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一黍-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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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给赵黍立生祠牌位了。
“多谢县令大人。”赵黍还礼笑道。
县令给信件加盖官印、滴落蜡封,随后将桌上一个油纸包推来:“这是本县的小小敬意。”
赵黍掀开油纸瞧了一眼,里面是码排整齐的天夏银饼。
“这敬意似乎太重了些。”赵黍估量一下,这堆银饼粗略算来也有二百两,光是实际分量就确实很重了,成阳县令一年俸禄都未必有二百两。
“没办法,戴家凶案刚发生,就有不安分的奴才溜进地窖中行窃。幸亏本官及时赶到,保下这一批财帛。”县令端起茶杯,一脸惬意地吹走热气。
赵黍当然清楚,这是一笔封口费,戴家的事情不宜闹得人尽皆知。说到底,赵黍作为符吏,在应对妖邪作祟的事情上,也说不上圆满成功。如果成阳县令把情况如实告知怀英馆,那赵黍获取首座荐书的事情就要落空。
收下敬意,县令也好像放宽了心:“赵符吏累了一天,我让人送你去驿舍休息。”
赵黍欲言又止,但还是起身拱手告辞。
……
次日清晨,赵黍再次来到城外郊野的将军庙,见到埋葬王庙守的坟丘,木牌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华胥国天禄军百夫长王季之墓”。
“你就是赵符吏吗?”
赵黍转过身来,见到七八个年迈老人,他们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面带烧伤、形容丑陋,想来就是当年天禄军的老卒,也是王庙守的同袍弟兄。
见赵黍点头承认,有一位老人问道:“王头儿是怎么死的?”
“他……替我牵制妖怪,不幸被术法所伤。”赵黍选择隐瞒实情。
几位老人露出一丝宽慰,他们既没有追问到底,也没有撒泼打滚,非常平静地接受了王庙守的死亡。
到底要磨砺到何等坚忍的心,才能这样平静麻木?
“我带来了一些东西。”赵黍放下竹箧,从里面掏出一个油纸包:“这里有二百两银饼,是、是成阳县给王庙守的抚恤银。”
这群老人没有半点见钱眼开的神色,甚至没有人主动伸手接过银钱。沉默良久,有老人问道:“赵符吏,这规矩不太对。如果是官府发的抚恤银,应该是县衙把我们叫过去,验明身份后签名画押,然后才将抚恤银发下。”
赵黍怔了一怔,老人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这是赵符吏的钱吧?快快收起,让坏人看见可不好。”
“这是王庙守、也是你们应得的。”赵黍说道。
老人摇头:“赵符吏,你这二百两银饼,只会害了我们。城外泼皮混混不少,别说银饼了,哪怕几枚铜板,他们都会抢个精光。”
赵黍问道:“那你们可需要别的什么?”
老人有些硬气:“我不知道王头儿临死前跟你说了什么,但天禄军不是可怜虫,用不着旁人施舍。”
赵黍劝不动对方,只是默默将银饼收起。
“赵符吏的好心,我们心领了。”老人说道:“我们腿脚不便,恕不远送。”
赵黍背起竹箧再度启程,等他走出一段距离,忍不住回头望去。荒凉郊野上,坟丘起伏、杂草丛生,几名老人伫立墓前,背影坚定,如列军阵。
……
赵黍回到怀英馆,已经是十天之后。此刻他正站在馆廨后山的抱朴亭中,面前一位须发斑白老人端坐蒲团之上,腰上系着金文紫绶,目光凝视手中信件。
老人正是怀英馆首座张端景,也是赵黍的授业老师。
“戴家来信求助,却是成阳县令回复。”张端景晃了晃手中信纸:“赵黍,你不觉得这里面有古怪吗?”
赵黍低头垂目,一言不发,他很清楚张端景的本事。老人表情微露严肃:“我虽未离开怀英馆,却也能知晓成阳县的状况。当地妖祟驱使戴家少爷,袭杀戴家上下,没错吧?”
“是。”赵黍没有隐瞒:“情况比我最初设想要复杂,不是一起单纯的精怪附体。”
“我当初打算让罗希贤前去,你却主动争取,怀有什么心思,我很清楚。”张端景说道:“可仅凭这件事,你就应该明白,如今的你想要去崇玄馆,恐怕根本无法立足。不光是术法修为尚须精进,应物识人上也有欠缺。”
“学生明白。”
很显然,去往崇玄馆的荐书是不能指望了。
“好好反省,最近有什么外出办事,你就不要参加了。”张端景说道。
赵黍无奈接受这个结果,最后说道:“还有一件事需要老师知晓。我发现戴家少爷的妖变有些不太寻常,他并非是被别人击杀,而内在妖力撕裂腑脏,难以为继。这样强悍的妖力,竟然寄宿在一根狼毫中,不像是历山妖藤所能做到的。”
“时局不安,妖邪蠢动,不足为奇。”张端景挥手示意:“此事我自有计较,你退下吧。”
步伐沉重地离开后山,回到自己的寝舍,赵黍有些沮丧地躺在床榻上。
“张端景所言倒也不差。”
灵箫显形而出,在一旁凌空倚坐、不染尘埃,语气清冷地言道:“如今的你,无论炼气存神还是术法造诣,都太过浅薄。哪怕依托荐书虚名进入崇玄馆,也未必能找到真元锁。”
“你觉得我是操之过急了?”赵黍问。
“确实。”灵箫直言不讳:“你在术法一途上悟性颇高,兼之巧智多出,但事情往往也坏在这里。若无炼气存神之功培基固本,也难窥高深妙法。而你恰恰是过于圆滑,但凡遇见困难,首先所想并非克服,而是思索计策化解,甚至试图回避。”
“难道这不对吗?”赵黍坐起身来,质问道。
“这本无对错之分,如果你是成阳县令那种人物,这等心计巧智,兴许还能助你仕途高升。”灵箫垂眸言道:“但修炼之事,来不得半点投机取巧。如今世间清气稀薄,若想修炼有成,更该笃志冥心。
张端景确实精通授业传道,知晓你的心性尚需磨砺。有些事情不亲自经历一遭,说千百次你也听不进去。只有吃过亏,才能省悟自身不足,方可上登仙路。”
赵黍撇嘴说:“我这一趟好歹挣了几百两银子,妖藤也被我亲手击杀,还在实战中磨练了术法,哪里算吃亏了?”
“你看,那种圆滑矫饰的心思又浮出来了。”灵箫好似早有预料般,淡然笑道:“何必逞口舌之利?即便杀了妖藤与王庙守,你还是不服气。其中得失成败,你比别人更清楚。”
“其实得知戴家被灭门,我就知道这回把事情办砸了。”赵黍叹气道:“你说省悟自身不足才能上登仙路,这是什么意思?”
灵箫看着赵黍说:“修仙一途并非与旁人作对,而是自家身心用功。所谓静之徐清、动之徐生,剥去俗念、绝弃尘想,心静则气清。此中玄妙,直抵长生久视的仙家大道。若能把握一二,效验比天材地宝打造的炼气台座更为显著。”
赵黍听得半懂不懂:“你这是在教我修仙之法吗?”
灵箫轻拂襦裙:“无非是点明诀窍。张端景所传吐纳术,你继续修炼便是,并无妨碍。但要在吐纳间让杂念沉淀下来,澄清心神,方可揣摩动静之机。”
赵黍问道:“听你的意思,只要身心清静,就无需刻意吐纳清气?”
“若有充盈清气,自然更好。”灵箫说道:“上古之人修仙,反倒没有太多繁杂讲究,只是在有意无意间把握清静诀窍。若是比较器用充裕,上古之时不能与今日相提并论。
既然如今并无洞天清气相辅,那便多在身心清静上用功。修仙长生并无捷径可言,若是心浮气躁,哪怕置身洞天之中,也不过秽浊凡人。”
换作是之前的赵黍,估计会觉得灵箫这话尽是空谈玄理,可今天却难得重新审视自己。
赵黍忽然明白,修仙长生不是为旁人而求,正是要专注自身。有无那一封荐书,难道就妨碍修炼了?
“多想无益,欲求清静,就在当下。”灵箫身形消失,余音绕耳:“既然无事可做,那便把握住每一刻,行走坐卧,不离清静。”
………………………………
第8章 朋友须有义
一片霜白的映月湖畔,冰晶挂满老树枝头,天地间一片清寂,万物蛰伏不出。
忽然一声悠远长啸,自山中传出,枝头冰晶坠地,几只栖眠老鸦受惊,振翅而飞。
身穿箭袖劲装、腰悬长剑的罗希贤,听见远方长啸,停下脚步抬眼眺望,朦胧雾霭笼罩着湖畔群山,看不真切。
罗希贤继续前行,在厚厚积雪上留下轻浅脚印,这种轻身功夫,是炼气有成的表现。
吐纳、导引、行气之学,并归炼气,乃昆仑洲玄门仙道一大脉络,所求乃是退病保形、脱胎换骨以致长生,向来珍视肉身庐舍。
即便炼气修士未证长生,勤修不辍数十年,也能求一个身轻目明、百病不侵。后来炼气吐纳之学几经传承演变,不再局限于养炼长生,而是追求杀伐斗战之威,当代尤以此为重。
罗希贤所学乃是剑仙一脉,每日功课便是对剑吐纳,将自身真气凝作剑气。此法既要将剑器祭炼得与自身气机相连,能够随心御使运用,也要将肉身抟炼成钢筋铁骨、刀枪不入。
诚然,罗希贤如今成就,远远比不上出入青冥、吞吐剑罡的剑仙之流,但也足以在沙场上建功立业。
五国大战时,剑客之流屡屡出现沙场之上,或是刺杀敌方将领要人,或是仗着剑气锋芒击破敌阵。
不过罗希贤却没有这样的机会,在他初习炼气吐纳之时,五国大战即将结束,如今依仗剑术,也不过是在华胥国境内讨伐作祟精怪。
今天罗希贤刚回到怀英馆,首座张端景就让他去后山找人。
怀英馆可不光是几座院落房舍,还包括周围一大片山林湖泽、乡野田庄。毕竟在此研习术法、炼气存想的馆廨修士,大多没到不食人间烟火的程度,馆廨本身也需要大量物产的供养。
至于怀英馆后山,并非一座孤零零的山丘,而是连山带湖、草木丰茂,山中散落了不少洞室亭台,专为闭关静修所设。
无论是研习法术还是炼气修真,一向要回避俗世人烟,既是为求安静专注,避免外界干扰,也是防止波及凡俗常人。
像罗希贤这样的剑客,演武之时剑气纵横,凡人靠近尚且会感觉锋芒扑面、心惊胆战,那些变化物象、操御五行的术法,稍有不慎就是焚毁屋舍,就更别说召摄精怪鬼物这类手段,未必受普罗大众所乐见。
术法修炼之事虽非与凡俗隔绝,但也谈不上多么习以为常。哪怕华胥国在昆仑洲五国当中,已经算是最重视修炼之士的栽培,并且由朝廷开设馆廨,集中具备天赋资质的学子,但也终究是极少数人。
可只要能成为馆廨修士,几乎便是衣食无忧,不光有各种徭役赋税的优免,未来前程更是广大。
沿着记忆中的方向,罗希贤来到山腰处一座洞室。令他震惊的是,此刻洞外空地上,竟有一头白额猛虎伏地酣睡。
罗希贤能够清晰感应到,这头白额猛虎暗含威煞,不动则已,一旦发起狠来,利爪尖齿不亚于剑气锋锐。
还没等罗希贤想明白,白额猛虎忽然睁开双眼,低吼着四足立起,光是肩背顶端就跟罗希贤差不多高,体型之大已经远超寻常虎豹。
“怀英馆后山何时多出这么一头大虎?”
罗希贤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本能抬手拔剑,剑气透体自发。
然而白额猛虎不等罗希贤动作,虎啸一声昂身扑来。罗希贤不敢大意,脚尖一点,身形飞掠后退,同时扬臂挥剑。剑气搅起雪浪,纷纷扰扰斩向白额猛虎。
剑气破空,劈在猛虎身上不见流血,而是刮落点点光毫。罗希贤隐约窥见猛虎伤痕之下,有符篆蟠曲游移,可想而知,这头猛虎并非活物。
心下大致有了猜想,罗希贤嘴角带笑,没有张口多言,剑尖朝前一递,剑气寒芒堪称耀眼刺目,带着穿金贯石之利,蕴含巨浪凿溃堰塞之势。
猛虎啸声吹散周遭积雪,汇成神锋吐露而出,与剑气正面撞上。
顷刻间,一阵密集的金铁交兵之声响起,锋芒四溅,将周围山石劈出斑驳剑痕,方圆草木皆催。
“好了!”
罗希贤笔直站立在激荡风雪中,剑痕止于周身三尺之外,他归剑入鞘说道:“赵大法师,你就是这么跟我打招呼的?”
风雪渐渐平息,洞室之外的白额猛虎化作光毫消散,一袭青衫广袖的赵黍迈步走出。
“不愧是罗大剑仙,一记‘决塞东流’,就把我闭关精研数月的术法破得一干二净。来日御剑飞升,可别忘了提携小弟。”
“贫嘴。”罗希贤笑骂道:“你刚才那是什么手段?我见过剪纸化人、剪草为马的手段,都需要借物寓气书符,说不得还要提前祭炼准备。但像你这样,直接以符篆虚构成形,我还是头回见识。”
赵黍负手笑道:“这是我从真形召摄中推演而成。”
召摄之术并非凭空施为,比如赵黍腰上的朱文白绶,上面绘有火鸦的符篆真形,内涵气机灵韵,存思功深便能感应通灵,召摄火鸦显形。越高明的召摄之术,对应的鬼神精怪真形往往越复杂。
而赵黍刚才这一手,就是得到灵箫的指点,以气书符、以符结形,呈现出当年白额公原身的几分气韵。
灵箫当年藏身真元锁,曾见过白额公以原身修炼,依据其真形气韵创制出《神虎隐文》。即便白额公早已解化,但《神虎隐文》可以将他本来面目重现于世,并且还原出过去的强悍实力。
但哪怕白额公未证仙道,其真形法体、气机灵韵,也不是如今赵黍能全盘掌握的。经过灵箫精简,以赵黍目前修为,大体能结出神虎真形,而且自备虎威吐锋咒与制邪大祝。
赵黍打算将其当作随叫随到的护法,要是再撞见妖藤或者王庙守那样的勇悍武夫,就让神虎真形在前抵挡,自己在后面施术,也免得被一棍打飞。
“厉害啊,都开始自行推演术法了?”罗希贤笑道:“这半年躲在后山闭关,看来你突飞猛进不少啊!”
“炼气忘形,不知山外岁月。”赵黍望着周围山林雪景,张口呼出一团白雾。
从成阳县回到怀英馆后,没有获得首座张端景的荐书,赵黍便将心思放在修炼上。他在馆廨后山寻了一间洞室,头几个月专注于炼气存神,后几个月开始研习术法,一晃眼就过去半年。
正如灵箫所言,身心清静下来,修炼自然精进。何况怀英馆的后山远避尘俗,尚能吐纳几分清气,赵黍也终于调熟五藏真气、汇入关元。
吐纳炼气至此,才算是真正初入门庭。关元气满,存神下降,神气缭绕相抱,如一点黍珠渐渐成型。
赵黍这半年的突飞猛进,也算厚积薄发。如今修炼有成,术法造诣也自然上一台阶。
“还是不如你啊。”赵黍感叹。
“再怎么说,我也比你早几年来到怀英馆。”罗希贤一抖腰间的黑文黄绶:“另外,我已经升授散卿之位了。”
“看出来了。”赵黍问道:“你今年还不到三十,这个年纪的散卿,放眼华胥国也没有几个。跟我说实话,你该不会靠着父亲庇荫,给首座供奉了大笔法信才搞来这个散卿之位吧?”
赵黍眼前这位劲装剑客,家世也不比寻常,他的父亲是华胥国大司马。原本在五国大战中,也是统军将领,战后及时交出军权、功成身退,获任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