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跃文梅次故事-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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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政治色彩,官场上识趣的人都忌讳说起。
朱怀镜说:' 还是不突出个人英雄,强调一个团队精神吧。升级。' 余
明吾说:' 就升级吧。地区对县里?' 朱怀镜说:' 牌桌上无大小,不分地
区和县里。我同小赵一家,你们二位一家。输了就钻桌子。' 朱怀镜下基层,
晚上一般不安排公务,多半只和当地党政一把手玩玩扑克,联络感情。不然光坐
着聊天也不是个话。聊雅了,难免曲高和寡;聊俗了,难免有失体统;扯正经事,
又不像是消闲,免不了僵硬。干脆就玩玩扑克,输了也爽快地钻桌子。下面领导
就说他不拿架子。
同下面同志打牌,朱怀镜的手气总是很好的。今天也总是赢,弄得余明吾和
尹正东老是在桌子底下钻。余明吾身子胖,钻起来很吃力。赵一普就玩笑道:'
两位父母官真是爱民如子,到农家做客,还忘不了替人家扫地。' 朱怀镜也
笑了,说:' 你二位都钻得我不好意思了。这样吧,下一盘起,你们输了就向我
们敬个礼算了,表示虚心向我们学习。' 余明吾不依,说:' 这是你们手气
好。你们不要给自己留后路好吗?下一盘肯定是你们钻桌子。' ' 技术差就
是技术差嘛,又不谦虚。' 朱怀镜笑道。
尹正东却借题发挥,说:' 凭朱书记打牌的手气,今后只怕要当党和国家领
导人哩。正像今天陈昌云说的,这间房子今后就是纪念馆了。' 朱怀镜佯作
愠色,说:' 纪念什么?纪念我们今天打扑克钻桌子?当领导也凭手气?我朱某
人当上这么个官,靠的是组织的信任,群众的拥护,同志们的支持啊。' 尹
正东明知朱怀镜并没有真的生气,脸上仍不大好过,忙说:' 那当然,那当然。
' 朱怀镜笑道:' 就凭你这句话,就该钻一回桌子。' 说罢,将最后四
张拖拖拉拉甩了下来,一举定乾坤。余、尹二位无可奈何地笑笑,又钻了一回。
这时,忽听得门口有响动。大家凝神听了,有脚步声轻轻地远去了。杨冲忙
开门出去看看,没见什么异样。却突然发现脚下有张纸条,捡着一看,就望着朱
怀镜。
' 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朱怀镜说。
朱怀镜接过纸条一看,见上面写着: 报告朱书记,陈大礼是个大贪官,
他不像个党支部书记,私心杂念恨重,每次领导从上面来看望贫困户,他都把领
导带到他家亲气那里去,让他们落得几百块钱,今天他们又故技从演,变本加厉。
朱怀镜看罢,一言不发,将纸条揣进了口袋里。他这才知道陈支书大名陈大
礼。他不准备把这张满是错别字的条子给余明吾和尹正东看,免得彼此尴尬。可
余明吾和尹正东打牌更加慌了,老是钻桌子。他们私下都有些紧张,都以为那张
纸条子同自己有关。便总禁不住要瞟一眼朱怀镜的口袋,似乎可以透视出那张条
子上的文字。
时间差不多了,朱怀镜说:' 很晚了,休息吧。' 彼此握手而别。朱怀
镜又将杨冲叫了回来,交代说:' 这张条子,你不要同任何人说。记住啊。'
杨冲点头道:' 朱书记放心,我不会同任何人说的。就是一普问起来,我也不
说。' 刚才房里人多,门又老是开,室温下不来。朱怀镜想调低温度。找了
半天,在茶几下面找着了遥控器。竟是崭新的。再看看空调机,也是崭新的。他
便明白八九成了。这空调一定是昨天晚上县里派人连夜装上的。
躺在床上,朱怀镜满心无奈。他觉得自己很可笑,居然想下乡住两天,一可
调查研究,二可休息几日。还真忙坏了这些人,一个通宵就可以把什么都弄得天
衣无缝。记得古时有位官员游了寺庙,写诗说:因过竹院逢僧话,又得浮生半日
闲。僧人听了笑道:官人得了半日闲,贫僧知道您要来,为此忙了三日啊。不曾
想如今领导下来调查研究也成迂腐之举了。
夜已很深了,蛙唱虫鸣,不绝于耳。这样的乡村夏夜,本应让他沉醉的。可
他今晚却是心乱如麻。
第十一章
朱怀镜不想再在枣林村呆了,也没必要再去马山县城同余明吾、尹正东碰头。
次日一早,就起程回去了。临行,叫了邵运宏来,交代了几句,要他把好关,
把枣林村的经验总结好。他的表情其实也算正常,但余明吾和尹正东都感觉到他
的不高兴。谁也不好解释什么,谁也不知道要解释什么。看上去余明吾和尹正东
也有些难为情,却只好使劲陪笑,说些工作没有做好之类的客气话。朱怀镜便爽
朗而笑,说哪里哪里,很不错很不错。
朱怀镜只能爽朗而笑,不然他的枣林之行就显得荒唐可笑了。他的最后一个
笑脸也安慰了余、尹二位,让他们觉得面子上还过得去。让大家都过得去,这是
场面上的游戏规则。朱怀镜当然乐于大家都有面子。在路上,他打了范东阳电话。
范东阳听说他亲自去了枣林村搞调研,还在那里住了一晚,很是高兴。既然
范东阳也高兴了,他朱怀镜有什么理由不高兴呢?在枣林村被人糊弄的那些事,
他不会向任何人说起。
回到机关大约是上午十点多钟,他径直跑到缪明那里去汇报,说尽枣林经验
的好。这个典型是市委组织部长亲自树起来的,他是不可以讲半个不字的。缪明
听罢,点头称许:' 好啊,这个典型好。我们要认真总结他们的经验,在全区进
一步推广。农村这一块稳了,大局就稳了。' 中午回到梅园,刘芸见了他,
脸刷地红了。迎上来接了包,替他开了门。一天一夜没有见着小姑娘了,竟也有
种特别的感觉。刘芸给他泡好茶,问:' 朱书记您换下来的衣服呢?' 朱怀
镜有些不好意思,说:' 在包里,肯定臭烘烘的了。' 刘芸就笑了起来,说
:' 脏衣服就是脏衣服,没什么的。' 刘芸对朱怀镜的照顾越来越细致,人
却越来越害羞,进出总是低着头。见着她,朱怀镜有时也会惶恐,总觉得那钱的
事应该对她有个交代。现在他隐约知道那钱是谁送的了,更应妥善处理好。不然,
怕拖出麻烦的。
下午,朱怀镜反复想了想,认为最好的办法是匿名将钱捐给残疾人基金会。
保存好原始凭证,以备不时之需。万万不可付给廉政账号。他打了刘芸电话
:' 小刘,我是朱怀镜。麻烦你个事,打听一下地区残疾人基金会的受捐账号。
你不要说是谁想知道。' 刘芸听了,一口应承了。过了十几分钟,刘芸来电
话,报了账号。朱怀镜说:' 你可以请个假,来一趟我的办公室吗?好的,我等
着你。
' 从梅园步行到他办公室,需花二十分钟。刘芸却是十几分钟就到了,
气喘吁吁的。朱怀镜笑道:' 快坐快坐。不要这么急嘛。' 说罢就将空调温度调
低些。
刘芸却有些紧张的样子,不知朱怀镜找她有什么事。
朱怀镜说:' 小刘,我请你帮个忙。你很信任我,我也信任你。还记得那十
万元钱吗?这钱现在还在我手里,我一直没有想到好办法处理。我现在想好了,
想请你帮我把钱捐给残疾人基金会,化个名。' 刘芸双手微微颤抖着,眼睛
睁得天大,望着朱怀镜。朱怀镜回身从文件柜里取出那个纸袋,放在刘芸面前,
说:' 你点点吧。' 刘芸说:' 不要点了。我写张领条吧,回来再把捐款凭证给
您。' 朱怀镜说别太认真了,刘芸却硬是要写领条。写好领条,刘芸又问:
' 朱书记,写什么化名呢?' 朱怀镜想了想,说:' 随便,就叫洪鉴吧。'
说罢就写了' 洪鉴' 二字,放在刘芸手里。又叮嘱道:' 小刘,此事重大,千万
保密啊。' 刘芸点头说:' 我知道的,您放心。' 刘芸走后,朱怀镜就
有事出去了。直到晚上,他才见到刘芸。刘芸将捐款帐单交给朱怀镜,笑着说:
' 银行工作人员都望着我,不知我是什么人。' 朱怀镜玩笑道:' 什么人?
是我在梅次最信任的人。' 刘芸脸又红了,低头说:' 朱书记,我觉得
……
我觉得您好了不起的。' 朱怀镜笑道:' 傻孩子,我有什么了不起的?
' ' 我很敬重您,朱书记,真的。' 刘芸说。
朱怀镜仰天而叹,说:' 小刘,我很感谢你的信任。信任比什么都重要啊。
像你这个年纪,对社会的复杂性不应该了解太多。不然,会过早地变得沉重。
你应该是单纯而快乐的。' 刘芸抬头望着朱怀镜,说:' 朱书记,您别老把
我当小孩。您以为我不懂的事,其实我懂。能得到您的信任,我真的很高兴。我
想不明白,为什么您不可以把钱明着交上去?' 朱怀镜乐了,说:' 你才说
自己什么都懂,怎么又不懂了呢?我刚才不是感叹信任的重要吗?现在最难得的
就是信任。我若是把钱上交了,会有种种不良后果。别的不说,至少有人会说,
天知道他收到多少钱?上交个十万元做样子,只怕是个零头。' 刘芸圆睁了
双眼,说:' 我的天,真会这样?你们当领导也真难啊。' 这天,刘芸在朱
怀镜房间里呆得很晚,两人说笑自如。来了电话,他也不接。送走刘芸,再去洗
漱。
躺在床上翻了会儿报纸,电话又响起来了。犹豫片刻,还是接了。原来是舒
畅的电话。' 朱书记,您好,我是舒畅。看了新闻,见您在乡下视察。想想您应
该回来了,就打您电话。总没人接。后来我到机关里面有事,顺路去了您那里,
见您房间亮着' 请勿打扰' ,我就回来了。' ' 是吗?我从来没有按过' 请
勿打扰' ,一定是总开关一开,所有功能都显示了。对不起,对不起。' 朱怀镜
想那' 请勿打扰' 难道是小刘按下的?难怪整个晚上没有人按门铃。平时总有一
两位不打电话预约的不速之客,径直就跑来按门铃了。
舒畅说:' 我是想,您下了乡,辛苦了,想慰劳您,请您明天来我这里吃晚
饭。' 朱怀镜玩笑道:' 舒畅啊,我等你请我吃饭,胡子都等白了。'
舒畅听了,只是嘿嘿地笑。又道:' 我见您在电视里,同别人就是不一样。'
朱怀镜说:' 你这不是废话吗?同别人一样,那还是朱某人?我今天倒没看上
梅次新闻,不知自己怎么回事。' ' 说您轻车简从,微服私访哩。' 舒畅说。
朱怀镜听了,忙问:' 怎么?说我微服私访?竟然有这么愚蠢的新闻报道?
我微服私访,他们电视台怎么拍的新闻?是拍我微服私访的电影?' 舒
畅见朱怀镜真的生气了,就安慰他几句。放下电话,朱怀镜一时竟怒气难消。心
想自己干什么事,都有一摊子坏事的人跟在后面。
次日上班,竟然又见《梅次日报》登出了长篇报道:《朱副书记微服私访记
》。洋洋四千多字的篇幅,还弄了好几个小标题。他随口说农家菜好吃那一节,
也被敷衍得有声有色。
朱怀镜将报道溜了一眼,哭笑不得。他本来就担心别人说他微服私访,如今
电视报道了,报纸也登出来了。什么微服私访?下面各级领导陪着,大帮记者随
着,还微服私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演戏,不让人笑掉大牙?就算是微服
私访,他也不能这么张扬的。上面还有缪明和陆天一,轮不到他出风头。依他目
前位置,既要适当表现能力,又不能锋芒太露。只有陆天一才不管这些,总要弄
些新闻热点出来,什么时候都想盖住缪明。朱怀镜想该在会上提出来,凡是牵涉
到领导同志活动的报道,要严格把关。
朱怀镜正看着报纸,杨冲进来了。朱怀镜今天一早就见他有话要说的样子,
好像碍着赵一普在场,没有开口。' 什么事小杨?' 朱怀镜问道。
杨冲表情神秘,说:' 朱书记,马山余书记和尹县长都向我打听那张条子,
我说朱书记交代,严格保密。' 朱怀镜说:' 好,你做得对小杨。谁也不能
说,也不要让小赵知道。' ' 一普也试探过,我没说。' 杨冲说。
朱怀镜再次说道:' 好,小杨你做得对。' 杨冲像领了赏似的,得意地
走了。他也许觉得朱怀镜更信任他,而不是赵一普。朱怀镜越发觉得事情滑稽了。
当时他见了那张条子,立马就收了起来。不是说这张条子如何重要,只是这
事公开了,他的访问贫苦就是笑话了。他同余明吾、尹正东三个人谁面子上都不
会好过。没想到却收到了意外效果,让余尹二位都紧张起来了。为人不做亏心事,
半夜敲门心不惊。他俩紧张什么呢?他俩是否以为有谁递了检举信吧。
有人敲门。朱怀镜说声请进,门就开了。进来的是位年轻小伙子,表情有些
冷。朱怀镜便注意起来,因为通常推开这扇门的人都是笑嘻嘻的。' 请问你有什
么事吗?' 朱怀镜问。小伙子说:' 我是统计局的干部龙岸,想向朱书记汇报一
下思想。' 原来是同陆天一叫板的统计局副局长龙岸。朱怀镜笑道:' 是小
龙啊,你坐吧。有什么想法,你说吧。' 龙岸说:' 我很感谢朱书记。我听
说,只有您在会上提了不同意见,不赞成陆天一这么胡作非为。但是您的意见没
有被采纳,这是体制的悲哀……' 朱怀镜本能地意识到,不能让龙岸再说下
去了。他立马打断了龙岸的话,说:' 龙岸同志,你有权履行自己的合法权利,
可以依照法律程序办事。但是,地委的决策过程是机密,你无权知道,更无权评
价。我个人作为地委领导,无条件服从地委决议。' 龙岸大吃一惊,嘴张开
了半天合不拢。' 朱书记,都说您是最开明、最有见识、最有人情味的领导,怎
么会这样?算了算了,我什么也不说了,我彻底失望了。' 龙岸几乎哭了起来,
扭头走了。
望着龙岸逃也似的背影,朱怀镜内心很是歉疚。但他只好暗自歉疚了,不能
让外界知道他不赞同陆天一的做法,更不能让外界以为他支持龙岸告状。套用西
方一种常见的幽默表述,官员们最讨厌三件事:第一件是告状,第二件是告状,
第三件还是告状。而目前官员最喜欢讲的三句话:第一句是加强法制,第二句是
加强法制,第三句还是加强法制。
晚上朱怀镜要求舒畅家吃饭。下班时,赵一普早就在车边候着了。朱怀镜说
要上朋友家去玩,不用陪了,小杨送送就行。赵一普点头笑笑,伺候着朱怀镜上
了车。直到轿车开出老远,赵一普才回头走了。似乎轿车的尾灯就是双眼睛,唯
恐它们看着他不恭敬的样子。
地委机关到物资公司本来不远,路上却很费事。交通管理太乱了,机动车、
人力车、行人,挤作一团。卖菜的小贩也将摊担移到路边,好向下班的主妇们兜
售。坐车就比走路还要慢了。杨冲急得直骂娘,骂城管办和交警队是吃干饭的。
朱怀镜心里急,嘴上不说。这些不是他分管的事儿,不好多嘴的。
几分钟的车程,花去了二十多分钟。朱怀镜在舒畅那栋宿舍前下了车,打发
杨冲回去了。他径直上了舒畅住的四楼,刚到门口,门就开了。原来舒畅早就站
在阳台上望着下面了。只见舒畅穿着宽松的休闲衣,倚门而笑。' 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