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薄暮-第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血如泉涌一般在街中间喷洒出来,那个缇卫的头颅滚到了其他同伴的脚边,身体无力地跪了下去。
原本蹲在街边的一个乞丐手中握着一柄带血的弯刀,和点燃大车的中年人并肩站在一起,背后冲天的烈焰让整个街道的空气都扭曲了,勾勒出他们两人鬼魅般的身影。
那人伸出空着的左手,对着剩下的六个缇卫勾了勾手指。
“找水之前,先找回你们自己的命吧。”
龙泽也已经扬鞭,拉着朱五公子的车架也紧跟了上去,他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带头而行的那个人,那是黑甲黑盔的原子澈。龙泽伸手从怀里抽出一个钢制短柄,喀拉一声,竟然弹出了两尺长的利刃。他在马车上高高跃起,双手握着刀柄,刀尖向下向着目标落去。那个黑甲黑盔的人闻声转头,在刺目的阳光下,他惊惶的眼睛里只看见一个如大鹏一般跃起的身影,然后就是一道耀眼的刀光。
龙泽的刀刃垂直地从头盔和胸甲的缝隙里直直插了进去,那块护铁在冲力和龙泽本身的重量下轻松地被刺穿,温热的鲜血喷在他的脸上,他感到自己的“刺蛇”刺穿了对方的左肺,然后洞穿了心脏。他旋动刀柄末段的暗钮,喀拉一声,刺蛇的刀刃从纠缠的肺腑里轻松缩回了精钢刀柄。这柄火山河络打造的机关窄刃,是龙泽最爱的兵器。“刺蛇”原来的主人是唐国的一位骁果军中郎将,他在和龙泽搏斗的时候砍断了龙泽的第一把刀,然后龙泽赤手拧断了他的脖颈。龙泽觉得这柄刺蛇就像自己一样,是一条蛇,只在最后一击的时候直射出去,吐出阴冷而致命的毒信。原子澈甚至还来不及拔刀,就瘫倒在烈日下滚烫的青石板上。
刀?
龙泽看着脚下尸体那把半出鞘的长刀愣了一下,急速转身,一道锐利的光当头斩下,喀啦轻响,“刺蛇”吐出毒信,从下而上斜斜上掠,和那道光砰然相击。龙泽觉得手臂隐隐有些发麻。长剑的主人身着一件麻布短衣,因为疾奔而散乱的头发四散飞舞,是刚才一直端坐在苏晋安车上的那个马夫。
“原来你才是原子澈。”龙泽眯起了双眼。
“你砍坏了我最喜欢的铁甲啊。”原子澈微微一笑。
“我既然杀了你一次,就可以再杀一次。”龙泽的刀疤再次因为兴奋而发亮。他大吼一声,旋身挥刀斩进,刀锋和原子澈的剑锋再一次相击,双方都毫不退让,刺蛇细窄锋利的刀刃一路滑行而下,发出让人耳根发麻的尖利摩擦声,最后卡在了原子澈的剑锷上。龙泽咬了咬牙,喀啦一声,刺蛇的刀刃瞬间缩回,他侧身避过因为失去阻挡而下坠的剑锋,在转身时候又弹出刀刃,原子澈在错愕的瞬间反手挥剑,却被龙泽一个肘击打在左肩上,整个人失去了平衡,侧跨了几步才稳住身子。龙泽肘击后右脚踏上一步,挥刀猛击,原子澈的左手握在右腕上,整个人转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剑锋再次和刀刃对撞,绞杀在一起。
“你那把奇怪的刀要不要再玩一次?”原子澈微微喘气,“这次你会在杂耍时丢掉性命。”
“杀你我甚至不用用到‘刺蛇’。”龙泽突然没来由地一笑,整张脸因为扭曲的那道伤痕显得诡异可怖,像咧嘴的毒蛇。“你知不知道,我们刺客和你们武士有什么不同?”
原子澈还没明白过来龙泽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语含义,就看见迎面几道乌光直冲而来,他手中的剑被龙泽死死卡住,只得双手撤剑,就地一滚才堪堪避过。他摸了摸脸颊,触手处一片温热。地上是三枚羽箭,箭头已经整个没入地面的青砖里,只余下箭尾在微微颤动。对面一片混乱的酒楼却有一人像磐石一般挺立着,一身苦力打扮,手上却稳稳地端着的一张铜制短弩,上面锋利的三棱剑簇反射出骇人的光芒。
“我们从不和人正面单打独斗。”刺蛇在龙泽的手里转了一圈,阳光如流水般在这个嗜血的金属上滑过,晃得人睁不开眼。
原子澈听完龙泽的答案,却低头嘿嘿地笑了起来。他缓缓地从青石板上站了起来,扬起了脸。他的半边脸都已经被鲜血染红,刚才的羽箭擦破了他的面颊,他额前的长发混合着泥沙和血液杂乱地粘在脸旁,狼狈的脸上,那双黑褐色的眼睛里却满是得色。
龙泽看着对面这张红黑斑驳的脸,原本镇定如铁的心被原子澈的眼神弄得有些发毛。
黑色的大车里突地响起一声清啸,在满是鲜血和大火的嘈杂街道中,这声清啸却清晰无比地在街上每个人的心中划过。像投进热油里的一滴水,短暂的平静后,整个街道四周响起了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邀月楼四周的小巷里,涌出了二十几个黑衣的人,他们的身侧都是一柄黑鞘长刀,黑衣的背上都纹着一朵银色的晋北蛇尾菊,顿时整个街道几乎都被他们围住。
是七卫的人。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龙泽心下大惊,脸上却不动声色。
“我们是缇卫,不是武士。”苏晋安掀开了车帘,缓慢而又坚定地走下了马车,黑色的长袍拖到了地上,冷峻的脸上满是自信的表情。他把自己的佩刀丢给原子澈,后者接过来掂了掂,无谓地耸了耸肩,然后拔出了长刀,刀锋冷冽如雪。苏晋安微微扬起左手,而后手上细木杆的水烟斗斜斜向下,用力一挥。
“杀!”
舒夜觉得很多事情都不对。
他驾着马冲出来的时候,身上穿着那件白色的长袍,疾驰的风将他宽大的衣袖和下摆鼓吹起来,像一朵花。但是他扬起的右袖口隐约露出了一截锋利的刀刃,那是一柄两尺长的长刀。他的目标是接应得手后的苏小钏,而所有挡在面前的人都将被他一刀斩断。
然而马到了街口,龙泽原定的任务却还没有完成,舒夜看见他精瘦的身形和一个布衣打扮的魁梧男人缠斗在一起,斗笠落在一边,长发零乱不堪地披散着。而最初的惊惶过后,剩下的几个缇卫已经开始拔刀向龙泽包围而去。
七个人。舒夜在心中默数着前方的人影,这是他和苏小钏之间所剩下的缇卫数量。他们都披着黑色的长袍,有几人里面还穿着黑色的制式轻皮甲。舒夜用力握了握右手的长刀,凭着快马和自己的刀,冲进去应该不难。他再次用刀背重重地敲了敲身下黑骊的马臀,他只需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然后舒夜就听见了一声清啸,舒夜马上发现,他们出错的不止一步。因为四周的巷子里突然冲出了二十几个黑衣的武士,就像黑色的潮水涌过路面,包围了整个战场,他们背上,银色的蛇尾菊徽记反射着正午刺目的阳光。
中伏了。舒夜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马却没有停下来。他用力夹紧了胯下的黑骊,这匹骏马仿佛也感到了主人的焦急,喷着热气的马首肌肉有力地起伏。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像一面战鼓,越来越响。这声响惊动了外围的缇卫,他们拔刀后都是一怔,没想到在一条普通的街道里竟然有人奔马如雷霆一般,就好像是在战场上冲锋的骑兵。
还没等他们错愕过去,舒夜就已经能清楚地看见最前面那个缇卫的眼睛了。他用力一夹黑骊的马腹,黑骊长嘶着扬起了前蹄,碗口大的铁蹄高高扬起。那是在战场上能一击踢碎敌人头颅的力量,前方的缇卫纷纷不敢掠其锋芒,舒夜挥刀轻易地就杀到了整个包围圈的中心。
碎裂的青石板散落在四周,两辆马车像搁浅的鱼一般倾侧在路边。龙泽和原子澈两人不知已经互相交击了多少次,两个人都赤红着双眼,每一次斩击都带着咆哮和鲜血。这不再是冷酷的杀局,这是狂热的战场。
“上马!”舒夜在奔马上对着龙泽大吼,朱五的马车在另一边,透过缝隙舒夜瞥见了苏小钏镇定如潭的双眼。他心里明白,任务已经失败,现在已经不可能接走苏小钏了,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带着龙泽撤出去。只要苏小钏不出手,她应该还是安全的。
“下马!”原子澈沉下身子,屈肘错开一步,让过了直冲过来的马首,然后一拳重重地击在黑骊的侧颈上,只听得“喀拉拉”一串脆响,疾奔中的黑骊竟然被它自身的冲力和原子澈这一拳,生生折断了脖子。
但是马上的骑手却没有随着马匹一起倒下,地上只有那匹黑马吐着白沫,抽搐的四肢像一匹待宰的羔羊。原子澈心下一沉,然后就看见阳光下掠过了一个黑影,他猛地抬头,看见舒夜在空中挥出的刀光。
像是月夜下展翼的蝙蝠,只是獠牙狰狞得像一匹狼。
舒夜的长刀在原子澈横封的剑刃上重重一磕,身体却借着反震之力向后一翻,单手撑地,右脚有力地踢在原子澈的下巴上。原子澈觉得下巴一阵剧痛,接踵而至的是不可避免的眩晕,满嘴都是血腥味和锥心的疼痛。那是他自己的牙齿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他一个踉跄,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原子澈用拇指一擦嘴角,不怒反笑,“身手不错,报上名来吧。”
“如果你还有机会记住的话。”龙泽在原子澈身后冷冷地说,声音阴冷无情,刺蛇的锋刃抵在原子澈的喉间。
原子澈一惊,就觉得喉头一凉。只不过短短走神的几个瞬刹,龙泽那瘦长的身形就已经到了他的身后,冷冽的刀刃划开了原子澈的咽喉,他嘴里呵呵作响,但是想说的话却随着喉间喷薄而出的鲜血流逝了。
他满眼不甘地盯着龙泽,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双手握拳在地面砸了几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然后突然间整个人松弛了下去,再也没有声息。龙泽面无表情地在他身上擦拭了自己的刺蛇,看着原子澈身下的鲜血渗进脚下的青石板砖,“我说过,我们是不择手段的。”
“那么接下来,我们怎么出去?”龙泽皱了皱眉头,四周是十数柄长刀,四周的缇卫已经围了上来,乍眼望去都是黑衣黑甲的冷戾目光。
“杀出去。”舒夜轻描淡写地用左手从腰间抽出了另一柄短刀,和右手的长刀轻轻一敲,两把刀好像呼应一般颤动起来,整个空气里突然充斥着莫名的寂静杀气。然后他双臂一振,整个人向着面前的人群冲去。
第一个缇卫大吼着挥出了第一刀,前冲的舒夜一个俯身,扑进了对方的怀里,左手的短刀重重的直插进那个缇卫的心脏里,然后整个人向右一个旋身,右手的长刀斩在另一个扑上来的缇卫的腰腹间,锋利的刀刃瞬间斩开了那个人的身体,温热的鲜血和内脏一起喷了出来,紧跟其后的一人躲闪不及,被撒了个满头满脸。
他还来不及擦拭去那阻挡了自己视线的血腥之物,整个人就被紧跟上来的龙泽一刀砍下了头颅,湿稠的鲜血再一次从鲜活的身体中喷洒而出。
杀人不眨眼的缇卫们第一次拥有了恐惧,他们曾经嗜血而残酷,杀人如麻,他们是黑夜中的梦魇,是缇卫里最锋锐的七卫。然而没有想到会遇见这种连他们也感到畏惧的妖魔。这两人是最纯粹的杀人机器,是漆黑的夜空里那永远无法看穿的谷玄。
要想胜利,就要让敌人恐惧。如果恐惧的是你自己,那么你也不再拥有活下去的机会。
这是舒夜的老师最常说的一句话,他知道自己今天一定能够活下去,因为对手已经恐惧。虽然这十数把长刀依旧将他们团团围住,但是他已经看见这些长刀的主人眼底流过的那丝恐惧。那是对死亡的惊惧,绝望开始爬上他们的心头,悄无声息地像一条蛇缠绕上他们的心,最终会吞噬掉他们所有的自信和勇气。
“列阵,上一,射。”
说话的人冷静如铁,双眼的目光比刀光还要冷冽。你不可能从这张冷硬的脸上看见恐惧这种表情,这是一个永远心如铁铸的人,也是一头永远凶残冷酷的狼。
随着苏晋安的命令,缇卫们纷纷后撤,前方的几个人半蹲下去,双手持刀围成了一个半圆。后面的人把手上制式长刀插回墨黑色的刀鞘,各自从怀中掏出了一张乌黑的精致的杉木短弩。那是用休国的紫荆长弓的同一种材料改制的武器,缇卫的骑弩,精制的机簧能够在短距离内洞穿一头牛。
舒夜不是牛,虽然他已经比普通人健壮了很多,他对着那些尖锐的剑簇苦笑了一下,双刀交叉,徒劳地希冀能够挡下第一轮集射。
然而预料中的弩箭并没有如期而至,后方掌弩的缇卫突然发出几声短促的惨呼,就无力地跪倒下去,背心都插着一枚羽箭。
那好像是那个荆六离最擅长的连珠箭,舒夜嘴角上扬,就看见街边的邀月楼上一张大网从天而降,掌弩的几个缇卫慌乱中拔出长刀,却不能够斩断它。这是用鲛胶泡过的熟牛皮网,有极大的韧性,甚至有传闻说晋北国深林的一些猎户曾经用这种质地的网猎捕过巨狰。
舒夜双刀入鞘,右手接过荆六离从楼上抛下的绳子,左手一把握住龙泽的手腕。荆六离双手爆出青筋,一声大喝,两人就借力跃上了邀月楼的二楼。
荆六离远远地看了苏小钏的马车一眼,最终还是没有动手,她是最好的刀,她还没有暴露,她还有最后的机会。荆六离呼哨了一声,三个人翻身一跃,消失在屋脊上。
苏晋安目送着三人离去,伸手捡起原子澈丢在一边的佩刀,左手覆上了副卫长不甘的双眼。这是完美无缺的计划,他的自大却让他自己丢了性命。
身后响起两声锋锐的风声,苏晋安长刀闪电般出手,两枚羽箭被他削成四段。掉落在他身边的青石板砖上,清脆作响,箭身竟然是轻铜制的。中空的箭身流出黑紫色的汁液,那是入血就能致人死地的毒箭。
“真是一刻都不能大意啊。”苏晋安狠狠地丢下这句话,看见身后两个人影迅速地远去了,燃烧的马车残骸边上,留下了八个缇卫的尸体。
“蜘蛛的网么?”苏晋安看着那几个还在网中挣扎的缇卫,用力把长刀掼入地面,坚硬的青石板竟然直接被长刀没入,几乎只剩刀柄,“总有一天,我要这些蜘蛛都死在自己网里!”
意外的杀局过去后,整个街道已经面目全非。突如其来的杀戮让原本的人群都四散逃逸,原本安逸平静的街道,只留下狼藉的尸首和碎砖。午后的阳光依旧耀眼,满地的尘土和鲜血却让四周的空气布满了压抑的腥气。
而那个刺客曾经藏身的邀月楼,它的老板顾老三是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他现在已经被缇卫从里屋揪了出来,掼在了大街的正中央。缇卫们反复地鞭打着他,他只能缩在地上哀求饶命,一遍一遍地喊着“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只不过声音越来越小,后来几乎就听不见了。苏晋安挥了挥手,身边一个缇卫上前一步,手起刀落,顾老三的头颅就滚落下来,一直滚到了朱五公子的脚边。顾老三大概一辈子都想不到,自己精明一世,竟然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朱五公子已经失禁了,华贵的青紫色织锦袍子下面是湿漉漉的一片,他不知道让自己如此失态的是脚边的那个青肿的人头,还是对面坐着的苏晋安那冷冽的眼神。
“想必朱五公子应该不会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吧?”苏晋安微笑地点上了烟,细烟斗上飘出渺渺青烟,让他整张脸变得模糊而狰狞,像一头打量猎物微笑的狼。
“苏……苏大人……小人真的和这些逆党没有关系的……大人明鉴啊。”朱五一代首富,在商场上叱咤风云,舌灿兰花,不知把多少老奸巨猾的奸商绕到了自己的圈子里,心甘情愿地掏空自己的钱财。现在面对着这个黑袍的男人,却连一句话都说不清楚。
“时间,地点,都是公子挑选的,连动手的人也是公子的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