酒咱们改在晚上喝。到老邹的家里去喝,喝个痛快。我回头给老伴打个电话,今儿晚不回去了,喝多了就在你那儿忍一宿。憋了一肚子话了,总想找个机会说说,听了这么好的消息,不正是个机会嘛!”
李宪平不大甘心地说:“又要多忍半天!我恨不得现在就痛痛快快喝上几杯!行,这回听你的,到时候让高娅慧好好给咱们弄几个菜,他两个孩子全不在家,正好得聊。老邹这一阵也烦,正想找机会喝一回呢!”
这时,郭子儒找上门来,他是来请示李宪平准备为材料场更新一批灭火器的。前两天有人无意间碰翻了灭火罐,方知里边的东西早失效了。材料场的两座烘干室虽然已于“文革”前进行了更新改造,这么多年没发生过一起火灾,但为人一贯谨慎的郭子儒还是不敢大意。郭子儒依旧那么胖,但明显老了许多,头顶稀得没剩几根头发,害得他成年要顶着帽子。“清队”时折腾得他半死不活,到定性时一内查外调哪件事也没落实,错案一桩。但窦耀迪怕自己面子过不去,还是硬挂了他几年。直到李宪平重新任职后才重新使用他,仍管材料场。至于深挖出的那几个漏划的地主、富农也没有一个是真的。
天黑的时候,高娅慧进的家门,见邹晓风与两位好友早喝上了,又弄了一桌的炒菜,好奇地问:“今儿是什么好日子?哥儿仨躲在家里喝上了!”
邹晓风说:“老潘来是想瞧瞧咱们援朝的,他不知这小子上午刚走。我一想难得凑一起,就把宪平也找来了。这两个还想指望你给他们炒两个菜呢,哪知现在连我都指不上你这大忙人。”
高娅慧与客人扯了几句闲话,推说累了想先歇一歇回了自己的屋。她看出这几个凑一起准有话说,她不想添乱。也是将近五十岁的人了,上班又远,她刚刚担任了财务的负责人,下了班一回到家就有要散架的感觉。当初儿子援朝插队刚走了两年,便是女儿爱华插队,好在女儿是在本市的郊县插队,一个月能回来一次。这次儿子回来是兼办公事,女儿闻讯也向生产队请了假,一家四口总算团团圆圆过了一回国庆节。女儿,儿子说走就走了,当母亲的自然一时缓不过劲来,感到心里空荡荡的。
邹晓风中午一听到那个小道消息就连声叫好,说这就对上碴了,他说早就从报纸上看出一些门道了,他就是闷在心里没说。李宪平提到老潘的那个建议,他说现在老伴指不上,要想喝好,除非下午的会早些散。李宪平当即说,以我的意见,下午的会干脆取消,待会儿我去通知他们改日子,就说你和老潘有事参加不了。这种扯淡的会估计长不了,要让我这样的心情再说亏心话比打我都难受。结果吃过午饭邹晓风就回了家,悄悄准备了一桌好菜。
与李宪平相比,邹晓风明显老了许多。头发几乎全白了,黑发已成了点缀。他家里家外操心,不比李宪平,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在这场浩劫中,二人受的磨难大致相同,但李宪平的心理承受力似乎要比他强得多。是邹晓风提出这个消息先不要告诉高娅慧,说女人心里搁不住事,怕她一高兴睡不好觉闹心。
老潘的酒喝得太冲,那种兴奋劲是什么力量也抑制不住的,这些年他受了多少委屈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好像地下党与叛徒之间只是个约等号,就因为你过去干过地下党,就可以先给你安个变节,叛徒的罪名再去寻找证据,一切都是想当然,凭靠的是人的想象力,似乎只有往最坏了想才能有收获,只有往坏了想才是最革命的表现。找不到证据就把你当“准叛徒”先挂起来。当初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革命,为了革命的事业随时随地准备牺牲自己生命的,如今被人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成了革命的敌人,搁在谁头上谁想得通!如今听到那几个造孽的遭了报,他能不欣喜若狂吗!
李宪平劝他悠着点喝,他知道老潘喝多了有吐酒的毛病,这毛病是这两年才落下的。别人是越老喝酒越油,他却是一让就喝,一喝就多,为这他不敢轻易请老潘喝酒,怕他喝多了伤胃。李宪平半认真,半是玩笑地劝他:“悠着点儿喝,回头万一这消息要是不准,你这小老头儿不白醉了一回!冤不冤啊?”
老潘一摆手说:“不冤。今儿假的我都当真的庆祝。如果这消息真是人编出来的,就充他编得这么精彩,这么让人痛快,就值得让人痛痛快快喝一回!让老邹说说,我这话有没有毛病?”他已喝得有了三分醉意,但话说得格外明白。
邹晓风说:“没毛病,说得对极了!今儿你痛痛快快喝好了,别喝冒了就行。回头也甭去宪平那儿睡,援朝这屋的被子是新拆洗过的,比宪平的被子干净得多。这两用沙发一拉下就是个床,你今天也新鲜一次。”
儿子援朝长年不在家,他住的屋子被家里当作客厅用,室内不摆床,双人沙发是两用的,样式是甘兴旺带头搞起的,由于能节省空间,家属楼不少人都跟着效仿。前两年张槐非要帮老邹家也做一件,还拉上甘兴旺来做他的工作,拦都拦不住。那小子因“清队”时得罪了不少人,在厂里混得很臭,便想着法子往回找,谁家做家具他都往里伸头。甘兴旺说,大人不记小人过,您就给他个机会吧。老邹这才做了一件。
仨人由这件两用沙发扯到张槐,聊起了厂里这些年的人和事,自是十分的感慨。李宪平说:“人心都搞乱了,是非也搞颠倒了,再不刹车,这个烂摊子就不好收拾了!说心里话,我也是真怕那个消息不实,让咱们空欢喜一场。”
邹晓内搭话说:“我看这消息不会有假……”
这时高娅慧冷不丁冒了出来,冲着他们问道:“你们仨到底听到什么消息啦?什么真的假的呀,我可在外边听半天了!”
仨人先是一阵傻笑,笑完了邹晓风还想瞒,他刚要张口就被李宪平拦住了,将今晚喝酒的原由实情相告,他说,嫂子又不是外人,说出来让她也高兴高兴。
不料高娅慧听完激动地双手一击掌说:“这事很可能是真的!今上午我们科里的小韩对我说‘高姐您家可要预备两瓶好酒,等有喜事的时候好庆贺一下。’我问她什么喜事,她说到时候就知道了。后来办公室一来人我就没再问她。”
这时邹晓风一旁插话说:“她们科里的小韩她公公是个副部级的老干部。这小韩跟她关系不错,什么话都敢说,还特看不上江青。主席的追悼会上江青穿的一身黑沙她就特看不上,指着报纸对她说,高姐您瞧这妖里妖气的像个什么样儿?她回家跟我一学,我还嘱咐过她别搭这种话。”
李宪平听了当即给高娅慧斟了一杯酒递了过去说:“嫂子,就冲你刚才提供的这条信息,我今儿要好好敬你一杯!”说完一饮而尽,兴奋地满脸通红。
一个星期后,“中共中央关于王洪文,张春桥,江青,姚文元反党集团的通知”正式下发至基层,北京城一度成为欢腾的不夜之城,锣鼓之声彻夜不停,鞭炮声赛过往年的除夕。全国各地连续数天暴发了庆贺“四人帮”倒台的大游行;亿万民众将粉碎“四人帮”比作二次解放。京城的白酒一度脱销,据说外省市也有类似现象。这期间,发行量很大的《参考消息》刊载了香港《明报》一篇题为“打垮江青,普天同庆的社论,里边有一段精妙的概述说,”任何国家的政治斗争,双方总是各有拥护者,但要像江青那样做到‘国人皆曰杀’的地步,那倒也是十分不易。“这家报纸的另一篇社论认为”江青应得国民党勋章,”意思说,国民党反动派想办没办到的事,全由这位“三十年代的电影明星”完成了。
文件传达的当晚,曙光厂的家属楼里就有几个喝多了吐酒的,一进楼道门就有一股浓烈的酒味。全福没买到白酒,只好买了一瓶红葡萄酒凑合。他家的老四和小五一尝那酒有些甜味也抢着喝,结果一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