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侠客-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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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维屏对“地宫”许了什么诺言?
他隐而不语的是什么?
顾盼间,来到一个三合的小院之内,芸香折身走向上首的明间,望这明间的布局,似是一间书斋。
小梅冰寒的面孔,出现门边,目中仍是那使人不安的仇视之色。
芸香在门外止步,道:“吴公子,你自请便吧!”
吴刚一愣,道:“公主在此么?”
“唔!”
吴刚有些进退失据,自己一个陌生男子,怎能闯少女的香闺呢?他的目光朝门内扫了一眼,只见书架古玩,琳琅满目,不错,是一间书房,顾虑便减少了些,不得已朝小梅道:“公主在内?”
“不错!”
“请通报。”
“用不着了!”
这话使吴刚如坠五里雾中,自入“地宫”之后,所见到的面孔,所听见的言语,似乎都一反常情。
为什么?他在心里自问。
芸香在身后冷冷地加了一句道:“吴公子,还犹豫什么?”
吴刚心头有气,大步上前,到了门边,朗声道:“区区吴刚奉夫人之命来见公主!”
声落,人已跨入室中,奇怪,书房内空空如也,除小梅外,没有第二个人。
猛抬头,只见右首壁间,摆了一张供桌,素烛高烧,香烟袅袅,壁上,悬着一幅妙手丹青。
画中人美逾天仙,似曾相识。
仔细一辨认,不由惊呼出声,连退数步,几乎撞在书架上。
刹那之间,心神飞越,手足发麻,脑内嗡嗡作响。
画中人,赫然是绿衣少女慕容婉仪,栩栩如生,维妙维肖,似要离纸而出。
“她……她……不是慕容姑娘么?”
“不错,正是我家公主!”
一个人影,自暗间门中闪现,她正是慕容婉仪的侍婢小雪。
吴刚昏乱地叫了一声:“小雪姑娘!”
小雪目含悲愤,眼角闪动着莹莹泪光,粉腮的确凛如冰雪。
吴刚目光移注那幅丹青,口里喃喃道:“慕容姑娘,便是幽灵公主?这……想不到啊!”
他似沉落在一场奇幻的梦境中,这令人难信。
“她……便是公主?”这问话,像梦呓似的。
是的,他曾倾慕过她,在未与吕淑媛定情之前,他曾暗中期望与此美共赋白首。
这怎么回事?莫非……
吴刚心头一震,清醒了许多。
“小雪姑娘,这……怎么回事?”
小雪的泪水,终于滚落粉腮,凄厉地道:“公主含恨以殁!”
吴刚被这句话震得几乎昏过去,久久,才迸出一句话道:“公……主她……离开尘世了?”
小梅厉声尖叫道:“吴公子,如果你当初允了这门婚事,何有今日之遽变?”
吴刚无力斜靠在书架上,俊面一片苍白,慕容婉仪生前的绝世姿容,又浮升脑海。
这是天妒红颜么?
她为什么不表明身份呢?如果她早表明身份,好事早偕了。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来此时,小梅说过的一句话:“……公主十分好强……”不错,她很好强,自尊心极重,她现身江湖,是希望与他建立感情,不愿他在各种因素的压力下与她结为鸾俦。
他有些欲哭无泪,悲声道:“小梅,公主是得了什么病不治的?”
小梅杏目圆睁,咬紧下唇,道:“病?”
吴刚栗声道:“难道不是病死的?”
“是被人所伤,不治而死的!”
“凶手是谁?”
小雪娇躯一挪,戟指吴刚道:“你!”
吴刚面色惨变,如被雷殛,惊魂出了窍,抢前两步,栗声道:“是我?”
小雪悲愤欲绝地道:“不错,你杀了公主!”
“何时何地?”
“黑龙庙招商客栈之中。”
“我迷失本性之后做的事?”
“谁说不是。”
“啊!”
吴刚双眼一黑,身躯连晃,几乎栽了下去。
小雪、小梅,哭出了声。
门外呆立的芸香,也抽咽不止。
场面一片惨雾愁云。
吴刚只觉天旋地转,灵魂似已脱离了躯壳。最崇敬的恩人“铁心太岁”胡大叔死在自己手里,丐帮无辜弟子死在自己手里,而今,绝代红粉慕容婉仪又断送在自己手下,即使别人能谅解自己,自己也无法宽恕自己啊!
小雪带着哭声道:“吴公子,就事论事,不能怪你,但我们爱公主,所以恨你!”
吴刚冷凄凄地道:“我也恨我自己。”
“是的,一切在恨中结束……”
“在下愧对死者,也愧对夫人!”
“夫人只生公主一人,套用一句古话:门衰祚薄。现在,一切成空了。”
吴刚抬头,凝望着慕容婉仪的遗容,俊面在变幻,一变再变,最后,一切的表情消失了,面孔变成僵冷,像一尊石像。
室内寂静无声,空气冻结了,使人窒息。
“凤剑”缓缓离鞘而出。
小雪与小梅同声惊呼道:“吴公子!”
吴刚手中剑一横,歇斯底里地狂叫道:“吴刚,你尚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手中剑一横,向颈间抹去……
“不可!”
沉喝声中,吴刚但觉持剑的手一麻,“凤剑”嗒然下垂,手再也举不起来,一转目,只见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风华绝代的半老徐娘。
她是谁?
小雪小梅俯首肃立,连大气都不敢透。
“吴刚,你这是做什么?”
苍劲冷峻的话声,与对方的身形年貌极不相称,但吴刚已知道是谁了。
“夫人!”
他再也想不到“幽灵夫人”是这么个绝代尤物,在他想像中,对方必是个龙钟的老妪,至少也是个花甲左右的老妇人。
“幽灵夫人”冷极地道:“你想求解脱?”
吴刚痛苦至极地呻吟了一声,道:“生而无义,不死何为?”
“幽灵夫人”面罩严霜,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死可以消除你的罪么?”
“晚辈别无赎罪之途!”
“死者九泉有知,愿意你如此么?”
“晚辈自觉无法再苟活偷生。”
“你在世上该做的事都做完了么?”
这句话,有如醍醐灌顶,吴刚猛然从极度的痛苦中清醒过来,是的,自己的恩仇尚未了,元凶尚未授首,的确不应该在此时轻易言死,当下俯首道:“夫人教训得极是,晚辈尚有大事未了。”
“幽灵夫人”突地长声叹息道:“这些变故,都是始料所不及的,不能怨天,也不能尤人,你没有错,她也没有错,但谁都有错,老身未能防患于未然,一样难辞其咎。”
吴刚咬了咬牙,道:“罪戾实在于晚辈一身,百死莫赎。”
“不管其咎在谁,事实已无法挽回,死者已矣!唉……”
那一声绝望的叹息,表示出慈母丧女的悲哀,也是对命运无可奈何的屈服。
吴刚的心,有一种被撕裂的感觉。
“幽灵夫人”幽幽地接下去道:“武盟瓦解了,中原武林的劫数也满了,死者,算是对‘武道’的献礼!”
吴刚默然,他还有什么话好说呢?能说什么呢?
死志打消了,但那是暂时的,只为了走完最后一步复仇的路。
“幽灵夫人”转身道:“小雪,伺候吴公子安置!”
吴刚把剑回鞘,凄然道:“夫人,晚辈立即告辞!”
“你……现在就走?”
“是的,不能让元凶有漏网的机会。”
“你准备何往?”
“伏牛山‘七灵仙境’!”
“好,你去吧,芸香,送吴公子出宫!”
“遵谕!”芸香躬身而应。
吴刚双膝一曲,行了大礼,道:“晚辈叩辞!”
“不必行此大礼!”
吴刚拜罢起身,随着芸香,凄凄惶惶地向外行去,他没有勇气再看那帧画像一眼,他怕自己受不了。
出了“地宫”,看月色已是四鼓时分。
墓地中的阴森景象,与他此刻的心境一样。
芸香冷冰冰地道:“吴公子,夫人是极端刚强的人,她把常人忍受不了的悲哀藏在心底……”
吴刚黯然道:“在下体会得到。”
“公主……”
“怎么样?”
“公主被你击成重伤,漏夜兼程,赶返宫中,查探之下,发现心脉已断,回生业已乏术,她在临断气前,仍……”
吴刚已忍不住夺目的泪水,悲声道:“她……说了些什么?”
芸香哽咽着道:“她唤着你的名字,她……不怪你……她深爱着你。”
吴刚仰首向天,道:“恨此情今生不能偿了,如果人死后真有鬼魂的话,在下定会寻她!”
“可是……”
“可是什么?”
“你爱着另一个女子!”
吴刚全身一颤,他明白芸香口中的另一个女子便是吕淑媛,这只能怪命运的安排太残酷,如果当时慕容婉仪早早透露身份,自己便不会接受吕淑媛的情,这场悲剧也许就不会发生。
可是,吕淑媛对自己的情义与爱所作的牺牲,能抹煞吗?
她的下场与死又相差何几?
自己给她的报偿是什么?
心念之中,咬紧牙关道:“是的,在下不否认!”
“你不知道公主的心意么?”
“知道,但一切事的发生,由命不由人!”
“此刻,你还恋着那女子么?”
吴刚痛苦地道:“在下不能忘了她!”
“那你在公主灵前的自决行为是演戏么?”
吴刚栗声道:“芸香,你不能侮辱在下!”
“但你承认心目中仍有那……”
“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结束了。”
“没有!”
“什么没有?”
“留在每一个人心中的悲伤,永不会结束。”
“是的……永不会结束!”
“吴公子还会再来么?”
吴刚窒了一窒,道:“会的,如果在下留得命在的话。”
“请便!”
“芸香,请上复夫人,在下永远负疚……”
“好,我会转达!”
“如此告辞了!”
“请!”
吴刚怀着破碎的心,蹒跚地向坟场外走去,哀伤压得他举步艰难,两条腿有如千钧之重,脑海里仍是昏沉沉的,任何一件事,他都不敢去想,只麻木地挪动脚步,天地间,已没有他容身之地,他像是一个被人世摒弃的人。
走!走!
他踏上了大道,西沉的月色,把他模糊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显得那么孤凄,无助,触景生情,他想起了年前破窑避难,巧获“血衣”的那一幕,恍恍如在昨日,多么离奇的一个梦啊!
此刻,他仍像一个梦中人,残梦未醒,他仍须去做最后一件事。
走着!走着!
天亮了,路上已有早行人,均投以诧异的目光。
太阳升高了,照在身上暖暖的,但他的内心却其寒如冰。
正行之间,身后传来一个苍劲的声音道:“吴少侠留步!”
吴刚被这一声呼唤,从迷茫中惊醒,回过身去,只见一个白发皤皤的老丐,当面而立,看上去素昧生平,但他分明叫自己吴少侠。
此刻的吴刚,意冷心灰,神志不属,声音冷酷得怕人:“阁下是谁?”
老丐咧嘴一笑道:“老化子人称‘亡命追魂’!”
“什么,亡命追魂?”
“不错,一点不错!”
“怎知区区来历?”
“少侠英名已是尽人皆知的了,在江湖走动的,哪个不晓!”
“有何见教?”
“奉命追赶少侠!”
吴刚心中一动,精神振作了些,剑眉一挑,道:“奉何人之命?”
“敝帮小长老之命。”
一听是奉盟兄之命,吴刚立即改容,声音一缓,道:“阁下在丐帮是何身份?”
“五结巡察总监!”
“哦!”
丐帮的规矩,六结为长老,五结的地位与总香主同,这么说来,这自称“亡命追魂”的老丐身份相当不低,“哦”了一声之后,又道:“区区失敬了!”
“哪里,少侠英名盖世,老丐得能相亲,荣幸之至。”
“阁下奉命追赶在下何事?”
“小长老请少侠暂时隐秘行踪,等他来会合!”
“为何要隐秘行踪?”
“小长老业已发现少侠要找的人行踪,正由此方向而来,为免对方知风隐匿,所以请少侠暂勿公开露面。”
吴刚心头一紧,道:“他可曾说出对方是谁?”
“有的!”
“谁?”
“地灵吕坤!”
“啊!”
吴刚登时热血沸腾起来,栗声道:“他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只说他最迟晚间必到!”
“何处等他?”
“请随老化子来!”
吴刚随在老丐之后,保持了一段距离跟进,顺大道奔了里许,岔入一条荒僻小道,不久,来到一座破庙之前。
这破庙墙圮屋塌,残败不堪,看来久已没有香火了。
“是这里么?”
“呃,约定在此相候,我们进去吧!”
庙内蛛网尘封,蓬蒿满目,荒凉至极。
到了破殿廊沿之上,老丐道:“少侠委屈在此坐一会儿,老化子去弄点吃喝的来!”
经这一提,吴刚才感到自己着实是饿了,报仇是一件事,饭可不能不吃,当下颔了颔首道:“偏劳阁下了!”
老丐一笑道:“小意思,少侠是小长老至友,老化子效劳是应该的。”说完转身自去。
吴刚就地坐下,心里对盟兄感激莫名,若非盟兄发现“地灵”行踪,差人示警,自己此番到“七灵仙境”,可能空跑一趟,说不定仇家从此远走高飞,要报仇可就大费周章了。
这一静坐下来,无边的悲惨往事,一幕一幕地映上心头,他又跌入痛苦的深渊里,心头似有无数的虫蛇在啃啮。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把他从痛苦中唤回,只见老丐右手中提了一个大竹篮,左肋下夹了一坛酒,笑嘻嘻地走上殿廊,道:“少侠久候了!”
“阁下辛苦了!”
老化子放下酒坛与竹篮,先把地面弄干净了一块,然后席地坐下,揭开篮盖,把东西一样一样地摆子出来,一只烧鸡,一包烧卤,一大叠烙饼,两套碗筷。
摆好之后,向吴刚一招手道:“少侠,来吧!”
吴刚想到对方的身份,也就不再客套,趋前坐下。
老化子拍开泥封,一阵酒香,直钻鼻孔。
吴刚下意识地吞了一泡口水,心想,喝些酒麻醉一下也好。
老化子筛满了两碗,然后哈哈一笑道:“少侠,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来,喝啊!”
一仰颈,一碗酒全下了喉,用手一抹口角余沥,又是一个哈哈。
吴刚举起了碗,凑近口边……
忽地,他发觉这酒颜色有些异样,香味也不同于一般的酒,立即停碗不饮,放回地上,老叫化子诧然道:“少侠为何不饮?”
吴刚唯恐对方不悦,但又疑念不释,故作不经意地道:“这是什么酒?”
“上等窖藏女儿酒,道地绍兴货!”
“女儿酒?”
“不错!”
“听说绍兴的女儿酒,并不售人,各家秘藏,待女儿出嫁时始用之,市上一般的花坛大酒,均是赝品……”
“哈哈哈哈,想不到少侠对酒道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