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知道-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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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猎人来说,进山迷路,或是不幸受伤,躺倒在一个地方,豺总会迅速地在他周围撒上一泡尿,“宣布”此人归我保护,而且,猎人都会因为豺的这种特殊保护而不会有任何意外,还有,豺对猎人的这种主动示好有时甚至还会旁及到行人,所以,有人认为豺一直也在暗中保护着各种各样的行人。
在动物中,又特别是在有着猛兽之名的动物中,没有一种动物像豺那样——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一直跟人类靠得那样近,并且试图把人类当做朋友,或者,它们一直试图努力要这样做。
三、动物的隐喻
豺的美德被遮掩得历久弥深,遭受误解既成习惯,众口铄金,因此,在人与动物之间,在人与自己创造的文明世界之间,豺就突显出了其特殊的隐喻关系,或者说,在充满感情色彩地看待或是试图修复一切自然的关系时,豺就成了一条极其重要的线索,在这本书中,顺着豺一生的遭遇,一同地就有好些别的关于人与动物的永恒关系的隐喻便自发地流露而出,除了灰背豺(来自亚洲)和黑背豺(来自非洲)这两个先后被捕而在动物园里相遇的主角,其他的几条线索都是在与两只豺的千丝万缕的联系中慢慢推进的,比如:猎人是人类不可遏止的欲望与残酷而复杂的人性的集合体,他完全背叛了动物的美德,只有在一种没有秩序的浑浑噩噩中得过且过;花老虎则从最初的强大无比,演变而成一天天无所事事的永恒的孤独者;狐狸则将所有智慧与精力陷入跟人的周旋,却最终也逃脱不了人类的集体诛杀;一直任人宰割与欺凌的北极熊,则沦为了不失时机地被人进行各种“废物利用”的肉身;猎豹在受到人类一步步挤压后,最终累死于自乱阵脚的疯狂与极限之中;獾代表了有力量并有智慧的弱势群体;野猪代表了人类自我阉割的宿命;动物学家一点点地被动地被所谓文明同化,成了只为着人类能单独并长期生存的特殊工作者;标本师则代表了文明的未被认知的破坏力,以及一种残酷的毁灭性的悲剧纪念;动物保护协会则喻示着人类徒劳的自我拯救;此外:
豪猪代表了人与动物之间的距离;
大象代表着野性被文明征服后的极端变异;
老鼠代表了人类内心永恒的胆怯以及神经质;
水貂代表个性之间的壁垒以及互相伤害;
鸨代表着人类自负造成的误解以及文明隔膜的本质;
马代表着人类性乱的报应;
山羊代表着人类对生命最后禁区逼近的危险;
麝牛代表着动物被人类挤兑的普遍宿命;
鲱鲤属小鱼代表着生命的无端而发无迹而终;
狼代表了人类竞争的无意义;
而另一个贯穿全书的主角——孤独——则代表了已经灭绝的动物美德,一种生存和秩序,一种可能的方向。
四、 关于孤独
独是一种动物。在《山海经》中记载为一种极其孤僻的动物,甚至都不愿意与异性相处,所以为孤独,孤独曾有一段时间非常强大,但有意思的是,孤独是没有多少力气的,它们甚至数量也很少,但是,那时的动物界是最为兴盛与发达的,那些现今早已灭绝的很多大型动物都是在独的时代出现的,它们最初都服膺于独的美德,跟独学会了一整套控制动物数量和平衡的智慧,可是,后来的一切突然发生了变化,独灭绝了,大型动物也随后消失了,于是,动物界的秩序彻底瓦解,一切都开始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孤独当然也可看做是一种象征,即,一切已消亡了的绝对强大的力量,或是绝没污染的,可以用来给这个混乱的时代重塑灵魂的一种普适性美德。
孤独当然同时也是一种对生命本质的体认,即,在这个本已观念重重、歧见纷呈的世上,只有充分地认识孤独、体验孤独,并最终习惯孤独,才是保持我们的本性以及人类活力的出路,也只有让“孤独”成为共同的、统治我们心灵的力量以后,我们才可能重新认识这个已被人为的欲望、庞杂的规则以及等等诸如此类的东西所任意划分或改变的世界,才有可能重新回归原初的、自然状态下的内心生活,也才有可能对这个世界最少触动,才可能让人类的生命延续得更久一些。
豺做了一切它可以做到的,在“寻找孤独”的使命之下,它寻找到了很多消失了的、被掩盖甚或被歪曲的动物美德,寻找的过程就是发现、重聚并传播动物美德的过程,而这一切都是在不断地跟不同的人的比较中完成的——它当然更应该成为人类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主题。
前言引 子
灰背豺醒来时,已是中午。
它是被吵醒的,一张开眼睛,灰背豺就看到数百人正围着一个铁笼子观望,人群太挤了,灰背豺换了两个角度,终于看清了被围在正中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动物,有老虎,有狼,熊,狮子,但它们的个头都很小,小得很不真实。灰背豺心下十分疑惑,这些动物怎么从没在野外碰到过?而且它们在地上爬着爬着,突然就自如地直起身来,喊几句口号。
它们不是一般的动物,也许这就是动物园跟野外的不同之处,正犹疑间,就见铁笼子中的一个描得横七竖八的家伙大喝一声,在一片喧哗声中将一只猎犬举过头顶,合着整齐的吆喝,狠狠地朝地上摔去,一下,两下……一分钟后,猎犬死了,鲜血将它紧紧地粘贴在地上。
他们也许在表演什么节目。灰背豺看不懂字,它能听懂猎人给它说过的几个简单的口语,可是它无法辨认出排成一排的人群举在头顶的标语——不准捕杀野牛、不准偷猎、让羚羊们回家、不穿皮衣——它通过标语旁边的动物图象认出了其中的几种。
更大的混乱才刚刚开始,“动物”们都突然直起身来,一排排站好队列,灰背豺这下看清了,他们是人,都披着一张皮,山羊的或是狮子的皮,刚摔死的猎犬被抬着走在最前面。
猎人也有一只猎犬,灰背豺在人群中望了很久,试图想看看猎人来了没有。
不远处,一个个头跟灰背豺差不多大小的同类也在定定地望着人群。灰背豺已跟它打过招呼,知道它来自非洲,在这个动物园里已住了十年,名字叫黑背豺。
灰背豺太困了,一个月以来,它几乎跟随猎人从北回归线一直到达了北极。它看了看身边的食物,觉得自己的嗅觉一点也不灵了。
灰背豺已快二十岁,也就是说,跟猎人认识也已有了十五个年头。
灰背豺是两天前被猎人送进动物园来的。猎人和他那一大帮吵吵嚷嚷的同伴都来了,没费多大劲就把灰背豺丢进了一个大铁笼子,猎人大概很清楚,灰背豺快不行了,一只快死的豺,还能卖个好价钱,猎人很高兴地揣了钱就想走,甚至都忘了跟追出来握手的动物学家告别。
你走吧,走吧,那个东西我找人取掉就是了。
灰背豺知道动物学家跟猎人说的是自己脖子下的铁项圈。
猎人甚至也没看看别的动物,那只跟他打了十年交道的花老虎,还有狼,水貂,北极熊等等。当然,还有猎豹,大象,猎人从前没跟它们打过什么交道,有些他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我也是两天前才知道猎豹与大象的,他们不产在本地,灰背豺想,这个不怪猎人。
他把朋友都出卖完了。也许他根本就不需要朋友。
他甚至都没回头看我一眼,也许是他不敢。但灰背豺还是固执地想,猎人无论如何是该去看看那头麝牛的。
灰背豺记得那是在一个月前,冬天,猎人带着村子里的百十号猎手到达严寒的北方地带寻找麝牛,在这之前,他们刚刚捕获了一只狼,随后就是那只北极熊,灰背豺看到了死去的那只公熊,就偷偷地跟着猎人,它想,自己或许能阻止他们捕杀麝牛。
灰背豺从前也没见过麝牛,它甚至也没到过那么远的地方,它已经知道猎人就是从那时起开始无视它的存在——在他们的身后,跟着一大片黑压压持枪操棍的村民,当第一只麝牛出现时,猎人眼里顿时放射出异样的光芒,身后那些同样眼冒金光的人随即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吼声。那些可怜的麝牛,它们一直躲藏在天寒地冻的北方山地里休养生息,突然看见这么多陌生脸孔出现,眼里只来得及闪过短暂的怨恨,立即就完全被惊恐罩住了。
灰背豺也被惊呆了。猎人和他的那些村民们为捕一只北极熊,不得不打死了另一只,现在,这些人不知又得打死多少头麝牛!灰背豺再也忍不住了,想也没想就跳了出来,随后,突然,它看见好几只枪口一齐对准了自己。
他们早就有准备了,猎人早就猜出我会跟来的,灰背豺就在枪口下站住,就这样,猎人们继续一步步朝麝牛群逼近,麝牛群开始本能地围成一个半圆圈,头角紧挨,一致对外,朝向猎人逼视着,似乎想守住麝牛群最后的秘密。
枪声响起。子弹击中了其中一头麝牛,那只摇摇晃晃的麝牛支撑了好一会,终于倒下。倒下的同时,剩下的麝牛赶紧抖抖缩缩地往中心挤靠,把空缺填上,又一阵枪声响过,又有几只支撑不住的麝牛倒下,包围圈再次密密挤挤地缩小。再然后,一大片枪声密集地响过,麝牛群便像吃醉似地晃晃悠悠,终于就只剩下最后一只被包围在中心的麝牛。
那是一只已经怀孕的麝牛。
所有的动物都是像这样被送进动物园的。只有我是个例外,我是自投罗网。灰背豺对自己说,或许这就叫做命运。
那只狐狸,就是被捕前特地到城市边缘跟它告别的的那只,但愿它永远也不会被送进动物园来。
“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灰背豺退回到里屋,看着黑暗中的一对眼睛,知道黑背豺也还没睡,心中的疑惑顿时转为好奇。
“三天前,也就是你刚来的头一天,一个大学生朝一只北极熊泼了一大瓶硫酸,差不多把熊烧死了。”黑背豺慢悠悠地说。
“为什么要朝北极熊泼硫酸?”
“说是为了验证一下北极熊的反应……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楚。”
“跟今天这些人有什么关系吗?”
“不知道,也许有一点,反对一下,每当动物园里又饿死了动物,或是被游人毒死了,或者又添了新成员时,这些人总是要来热闹一番的。”
“我怎么从没见过像今天这样的人?”
“你是说那些画得花花绿绿的人吗?那是这个城市很有名的一群行为艺术家,动物保护协会请来搞的一次例行活动而已。”黑背豺说得十分缓慢,它已十分苍老了,口齿不清。
“有什么作用吗?”
“谁知道呢?反正定期总会有些这种热闹,你大概没有注意到,连动物学家、标本师都到场了,而从前这种活动有一部分还是针对他们的。”黑背豺叹一口气说。
“动物学家?哦,我认得的,什么是标本师?”
“一些将死的动物,死了就再不容易看到的动物,人们将来也许还想看看,于是就需要有人把它们复制出来。这就是标本师。”
“你能说得详细点儿吗?”
“你记得我昨天跟你提到过的那头猎豹吗?”
“猎豹?哦,记得的。记得它的眼神。”
“是啊!看眼神就快不行了。这可是曾有过多达一万五千个品种的群体,我们从前在同一片土地上生存,我们彼此十分了解,可是,它们至今已失去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基因,它们要么是被累死的,要么是被某种宿命所支配,种群染色体的单调导致它们根本没法应付自然界的各种瘟疫,加之频繁的近亲内系繁殖导致胎儿的缺陷、死胎、不孕、流产,它们就快完全消失了。”
“留在动物园里呢?”
“把它们送进动物园只会加速它们死亡的周期,它们从不会在动物园活上七年以上。它们当然再也没有机会回到非洲大草原了。即使回去,也活不上多少年了。”
“所以,才有这么多人加紧时间跑到动物园来看猎豹,笑着挤着、心情愉快地观赏?”
“可不仅是猎豹,还有说不定明早起来哪种就不存在的动物了。”
“他们每天来看动物,动物们也在看着他们。”
……
第一部分豺知道(1)
1
“好吧。我现在给你讲讲我的故事,一个很长的故事,如果需要一个题目,我倾向于叫《寻找孤独》,你要是听得累了,我就随时停下来,我们再聊聊别的。”
“是你的秘密吗?”
“差不多是吧,每种动物都有自己的秘密。”
我的母亲已经死了,母亲是在一次决斗中丧命的,作为豺家族的传统,我们家族的领地随即就得放弃一半,我不知道在非洲是不是这样的,但在我们这里,一个豺的家族通常只是暂时性地占有自己的领地,从来没有拥有主权,那时我们家族是由父母共同统领的,食物总是很少,而且是越来越少,我的父母常常都是一起出门捕食,一起出门时,就用尿液在边界上做出两次标记,偶尔,谁要是单独外出,就只作一次,这个群体延续的不成文的规则是,不管夫妻豺中的哪一只死了,经由它常作标记的那块地方就算自动放弃,寻踪辨味而来的另一只外来豺就可名正言顺地进占这片领土了。
我至今没见过杀死母亲的那只母豺,知道了也没用,豺群是不讲报复的。死了就死了,有别的动物为它收尸。豺的全身中,数颌骨最硬,没有什么动物能把那东西也吞下去,所以,我一直幻想着,也许有朝一日能在野外碰上母亲的颌骨。
家族中当时还有别的成员,除了父亲,还有我的兄弟姐妹,失去母亲的悲哀并没有延续多久,因为生活还得继续,全家只有靠父亲觅食,我的弟弟妹妹们年龄还太小,我不忍心看着它们提心吊胆地生活,你知道,豺长到一岁就算成年了,也就是该离家去寻找自己的生活了。可我还不能走,我比它们要大一岁,也是上一窝豺中仅存下来的,在习惯上,我被叫做帮手豺,豺家族中历来都有这个传统,上一窝的豺要自动地留一部分下来,义务承担着保护和喂养小豺的任务,为了幼豺不至发生食物饥荒,还需常常陪父母中的一方出门去猎食,而在父母都离家的时间,更得承担起看护一家子兄弟姐妹的重任。
食物总是很稀少,父亲说,从它的上一辈就已是这样了。我每天都亡命地帮父母分担一切家务,当然,我的身子骨还不够结实,每次出门捕食,我都累得筋疲力尽,可我必须保证每天都要能找到更多的食物,所以,常常都是饿着肚子出门,有时甚至一连要饿上好几天,也不能吃上一点好不容易到手的食物,食物都必须带回家给更小的弟弟妹妹。我对这一点从不怀疑。
正是有了我这只帮手豺的拼命劳作,那一窝的幼豺总算都活下来了,而在自己那一窝豺中,由于没有帮手,只侥幸地存活下自己一只。
我是够幸运的,我毕竟活下来了。只是,母亲没了,母亲刚刚将我赶出家门后不久就遇难了,我至今仍记得母亲给我说过的最后的话。
“你必须离家了,你得开始去组建自己的家庭!”
我赖着不肯走。母亲一遍一遍地劝说,她流泪了,她留了太多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