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一黍-第1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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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当初你为何会被敌人引出蒹葭关?”傩面剑客怒而发问。
“我也会犯错。”张端景喃喃道。
“不!”傩面剑客擦去眼泪,语气冷意逼人:“你是无能!”
说完这话,剑客转身离去,重新遁入黑暗,就剩张端景一人孤寂而立。
……
赵黍乘船来到城外的石溪福地,望着郁郁葱葱的草木,想来姜茹也没少花心思打理此地。
这座原本属于鸠江郑氏的庄园,赵黍本人其实很少前来。但如今鹭忘机伤势未愈,赵黍便将她安顿在此,借福地清气涵养生机。
考虑到自己眼下没有公务在身,赵黍干脆搬到石溪福地中,免得抛头露面,招惹不必要额外的麻烦。
“鹭道友在西边的望波亭。”赵黍舍船登岸,见姜茹已在岸边等候。
“鹭道友伤势如何了?”赵黍抱着刚刚从老师那里获得的制琴木料,看着下人将其他物什逐一搬进庄园。
“日常行动无碍。”姜茹说:“但是我看她的样子,应该不能运用法力,内创显然未愈。”
赵黍尚在沉思,姜茹悄声言道:“我想求你一件事……那枚神柯仙果能不能给鹭忘机?”
“我也是这么想的。”赵黍问道:“只是你为何会有这个打算?”
姜茹微微一笑:“当初我在苍水河畔受了重伤,后来就是鹭忘机出手为我调治。我总觉得要报答她,却苦于无从下手。”
赵黍下巴微抬,示意庄园方向:“你还给我的仙果就放在庄园里,你想用就用。”
“那终究是你的东西,我不好擅自动用。”姜茹说。
赵黍一笑,从竹箧里摸出一个玉匣:“忘了告诉你,我又得了一枚神柯仙果。”
姜茹表情微讶,但随即了然:“是国主赏赐给你的?”
“对。”赵黍笑着说:“反正都有多,送一枚给鹭忘机也没什么大不了。”
姜茹瞧见赵黍鬓边白发,抿唇道:“哪里是什么大不了,你自己明明更需要。”
赵黍摇头:“药不对症,神柯仙果的效力是护持生机气脉,助益调治疗愈。而我之前受的伤早就好了,现在这模样是修炼过关所致,什么灵丹妙药都不管用,只能靠专心苦修。”
下人把各类起居物什搬入庄园,赵黍便将他们打发回去。这石溪福地不留凡俗,赵黍也不需要下人照顾,整个石溪福地内就只有赵黍、姜茹和鹭忘机三人,是远离世俗尘嚣的清修闭关之所。
“鹭道友请看。”赵黍来到望波亭,递出那一块制琴木料。
“阴沉木?”鹭忘机一眼便看出木料材质。
“渌水阴沉杉。”赵黍解释说:“此木是两百年前东土琴乐大家在伯牙山渌水发源处找到的。此木深埋泉流岩底不知多少岁月,饱受清气淬炼,久经泉水浸润,使得木料近似玉石材质。若凝神入境而听,还能感应到木料中有泉流不绝之声,玄妙非常。”
鹭忘机抬手抚按木料,纤长手指好似在拨弄琴弦,沿着木料纹路或勾或抹,虽然没有琴弦,赵黍却能隐约听见琴声,连他都暗惊不已。
“确实是好料子。”鹭忘机点头赞许。
姜茹在旁询问道:“这么一块上佳木料,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这块木料当年未被制成琴器,几经辗转被怀英馆所藏。”赵黍两手一摊:“可是怀英馆里精通乐理者寥寥,以前有人打算将这块渌水阴沉杉裁成木剑,但发现物性不合。比来比去,发现还是只能用于制琴,结果就留在库中久久无人问津。”
鹭忘机则说:“此乃怀英馆之物,我不宜取用。”
赵黍笑道:“鹭道友不必计较,老师嘱托过我,说鹭道友你在蒹葭关时不计凶险,曾出手救我,送还一截制琴木料都不足以表达谢意。何况这东西留给不识货的人也是暴殄天物,倒不如由鹭道友处置,正好物尽其用,以振高山流水之音。”
鹭忘机沉默不语,帷帽遮掩面容,看不出表情。
“对了,我这里有一枚仙果,正好适合道友调治伤患。”赵黍又趁机拿出神柯仙果:“服食之时,将其化入净水,其药力能自行化入百脉,护持生机、涵养真气,乃是难得圣品。”
“道友给得太多了。”鹭忘机似乎是震惊难言。
赵黍起身揖拜:“不瞒道友,此为拜师束脩之礼。我对凤鸣谷所传妙法向往已久,恳求道友指点传授。”
“贞明侯想学,说一句话便是了,不必如此厚礼。”鹭忘机摇摇头。
………………………………
第186章 恍惚珠入宫
凤鸣谷传承以琴乐入道,重在调心养性、制伏诸情,追求与天地万籁和鸣共响,立意颇高。
赵黍不通乐理,但他发现鹭忘机每每抚弦鸣琴,能理顺神思、调和真气,相比起结阵杀伐之功; 这才是凤鸣谷传承精髓所在。
当初在蒹葭关外郊野听鹭忘机抚琴,赵黍曾体悟到一丝玄妙意蕴,感觉如漂荡于汪洋之上,随波逐流,却能保持真灵清明不昧。
后来回想,这恰恰是仙道与神道分野所在。
玄门仙道视天地世间如无垠汪洋,凡人置身其中,沉沦流俗、羁锁尘业; 承负日积、诸情争竞; 深受戕害而不自觉。因而下手修仙,务求自觉自省,方是证入逍遥之途。
所谓仙道逍遥,绝非放情纵欲、恣意作为,而是内凝真一、外任物化,随波逐流不改道心,同尘混俗不掩澄明。
赵黍曾在鹭忘机的琴音调和下,极为短暂地体会到这种境界。舍弃顽固定见,敞露身心,常怀无欲以观万物生发演化。
当进入此等境界,便能感受到自我身心内藏有无穷无尽的造化之功,这就是仙道长生的发端处、落脚点。如此无欲观物,方能萌发出最纯朴本真的勃勃生机。
但要长久进入此等境界; 绝非刻意强为能成。若是有欲有求,对万物便有利害是非之分; 会给无穷无尽的造化之功设下种种界限。
灵箫亦曾言:“物成器则舍大用; 人成器便失道心。”
不过赵黍也明白; 这种看法世俗常人难以理解。物不成器如何可用?人不成器岂不自废?
可对于一心修仙之人来说,成才成器恰恰是约束自我身心那无尽造化,被世俗规条框定限死,纵有万金之富、万乘之尊,也无逍遥可言。
因此仙道长生一事,往往要人超凡脱俗,如此不求成才成器之论,凡俗大众难解其中真意,反倒容易生出误解谬论。
与无欲观物相对,有欲成器之论,反倒是神道根基所在。
对于神道中人而言,天生万物各有其分、各有其用,就是有利害是非之分,为万物万类明定界限、划分次序,可谓是理所当然。
可正如灵箫所言,天地广大、造化无尽,以有涯随无涯,终不能成。
因此神道设教、订立法度,并非是求囊括一切; 而是区分法度内外,合乎法度者为正、犯逆法度者为邪。
而神道法度往往与国家社稷有异曲同工之妙,神道与人道可谓是互为表里。因此天夏朝要设赞礼官,以纲纪法度分定人鬼阴阳,一个国家没有这些,便难以周转维持了。
所谓国之大事、在祀在戎。以赞礼官来看,一个国家法度如何,便要看其国所祭为何。
如果祭祀不合礼、不如法,说明国家政令不周、治理不明。
若所祭鬼神贪占血食、勒索供奉,恐怕国家主政之人亦是剥掠百姓、奴役大众。
要是供奉邪祟奸佞,那这个国家可谓是立国不正,亡国有日。
若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真正做到神不受食、清约奉法,那国家社稷方能步入太平之世。
梁韬欲开创人间道国,无论是治国理民的律令规条,还是经天纬地的纲纪法度,皆不可少。只是他野心极大,未来人间道国将以他为主,既是洞天仙君、也是尘世神王,试图兼通仙神两道。
如果是在以前,赵黍也许会觉得梁韬的宏图远望有那么一点道理,无非是其人未必适合。
但亲身经历过惨痛教训,赵黍渐渐明白,即便高明如历代赞礼官,所追求的终究是既有法度之下的短暂安稳,甚至要代代人穷思竭虑、魂飞魄散去维系纲纪法度。
妄图在变化无穷的天地之间,设下纲纪法度唯我独尊,恐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梁韬或许是尝试在对立的两端,找到能够中正恒久的诀要,可赵黍也不敢肯定他是否找到了。
“好,这样就好。”
鹭忘机的声音打断了赵黍深思,他回过神来,发现那块渌水阴沉杉已经不知不觉被自己斫成琴器。
低头打量,琴器槽腹之内并不平整,而是曲折迂回、凹凸起伏,峰岸零乱、池沼幽深,木料纹路栩栩如生,宛如俯瞰一片重峦叠嶂、深谷幽壑。
赵黍在鹭忘机的指点下,徒手凝金煞,削木斫琴。到后来赵黍心神遁入玄妙境界,有了方才一番思考,手上仍旧动作,无意间斫成琴器。
“奇怪。”赵黍喃喃自语:“我这样算是无欲观物还是有欲成器?”
一旁侍弄香炉茶茗的姜茹不明就里,鹭忘机沉吟片刻,言道:“应属有欲无欲之间,如此琴器浑然天成,道一句鬼斧神工也不为过。”
赵黍怔在原处毫无动作,灵箫说道:“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
闻听此言,赵黍忽觉天灵一震,真气不由自主透体而出,吹散周遭木屑,玄珠滚滚入泥丸,一举拔升毫无阻碍。
体内真气涌动并不激烈,但势头深远绵长,如大江奔流,一发不可收拾。
玄珠升入泥丸,赵黍眼前先是一白,天地万物消失不存,周遭一切顿化乌有。可随即天地复归,万籁霎时共震于周身穴窍,手边琴器无弦自鸣,琤琮之音回荡山林,亭外溪流与之和声,山间林木悉索作贺。
顷刻间,赵黍只觉得天地万物如画卷般在眼前展开,方圆之地枝摇叶落、虫走蚁行、风吹水流、尘飞埃游,纤毫毕现、触手可及。
可即便万物万象一齐涌入眼中脑内,赵黍丝毫不觉得纷乱错杂,此刻他心境虚寂、超然大观,其功不可思议。
“恭喜。”鹭忘机最先察觉到赵黍修为进境。
赵黍凝神调息,散出体外真气时而化为水火风雷,绕亭而飞,时而化作各种分身,形貌不一。
轻轻抬手,真气结成蟠曲符篆,如鸟还林,飞落赵黍掌上,五色氤氲于内、紫气交织于外,灿然放光。
赵黍端详符篆片刻,反手一掌,将其印落眉心,直入脑宫之中,与玄珠融为一体,成为本命灵文。原本枯槁之貌立刻容光焕发、面生玉泽。
如此一气呵成,赵黍几乎是不假思索,更无半点刻意造作。
“直到今日,你才算是迈入仙道门径。”灵箫出言道。
赵黍暗中问道:“我还以为玄珠升泥丸这一关会很艰难,之前你不是说我要勘破幻象才能有所突破么?”
“不历大幻,如何得真?”灵箫直言:“而且你以为这一关很容易么?古往今来多少人玄珠久久不得上升泥丸,难道他们经历的磨练和苦修会比你少么?若无过去数月面壁苦修,今日斫琴焉能一气破关?”
赵黍暗中称是,不知不觉来到石溪福地也有三四个月了,这段日子里他不闻外事,除了跟鹭忘机参习琴曲乐理,便是闭关面壁,对幻象扰神几乎麻木。
灵箫继续说:“你其实欠缺的就是一丝机缘,今日你动手斫琴,才算是修悟圆满。琴器浑然天成,可见你功夫倒是下足了。”
如果是过去的赵黍,听到灵箫如此赞许,估计早就得意忘形了,但他如今只是淡淡一笑。
“看来我们的贞明侯又有精进了。”姜茹识趣地端来一杯玉盏香茗:“可惜我们这里没有几个人,不能聚众山呼庆贺之语。”
赵黍笑道:“栖山隐修,本就不欲为人所知。何况我辈修仙,又不是为了以此卖弄显耀。”
修仙贵己重私,并非是常人以为的自私,许多普通人以为的自私之举,比如卖弄显耀、贪求无度,反而是被世俗名利之欲裹挟,本心不得清静,在修仙之人看来,反倒是不够“自私”。
所谓私,无非我身我心而已,其余皆不足论。
赵黍忽然发现,修为境界突破,连看待事物的眼界心思也不同于以往了。一些过去想破脑袋也不明白的事情,此刻不言自明、一点就透。
譬如梁韬,或许到了他那种境界,身心广大可容天地,便反过来生出篡变天地、独掌造化的愿心来。仅以此念而论,并无褒贬,但他的所作所为落到实处,牵连芸芸众生,便不能不论是非对错了。
赵黍也明白了,为何灵箫会对世俗凡人如此“冷漠无情”。这种无情,更多是不要自作主张地替他人做决定。
世间万象万事各有其因,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赵黍以前难免一厢情愿地替别人界定对错,一方面固然是好意,可另一方面也多有枉顾事实的心思。
回头再看,自己选择与王庙守类似的手段,害死高平公父子,这件事放在过去,以赵黍的心性是断然不会去做的。而他做了,便是打破积习顽执的开端,如此才有今日过关破境。
修为精进,往往有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愉悦,那并非是亢奋激烈的快感,而是豁然开朗、通明透彻。
将琴面与琴底合板,赵黍问道:“是否还要上灰胎和表漆?”
鹭忘机轻轻摇头:“此琴经你之手,骨络筋脉已脱凡胎,何用灰粉生漆?”
言罢,鹭忘机取出七根丝弦,都是她亲自炼化,小心缠绕绑实,再调松紧,然后上手拨弄试音。
琴声清绝,闻者只觉忘形宁息,一时烦恼尽消、百骸舒畅。
“闻此仙乐,竟有耳目一洗而新之感!”赵黍感叹道。
“尚未成调,让你们见笑了。”鹭忘机抚平琴弦,问道:“此琴出自你手,要起什么名字?”
赵黍也不矫情,敲着膝盖说:“凤游碧落,高鸣空歌。就叫‘碧落空歌’,如何?”
“好名字!”姜茹也夸赞道。
鹭忘机则说:“此名立意会不会太高了?”
“琴身纹路如俯瞰山川,此乃凤游碧落所见。”赵黍解释:“得见壮丽景致,有感而发,是谓空歌,我觉得正好。而且此琴所奏并非凡音,乃是天籁隐韵,浮沉清浊、抑扬宛转,错而成歌。”
鹭忘机沉默片刻,低头看着新得瑶琴,说道:“既然是你起的名字,那自然是没有错了。”
姜茹瞧见他们两個一问一答,不由得掩嘴笑道:“你们呀,起个名字都要引经据典一番。”
“难得奇珍,自然应该要好好纪念。”赵黍说:“此等琴器,正巧是我进境修悟而成,机缘难得。”
赵黍很清楚,这种机缘巧合下炼成的法器,几乎不可能再现。这不是水平高低所限,而是融汇了对天地造化的参悟,玄妙难言。
“唉,鹭仙子得了这么一件宝贝瑶琴,我还什么都没有呢。”姜茹撑着下巴,一副吃醋模样。
赵黍苦笑摇头:“伱可是崇玄馆出身,若论傍身法宝何曾少过?”
“贞明侯,看在小女子帮你侍弄花草、整治园林,能不能也给我弄一件像样的法器呀?”
这些日子三人共处一地,彼此相熟了,姜茹似乎难得卸下伪装,言辞开始变得无所顾忌。
赵黍并非不知晓姜茹的情意,只是他过去心怀芥蒂,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