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官-第2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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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仗不好打,叶行远心中有数,人家是堂堂之阵正正之师,就是要靠着战略上的优势一举将他压倒。
如果还想要争,那就非得出奇制胜不可。
第461章
叶行远刚刚得到消息,正在筹谋反制争胜的手段,京师之中因为天州知府的归属问题,知情人却早已议论纷纷。
宇文经安坐在严府,静静等待着打盹的严首辅醒来。时隔数年,严秉璋老了许多,原本精神的白发多了几分晦淡的颜色,脸上皱纹更深,只神态却越发安详,端坐太师椅上,鼻息如雷。
下午的阳光从冰纹窗格中射进来,洒在青砖地面上,空气中尘埃如跳舞的小人一般无声跃动,更显得岁月静谧。
宇文经并没有太多的变化,依旧是青衫磊落,面如冠玉——只蓄起了髭须,气质比当年越发沉稳。这些年宇文经一直都没有出仕,年岁一季季大上去,旁人都为他着急,他自己倒是安之若素。
他的好友陈直屡次问他,他却都是笑而不答,只说“听天命”而已。
不但如此,宇文经甚至连严府都跑得少了。一方面是因为今年严秉璋越发精力不足,不爱管事,小严相公素来与宇文经不睦,宇文经便也懒得见他。另一方面,则是宇文经自己的心态也发生了转变。
这次是因为又事关叶行远,宇文经才不得不来。
他神色严肃,正襟危坐,大约等了有一盏茶时分,才见严首辅停了呼噜,睁开眼睛。
“你来了。”严首辅第一眼瞧见宇文经,略略点了点头。
宇文经起身行礼,“学生参见相爷。”
他不卑不亢,语气淡然——以前但凡遇到叶行远之事,他都难免急躁,现在却平和了许多。严首辅赞赏的瞥了他一眼,点头道:“贤侄多日不见,养气功夫更胜以往。”
宇文经微笑,“那都多亏相爷耳提面命,居移气养移体,诚哉斯言。”
严首辅捻须道:“我听说你闭门读书多日,这分明是从圣人所学中又有所悟,我看你眉眼之间一片光明,学问定有长进,何必学那些阿谀奉承的妄人,推到老夫头上?”
宇文经笑而不语,只静静饮茶。
严首辅上下打量宇文经,面色中多了几分欢喜赞赏之色,又问道:“听闻你近日专研书法,又有进境,不知可有新作?”
宇文经低头道:“学生只是临摹而已,数年练字,未得其神,安敢有什么新作?”
他这数年来,都在临摹叶行远的墨迹,心中若有所悟,却始终无法找出其中的精髓所在。但也正是因为一直临摹叶行远淋漓的笔意,他觉得这几年读圣贤书多了一种角度,自然也就多了一份理解。
严首辅面色淡漠,没有再问,两人相顾无言。
宇文经来严府,两人经常是这样的相处模式,但是往日即使不说话,这一对师生之间还是有默契。今日,宇文经却明显感觉到了隔阂。
严秉璋讲究话只说三分,绝不讲透,他问宇文经书法,其实就是问他对叶行远的态度。
明明是要说天州知府之事,但严秉璋不会说,宇文经也不主动提——如果是以往,两人观点相同,没有矛盾,自然就有默契。而现在,宇文经的思路却已经与内阁大佬大不相同。
说了几句闲话,宇文经便告辞出来,走出严府大门,又是轻轻叹息。
他的好友陈直在斜风细雨中赶车来接他,待他一上车,便迫不及待问道:“如何?首辅大人是什么说法?”
宇文经摇头,“严首辅主意已定,只怕难以说服。”
要是陈直看到他们两人见面的样子,大概会瞠目结舌,你们明明什么都没说,宇文经又是怎么知道严秉璋的意思?
但偏偏他就是知道,这是十几年来作为心腹形成的能力。既然严秉璋已经拿定了主意,那么谁劝他都没有用。
陈直跺脚道:“让顾兄这般人物入蜀,内阁岂不是在与叶行远赌气?只是为了压他这么一压,连朝廷的体面都不要了。。。。。。”
宇文经废然叹息,他大概是朝中第一个想要针对叶行远的明眼人,但那是叶行远气候未成之前。如今的叶行远已并非当年吴下阿蒙,阁老们的应对手段却这么简单粗暴,又怎能成功?
当初叶行远在琼关的时候,严首辅劝过宇文经不必太执着,而现在却反了过来,宇文经觉得各位阁老未免有些钻牛角尖了。
叶行远如今已经如猛虎出峡,眼前便是锦绣前程,哪里能遏制得住他?就算拖他的晋升三年五载,也仍然治标不治本,无济于事。
更何况付出的代价还有一个顾炎修,与叶行远放对,说不得就要赌上声望与前程。相对奇妙手段层出不穷的叶行远,宇文经都自愧不如,更不看好甚至略显迂腐的顾炎修。
“我如今只怕这次诸位大佬又要偷鸡不成蚀把米,若是抬出顾炎修与叶行远相争,真能将他压下去也就罢了。万一不成。。。。。。这可就成了大笑话。”宇文经回首望着严府大门,双眉紧蹙,长声叹息。
陈直一挑眉毛,惊道:“顾大人怎么会争不过叶行远?只是他做这庶务官,未免委屈了些。”
虽然没有出仕,但陈直也是读书人,又是出自于官宦世家,自然知道官场的规矩。当今之世,圣人之道当然是唯一选拔人才的标准,但大家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从科举拼出来的人杰,再要从中提拔晋升,最关键的一条原则,便是“论资排辈”。
这是文官之路的铁律,想要在这个系统里面按部就班的升官,不得不注重“资历”二字,资历不足,任你本领通天学富五车,或者简在帝心朝中有人也是无用。
所谓非翰林不得入阁,所谓不历府县不为封疆,从某种程度上说都是资历的体现。
无可讳言,如今叶行远风头最足、名声最响、功劳最大,但是比起资历,他不如顾炎修。
顾炎修年纪比他大,入仕比他早,品级比他高,纡尊降贵从礼部员外郎这样的清贵之职转为外放,要一个天州知府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给他这个职位,地方上都会觉得委屈了这位大孝子。
用这样的人选去与叶行远相争,那就是狮子搏兔,还用足全力,只能说有些可惜,怎么可能会输?
要真是连顾炎修都争不过叶行远,那丢的脸可就大了!
宇文经叹息道:“若以常理,当然小顾不会输,但对手是叶行远。。。。。。”
对手是叶行远,那就意味着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宇文经自认是天下最了解叶行远的人,也知道天州知府这一役,最后的胜利者,仍然不知道是谁。
顾炎修却相信这天州府知府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不过他也并不因此而高兴。
下了早朝,顾炎修慢吞吞的走在路上,他身材高大,面色肃然,双眉浓黑。身上官袍穿得久了,洗了多次,泛出陈旧之色。他不坐轿,不骑马,每日上朝都是步行。他家住的其实也不是近,每日路上就要走小半个时辰。
朝中虽有三五好友,但一般也没什么人会自找没趣来与顾炎修说话,所以无论是上朝散朝,他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路过集市,顾炎修买了三文钱的豆腐,又抓了一把青菜,卖菜的与他要账,他却一言不发,转头就走,也没人敢阻拦。
“这官儿头戴乌纱,怎么连一把青菜的小钱都要省?”隔壁小商贩是新来的,看这情形目瞪口呆,问那卖菜之人。
卖菜的叹气道:“你也不要这么说,顾大人是难得的清官,还是个大孝子。他虽然是大官,但俸禄有限,又不搜刮民脂民膏,家里时常揭不开锅,拿我这一把菜,实在不愿给钱也就罢了。”
旁边有知情的又补充道:“这二年顾大人升官转了礼部,俸禄高了些,比往日已经好了许多。当初他在翰林院的时候,那才叫一个清贫,听说每日里白水度日,苦不堪言。”
新来的小商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轩辕世界的读书人哪有这么惨的?便是一个小小的秀才,能够调和邻里,和睦乡亲,在乡中都是极受尊重的人物,哪里能那么穷?
能进翰林院的,至少也是进士出身吧,何至于窘迫至斯?
人都爱八卦,他既然有问题,当然有人热心的为他解惑:“顾大人与其他读书人不同,他谨守圣人之志,除了官俸之外不取一文。他家原本小康,有些家私,但他又不理家务,结庐而居为亡父守孝,几年间便败落得干干净净。后来出来当官的时候,连童仆都养不起一个,又有弱妻老母,怎能过得好?”
最关键是就是顾炎修只拿俸禄,其他收入碰都不碰,这才是他这么穷的关键。别说是收人家的钱,便是隆平帝同意颁下的养廉银子,以及各地的冰敬、炭敬,他都统统一概不取,斥之为“阿堵物”。
这其实挺让礼部尚书萧老大人尴尬的,但又不好说顾炎修,礼部本来就没什么外快油水,这些明面上的银两反而是收入的大头。若是不取,家中日子难过,但顾炎修不拿,同僚们拿了,难免觉得面皮上不好看。
尤其是顾炎修说话也不好听,他说,“吾本有廉,何必以银养之?只闻圣人云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哪有廉者取民脂民膏的道理?”
这不是把所有拿了养廉银子的同僚都骂进去了么?
所以同僚们和上司都对顾炎修敬而远之,不过他自己却并不在意。
第462章
顾炎修虽然只是江南顾家旁支,但也是这一代声望最隆的一个,如今脾气古怪些,背后的势力与大佬们也不放在心上,这种清廉孤介的人物,历朝历代都有之,算是必要的点缀,日后再进一步,自然能够慢慢与主流磨合。
倒是像叶行远那种不可掌控的人物,必须尽力压制才好。
所以刚好让顾炎修前往地方,一方面是为了压制叶行远,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他接触人间烟火——当然就宇文经而言,并不怎么看好这位就是。
却说顾炎修提着豆腐,一路徐行,返回家中。见了妻子,笑道:“今日运气,三文钱买了好大块豆腐,又饶了一把青菜,甚是新鲜水灵。”
他妻子是个干瘦的妇人,面色阴沉,接过豆腐闻了闻,鄙夷道:“这豆腐分明是隔夜的,你又被人坑了。”
堂屋中立刻传来老妇喝骂之声,“你这泼妇!哪有这般与夫君说话的?若我还能起来,定要狠狠打你一顿孤拐才行!也好教教你什么叫做妇道!”
顾炎修大惊,急急忙忙跪倒磕头道:“母亲大人不要动气,实乃我持家无方,不懂管教娘子,还请母亲息怒!”
顾夫人嗤了一声,提着豆腐转头就进了厨房,懒得理这母子。顾炎修却砰砰磕头,直到堂屋中没了动静,方才蹑手蹑脚起来,神色如常。
这几年来,这种情形已经成立顾家的日常。顾老夫人瘫痪在床,因为乏人照顾,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对生不出孙子的儿媳妇越发没了好脸色。顾炎修是个愚孝之人,但也深知圣人处世之道,所以顾老夫人一骂人,他就立刻诚心请罪,弄得各方无趣,这才罢休。
这般勉强维持的关系甚是恶劣,婆媳之间有如水火,顾炎修也每每吃夹板气,只是他倒是也并不以为意。
顾夫人下厨炖了豆腐,煮了青菜,先侍奉婆婆吃了大半,这才与丈夫一起以剩余的饭菜囫囵吃了个半饱,叹息道:“家中今日已无米下炊,幸得红袖记得当年情分,送了些白米来,不过也只够三五日嚼用,夫君的月俸还须几日发下?”
红袖原是顾夫人的陪嫁丫鬟,后来嫁了个管事,自己做生意去了,几年下来,家境也算小康,时时周济以前的小姐。顾炎修也知此事,却只不闻不问。
他闷闷低头吃饭,良久才道:“今日首辅大人悄悄与我说,要外派我往蜀中,任天州知府。”
顾夫人一愣,旋即便是一喜,拍手道:“这不是大好事么?你在翰林院、礼部多年,哪里当过这种正印官儿,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一府之主大老爷,咱们何时动身?”
她搞不清什么清流俗流,也不懂什么未来的前程。她只知道顾炎修在京中的日子实在是难以过下去,要是能够外派地方,不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至少家人衣食住行都可以从府衙开支,这日子可能过得好多了。
再说京师一块牌匾掉下来都能砸中七八个五品官,顾炎修这个礼部员外郎根本算不了什么。而到了外地,知府除外就鸣锣开道,一方父母,何等的威风?以女子之见,当然当官就要当这种官,京官又有什么趣味?
所以她只催着动身时间,顾炎修有些不耐,但他到底读圣人书,行圣人之道,涵养极好,摇头道:“此事尚未定下,只是首辅大人有这么个意思罢了。我不太想去。”
顾夫人急了,拍桌子道:“你如今还有什么好挑三拣四的?天州我听说也是红尘中一二等风流富贵之地,此地的知府肥差你不当,难道你还相当大学士不成?”
顾炎修实诚点头道:“下官正是想当大学士。”
“白日做梦!”顾夫人戳了戳他的脑袋,骂道:“你当了十年穷京官,难道脑子都坏了?以前你说你要在京中熬资历,为日后入阁做准备,我虽不信,但也没有说你。毕竟你背后有顾家,还有首辅大人的青眼。
如今是首辅大人要外派你去当知府,你若不去,便是违拗了首辅大人的意思,恶了首辅大人,以你现在在朝中的人脉,你想入阁?那真是在做梦了!”
顾夫人有朴素的认知能力,她不懂什么翰林清贵,也不懂什么资历,只知道顾炎修想要实现理想,最大的靠山便是严秉璋。除此之外,顾炎修又有什么可以依仗?
如今严首辅要你去当知府,不管是出于照顾你的想法,还是另有安排,那总之是组织上的要求,领导的意思。你违抗阻止违抗领导,能有什么好处?顾夫人可不想一辈子在京中吃些青菜豆腐。
顾炎修只是行事与一般人不同,也并非蠢人,他听夫人之言,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只嗟叹道:“我知道若是不去,便是违了严首辅之意,但若是去了,便要与叶行远相争,非我所愿也。”
顾夫人不明其意,又问道:“此事与那位名动天下的叶公子又有什么关系?”
叶行远名声太大,即使是闺阁妇人也听过。顾夫人早几年还有些私房的时候,还在京中的琼关钱庄存取过银子,对这位少年英杰当然是印象深刻。只恨丈夫不如斯人,过得这般落魄。
顾炎修耐心解释道:“如今叶大人权知天州府,他在蜀中立下大功,若是没有意外,本该是他接这个天州知府的位子。”
顾夫人大惊,“那首辅大人的意思,就是要你去压一压叶公子了!这可是得罪人的事,你可不能轻易答应!”
她顿了一顿,又道:“。。。。。。总要弄些好处。”
市井妇人,反而看得清楚明白,说得也是鞭辟入里。顾炎修苦笑道:“小严相公许我三年任满,便调回礼部,官升一级。除此之外,顾家小弟今年高中,虽馆选失败,但可运作入六科。”
严秉璋当然不会亲自来和你谈条件,不过如今小严相公可以代表半个首辅大人,他说的话与严首辅的话几乎有一般效力。
不过对顾炎修来说,其实对方这个条件开得并不算太高。
仅仅是官升一级与小弟的前程,让顾炎修付出的代价而言,并不成正比。
如果是严首辅亲自来运作此事,应该不至于这般小气,可惜现在是小严相公当家。
顾夫人撇了撇嘴,“聊胜于无,不过如今也是没有办法,若不接这个天州知府,只怕什么都没有了。”
她看得清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