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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一江春水向东流-第56章

小说: 一江春水向东流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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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跪了下来。
  “妈!”素芬赶紧下床扶起她,“妈———”两个人抱头痛哭……
  一夜秋风扫过,满街俱是落英缤纷。几天下来,素芬显得憔悴、消瘦了许多,她头发蓬乱、眼圈发黑,挽着满满一篮衣服,踏着厚厚的焦黄色落叶,失神地踽踽而行。看样子,她又重操旧业,做起了替人洗衣的营生。吴家祺推着脚踏车从里弄出来,看到她后放慢了脚步。素芬从他身边走过,却没有看到他;就连一件衣裳掉下来,落在地上,她也浑然不觉。吴
  家祺捡起衣裳,走上来放进她的竹篮。素芬麻木地看他一眼,并不说话径自往前走去。吴家祺推着脚踏车,目送她的背影,怅然若失……
  温公馆客房里,王丽珍和张忠良的斗争还在僵持。她依然不动也不说话,只是瞪着一双恐怖的眼睛看着天花板,胸脯急速地起伏着,手指像鸡爪那样蜷缩着。这情景使坐在旁边的张忠良不能不感到害怕。他故意大声地擤着涕泪,使王丽珍听见,知道他在哭,在苦恼,在怕她,而希望她可怜他,原谅他。看得出他已经被女人的事情弄得焦头烂额,人模鬼样了。但是,无论他怎么表演,王丽珍都纹丝不动毫不理睬。
  无奈之下,他突然在床前跪下:“丽珍,你不要这样,无论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王丽珍突然双手一撑,坐起来跳下床,抓过桌子上的白兰地酒瓶,咕嘟咕嘟喝了个够,然后将瓶子狠狠砸在桌子上,厉声逼问:“你说,在重庆和你离婚的女人是谁?那个叫素芬的女人又是谁?你到底有几个老婆?”张忠良:“我老实告诉你吧,重庆的女人是我花钱雇来的。那个叫素芬的,才是我的沦陷夫人。”王丽珍:“这么说,你是和老龚联手骗我对吗?”张忠良:“老龚是被我逼的,不能怪他。要怪就怪我一个人吧!”王丽珍:“哼,好你个张忠良!骗我骗到这一步。”张忠良:“以后不敢了,我保证!我一定将功补过。”王丽珍:“那好,你到底打算怎么办?你给我说清楚!”张忠良:“碰上这种事情,我有什么办法呢?”王丽珍:“怎么没有办法?上一次在教堂,这一次又在舞会上出这种洋相,我凭什么要这样丢人现眼?凭什么要受这样的罪?我再也受不了你了你知道吗?我要你和那个女人离婚,马上就离!”张忠良:“我离我离……不过,是不是稍微缓一缓?”王丽珍:“为什么要缓一缓?你是不是舍不得?”张忠良:“我有什么舍不得的?马上离也可以……”王丽珍:“好,那你现在就起誓!”
  张忠良不得不依,举起左手,声音颤抖:“我要是不跟她离婚,我就不得好死!”王丽珍的手往门外一指:“你马上去离!”张忠良哭丧着脸求饶道:“我的好太太,现在我怎么敢回家呢?”王丽珍:“那好,你不去我去!”“不,不,不!”张忠良跪过去,抱住她的腿,“现在你千万不要去,免得刺激她,弄出人命来。我求求你,求求你了!”王丽珍二话不说,又抓起酒瓶咕嘟咕嘟灌酒。张忠良站起来夺酒瓶:“丽珍!丽珍!你不能这样喝……”王丽珍:“你放开!放开!不要管我!让我喝死算了!”两人抢夺酒瓶,撞翻桌子,哗啦啦倒在地上……
  已是深夜了,咖啡馆里稀稀落落地只有几个散客。张忠良独自坐在靠窗的位子。外面连绵的雨水洒在窗玻璃上,淅淅沥沥,就像是此时此刻张忠良一团乱麻的心境。他自斟自酌,一杯接着一杯,越喝越显出心底的沮丧来,一簇头发耷拉在额前。白少魂端了酒瓶和杯子,在他对面坐下。张忠良抬起头来看他一眼,连招呼都懒得打,顾自喝酒。
  白少魂淡淡一笑:“忠良兄,这两天一定有许多感慨吧?”张忠良没好气地说道:“什么感慨不感慨,我的感慨就是累,太累太累。”白少魂:“对!这就让你说到根上了。忠良兄,你想想,想当年你是赤手空拳到上海,从流浪汉到经理助理,从职工同乐会会长到红十字救护队队长,又从董事长秘书到副董事长,这一路走过来,花了整整十年时间吧?这中间吃了多少苦?努了多少力?费了多少心机?这容易吗?啊?你说容易不容易?”张忠良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用醉眼看着他:“要是容易,满上海都是副董事长了。”白少魂:“对呀,正因为不容易,所以才累嘛!”“废话!”张忠良又喝酒。
  白少魂:“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受累?为什么要累成这样,这些你想过没有?”张忠良思忖良久,叹气道:“事到如今,这话已经不好说了。”白少魂:“怎么叫不好说?忠良兄,实话告诉你吧,我心里是十分妒忌你的,但我明白,我妒忌你,说明你比我有花头,说明你的花头比我大。所以,我要让自己不佩服你都难,这是我的心里话。现在我们是酒逢知己,你说几句心里话给我听听,看有没有道理。其实你回答一个问题就可以了,为什么这么累?这么累是为什么?”张忠良又喝了酒,语出惊人:“为妻子,为儿子,也为自己。”白少魂:“为你自己,这话我要听。怎么谈得上为妻子和儿子呢?”张忠良:“不为他们,又为谁呢?至少一开始,我是为了家人才努力奋斗的,可是……不知怎么的,到后来就变了,现在想想,自己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变过来的。他妈的!这真是鬼使神差啊……”说着,把杯中酒喝了个精光。
  白少魂为他斟上酒说:“忠良兄,我告诉你,这就叫做男人。都说做女人苦,做女人不容易,对,不错,是这么回事。可是话说回来,做男人难道就容易吗?做男人不管有出息没出息,其实都是很辛苦的。现在我总算想明白一件事,有好些坏男人,其实都是为了想做好男人才变坏的。忠良兄,你说是不是?”张忠良:“事到如今,我不想为自己辩解。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他妈的能怨谁呢?谁也没有推我下水啊。”白少魂:“可怕就可怕在这里,你不知道谁把你推下水,但你却实实在在在水里。现在就看你的水性好不好了,好,就能游过去;不好,就会活活淹死。”张忠良开始讨教了:“白老弟,你说我现在该怎办呢?”白少魂:“据我的观察和分析,你的事情麻烦得很哪。”“哦?”张忠良心中一紧:“白老弟是怎么看出来的?”白少魂:“你的沦陷夫人这几年含辛茹苦等你回来,其间的苦楚怕是馨竹也难书;你的抗战夫人丽珍,为你的发迹费尽心血,那是付出了代价的;何文艳呢,别人大概没看出来,我可是夹出苗头来了,应该是你的接收夫人吧?她和温经理闹翻脸,让你爬到副董事长的高位,这可是孤注一掷啊。这三个人,我看你哪个都不好抛弃,但又必须做出选择,你打算抛弃哪一个呢?”这一说,张忠良更加感到头痛了,手抓头发,心烦意乱:“唉,我该怎么办呢?怎么办?”白少魂:“还能怎么办?三人中间选一个,究竟选哪个,你一定要拿定主意。”张忠良:“你说我选哪一个好?”白少魂:“这话我就不好说了,你自己慢慢想吧。”张忠良:“你就不能为我出出主意吗?啊?白老弟。”白少魂:“回到你的结发夫人身边去怎么样?”张忠良差点跳起来:“你这不是开玩笑吧?”白少魂禁不住一笑:“那就选择何文艳。”张忠良:“这更不得了,丽珍非杀人不可,非发神经病不可,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白少魂:“那就没说的了,只有选择王丽珍。”“我看也是,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张忠良又喝下一杯酒,突然指着对方,“还有,白老弟,我可要警告你,接收夫人这种事,在其他人面前可不能随便乱说,听清楚没有?”白少魂笑笑:“忠良兄,你以为我有乱说的必要吗?不瞒你说,我还真想看看你的本事,你要是能把这事摆平,我白少魂以后就服服帖帖,拜你为师。就怕我什么都不说,你也过不了这个关。”张忠良一愣,问道:“怎么过不了?”白少魂语气阴阴地提醒道:“何文艳是省油的灯吗?”张忠良沉默了,只是茫茫然瞪着一双失神的眼睛发愣……
  地上满是残落的焦叶,几只白鸽在地上扑腾着。穿着风衣的王丽珍一脸忧伤,坐在长椅上。素芬来到她面前:“三少爷说你要见我?”
  王丽珍:“是啊,我想和你说说话,你请坐吧。”素芬坐下来,等她说话。
  王丽珍:“这几年,想必你在沦陷区吃了不少苦,扶老携幼,等忠良回来,着实不容易
  。但你晓得不晓得,忠良流落他乡,是我收留了他,供他吃,供他住,供他穿,给他找工作,想办法让他做我干爸的私人秘书,还把自己的积蓄捧出来给他做生意,让他发财,一步步走到今天,我把自己的青春、智慧,一切的一切,全都给了他,你想想,我容易吗?”她泪下数行,用手帕揩着。素芬怔怔地看着地上的落叶,问道:“你要我怎么样?”王丽珍:“我要你把忠良让给我,我会给你许多钱的。”素芬:“人都没有了,钱又有什么用呢?”王丽珍:“有了钱,你的日子就会好过起来,再说,吴家祺喜欢你,人家等到你现在,你可以嫁给他,我们各得其所,不是两全其美吗?”素芬:“忠良怎么说?”王丽珍:“忠良也是这个意思。”素芬闻言心中一颤,嘴唇发抖:“你让他向他母亲说去。”说完起身离去。
  王丽珍站起来叫:“嗨,你到底答应不答应?”一只白鸽飞过在她身上撒了泡屎。“哈哈……”随着一阵笑声,白少魂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你看,你看,人一倒霉运,鸟都要往你身上拉屎。”王丽珍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复又坐下。白少魂坐到她旁边,摸出手帕为她擦鸟屎。王丽珍一把抢过手帕,自己擦着:“是不是想看我的好戏?”白少魂:“不是我想不想看,而是你本身好戏连台。怎么样,尝到滋味了吧?”王丽珍一副不服输的口气,还在嘴硬:“不经风雨,哪来刻骨铭心的爱情。”“嗬嗬……”这一下白少魂服帖了,“你还不死心啊?你怎么到现在还看不出来,张忠良是脚踏两头船,甚至是脚踏三条船的人,你这样抱残守缺,到头来非要抱恨终身不可。”王丽珍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白少魂,你少来挑拨离间,没有用的。”白少魂:“有没有用我无所谓,作为朋友我要对你说,你在重庆时的想法是对的,找个善良、朴实的男人,把他培养成有作为有身份的体面人,然后与他结为厮守终身的伴侣,不错,计划是不错。但你想过没有,你培养他的土壤是什么土壤?你培养他的环境又是什么样的环境?给他施肥、浇灌的又是什么样的人手和肥料?今天我不是在背后说你干爸、崔经理和林老板的坏话,和他们在一起,说白了无非应验了一句老话:叫作‘近墨者黑’,你说是也不是?”王丽珍:“是,你说得不无道理。但你说漏了一个人,那人就是你,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白少魂:“我当然不是好东西,这我承认。但我不好在哪里呢?我不就是喜欢女人吗?这何错之有?我又没有强迫谁,对不住谁。但是,你以为张忠良肯定比我好吗?别忘了还有一句话,叫‘青出于蓝胜于蓝’。”王丽珍站起来:“那当然,我就是要他胜过你们。”白少魂:“问题是,他胜过我的太多了,他是财色双赢,而且赢得太多,到时怕要触犯众怒,玩出血来。说老实话,我倒是为你和他担起心来了。”王丽珍:“哼,为我和忠良担心?是你这种人吗?”白少魂:“你呀,看来真的一点都不了解我,我是玩家,玩就要玩得开心,何必玩出事情来呢?弄得大家都不愉快。”王丽珍:“你是玩家,我不是,忠良也不是。你想看我和忠良的好戏,肯定会大所失望的。”她赌气离去。白少魂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叹道:“唉,你让我怎么说好呢?可爱的王丽珍小姐。”
  张忠良和何文艳站在温公馆主人房窗前疯狂接吻,听见有汽车声传来,两人急忙分开。何文艳向窗外看去说道:“丽珍回来了!”“我回自己房间。”张忠良逃也似的走了。何文艳走到梳妆台前照镜子,理理好弄乱的头发。
  王丽珍走了进来,砰地关上房门,走过去倒酒喝。何文艳驾轻就熟地做着戏,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她靠在梳妆台上,双手抱臂看着她:“怎么样,她答应吗?”王丽珍倒一杯酒:“沦陷夫人没文化,不明事理。”说着就要灌酒,被何文艳夺下了酒杯:“你光是喝酒有什么用?你一定要想个办法,把那个女人从忠良的生活里赶出去。”王丽珍喝了一口酒瓶里的酒:“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我真想找把手枪,自杀算了。”何文艳:“手枪我有,你想自杀容易得很,但你这个抗战夫人死了,就便宜了沦陷夫人,你值不值?依着我,把她打死算了,怕什么?大不了花几个钱,事情就摆平了。”王丽珍又喝酒,借着酒劲说:“你把枪给我。”何文艳:“你真想杀人啊?神经病!”王丽珍:“谁要是再让我当众出丑,我就打死谁。”何文艳:“你另外选个好日子,与忠良结婚,沦陷夫人那里,到时我帮你去游说游说。”王丽珍已有醉意:“表姐,你真好,我谢谢……你了……”何文艳云谲波诡地笑了笑。
  雨夜下得清冷,张忠良撑着雨伞躲在里弄口门洞的阴影里。素芬挽着送衣服的竹篮走来,被冷不防闪出来的黑影吓一大跳,差点叫出声来。张忠良唤道:“素芬!”素芬手上的竹篮掉在地上,滚到一边去了。看是灰头土脸的张忠良,一线希望之光迅捷跃然于她的脸上:“忠良,你到底……到底回来了?”
  张忠良:“素芬,我来看看你。”素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你还不打算回家吗?”张忠良:“我想回家,但我一时还回不了。素芬,我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你一定要谅解我。那天你在酒会上出现,把我弄得措手不及,晕头转向。我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能对你怎么样呢?我只能这个样子,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其实我心里真正惦记的还是你,真正喜欢的也是你,我只是……只是身不由己罢了,真的是身不由己。”素芬:“难道……有谁不让你回来吗?”张忠良:“是的,有人不让我回来,也有人巴不得我回来,把我一脚踢到原来的
  老路上。你说我能把这几年的努力化作泡影,前功尽弃吗?素芬,你一定要晓得,我这全是为了你,为了抗儿,为了这个家呀!我来就是想恳求你再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把大兴公司董事长的位子坐稳了,到那时,我就把你和抗儿,还有妈,都接出这里的贫民窟,过像模像样的好日子。素芬,你能给我时间吗?”泪珠从素芬眼中滴落下来,她伤心地低语:“这么说,你还是不想回来?”张忠良:“我想回来,但不是现在。素芬,你放心,我终究是要回来的,我现在这个样子,只是权宜之计。因为只有你、抗儿、妈和我,我们四位一体,是永远不可分割的。素芬,你不知道我这样做有多难,有多累,但我是男人,男人就应该是这样的。男人的表面怎么样你不要当真,男人心里是有一本账的,只有在这本账上,才会清清楚楚地记录着他的内心情感。素芬,你明白我的话吗?”素芬抹了把泪,摇摇头,哭出声音来。那茫然而凄惨的嘤泣之声和着夜上海的蒙蒙烟雨柔柔地飘散。
  久违的真情唤起张忠良的良知,令他禁不住一起哭起来。他张开双臂搂住素芬,两人相拥大哭。一直哭到有人从他们身边走过,好奇地盯着他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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