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微微,我的天堂 作者:祁又一-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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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走在星空之下,可以闻到对方身上好闻的香皂味,还有夏日夜晚温暖的空气。雨伞唱完了,问我:我是不是酷毙了?
我说是,小姑娘听到你的歌声犹如服用春药,虽然形式不同,但是却达到了相同的功用。
我们谁也不愿意回去,就在军营里漫无目的地晃着,晃了好长时间,一直晃到夜风变凉。雨伞说有点儿冷了,我胳膊上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们在宿舍楼门口商量了一下,说要不还是回去睡觉好了。方格的拖鞋带子一进宿舍楼就断了,我们的脚上全粘满了尘土。
雨伞和方格住在一楼,我和他们告别然后走上二楼。我摸进关了灯的宿舍,把脸盆毛巾都放回原处,打算到水池去冲冲我的脚。忽然有一束手电筒的灯光照在我脸上,我用手挡住,想看清楚是谁往我脸上打光。手电筒灯光是从赵阵雨的床上射过来的,我听见他说:“这小子剪头发了,快让我们仔细看看!”
其他人也纷纷响应,大家刚刚躺下,都还醒着。胖子说:“快点,丑媳妇总要见公婆,让我们看见是早晚的事,别遮遮掩掩的了。”
有人添油加醋地说:“我看见过了,他被剪了一特短特短的寸头,呵呵,跟秃了似的。”
我说:“操,你们嘬死哪!”
我打算过去夺下胖子的手电筒,再好好规置规置他。
这时候朱班长说:“都别闹了,睡觉!”
于是屋里就没人说话了。朱班长问我:“你干什么去?”
我说我要去洗洗脚上的泥,顺便再刷刷牙,完事马上就睡。朱班长说快去快回,说完了钻回被窝,床板晃悠了两下,他又睡过去了。
我端着牙刷缸来到水池。刷牙,冲脚上的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还真有点像劳改犯。
我看着我的新发型,为我的长发默哀了一阵子——众所周知,思春期少男对自己的相貌十分在意。回寝室的路上经过楼梯口,听到有人正和门卫说话,好像还是个姑娘。当时整个走廊一个人也没有,我站在那儿听了一会儿,听不清楚。
这时候,那姑娘从楼下跑上来,我认出她是微微——那个由胡平选定的临时团支书,曾经鼓励我等后进同学靠近团组织的姑娘。
她穿着统一分发的迷彩服,皮肤和所有人一样变黑了,显得有点萎靡不振。
我们互相看了一会儿,她认出我来,她说:“怎么还不睡?”
我说我的头发被“猪SIR”剃秃了,刚才摸黑起来,想照照镜子。
她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问我“猪SIR”是谁?
于是,我绘声绘色地把我们为人憨厚的朱教官挖苦了一番。
后来,我问她:这么晚出去干什么?
出人意料的是,她告诉我说,她回家拿换洗衣服去了。她举举手里的袋子,然后吐了吐舌头说:“我懒得洗,带来的都脏了。”
后来她又告诉我说,她爸爸住这个大院,让我有机会上那儿去玩。
我们闲聊了两句,她对我说:“帮我保密啊!”
我不明所以。
她说:“我半夜回家的事啊!”
我赶紧说,当然保密。
微微自以为魅力十足地笑了一下,然后就上楼去了。
——她临走时的笑容使我想起一个老同学,以前在我那个老同学的脸上,也常常能见到这种意味深长的笑容。这种笑容的特点是:你看了一次,就必然想看下一次,严重的时候,会每天跟在她屁股后面缠着,直到有一天,她忽然转过身,板起面孔大吼一声:“去!一边玩去!”
后来在我的小窝里,我经常拿她这个笑容损微微,说这个笑容证明她想当万人迷。每当我说起那天晚上在楼道里的相遇,微微总要立刻爬过来,捂住我的嘴大喝一声——“你这流氓,快闭嘴!”
穆丹祁又一
我想说说我那个朋友,就是那个笑起来特别好看的姑娘。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在我心里留下的印象深得像马里亚纳海沟一样——从海面上看什么也没有,可是一旦稍稍深入一点儿就发现,那里其实深得很。
我小学五年级时转过一次学,那也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转学。转学的原因很简单,我妈觉得我原来的学校决不可能把我踹进随便哪个重点初中,所以她和我爸联起手来,花了不少精力和金钱把我鼓捣进了白云小学。
那白云小学位于复兴路一带,就是王朔说的那个大院云集的地方,从此以后我就和建国后的老北京拉上了关系。后来想想,这是个正确——甚至可以说是幸运的决定,它让我的人生体验整个往上迈了一个台阶。
我第一次去白云小学那天,正赶上暑假返校的日子。学校里有好多人,我妈和管学籍的副校长办手续,我呆着无聊,说要上厕所——就这样溜了出来。
我想看看我的新班级,就在走廊里走了一会儿,找到五年级三班的门口,教室前门敞着,能听到一个女孩儿叽叽喳喳说话的声音。
我偷偷摸摸地往里张望,看到讲台旁边站着个女孩,按我们当时的说法是:很成熟(这里指身体发育情况)。后来我知道,那就是穆丹,她正在向同学们布置什么事情,我再往里面看看,整个教室座无虚席。由于身体过于前倾,我被某人发现了,与此同时穆丹也发现了我,她瞪圆了眼睛,模样令人想起小兵张嘎遇见鬼子,她几乎是大喝一声:“干什么的!”
实不相瞒,当时我撒腿就跑,穆丹还追出来,她的声音在阴凉的走廊中回荡,声波互相叠加分贝很高。她当时喊,“哪儿来的小孩!”
后来有一次,我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跑到她家去玩,那是我第一次去她家。
我们俩并排坐在沙发上,她拿出一盘录像带,说是她一个姐们儿借给她的,特好看。
那是盘香港片,当时是新片,在大陆还没公映过,我们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做,就坐着看录像。整个过程的前半部分,我一直盘算着怎么下手,我一直在想,究竟是先抓住她的手好呢,还是直接去楼她的肩膀好呢?究竟那种方式比较不容易引起她的反感?
这些真是很难的难题。那天放的那部片子讲的什么我早就忘了,我的心思根本就不在电影上,穆丹的心思在不在我不知道,反正她一直在吃东西。
后来我们看到一个穿花裤衩子的小孩在湿漉漉的街上狂跑,她忽然开始傻乐,我盯着她那双月亮似的大眼睛看了一会儿,问她:你犯什么病了?
她当时正在吃芒果,身体往前探着,她那个样子笑着,像只风骚的小狐狸,令人忘不掉,她说:“没有,我就是觉着那小孩儿特像你,你看看,是不是特像啊,就你刚来那会儿,你瞧那小孩儿跑步那姿势,和你一模一样!”
正好芒果的汁水流下来,她探着身子用手背去擦,擦下巴的同时兴高采烈地嘲笑我,她嘴里含着芒果,呜噜呜噜地说:“就你当时那样儿,整个就是一傻逼,说你两句还跑,傻了叭唧的,我还以为是三年级或者二年级的小孩儿呢!真的,特傻。”
“你她妈才傻呢,招你惹你了,没事儿损我干嘛。”
“损你两句怕什么的,又死不了人。后来老师介绍你的时候你表现的还成,不太傻,你一进门就龇牙咧嘴地笑,笑起来挺好看的,不过也挺傻,那谁说你刚进班那表情特可怕。”
“那谁是谁呀,这么没口德。”
“那谁,张娜。”
“她比我还傻。”
“少放屁啊,人家娜娜比你好多了。”
后来她让我给她递块毛巾,我递了,她拿那块毛巾把嘴上手上的芒果汁都擦干净,然后往我这边挪了挪,紧挨着我,我把她搂过来,知道应该吻她了,可是一时又有点不知所措,我努力回想电视里的接吻镜头,这段时间的一秒钟比一个世纪还长,她看着我,微笑,露出一小点玻璃一样的牙齿。
她说:“你脸红了。”
这样我才发现自己的脸上滚热,其实她的脸也发红,红的跟天安门的墙皮似的,不过她比我表现得要镇定,仅仅这一点就值得我钦佩。我把嘴唇探下去,可是我的脖子很僵硬,我猜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像只吃食的鸭子。最后是她吻了我,其实也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接吻,我们只是嘴唇碰了碰而已,不过我认为这已经很过分,很令人满足了。
我忘了那次去她家里玩是几年级,也就是说,我忘了我的初吻是什么时候,这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可惜事实情况就是如此。
我在小学五年级时转学,由此推断,那一年我应该是十一岁,再不然就是十二岁——穆丹和我差不多。
后来,我们升入了同一所初中,可惜她不和我一个班。
初一那年我们关系很不错,到了初二就不行了。穆丹是年级里最漂亮的姑娘,这没什么,可是她竟然喜欢上了一个高三年级的家伙!——而且那家伙长得像张国荣一样。为此我曾经十分嫉妒,可是又无可奈何。还好,后来我喜欢上了我的同桌,再后来又喜欢上了数学奥校认识的一个外校的姑娘。于是,我对穆丹的那位白马王子就不怎么嫉妒了。
一开始,这两位靓妹帅哥似乎很顺利,后来就不行了。
有一天下雨,我和雨伞(那时候雨伞还没和李琳混在一起)从学校里出来,在一条僻静的小胡同里,远远见到穆丹和那个高三年级的帅哥在一起。当时的情况很不好,穆丹好象是在骂他。而后,穆丹挥了挥手,打着伞,头也不回地走掉了——毫无疑问,这和电影里的一模一样,是个典型的分手镜头。
第二天,我正和班里一个姑娘耍贫嘴,穆丹把我叫出来,让我替她把伞还给高三年级那家伙,我一看,正是昨天雨中她打的那一把。
我拿着伞,揣揣不安地走到高中部(以前从未来过),那个帅哥不在,我把伞交给他的同学,说是穆丹还的,然后假装镇定地跑回去了。
再后来,穆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学校,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离开学校,更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
就这样,穆丹在一点征兆也没有的情况下忽然消失了,非常彻底。人们纷纷猜测她离开的原因,各种传言此起彼伏,其中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法是说——穆丹被那个长相英俊的帅哥搞大了肚子。做人流需要调理的时间,所以她家里给她办了退学。之后,穆丹将在随便哪个没人愿意去的破烂儿学校结束后面的中学生活——事情就是这样。
那时候,我有我喜欢的女孩,对于穆丹的遭遇以及她的离去,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再加上穆丹的离去突然而彻底,过了没多久,大家几乎都忘了有过她这么个人。
穆丹走后没有多久,因为一点小事,高年级的人把我们年级几个学生打伤了——那个高三年级的帅哥也参与其中。其实他不是主犯,但是学校偏偏给了他唯一一个处分,理由是,他属于屡教不改分子。
再后来,我们升初二,那个高三的帅哥也毕业了,从此不知去向。学校里再没人谈论穆丹,也再没有什么事情促使人们想起她。她就像小河水带走的落叶一样人间蒸发了,人们即便见到河水上面的枝桠也未必会想起来穆丹。连我也是——或者说连我也一度以为是这样,其实如果像现在这样深究一番,我就会发现我的记忆里有好多好多穆丹,她们穿着藏族姑娘穿的黑色长袍,系着花花绿绿的装饰品,和着强烈的节奏跳祭神的舞蹈,就像《红河谷》中的宁静那样。
我从来没见过穆丹穿藏族的服装,可是她给我的感觉就是那样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高三那年,我在新街口竟然遇到了穆丹。那次相遇完全出于偶然,当时我想:北京可真是小啊!
她的变化很大,和藏族的黑色长袍一点关系也没有。她有了新的男朋友,经营着别人的酒吧,一副长大成人的样子。奇怪的是,虽然我会在寂寞的时候思念她,但是当我们真正在新街口相遇的时候,我一丁点儿热泪盈眶的感觉也没有。
闭上您的喙祁又一
军训结束后的汇报演出可谓轰轰烈烈。队伍经过主席台的时候,指导员们使出吃奶的劲儿喊口号,大家都特别卖力,所以整个操场就像屠宰场一样。人们排着队走向需要呐喊的主席台,闹哄哄的。
后来听领导们废话的时候,我们一排一排地站在操场上,像一大片整齐划一的蔫甘蔗。主席台当中坐着领导,我们营长在旁边陪着,还有年级主任和几个不认识的老家伙。
胡平也在主席台上,她坐在后排的人堆里,被一个老头的脑袋挡着,看不清楚。
我一直在盘算如何给这个讲话的老头一枪,让他闭嘴,然后走出这个该死的军营,在某个街边的小卖部买一桶2升装的冰镇可口可乐,然后一口气喝下去。
后来我听到有人叫我,听声音就知道是李琳,可是一看到她的样子我差点没笑出来:她的头发脏兮兮地粘在一起,由于防晒霜的原因,耳朵比脸蛋的颜色还深。
我嘲笑了她的形象,李琳愤怒地想要打我。
她还恶毒地说:“你小子别得意,瞅瞅你那头发,跟劳改释放人员似的!”
后来她给我讲了她们英俊的指导员,还有她们怎么在那个英俊的指导员眼皮子底下偷懒。她还问我有没有见到雨伞,我告诉她见过,头发剪得和我这个一样短。
宣布解散之后,我们列队走出训练区,所有人都发誓再也不回来了。
我和赵阵雨并排,快走到门口的时候,有人拍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看,是胡平。她阴沉着脸告诉我说:“到学校以后来找我!”然后就莫名其妙地走了。
胖子抹了一把汗,说幸好不是找他是。后来又问我:惹什么事了?
我一脸茫然地告诉他,我也不知道,我没惹她啊。
胖子在回去的路上幸灾乐祸地向每个人讲胡平找我的事,我本来想揍胖子两拳,可是注意到他那一身蛮肉之后,很快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半路上,有人偷偷买了两桶冰镇可乐,这是半个月来我们见过的唯一与现实生活沾边的消费品,没走到学校我们就把它喝干净了,空瓶扔在学校门口的垃圾箱里。
我们在学校的篮球场集合,在那儿,胡平讲了一些临近开学的注意事项,她还提到开学之后的摸底测验。大家一片恐慌,我也觉得难受起来,中考结束之后这段时间里,我简直没怎么看过书,必须开始复习功课了。
解散之后我去找胡平。她正在和班长说话,看样子还挺亲热,声音不高,说上一会儿还要咧开嘴笑一笑。我凑过去,小声问:“胡老师,您找我?”
胡平看了我一眼,她阴沉着脸说:“你等着。”
她这个态度上的变化让我很不适应,脑子里赶紧盘算了一番,我到底什么地方惹她了?昨天还对我有说有笑的呢。
我在旁边等着,球场上有人踢球。一个身穿曼联9号队服的高个子左突右晃,像只长颈鹿似的转来转去,然后他被绊倒在禁区附近,半天没有爬起来。踢球的人们停下来,围在他周围,另外几个从人圈里走出来,到处找水喝。太阳狠毒,足球被遗忘在旁边没人管,微风一吹,在球门口慢悠悠的晃动。
这时候我听见胡平喊我,我走过去,在她跟前站下,她说:“知道我为什么找你么?”
我陪着笑脸说:“不知道。”
“好好想想!”
“真不知道。”
“我知道你们初中不太好,你呢,在初中养下的毛病还没改,对自己要求还不够严,进了新高中,就要对自己有新的要求,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吊儿郎当的了!”
——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