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一黍-第1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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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孩子埋在这里了,想来看看。”老者说。
赵黍并不相信,言道:“眼下天色昏暗,老人家不妨等天亮再来。”
老者指了指自己的蒙布双眼:“小兄弟,你觉得白天黑夜,对我来说有差别么?”
“故弄玄虚。”赵黍低声冷哼,如今他心情不佳,不想跟人辩论。
老者却呵呵笑了:“小兄弟眼力超群,看得见鬼神,就不知能否分清世道人心昏明与否?”
赵黍听出对方话里有话,于是皱眉逼问:“你到底是谁?”
老者吟咏起来:“无为洞明于内,光景明照于外,真常盛明之道,故遂成高仙矣。”
赵黍深通经籍之学,立刻听懂对方所指,微讶问道:“你是……赤云三老之一的景明先生?”
“正是。”老者点头。
“阁下为何出现在此?”赵黍问话同时,小心戒备,张延寿则是一脸震惊与不解。
“放心,附近无人窥视。”景明先生言道:“我是来祭奠亡者,顺便聊表歉意。”
“歉意?”赵黍不解。
景明先生长叹一声:“之前丰沮十巫突袭蒹葭关与角虺窟,我们在苍梧岭也有察觉。当时怀明一心要下山助你,被我劝阻了。若是有他出手,或许能保住更多人的性命。我自诩舍肉眼、得天目,奈何仍有盲目短视之处。”
赵黍则说:“阁下言重了,你们赤云都不是已经派出那位傩面剑客出手解救么?就连那条有邪神附体的大蛇也被他斩杀。”
“我正要向你说明此事。”景明先生言道:“那名傩面剑客并非我赤云都一员,其人自作主张,非是我们所能号令调度。”
赵黍一惊,连忙说:“可是赤云都在星落郡铸成神剑,怎么会让外人持剑?”
景明先生轻轻抬手,示意赵黍两人坐下,也不让张延寿回避,他说道:“你应该知晓杨柳君此人的身份了,他身为华胥国宗亲,三公之乱后被我赤云都所救。他智计谋略皆是不凡,投入赤云都后,几次协助我等破敌,因此深受同道所敬。
但杨柳君性情偏激,并且与梁韬有刻骨仇恨,十年前赤云都遭劫、率众避入苍梧岭后,他不甘心困守穷山恶水,一直认为要在华胥国各地兴兵举事。
赤云都内也有一批弟子仇心炽烈,于是随杨柳君出走,最终选择在星落郡另外举兵。而至于神剑一事,更多是杨柳君与别人谋划安排,苍梧岭中虽有耳闻,却无干涉。”
赵黍略作思索,言道:“我其实早就怀疑,杨柳君跟朝中某个位高权重之人有所往来。他们在星落郡炼制的罡风驿旗,乃是以云锦为基,此等事物非朝中卿贵不可得。如此说来,杨柳君在星落郡铸造神剑,也是得了这位大人物的襄助?”
“这是你自己猜到的。”景明先生不置可否。
赵黍目光深邃,景明先生应该是知晓此人身份,但他显然不打算言明。
“阁下特来告知此事,不知有何指教?”赵黍问道。
“指教倒谈不上。”景明先生说:“我反而想问你,如何看待梁韬此人?”
赵黍一时间还真不知该怎么回答,敲着膝盖沉吟道:“若谈修为境界,梁国师纵然不是昆仑洲第一人,当世能与之比肩者也没有几个。只是他不像世外仙家那样清静无为,谋图甚大,心计亦深。”
“身怀超凡修为,自然会有远胜凡人之欲。”景明先生说:“即便是得道仙家,也免不得生出自家妙法专深、意欲弘扬广大的心思。
如梁韬此辈,他所作所为并非出于寻常人满足一己私欲的心思,而是认定自己所修所悟直指大道,认定只有自己能够点化众生。更甚者,只有他所开之门,才是正宗,其余一切俱是旁门。”
赵黍听到这话不是震惊,而是有一种大获启悟的感受。他以前对于梁韬意图开创人间道国,总是欠缺足够深刻的领会,觉得以梁韬的修为境界、身份地位,实在没必要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而深涉凡尘,以至于到了有些自寻烦恼的程度。
可现在听景明先生所说,梁韬开创人间道国,固然也怀有私欲,但已经超出常人口腹声色、权势地位的追求,而近乎于是一种“理想”。
“不过……”赵黍疑惑未消:“梁国师为了达成目的,可谓是不择手段。为了证己所悟,不惜大兴杀戮,甚至逼害他人,如此也能证道么?”
景明先生轻轻摇头:“欲证己悟而罔顾所造祸福,一心傲视众生而不以他人为念,他若能证道,将成天地大害、仙道之贼也。梁韬的高明在于他修为境界,可危害也在于此。
就像位高权重之人,若心存百姓,自然造福万民、护国安邦;倘若只求满足私欲,贪赃枉法、窃用公器,便是遗祸无穷。”
赵黍闻言沉思良久,随后问道:“阁下说明此事,是希望我做什么吗?”
景明先生言道:“以你的修为,想要直接悖逆梁韬断难做到,我们不会强人所难。但是希望你好好想想,梁韬证道成事之日,你会站在哪里?是否还能像今日这般,将众多默默无闻之人的名字刻录下来?”
赵黍没有答话,景明先生缓缓起身,将手中灯笼递给赵黍:“前路昏暗凶险,你要小心。”
“多谢。”赵黍接过灯笼,躬身拜谢,可是不等对方远去,赶紧开口说:“我身旁这位叫张延寿,也是侨张村人士,不知景明先生怎么看?”
“根骨确实不俗,也难得心性稳重。”景明先生拍了拍张延寿的肩膀:“先回侨张村,把乡人安抚好,就是传法之前的考验。”
张延寿低头称是,并没有闻喜忘形。赵黍一看便知此人乃是难见的修仙苗子,若是善加点拨,日后成就不可限量。
……
赵黍轻敲门扉,片刻之后才听见屋中的鹭忘机说道:“贞明侯请进。”
推门进屋,就见鹭忘机坐在榻上,身处室内依旧头戴帷帽,不露面容。
赵黍曾隐约见到鹭忘机面带瘢痕,见她如此,心下暗叹,上前探问:“道友伤势如何?”
“尚不能下地行走,但生机无虞,多谢贞明侯关心。”鹭忘机说。
赵黍神色苦闷:“是我拖累道友了,还使得你师传瑶琴遭毁。”
“贞明侯不必如此。”鹭忘机微微摇头:“有形之物终会腐朽,无需过于在意。”
“道友越这么说,我反倒越愧疚了。”赵黍支着额头说:“稍后莪可能要回东胜都,若是得闲,我打算为道友斫木制琴,道友是否愿意同行?”
“这是自然。”鹭忘机见赵黍眉宇愁色不去,言道:“贞明侯,有心是好,但不要过于挂怀了。”
“是。”
正要闲聊几句,屋外忽然来人说前线将士返回,赵黍只得告辞忙碌。
“贞明侯!你没事吧?”
丁沐秋风风火火赶来府院,上来就说:“你是不知道,我们在前线听说丰沮十巫突袭角虺窟和蒹葭关,大家都紧张不安,唯恐你贞明侯出意外。”
旁边有明霞馆弟子掩嘴笑道:“明明是师姐你念念不忘,嚷着要回蒹葭关,还是首座出面不准你捣乱。”
“少说两句会死啊!”丁沐秋立刻上去堵住同门的嘴巴。
赵黍见他们耍闹,不由得苦笑。角虺窟和蒹葭关突生变数,虽然战况激烈,但说到底不过是半日之事,等消息传到前线,一切都已结束。张端景后续派人传信韦将军,因此没让前线兵马大举折返。
“你们现在回来,那说明仗打完了?”赵黍问。
丁沐秋一副没过瘾的模样:“别提了,那些九黎蛮子跑得比兔子还快。我们在前线根本没几场正经战斗,还不如丹涂县外杀得爽快!”
“没有就好。”赵黍亲历过尸山血海,实在不希望这些同道要直面剧烈战事。
“差点忘了,这是韦将军给你的信。”丁沐秋给赵黍递来一封书信。
赵黍瞧了一眼,那并非是羽檄军情,而是个人私信。他拆开翻阅,韦将军在信中言明自己稍后将回朝述职,他猜测赵黍估计也不能长留蒹葭关,提醒他若是朝廷有旨意来到,不要顶撞违逆——
“武魁军乃你我二人苦心而成,鄙人选兵拔将、赵侯为师育人,若纵一时之情,恐祸连军中将士,重现昔日天禄、赤云之祸。如今大战已定,赵侯功成名就、威震昆仑,何不醉卧山林,享清静富贵?赵侯乃聪慧绝顶之人,当思进退之道,慎之慎之。”
………………………………
第180章 动心阴作祟
赵黍看着韦将军的送来手书,心中百感交集,他自己并不是那种恋栈权势之人,但受不了自己辛苦而来的成果,被人肆意作践糟蹋。
就如韦将军在信中所言,武魁军筹建过程中,赵黍参与甚多; 从符兵符甲的运用,到各种战法战阵的推演,尤其是对付敌方修士术者的各种手段,几乎处处都能看见赵黍的身影。
武魁军中部分将校,早在星落郡就与赵黍有往来交情,因此韦将军说武魁军是他与赵黍共力而成; 也不算太过。
韦将军比旁人清楚,赵黍在武魁军和蒹葭关上耗了多少心血精力,担心他舍不下自己这份辛劳成果; 执意要固守蒹葭关不去,甚至拥兵自重,所以派人送来这封书信。
仿佛是要印证韦将军所言,来信次日,朝廷便派人前来传达国主旨意:
“九黎凶戾、犯境侵民,南土妖祟、妄作殃害,幸有贞明侯赵黍,设坛飞符以治瘟邪、御边安民以绥远近,其功超卓,特命奏凯回朝,赐爵受赏。”
听完国主诏命; 赵黍脸上并无喜色,传旨郎官则连声言道:“贞明侯,下官有所耳闻,陛下打算让您进爵县侯之位; 增补食邑二千户。说不得还有更多封赏呢!”
“陛下是要我立刻回朝么?”赵黍问道:“可如今边事未定,蒹葭关内还有诸多繁难公务,恐怕需要得力人手交接。”
“贞明侯放心,陛下早就有安排了。”传旨郎官笑道:“高平公车驾已经到达蒹葭关,他本就是此地镇守,贞明侯大可放心。”
赵黍挑眉不语,片刻后,高平公带着一众部曲兵马,浩浩荡荡来到府院外,排场十足,气势凌人。
“贞明侯,有段日子没见了。”高平公笑呵呵地上前拱手,看似憨厚肥胖,衣袍之下实则穿戴铁甲,做足防备,两侧还有雄武家将与修士客卿充当护卫,来意不善。
赵黍领着几位参军主簿来到正堂相迎,不曾想高平公之子杨泰安随父来到,他丝毫不掩饰得意之色,公然言道:
“哼!管你什么厉害人物,不还是要乖乖把蒹葭关还给我们?”
赵黍端坐不语,高平公则是佯怒呵斥:“不得胡闹!上次让你去丹涂县襄助贞明侯,闹出的笑话还嫌少吗?”
杨泰安毫无仪态地翻了个白眼; 赵黍还没开口,丁沐秋不经通报便闯入正堂,抬手指斥道:“又是你这个纨绔子弟!你是嫌上次教训不够,今天特地来挨抽是吧?”
“疯婆娘!”杨泰安吓得躲到父亲身后,脸色发白、牙关打颤:“你们是要犯上作乱吗?”
“放肆!”高平公左右护卫踏步上前,一声令下,几十号全身披挂的部曲私兵涌入正堂。
丁沐秋见此情形,没有丝毫慌乱,扯下腰间紫绫,笑容飒爽:“好啊!你们有本事就一起上,真当姑奶奶我怕你们不成?”
高平公脸色阴沉难看,转而对赵黍说:“贞明侯,你奉君命约束馆廨修士,难道就是这么做的?我等前来交接军务,怎能受此等冒犯?”
丁沐秋抢话说:“你们这帮只会坐享其成的虫豸,边镇军务都被你们败坏光了!要不是有贞明侯整顿,九黎国的蛮子早就打进关来烧杀抢掠!哪里还容得你们在此装腔作势?”
高平公瞥了她一眼,继续对赵黍说:“贞明侯,你若是有何不满,不妨直言,何必让女子代述?还是说你打算抗旨不遵,要在蒹葭关拥兵自重?”
赵黍并未让丁沐秋前来,但此刻他不会推卸责任,朝她挥手示意:“你先下去,我们正在议事。”
“他们分明是嫉恨你功劳卓绝,用尽手段把你逼走!”丁沐秋不情不愿:“难道你要把辛辛苦苦经营妥善的蒹葭关拱手让人?”
“够了!”赵黍喝阻道:“蒹葭关乃是国家边镇,并非我赵黍一人私产,你先退下!”
丁沐秋极不情愿,一甩紫绫,在地上砖石扫出深可没足的沟壑,然后扭头离去。
“让高平公见笑了。”赵黍主动出言缓和氛围。
“哪里哪里。”高平公暗自冷笑,心想赵黍多少还是识时务的,比起那些修仙修成一根筋的家伙要好相处。
“高平公亲临,理应接风洗尘。”赵黍对身旁军吏言道:“今晚大设盛筵,好生款待!”
军吏低头称是,高平公见此情形,立刻示意身旁杨泰安:“还不快向贞明侯道歉?当初丹涂县一事,我本该让你负荆请罪,若非贞明侯心胸豁达,你十条性命都不够赔的!”
杨泰安听到这话,只能勉为其难地朝赵黍躬身揖拜,赵黍则上前扶起,连称不敢,一副和睦情状。
寒暄几句,赵黍派人安顿高平公一行,他则回到府院开始收拾东西。
“我不明白,你好不容易把蒹葭关料理得上下齐整,现在就要拱手让给这对父子?”
赵黍正在吩咐左右,就见丁沐秋翻过院墙,开口便问。
此时姜茹也匆忙赶来,让其余下人离开,埋怨道:“丁道友,有些话不宜在大庭广众之下直说。”
“不!我偏要说!”丁沐秋叉腰愤慨:“我就是受不了这种弯弯绕绕、遮遮掩掩,贞明侯拼了命抵挡九黎蛮子,不止我们清楚,蒹葭关内外更是人人赞颂。
现在倒好,仗才刚打完,一堆后事还没料理明白,这帮猪狗不如的货色就急着要来抢地盘了?凭什么?我不服!”
姜茹瞧了赵黍一眼,见他面带沉思,并无太多抗拒之意,只得轻叹道:“如今南方数郡军政民务刚刚稍有起色,若是重新让高平公来主持,恐怕……”
“好了。”赵黍打断她们两人的话语:“由谁来镇守蒹葭关这种事,又不是高平公一人所能决断,你们各自去收拾东西吧。”
独自一人回到屋中,赵黍置身昏暗,此时他心中没有半点卸下重负的解脱。
“你舍不下这份事业?”灵箫现身而出,凌空虚游,神色冷淡。
“我要是说无所谓,那是假话。”赵黍在榻上躺倒:“哪怕来個平庸之人,只要按照现有条规办事,我也能放心把蒹葭关交给对方,可偏偏是这个高平公。当初为了收拾他留下的烂摊子,我跟韦将军大费周章,众将士也是齐心勠力,实在是不愿意撒手。”
“任用此人,可见当今这位华胥国主也并非什么雄略之辈。”灵箫问:“我听你说过,当今国主在三公之乱时,周旋各方、趁势登基?”
“不错。”
灵箫直言道:“其人无功德于世,诈取社稷,放任宗亲骄奢,纵然无有梁韬此辈,其亡亦可翘足而待。”
赵黍听到这个评价,无奈一笑:“我只是不甘心,什么加官进爵、增封食邑,那都不足以让我把蒹葭关交给高平公。”
灵箫提醒说:“功业权势,最能蒙蔽道心,让人误以为万事可成。”
赵黍摇头:“韦将军都送信来了,说明他仍然会奉国主旨意收兵回朝。没有韦将军,我凭什么拥兵自重?本来这件事就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