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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老处女-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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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伙计,你现在最好把情况一古脑儿告诉她。”吉姆建议说,并且把一把安乐椅推给了他的堂弟。

  这位少妇一边低着头织她的毛线活儿,一边听着,眼皮耷拉,脸色鲜红。作为一个结了婚的女人,作为一个做母亲的人——乔希望她会认为他有理由开诚布公地向她表白:他已经得到了她丈夫的许可。

  “啊,往下说,往下说,”酒足饭饱、兴致勃勃的吉姆在炉前地毯上怂恿他。

  迪莉娅听着,想着,听任这位新郎官在难为情的表白中漏洞百出。她的织针像一把达摩克里斯剑①悬在那片毛线活上面;她立即看到:乔相信她会设法说服夏洛蒂接受他的想法。然而他在热恋之中,只要迪莉娅说一句话,她知道他就会听从,夏洛蒂就会达到目的,挽救孩子,并且和他结婚……

  ①达摩克里斯为古希腊西那库斯君王戴奥尼修斯之廷臣,常言王者多福,其君以一发悬剑,命其宴饮剑下,以示君王多危。因此,克摩克里斯剑就代表幸福中隐藏的危险。

  事情是多么容易哟!一次热烈的迎亲活动,一次盛宴,一顿醇酒,还想起了夏洛蒂的眼睛——不管看什么东西,更加富于表情。一种隐秘的妒嫉刺痛了这位缺乏最后这种启发的妻子。

  容易倒是容易——这样办却绝对不行!无论发生什么事,她不能让夏洛蒂·洛弗尔嫁给乔·罗尔斯顿。她赖以长大的一切有关荣誉和诚实的传统都不许她放任这一计划。她能够设想——而且已经设想到——采用什么高压手段。怎样随机应变,打破先例;如何乖巧地对抗无情的社会成规。然而对于弄虚作假,她决不能听之任之。夏洛蒂隐瞒自己的过去嫁给乔·罗尔斯顿——这种想法在迪莉娅看来真有些恬不知耻,罗尔斯顿家的任何一个人都会有同感的。可是把实情告诉他就会立即结束这桩婚姻;这一点就连夏洛蒂也意识到了。社会宽容没有用同一标准衡量男人和女人,无论迪莉娅,还是夏洛蒂,都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像本阶级的所有青年女子一样,她们仅仅是向不可避免的事物低头。

  是的,无法逃脱这种困境,显而易见,挽救克莱姆·斯彭德的孩子对迪莉娅来说是义不容辞的,月样明显的是,她似乎命中注定要把他的情人牺牲掉。当这个念头压上她的心头时,她想起了夏洛蒂急切的呼声:“我要结婚,像你们大家一样,”于是她的心又紧缩了。然而,这样办绝对不行。

  “我完全体谅,”乔继续瓮声瓮气地说,“我心爱的姑娘的无知和幼稚——体谅她的天真烂漫。一个男人怎能希望他未来的妻子与此——与此相反呢?你同意我的看法吗,吉姆?迪莉娅呢?你明白,我已经告诉她:她将有一笔留出的专款来养育她那可怜的孩子们——不算给她的零用钱;这一点她可以完全放心。上帝啊!我愿意向律师立一个约,授与她一部分财产的处理权,如果她要那样做的话,我钦佩、我欣赏她的慷慨无私。不过我求你,迪莉妮,你作为一个做母亲的人——请你注意,我求你直言相告。如果你认为我可以打破常规,做出让步——可以让她继续亲自照料孩子,直到……直到……这位潜在的父亲的额头上泛起得意的红光……直到更加直接的责任要她来负,哎,我会欣然同意……如果你愿意把这话向她转告的话,我设法,”乔声明说,突然想起他刚喝的那杯酒而兴奋起来,“取得母亲的谅解。她有偏见,当然,对她的意见我是尊重的,可是我决不允许她的意见——干涉我和我的信念。”他跳起身来,看到壁炉台上镜子里的那副无所畏惧的模样,不禁笑了、“我的信念,”他又忽地转过身来。

  “听呀,听呀!”吉姆感情冲动地嚷道。

  迪莉娅把织针往织物上狠狠地一戳,然后把它推到一边。

  “我想,我对你们俩都理解,乔。当然,要是处在夏洛蒂的地位,我决不能抛弃那些孩子的。”

  “你听听,老伙计!”吉姆洋洋得意地说,这种设身处地替别人表现出的勇气和刚才那顿美味佳肴一样使他感到自豪。

  “决不能,”迪莉娅说,“我尤其是指那几个弃儿——我想有两个。要把孩子们送到孤儿院去。一他们就活不成。这正是夏洛蒂心里牵挂的事。”

  “可怜那些无辜的孩子,由于她爱这些孩子,我更是多么爱她呀!世上竟然有那样一些坏蛋逍遥法外——。迪莉娅,请你告诉她,我愿意样样照办——”

  “慢些,老弟,慢些,”吉姆告诫他,闪现出罗尔斯顿的谨慎来

  “嗯,那就是说,无论什么事,只要合情合理——”

  迪莉娅举起一只手来,不让他再往下讲。“我愿意告诉她,乔。她会感激不尽的、不过这没有用——”

  “没有用了还有什么——”

  “没有别的,就这件事。夏洛蒂的旧病又复发了。她今天在这里咳血来着,你可不能跟她结婚。”

  瞧,事就这么做了,她站起身来,每根骨头都在哆嗦,觉得连嘴唇都变白了。她做对了吗?她做错了吗?她会知道吗?

  可怜的乔把一张跟她的一样苍白的脸转向她,手抓住安乐椅的靠背,头垂得像个老人似的。他的嘴唇在龛动,却发不出声音。

  “我的上帝啊!”吉姆结结巴巴地说。“不过你明白,你得打起精神来,老弟。”

  “我真——我真替你难过,乔。明天她会亲口告诉你的,”迪莉娅支支吾吾地说,而她丈夫却啰哩啰嗦劝导个不完。

  “对待这件事要像个男子汉,老弟,想想你自己——你的前程。你知道这是不行的。迪莉娅说得对;她从来没说过错话,最好咬咬牙忍过去——现在承担后果总比往后强。”

  “总比往后强,”乔咧着嘴惨笑着回应了一句,迪莉娅猛然记起,在他顺遂、温厚的一生中,从来没有——跟她的吉姆一样——非得放弃他下决心要干的事情不可。甚至有关放弃这一类的字眼,有关放弃的平常表示,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

  “可是我不明白。我不能放弃她。”他宣称,眼睛一眨,挤掉了一滴稚气的泪水。

  “想想那些孩子们。我亲爱的伙计;这是你的责任,”吉姆坚持说。把向边莉娅的健美投去一瞥得意的目光,突然收了回来。

  在哥儿俩随后长时间的谈话——辩论、反驳、高明的规劝、无望的抗争——中,迪莉娅只是偶尔插几句话。她对结局是了如指掌的。新郎怕新娘在访贫问苦时把传染病带回家,因此他不会明知故犯,在自己家族中留下病根。还不止这一点。许多年纪轻轻的母亲命丧黄泉,撇下丈夫去养活年幼的儿女,这些令人伤心的事例一定在压迫着他的记忆。罗尔斯顿家、洛弗尔家、兰宁家、阿切尔家、范德吕登家,他们哪一家没有在遥远的公墓里留下一座坟要照管?那都是送往国外要温暖的意大利未治愈的“害痨病”的年轻的亲属们的坟墓。罗马和比萨的新教墓地里到处都是纽约人的姓名;带着一个生命垂危的妻子去朝拜圣地,这种熟悉的景象会使这位满腔热忱的罗尔斯顿变得冷如冰霜。他们俩交谈时,迪莉娅低着头听着,心里反复在想:“事情倒容易;可是我怎么去告诉夏洛蒂呀?”

  夜深了,可怜的乔拧着手结结巴巴地告别了,她突然把他从门槛上叫了回来。

  “你先得让我见见她;你等着她打发人来叫你——”她对乔的欣然从命表现出某种畏缩情绪。然而叫一个年轻人面对摆在乔面前的事,任何冠冕堂皇的支持都无济于事;她向他投去最后的一瞥,那是充满怜悯的一瞥……

  前门在乔身后关上了,她丈夫在她的肩膀上碰了碰,把她惊醒了。

  “我真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宝贝。我聪明的迪莉娅啊!”

  她把头往后一仰,接受了他的吻,然后抽出身来。她明白,他眼睛里的闪光既是对她的春心的诱发,又是对她的聪慧的赞赏。

  她不让他靠近自己。“吉姆,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情况正是我跟乔讲的夏洛蒂的情况,你该怎么办呢?”

  他把眉头轻轻一皱,表明他认为这样的问题是不足挂齿的,不大合她平常的情趣。“过来呀,”他伸长臂膀恳求她。

  她仍然离开他站着,目光严肃。“可怜的夏洛蒂!现在一无所有了——”

  他顿时产生了恻隐之心,自己的目光也严肃起来。此时此刻,他依然是任她驾驭的那个多愁善感的孩子。

  “啊,可怜的夏蒂,真是!”他在摸索一种万应灵丹。“幸好她毕竟还有那些个穷孩子,你说是吗?我想一个女人必须要有可以去爱的孩子——如果不是自己的,别人的也行。”显而易见,补救的想法已经解除了他的痛苦。

  “是的,”迪莉娅表示同意,“我看不出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安慰她。我相信乔也会有同感,咱们俩私下里说说,宝贝一——现在她让他把她的手握住——“就咱们俩,莫对外人讲,你我必须设法让她继续收养她的孩子们。”

  “她的孩子们?”他听到那个物主代词后微微一笑。“当然,这姑娘够可怜的!除非她真的被送到意大利去!”

  “啊,她不会的——哪儿来的钱呢?再说她又离不开洛弗尔姑妈。不过,我认为,亲爱的,如果我明天可以告诉她——你心里明白,我并不真心盼望跟她交谈——如果我可以告诉她,你让我照料她最担心的那个孩子,那个无名无姓、无家可归的弃儿——如果我可以从我的零用钱里挪出数目固定的一笔……”

  他们的手都向前伸出去握在一起,她抬起发红的脸向他凑上去。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男子汉的眼泪;啊,他对她的健康,她的智慧,她的慷慨是多么得意呀!

  “不花你一分零用钱——决不!”

  她装出泄气和惊讶的神态。“想一想,亲爱的——假若我抛弃了你!”

  “不花你一分零用钱,我是说——为了帮助夏蒂的穷孩子,你需要用多少钱,我就再给你多少钱。这样做你满意不?”

  “最亲爱的!我想起了楼上我们自己的孩子!”他们彼此搀扶着,对这样的联想感到畏惧。

  
  




            






  夏洛蒂·洛弗尔听见堂姐的脚步声,把一张发烧的脸从枕头上抬起来。

  寝室昏暗而气闷,有一股科隆香水和新亚麻织物的气味。迪莉娅从冬天灿烂的阳光下走进来,眼睛眨巴个不停,只好在深色桃花心术家具遮住的微光中摸索着行进。

  “我想瞧瞧你的脸,夏蒂,除非你头疼得受不了。”

  夏洛蒂示意“不,”迪莉娅拉开了沉重的窗帘,放进来一束亮光。在亮光的照射下,她看清了姑娘的头,在被单的映衬下发青,发黑的眼皮下边的红血丝儿又看得分明。她记得,上星期某个可怜的表妹坐船到意大利去时,看上去正是这副模样!

  “迪莉娅!”夏洛蒂有气无力地说。

  迪莉娅靠近床头,站着以新的目光俯视着堂妹。是的:昨天夜里安排起夏洛蒂的未来容易得就像安排自己的一样。可是现在呢?

  “宝贝——”

  “啊,清说吧,”姑娘打断了迪莉娅的话,“难道我要知道眼前的事太可怕了!”

  “夏蒂,最亲爱的,要是我答应你的太多——”

  “吉姆不让你收养我的孩子吗?我早就知道!难道我总要梦想一些决不会有的事?”

  迪莉娅的眼泪扑簌簌滚下来,她跪在床前把自己娇嫩的手伸过去,让对方那只火辣辣的手抓住。

  “别那样想,亲爱的,只想你最喜欢的事……”

  “最喜欢的?”姑娘猛地靠着枕头坐起来,连灼热的手指尖儿也充满了活力。

  “你不能跟乔结婚,亲爱的——能吗——同时还要小蒂娜跟着你?”迪莉娅接着说。

  “不跟我,不,但要安排到一个我可以抽身去瞧她的地方——啊,我尽想那样一些傻事!”

  “别想傻事了,夏洛蒂。把她安排在什么地方?偷偷儿地瞧你自己的孩子?总怕丢脸?怕虐待别的一些孩子?这些事你想过吗?”

  “啊,我的笨脑瓜不会想到的!你是不是要跟我说,我必须把她抛弃?”

  “不,亲爱的;不过你不能跟乔结婚。”夏洛蒂又倒在枕头上,眼睛半睁半闭。“我告诉你,我必须让孩子有个家。迪莉娅,你太有福气,理解不了!”

  “也想想你自己的福气吧,夏蒂。你不会抛弃你的孩子的。她将跟你一起生活,你将会照料她——替我。”

  “替你?”

  “我不是答应过你我要收养她吗?可是你不能跟乔结婚。我只答应给你的孩子安排一个家。这就成了,你们俩永远生活在一起。”

  夏洛蒂偎在她怀里呜咽起来。“可是乔——我不能告诉他,我不能?”她突然抢了迪莉娅的嘴。“你没有给他讲过我的——我的孩子的事吧?那样子伤他的心我于心不忍。”

  “我告诉他你昨天咳血来着。他会很快来看你的,他难过极了。我们要他理解:由于你身体不好,婚约就按你的意愿解除——他接受了你的决定;不过,假使他表现软弱,或者你表现软弱,那我对你或小蒂娜就爱莫能助了。看在老天面上记住这一点!”

  迪莉娅松开了她的手,夏洛蒂默默地往后一靠,闭着眼睛,嘴唇合成一条缝。她几乎像一个死尸一样躺在那里。床边的一把椅子上挂着那件有红绒带的毛葛裙,这是专为她订婚而改做成的。裙子下边露出一双古铜色的小山羊皮新拖鞋,可怜的夏蒂!她几乎没有时间漂漂亮亮地打扮过……

  迪莉娅坐在床边,一动也不动,眼睛盯着堂妹挛缩的脸。一滴泪水从夏洛蒂紧闭的眼皮中间挤出来,挂在睫毛上闪着光,慢慢地流下面颊。那滴眼泪流到合成一道缝的嘴唇上时,嘴唇说话了。

  “你的意思是我跟她住在什么地方吧?就我和她在一起?”

  “就你和她。”

  “住在一座小屋里?”

  “住在一座小屋里……”

  “你定了吗,迪莉娅?”

  “定了,我最亲爱的。”

  夏洛蒂再次用胳膊肘儿把身子撑起来,伸出一只手在枕头底下摸索。她抽出了一条上面挂着一只钻石戒指的窄窄的丝带。

  “我已经把它摘下了,”她简捷地说,并把它交给了迪莉娅。

  
  




            






  你总会说,后来大家一致认为夏洛蒂·洛弗尔打算当一名老处女。甚至在她生病之前,情况也是明摆着的:尽管她长着火红的头发,身上却有某种古板的东西。可怜的姑娘,幸好,人们考虑到她年轻时身体极差,譬如说,跟詹姆斯·罗尔顿太太年龄相仿的人都记得夏洛蒂纯粹是一个幽灵,把肺都咳出来了——这当然就是她解除跟乔·罗尔斯顿的婚约的原因了。

  诚然,尽管她接受的治疗有点奇特,但她康复得很快。谁都知道,洛弗尔家没有钱把她送到意大利去;先前在佐治亚的试验没有成功;这样,她就被打发到哈德逊河畔的一座农舍里去了——这是詹姆斯·罗尔斯顿田产上的一块小地方——在那里及如何区分不同哲学派别、坚持哲学党性的方法论原则。本,她跟一个爱尔兰女仆和一个弃儿一起住了五六年。弃儿的故事又是夏洛蒂历史上一段奇特的插曲。从她二十二三岁初次害病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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