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知道-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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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赖着不肯走。母亲一遍一遍地劝说,她流泪了,她留了太多太多的泪,于是,在她最终的威逼和追赶下,我一步三回头地抹着眼泪走了。
可我并没有走多远,我无法忘记这个家,我知道父母还需要我,我还可暂缓两年才成家,就这样,没过几天我又跑回了家中,一回去就知道母亲遇难了,我说过,母亲是决斗而死的,因为当时来挑衅的是一只母豺,按豺家族的规矩,只能由母亲出门迎敌,家里任何别的成员不能出手相帮。
它们就这样看着母亲被活活咬死了。
我哭着,长久地跪在地上,求告着父亲能让我留下来,我实在不忍心抛开剩下的亲人,因为我不知道假如没有我,是否还有别的劫难降临,我已长大了,有够用的力气去捕食,也有足够的能力帮父母看好家园,早日出门成家是为了豺家族,留下来也是为了豺家族,我想不到别的那么多。
但是,我被又一次赶出了家门,只是这一次赶我出门的换成了父亲。
“现在,我的孩子,我最后跟你说一次,这样偷跑回来是没有出息的,你必须要彻底地离家了,走得越远越好!”父亲的神色从来没有这样严竣。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弟妹们还小,父母亲正需要自己,可父亲的意见很坚决,我一急就又哭了。
“走吧,走吧,”父亲强忍着眼泪说,“留在家中也不过就能照顾这个小家,可是,都像你一样老大不出门,豺的大家族就很危险,我们这个家也不能独存!”
我还是只顾着哭。
“你把眼泪擦干,我有话跟你说。”父亲的语气要柔和一些了,“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些另外的事。”父亲的神色突然间十分凝重。
我就赶紧擦干眼泪站起身来。
“站起来就算是成年了,你在这个家也已三年,这在我们这个家族中是绝无仅有的,你也已是第二次被赶出家门了,第一次你离家了又跑回来,我并没有怎么阻拦。我知道你会回来,你是一个有血气和智慧的孩子,年少老成,这个我一点也不担心,我们家族从来就不缺智慧,但是,我现在要告诉你有关另一种比我们要有智慧得多的动物。”
“什么动物?”我十分吃惊。
“独!”
“独?”
“独!也就是人类常说的孤独。”父亲简短地说,“这是流传在我们这片土地的一个古老传说,从前很多土地全归孤独管,所以,好几个地方至今都叫独山,在它们还大规模生活在这里的时候,动物界一派和睦,我们的远祖,也包括还有些你不知道的或是都没听说过的动物,都是在那个时代大规模地繁盛起来的。”
“可是我怎么从没听说起过呢?”
“没有谁还记得这个传说,也没有谁还相信它。可是,我相信!”父亲坚定地说,“你必须要知道,一个种群的存活要有很多条件,得过且过是捱不了多少时日的,你知道这个地球上每天都有多少种动物在不断灭绝吗?乱套了,这个世界全乱了,这几乎是一定的。动物界全把自己的命运交出去了,没有了自己的秩序,一定就是这样的。”
“你是说,独能统治这个世界吗?它们是靠什么来统治的?除了智慧,还有力气吗?”我使劲地想象着孤独的形象。
“靠力气永远都是没有出息的。”父亲说,“有力气的动物都死了,孤独是没有多少力气的,它们甚至数量也很少,从来都是独处,但是,那时谁都会听它们的,那些现今早已灭绝的很多大型动物都是在独的时代出现的,它们都服膺于独的美德,跟独学会了一整套控制动物数量和平衡的智慧,可是,后来的一切突然发生了变化,独灭绝了,大型动物也随后消失了,于是,动物界的秩序彻底乱了,所有动物都没有了希望。”
“你是说要去把独统治动物界的秘密再找回来吗?或者找到它们,再让它们回来重建动物界的秩序吗?”
“这是惟一的希望!”
“上哪儿去找?独的家会在哪里?”
“它们没有固定的家。”
“我要怎样才能找到它们?”
“我不知道,我的孩子,我甚至也不知道它们还活不活在这个世上,我只能告诉你,你永远都不可能找到两只在一起的独!你即使找到它们时,它们一定都是单独呆着的,这才叫孤独!”
我就这样把自己孤零零地扔向了野地。
我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十岁。
我努力地控制着自己,不让眼泪流下来。好男儿是不该轻易流泪的,我对自己说。按照祖上传下的规矩,眼下最重要的是找一只母豺结婚,也没什么好挑选的,豺的族规就是真正的一见钟情,甚至比这还要绝对,一只成豺或是一只到婚配年龄的豺,只要是单独飘到了这个世上,就得迅速地找到一个异性结合,那个命中注定的另一半没有任何选择的可能性,它只可能是你出门碰上的第一只异性,只要是它也在寻找,不管碰上的是老弱病残,还是已有身孕者,碰上了,就算完成了婚配。
这已不知是哪一辈祖上传下的规矩,也许从豺的总体数量开始下降时就已是这样,也许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豺并没有要给其他类的动物做出表率的义务,甚至也从没觉得这个规矩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它们只知道要忠实于这个一成不变的传统。
或许这就叫命运,我被母亲从家里赶出来,就是要催着我尽快地结婚生子,只有每一只成年豺都不浪费一点时间地迅速结婚,才有可能不停地给豺家族增丁添口,才有可能让这个本已式微的群体继续生存。
第一次独自谋生,还有很多问题都还没来得及寻求到答案,而更多的问题又接踵而至。我把脑袋想得都大了,但我却不能停下来,只由着四脚不停地翻动,我甚至也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方去。
我真的就这样去碰那位我命中注定要遇上的对象吗?我就这样告别单身准备成家了吗?我突然又觉着一阵阵地有些害怕,我很清楚,一旦结婚,就得过着稳定而单调的家庭生活了,所有的豺都是这样,结婚,找到自己固定的领地,每天都去边界上撒上一泡浓浓的尿液,以此作为标记,做好标记,一生都在这个区域捕食,从甲壳虫到羚羊不等,能捉什么就吃什么,挨饿也只得呆在这个圈子里。
我突然有点不知所措,就这样把自己交给一位异性,交给一片领地,然后就再不好挪动位置,然后就得像无数的豺夫妻那样,每天都得胆战心惊地守着自己的领地不让外敌入侵,提心吊胆地生活,直到终于等到不知哪天才来的危险。自己的母亲就是这样死去的,而且父亲以及家中更小的弟弟妹妹们这会儿不知是否还健在。
一定要找到“孤独”,这是父亲赶我出门时反复叮嘱过的,是啊,孤独,我想,我这就出发去找它们,我必须要找到孤独,这是我一生最重要的使命。
可是孤独在哪儿呢?
有一点是肯定的,只要把自己交给了某个异性,就相当于把自己也种在了某个领地,而孤独是不会主动上门来的。
我还几乎没有单独在野外呆过一整个晚上,也许刚被撵出家门的豺都有点害怕,也许正是因为没法对付这种恐惧,所以,每一只豺一被撵出来都想迫不及待地结婚,找到自己的另一半,婚姻是用来对付恐惧的,一切都像是被设计过的,而且设计得天衣无缝。可是,只要熬过了这开始的一晚,或者开始的几个晚上,熬过去了,就习惯了,就再没什么可害怕的了。熬一个或几个晚上总比熬一辈子的婚姻要容易得多。
还有,得找点什么东西吃了,我想,恐惧可能还跟饥饿有一定的关系,因为饥饿,所以要发抖,身体发抖时更容易恐惧,要是早就知道这个经验,就该早吃点东西把胆子撑大一点。
我来不及作更多的结论,我得尽快地觅食,现在要单独面对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任何稍稍的疏忽也许都将是致命的,不能说饿得不行了,就可不顾及身家安全,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要慌乱,越要警醒,我突然惊奇地发现适当的害怕反而有助于大脑高速运转……
第一部分豺知道(2)
2
“这地方不会清净的,野外的动物越少,这地方的人就越多。”黑背豺说,“哪里的动物园都差不多。”
“我有一种感觉,在人类那里,动物只分为两种:一种是已卖并正在卖钱的,一种是即将要卖到钱的。或者,还可以这样分,那就是值钱的与不值钱的。”
“你还是先给我讲讲你遇到的猎人吧,我快不行了。我想知道些猎人的事。都说猎人是我们豺的朋友。”
“猎人?我会讲到的,不过不是现在。”灰背豺有些不快,“要不了多久你就知道这是为什么了。”
“你们是朋友吗?”
“朋友?动物是不讲什么朋友的,它们只是跟人在一起了,被驯化了才知道了有朋友这回事,既有了朋友,一切都变了,生存的秩序全变了,依我看,一切坏就坏在出现了朋友。”
一只毛色鲜艳的老虎懒洋洋地挡住了我的去路。
一只花老虎。我心下一紧,随即又镇定下来,是花老虎,我知道的,父亲给我说起过,豺与老虎历来都是好朋友,它甚至提醒过我离家以后最要紧的就是找到一只老虎为伴。
我试探着向花老虎靠过去。毕竟,我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家伙。
我有点紧张,我对自己提醒得太多了。
花老虎只拿眼斜瞟了一下,好像只为眨眨眼,随后就将头倒向另一边重又睡下。
我得等它醒过来,母亲说过的,懒洋洋的老虎是需要一只豺跟在它们身后的。但我还是不能确定老虎到底是否睡着,我再次提醒自己说,我比老虎的嗅觉好,我可以为它报告敌情,必要时还可以用我的门齿帮它在猎物的肛门上来上那么一口,是狠命的一口,这是我们豺家的独门功夫,老虎是知道这点的,我不会平百无故地分它的食物,它应该知道我们豺家的厉害。
花老虎好像是醒过来了,我一动不动地守在它的身边。我需要它知道这一点,我猜它在想,看来这可能是只不错的玩伴,因为它又多看了我两眼,眼神有点亲切的意味了,这也许就算答应我了?不可能再指望它会亲口明白地告诉我,这与它大大咧咧的脾气不相符合。它的个子那么大,肯定瞌睡也比别人需要的充足,它此时一定睡够了,我都等得快不耐烦了。
时机不错,我主动向花老虎靠过去,在离它十来码的地方把身子蹲伏下来。
我得开口说点什么,我在心里先对自己说,它是大哥,这里它说了算,这个沉默必须打破。我是新来的,是在它的领地,我必须客气再客气。
“你大概要喝点水吧?水?”
花老虎还是不愿将头转过来。
“你要喝点水吗?我看你都睡几个钟头了,要点水吗?水!”
花老虎还是面无表情,我甚至觉着它都有点愤怒。
我真的有点像被吓着了,我都不知道被吓成了什么模样,我甚至也不知道我的不争气的口中一直就在喃喃自语着:水,水……
花老虎随即就轻松地笑起来,“你这个小不点儿,知道怎样喝水吗?告诉你吧,我们的猎物大多是在喝水的时候最容易下口。”
我浑身颤了一下,我好像成了它的猎物?我更加害怕了,不知该接着说什么话,索性不说,这样就显得老练些,但我红透了的脖子一定泄露了我内心的极度恐慌。
隔了好久,花老虎懒洋洋地用前掌撑起身子,一摇一晃地向前走去,它的两肋已瘪成一层皮,只有尾巴直直地向后撑着,像个想探测食物的大木橛子。
我赶紧隔着一段距离跟着。
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在饥饿的丛林里,林子里可捕杀的东西不多,我想起昨夜辛苦一整个晚上,就只捉到了几只老鼠,开始还能勉强止住饥饿,可没过多久,大概鼠肉都被消化了,没有消化的只是一些鼠毛,就像毛刷子在肚子里撩来挠去。
我一想起老鼠就饿得更厉害了,不过,我很快就提醒自己,集中精力,好好表现,要知道现在是跟一只老虎配对,情况大大地不同了,也许从此以后,都可用这种方式解决生存问题。我把自己想得很有信心,但很快又提醒自己的职责,刚开始是怕老虎,现在是跟它一起捕食,而自己本应该跑到前边去望望风,帮着把机会找出来,余下的事情才交给老虎。
我赶紧跑向附近的一个高地,小心地在丛林中隐了身子,把一对耳朵支撑出一个大大的V字形,像接在地面上的一对高音喇叭。花老虎一看我上了高地,这才就近找个地方趴下来。
我对自己说,这才叫默契,这也许充分证明老虎接纳了自己,当然,也说明这家伙很懒,也难怪,它那么大的体形,走动不方便不说,还很容易暴露目标,所以,它才会让我跟它配对。
一只笨头笨脑的野猪闯入了不远处的一片草地,我忍不住就想立即站起身来,可我很快就感觉整个身子像被种进了土地似的,我害怕极了,但还是没有忘记赶紧给花老虎发出信号。
花老虎整个身子立刻变得从未有过的轻灵,蹑手蹑脚地先将脊背慢慢地拱起,小步小步地猫向小山的背面,我看一眼野猪,又紧张地看一眼花老虎,我甚至感觉到它躬身前行的要领,好似不能将尾巴弄得有一丁点动静,直直地、没有一丝晃动地被整个身体带着,直到被安顿在小山背后的一丛深草中。花老虎再不是那个病恹恹的睡虎,它两目炯炯有神,每一根毛似乎都紧张地直立起身,前爪深深地戳进土里,似乎想从中抓捏出一把水来。
我还从没想过单独捕获像野猪这么大的家伙,我还是紧张,总是紧张,按照从前别的豺和老虎的合作习惯,我应该抢在老虎的前面,率先冲向猎物,并在猎物一愣神的瞬间,跃上猎物的后背,旋即倒转身子,借着尖嘴的冲劲,一下插进猎物的肛门,以门齿叼住肠肝心肺,或是随便什么东西只狠命地一拉一扯,立即就可以让对手疯狂地满地乱转,当然,这得看对象,比如这头野猪,它的反抗能力不容低估。
我想的一多,就又开始激动,是从紧张得激动,我又抽空来瞄老虎,花老虎已将身从地上拔出来,趟身草丛,一点一点地往野猪的方向丈量着,我更加慌乱了,毕竟,这是自己第一次眼看要对付的大家伙,我怕野猪会把自己撕裂,但我还是要冲上去,哪怕冒死也要上前,死?不,要真死了我还不怕,我只是担心给老虎做不了快刀手,从而会被老虎咬上一顿,那样,自己明天会在哪里都说不清楚。我不敢多想,只紧紧地跟着花老虎,齐头向野猪靠过去。
野猪真是灵醒的角儿,它似乎很快就闻到了什么异样的气味,惊诧地竖起长耳,仔细地分辨着,我赶紧去看老虎,花老虎已静止不动,我随即也跟着一动不动地蹲伏下来。野猪还是没有放松警惕,左右地望一阵,就在原地停下来,有点疑惑,也有点生气,我还看到它往旁边的一处岩石的裂缝望了望。它也许是想往那里逃,我想出了野猪的心思,心里一阵冲动,但我知道一切行动都必须要听从花老虎。
两下里就这么僵持着大约有半个钟头,我突然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