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毁-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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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的呼吸支撑生命,花白色的头发凌乱的耷拉在脸的两侧,眼睛里是空洞的颜色。我在揣测这个女人是谁,她像一个我熟悉的人,但我无法确定我真正认识她。我走向前,为了清楚地看清她衰竭的面容。
我倒退了两步,她是我的母亲。我想逃开,逃出这个蔓延着死亡呼吸的房间。我正想离开,那个女人说话了,她用低沉的声音叫着,结尾,结尾,你要去哪里?我终于等到你了。
我站在房间的门口,不敢出声。我不知道为什么ON会消失不见,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见到我妈。这个世界给我的空白和疑问太多,我怎么能够清晰地解答,所以我写下的东西就暴露了一种荒诞和离奇。我不是一个擅长编造故事的人,这就是我的生活,我缺失的大部分时间让我的故事不具有连贯性。我开始后悔我写下了什么,因为它让我更彻底发现我的异常,不具有正常的思维的故事不具备足够的吸引力。我特别不想继续记录后面的那段生活,因为在小说结局就要快到来的时候,我突然惶恐不安,因为我终于发现了一个潜在的答案,我发现了生命的怪诞。
让叙述回到母亲的房间。我确实不知道我应该怎样面对我妈,我只感觉害怕,害怕是什么把我带到这里。如果不是那种力量,我大概终生都不会见这个女人,她欠的生命太多,姐姐的死和我精神上的弊病。虽然我依旧可以穿梭在现实的阳光中,但我没有能力去反抗生活造就的阴影。我夺门而逃,我想我能做到的大概如此。
我的落荒而逃显得狼狈不堪,我只希望有一个地方能够容纳我的身躯,把我紧紧地包裹起来,有时候显得自欺欺人的方式有安全的容纳能力。我一直往我的前方跑去,沿途听到大海的叫声,从远到近,仿佛是一种变相的挣扎。大海的内脏在强烈地跳动,把它内部剩余的能量吐上岸。我宁愿相信那是它的呼吸,这样温柔的比喻充满可爱。在我的前方是一片参差不齐的树林,在这样一个临海的小城里,能有一片树林简直是一种奇迹。我奋力地跑,想尽快把自己埋葬。
我一直躲在那片小树林里面,偶尔听到几声惨烈的鸟的悲鸣,偶尔听到海风吹动着树顶的叶子的声音。我在惧怕中抽泣,我到底惧怕的是什么?我理所当然地见到自己的母亲,只是找不到ON,感受不到我自己丢失的一部分时间,其他我还有什么值得去恐惧的。我想,这样的生活始终是一个绝境,浑身上下都是漏洞的伤口,我坚强的实体是一个躯壳,灵魂已经脆弱到经受不起任何生命的捉弄。说的再直接一点,我想那是否是浪漫主义者在这个世纪末的无病呻吟或者是他们最后还能坚持吼出的声调?不知道为什么,人是最害怕矛盾的,左右为难的人很难很快地做出决定,做不出决定就意味着在斗争,在揣测,在苦恼,在停滞,最后发展到在无聊。我憎恨自己的过去,憎恨生命如此无常地被选中,憎恨虚无背景里偶尔会飘来吗啡般的诱惑,憎恨现实不得安宁又反复平淡。最后,我想到最恨的,就是我死了一半,然后还有一半用来思考和承担。
那个瞬间,我想到死亡。
第二部:告诉你一个故事为死亡加上一个期限(1)
在悲剧高潮应该到来的时刻,我居然想到我在自杀之后,看到人们嘲笑的神情。这个世界无比美好,只有生活的弱者才会屈从于对自己的谋杀。想到在早期基督教里,自杀的人不能接受圣洁的洗礼、超度,在法律上还要受到和杀人犯同样的待遇,尽管被杀的人是自己,谋杀者也是自己,但在过程中都剥夺了别人生存的权利。何等悲哀的意识。我最后居然无力到连自己都不能自行了断,因为我实在惧怕一个人的坟墓被驱逐,只我一人停留在活着状态中的孤独里。
我把身体蜷缩起来,靠在冰凉的树干上,闻到远方海的呼吸。我感觉寒冷无处躲藏。抬头看天,记得有人说过,世界上最美的风景就是我们头顶上的一片天空,无论走到哪里,天空都是相同的,所以可以随时观看最美的风景。我把眼睛闭上,然后睡着了。我并不安详,因为我把拳头捏得很紧,我害怕被自己和被别人遗弃的感觉。我在颤抖。
很远的地方传来喧闹,我想大概是一群孩子在玩耍。想到童年,真是很好,可以无拘无束,可以生活得像一幅画面。纯净的东西很难把握,不留神就会丢失。被思想所把持的人,都有一系列的神经质或者小心谨慎的态度,不容易相信。我从地上爬起来,想找到那些简单的孩子,看他们的眼睛和笑容。虽然自己的痛苦,没有人能帮助你解决,伤口是自己的,别人只能观望,不能帮你承担。
我顺着声音的方向走去,走得有点蹒跚,感觉很远。前方有很多的人,除了孩子,还有大人。不知道他们在专注地观摩什么,那样的兴趣昂然,又显得被什么东西恐吓住了。
我拨开人群,看到一具尸体。当地的警察在遣散人群。周围出奇的安静,偶尔有一两个孩子尖叫,因为和死亡赤裸相对的经历,在孩子的眼中像一部恐怖片的开端,他们晚上的时候一定会想像故事发展的情节,然后成为阴影,每天晚上占据很大部分的时间。
那是一个女孩子的裸体,皮肤被海水浸泡得像发酵的面,白白软软的。感觉她身体里面充满液体,用一个尖利的东西戳上去,就会泄露很多的水,变得干瘪丑陋。她的头发像被打捞上岸的水草,散落一地,散发着海水的腥臭。她匍匐在岸边,早晨被潮水打上岸。当验尸人员到了之后,把她的身体翻过来,所有的人都发出吁叹声,大家都退后几步,那些好奇心强烈的孩子被吓得跑开了。那个女孩的脸被大概是强酸的东西毁容。很多人继续围观,我走开了。并不因为害怕,或是恶心,死亡对我来说太熟悉,只是方式不同而已。我想到姐姐,我在她的血液中爬行,我想大声叫喊,但终于是叫不出来,只有凭借没有被摧毁的意志离开。我想了很多,由于我对死亡固执己见的理解,我宁愿把她看得唯美一些。我宁愿想像她是一个自杀的人,为了不让别人找到身份的线索,而毁坏了自己的面容,抛弃了所有的衣服。应该是一个绝望的人,无法补救自己的希望,而选择放弃自己。但事实不完全是这样,她只是渔民的孩子,大概是被人毁容谋杀。
很多时候,我把真正现实的生活想得过于封闭,好像它就应该是我眼里面的那种基调,苍凉,孤独,无声,甚至被毁灭也是荣幸。其实,里面有太多让人呕吐恶心的复杂成分。揭开生活的面纱,里面只是一团乌黑的棉絮。所以很大程度上,我杜绝现实主义的声音,我不关心政治,经济,社会生活,我只关心我自己,我只想拯救我自己。我自得其乐的局限,让我走不出自己设置的棋局。
再度看到死亡,并不能改变什么。但有一点,让我想到一句话这样说,在死亡博大的胸襟面前,我们可以原谅,所以希特勒在愧对整个世界的前提下,终于还是被我们原谅,我们可以轻易在图书馆里看到他写的《我的奋斗》。窥探他的生命轨迹代表了原谅,我是不是也应该原谅我的母亲。生活的悲剧不可能是由一个人一手铸造,说的宿命一点,我的姐姐应该过早的死去,我应该活下来写下一段悲剧的过往。我需要原谅这个濒临死亡的人,死亡的到来让她变得虚弱,也让她在我心目中变得高大起来。我沿着海岸线奔跑起来,迎面来的海风辣乎乎的,突然之间,我的泪水夺眶而出,为什么?我遭遇到自己的敏感,为了一场死亡的戏剧的演出。当我推开房间的门,我依旧无法平息急速的喘息,看到母亲躺在床上,安详的容貌,花白的头发贴在脸上。我走到她的床边,伸手摸她的手,感觉远处的冰凉,带着那么一点点可怜的余温。一个人的死亡到来的时候,就是那样的决然。我一把抓住她的双手,肆无忌惮地哭。我不停地捶打她的身体,为什么,为什么要我在最后的时刻原谅你的过错,为什么?我已经不记得我哭了多长时间,当我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我的嗓子已经沙哑,对面墙上的镜子里,照出我扭曲的脸,眼睛空无一物,被子上是我抓狂的痕迹,可她的脸还是那样的镇定,好像喜欢看到我的疯狂。我走出了房间,缓慢的动作,感觉疲惫。坐在屋子外面的阶梯上,点了一支烟。潮水上面的天堂是不是预知了一天的死亡,汹涌起来,我开始怀疑死亡。死亡是毁灭还是延续。我惟一知道下落的亲人死了。就死了。就这样死了。大概一切都不具备永恒的权利。死了的人,都需要原谅,无论他是否罪大恶极。没想到,她死之前对我所说的话,就是结尾,结尾你终于来了。我想到她人生终点时候流露的牵挂,我却抛弃她,一个人等待死亡。
一个故事片段结束了。全部都是死亡。
后来就是一系列琐碎的事情,警察的到来,下葬,变卖房子。我又经历了很彻底的现实生活。我习惯性的麻木,房间整齐,寂静。在午后的阳光中,我随手翻阅一个孤独女人留下的日记。她写道:
我的生命是不可原谅的。回忆到很多的往事,好像我的一生平淡无奇,离婚,逃脱,抛弃我的孩子。一个人看着自己的身体在萎缩,精神丧失,等待死亡。
我的眼睛模糊了一阵,把日记本合上,烧毁。我想她只希望我的谅解,并不代表希望看到她的一生,因为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是一个沉默的女人,极度厌恶别人打听她的生活秘密。由于自己的神经质,大概引发了我们家庭的悲剧。我现在揣着一个我曾经怀恨在心女人的大量财产,需要到哪里?难道还要找一些答案,然后去找ON?我已经厌倦这个游戏——躲藏与追逐,片段性的离奇,空间上的移动和时间上的缺失。那我能去哪里,归属于本能,找到那个的确真实的我,那样还不是依旧的纠缠,不是和现实,而是和精神。
我在迷糊和幻觉中,渐渐走向海的方向,一步,又一步。冰凉的海水湿透了衣服裤子。我不想停下来,很害怕。不长不短的日子,在追逼我。潮水,我寂寞的水,让她把我扼杀。我的幻觉感越来越强烈,但我想要表达的情绪也变得狭窄。混乱的风向把四处的云彩吹得分裂。水漫过我的头顶,我无法呼吸。突然感觉耳朵一片轰隆的声音,很多声音被这个巨大的声音驱赶,我的眼睛被水的深渊遮盖。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拖出来,我的头猛的从水里拔出来,我闷叫着呼吸了一口,看见ON残忍地拉着我的衣服往岸上走,我虚脱无力地叫着,放开我,ON,我不需要你,放开。她没有理会我的要求,只顾往前走,连头都不回一下。我的态度从强硬变得软弱起来,我央求道,ON,你把我放开,我并不需要你的拯救,我承认我的懦弱。ON转过头来,用卤莽的语调说,闭上你的嘴。我知道ON是一个本性强烈的人,她不会停止她坚持在做的事情,由于我已经在海水和思考的茫然中变得无力,所以我终于没有反抗,跟随着她走到岸上。
我们俩躺在岸边,浑身是阴凉的水,把身体弄得僵持沉重。她狠狠地给了我一个耳光,说,结束自己,看你丑陋的脸,你摆脱生活的姿势和你的脸一样的丑陋,漏洞百出的死亡。
第二部:告诉你一个故事为死亡加上一个期限(2)
我大叫起来,把我一个人扔在一个正常的空间之外,目睹我妈的死亡,你奇妙地消失,大概在你的眼里面是那样的正常。我的虚弱都是你逼出来的。你高估我坚强的忍受力。
她的眼神开始缓和,用手指轻轻地给我擦拭脸上凌乱的头发。说,对不起,把我搂在怀里。我把瘫软的身体重量放在头上,压在她的肩上,用麻木的手搂住她的后背,轻声抽泣。海水还在澎湃,卷走了一次自杀未遂的闹剧。一切趋于平静。
我们一起离开了这个有海的小城,离开了我们曾经内疚,有过痛的地方。我们应该去哪里,这大概不是我们能够想到的问题,我们只是离开,但没有决定还能有什么地方可以容忍我们的天真。
又是火车的镜头,人山人海的镜头,相互遗忘和告别的地方。
我们坐上任意的一列车,等待它把我们带向远方。有时候,承受过多的悲痛的地方,是我们拒绝再踏上的土地,是我们坚持不回头的那个方向。只为离开,一往无前。
ON:就这样走,结尾。知道我为什么要挽留你?并不是我不够热爱死亡,而是发现我给自己也给你,在死亡的头上加了一个期限。
我冷笑,说:死亡的期限。多么隐晦的生词,死或者活,我们只能选择其一,哪有想好了死,但却正在好好活的。
ON:太多人就是这样活,也许这样的目的性能更好地调整生存状态,而不是漫无目的。
我:那我们现在在干什么?
ON:漫无目的。
我们都沉默下来,看很多人走来走去,在嘈杂中,在人群中。我们没有梦,更没有幻想。因为我们没有能力把白昼涂抹成黑色,只能坐在中央,看它怎样变化,然后把我们彻底地粉碎。
我们在一个小站下车,没人说得清楚我们流落到什么地方,我们叫它一条路上的一个小站,世界一个角落里的终点,但其实谁能不能说清楚什么是终点。在凌晨,我们下车的时候,还有一群人背着沉重的行囊踏上我们离开的列车,他们把我们停留的地方看成一个起点,从这里开始,他们开始他们的旅行。
我们住在一个破旧、濒临倒闭的旅馆,这大概不是一个能留住人的地方,因为四处都是平矮的平房,肮脏,垃圾随处可见。天气寒冷。两个带着很多钱的女人,在一个地方停下来,只要没有那片充满绝望的潮水,在哪里都是好的。我们在喧闹的地方都不轻易说话,怕泄露我们身上那种异样的伤口,伤害到自己,又伤害到别人。所以这是我们很久之后开始的对话,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流转的声调,又是一个我们已经关闭的天堂之声。
我:ON,我们的相似把我们推向没有退路的地方。本以为我和你之间有很大的距离,你可以帮我解决很多的问题,因为在梦中的启示中,魔鬼告诉我你可以给我答案,带我上岸,但感觉你和我一样体力透支,最后却是我们一起面对需要解决的问题,一起在海里逃命。
ON:魔鬼让你来找我,就因为我们的相似,以为我可以把你带到精神的领地,但我发现自己也找不到方向了。有一件事情,我隐瞒了你,是魔鬼让我带你到你垂死的母亲面前,然后让你一个人挣扎面对,最后又是魔鬼让我在海边拯救你,一切的行动都不是我内心所为。
我:我还能说什么。一直感觉主宰自己的人就是自己,但没想到其实已经被人了如指掌。如果是你,你会怎样做?
ON:没有具体想过,但有一点,我不想欺骗我自己,我有强烈的欲望和你相爱,给予对方安慰和冲破控制命运界限的勇气。而且,你太过于像我,无法分清楚之间微妙的分别。又发现,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和自己彼此争斗而不问结果的人几乎没有,所以常常沦陷在孤独中。我不想一个人,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强大,就要忍受一辈子的虚弱。
ON的眼睛没有看我,我看到她说话时候的侧面。在这个时刻,我能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