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代散文-第7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又赶到另一个地方去了,在那一个地方又只略坐一坐,又赶到再一个地方去
了,他们的肚子定是不会饱的,我想。有几个这样的交际者,当酒阑灯灿,
应酬完毕之后,定是回到家中,叫底下人烧了稀饭来堆补空肠的。
我们在广漠繁华的上海,简直是一个村气十足的“乡下人”;我们住的
是乡下,到“上海”去一趟是不容易的,我们过的是乡间的生活,一月中难
得有几个黄昏是在“应酬”场中度过的。有许多人也许要说我们是“孤介”,
那是很清高的一个名辞。但我们实在不是如此,我们不过是不惯征逐于酒肉
之场,始终保持着不大见世面的“乡下人”的色彩而已。
偶然的有几次,承一二个朋友的好意,邀请我们去赴宴。在座的至多只
有三四个熟人,那一半生客,还要主人介绍或自己去请教尊姓大名,或交换
名片,把应有的初见面的应酬的话晌呐的说完了之后,便默默的相对无言了。
说的话都不是有着落,都不是从心里发出的;泛泛的,是几个音声,由喉咙
头溜到口外的而已。过后自己想起那样的敷衍的对话,未免要为之失笑。如
此的,说是一个黄昏在繁灯絮语之宴席上度过了,然而那是如何没有生趣的
一个黄昏呀!
有几次,席上的生客大多了,除了主人之外,没有一个是认识的;请教
了姓名之后,也随即忘记了。除了和主人说几句话之外,简直的无从和他们
谈起。不晓得他们是什么行业,不晓得他们是什么性质的人,有话在口头也
不敢随意的高谈起来。那一席宴,真是如坐针毡;精美的羹菜,一碗碗的捧
上来,也不知是什么味儿。终于忍不住了,只好向主人撒一个谎,说身体不
大好过,或说是还有应酬,一定要去的。——如果在谣言很多的这几天当然
是更好托辞了,说我怕戒严提早,要被留在华界之外——虽然这是无礼貌的,
不大应该的,虽然主人是照例的殷勤的留着,然而我却不顾一切的不得不走
① 美国影片名,中译名《风流寡妇》。
了。这个黄昏实在是太难挨得过去了!回到家里以后,买了一碗稀饭,即使
只有一小盏萝卜干下稀饭,反而觉得舒畅,有意味。
如果有什么友人做喜事,或寿事,在某某花园,某某旅社的大厅里,大
张旗鼓的宴客,不幸我们是被邀请了,更不幸我们是太熟的友人,不能不到,
也不能道完了喜或拜完了寿,立刻就托辞溜走的,于是这又是一个可怕的黄
昏。常常的张大了两眼,在寻找熟人,好容易找到了,一定要紧紧的和他们
挤在一起,不敢失散。到了坐席时,便至少有两三人在一块儿可以谈谈了,
不至于一个人独自的局促在一群生面孔的人当中,惶恐而且空虚。当我们两
三个人在津津的谈着自己的事时,偶然抬起眼来看着对面的一个坐客,他是
凄然无侣的坐着;大家酒杯举了,他也举着;菜来了,一个人说;“请,请,”
同时把牙著伸到盘边,他也说,“请,请,”也同样的把牙著伸出。除了吃
菜之外,他没有目的,菜完了,他便局促的独坐着。我们见了他,总要代他
难过,然而他终于能够终了席方才起身离座。
宴会之趣味如果仅是这样的,那末,我们将咒诅那第一个发明请客的人;
喝酒的趣味如果仅是这样的,那未,我们也将打倒杜康与狄奥尼修士了。
然而又有的宴会却幸而并不是这样的;我们也还有别的可以引起喝酒的
趣味的环境。
独酌,据说,那是很有意思的。我少时,常见祖父一个人执了一把锡的
酒壶,把黄色的酒倒在白磁小杯里,举了杯独酌着;喝了一小口,真正一小
民便放下了,又拿起筷于来夹菜。因此,他食得很慢,大家的饭碗和筷子都
已放下了,且已离座了,而他却还在举着酒杯,不匆不忙的喝着。他的吃饭,
尚在再一个半点钟之后呢。而他喝着酒,颜微酡着,常常叫道:“孩子,来,”
而我们便到了他的跟前。他夹了一块只有他独享着的菜蔬放在我们口中,问
道:“好吃么?”我们往往以点点头答之,在孙男与孙女中,他特别的喜欢
我,叫我前去的时候尤多。常常的,他把有了短髭的嘴吻着我的面颊,微微
有些刺痛,而他的酒气从他的口鼻中直喷出来。这是使我很难受的。
这样的,他消磨过了一个中午和一个黄昏。天天都是如此。我没有享受
过这样的乐趣。然而回想起来,似乎他那时是非常的高兴,他是陶醉着,为
快乐的雾所围着,似乎他的沉重的忧郁都从心上移开了,这里便是他的全个
世界,而全个世界也便是他的。
别一个宴之趣,是我们近几年所常常领略到的,那就是集合了好几个无
所不谈的朋友,全座没有一个生面孔,在随意的喝着酒,吃着菜,上天下地
的谈着。有时说着很轻妙的话,说着很可发笑的话,有时是如火如剑的激动
的话,有时是深切的论学谈艺的话,有时是随意的取笑着,有时是面红耳热
的争辩着,有时是高妙的理想在我们的谈锋上触着,有时是恋爱的遇合与家
庭的与个人的身世使我们谈个不休。每个人都把他的心胸赤裸裸的袒开了,
每个人都把他的向来不肯给人看的面孔显露出来了;每个人都谈着,谈着,
谈着,只有更兴奋的谈着,毫不觉得“疲倦”是怎么一个样子。酒是喝得干
了,菜是已经没有了,而他们却还是谈着,谈着,谈着。那个地方,即使是
很喧闹的,很湫狭的,向来所不愿意多坐的,而这时大家却都忘记了这些事,
只是谈着,谈着,谈着,没有一个人愿意先说起告别的话。要不是为了戒严
或家庭的命令,竟不会有人想走开的。虽然这些闲谈都是琐屑之至的,都是
无意味的,而我们已在其间得到宴之趣了;——其实在这些闲谈中,我们是
时时可发现许多珠宝的;大家都互相的受着影响,大家都更进一步了解他的
同伴,大家都可以从那里得到些教益与利益。
“再喝一杯,只要一杯,一杯。”
“不,不能喝了,实在的。”
不会喝酒的人每每这样的被强迫着而喝了过量的酒。面部红红的,映在
灯光之下,是向来所未有的壮美的丰采。
“圣陶,于一杯,干一杯,”我往往的举起杯来对着他说,我是很喜欢
一口一杯的喝酒的。
“慢慢的,不要这样快,喝酒的趣味,在于一小口一小口的喝,不在于
‘干杯’,”圣陶反抗似的说,然而终于他是一口干了。一杯又是一杯。
连不会喝酒的愈之,雁冰,有时,竟也被我们强迫的干了一杯。于是大
家哄然的大笑,是发出于心之绝底的笑。
再有,佳年好节,合家团团地坐在一桌上,放了十几双的红漆筷子,连
不在家中的人也都放着一双筷于,都排着一个座位。小孩子笑孜孜的闹着吵
着,母亲和祖母温和的笑着,妻子忙碌着,指挥着厨房中厅堂中仆人们的做
菜,端菜,那也是特有一种融融泄泄的乐趣,为孤独者所妒羡不止的,虽然
并没有和同伴们同在时那样的宴之趣。
还有,一对恋人独自在酒店的密室中晚餐;还有,从戏院中偕了妻子出
来,同登酒楼喝一二杯酒;还有,伴着祖母或母亲在熊熊的炉火旁边,放了
几盏小菜,闲吃着宵夜的酒,那都是使身临其境的人心醉神怕的。
宴之趣是如此的不同呀!
海燕
郑振锋
乌黑的一身羽毛,光滑漂亮,积伶积俐,加上一双剪刀似的尾巴,一对
劲俊轻快的翅膀,凑成了那样可爱的活泼的一只小燕子。当春间二三月,轻
镂⑽⒌拇捣髯牛缑南赣晡抟虻挠商焐先髀渥牛跬蛱醯娜崃胧
了它们的黄绿的眼,红的白的黄的花,绿的草,绿的树叶,皆如赶赴市集者
似的奔聚而来,形成了烂慢无比的春天时,那些小燕子,那未伶俐可爱的小
燕子,便也由南方飞来,加入了这个隽妙无比的春景的图画中,为春光平添
了许多的生趣。小燕子带了它的双剪似的尾,在微风细雨中,或在阳光满地
时,斜飞于旷亮无比的天空之上,唧的一声,已由这里稻田上,飞到了那边
的高柳之下了。再几只却隽逸的在粼粼如縠纹的湖面横掠着,小燕子的剪尾
或翼尖,偶沾了水面一下,那小圆晕便一圈一圈的荡漾了开去。那边还有飞
倦了的几对,闲散的想息于纤细的电线上,——嫩蓝的春天,几支木杆,几
痕细线连于杆与杆间,线上是停着几个粗而有致的小黑点,那便是燕子,是
多么有趣的一幅图画呀!还有一家家的快乐家庭,他们还特为我们的小燕子
备了一个两个小巢,放在厅梁的最高处,假如这家有了一个匾额,那匾后便
是小燕于最好的安巢之所。第一年,小燕子来住了,第二年,我们的小燕子,
就是去年的一对,它们还要来住。
“燕子归来寻旧垒。”
还是去年的主,还是去年的宾,他们宾主间是如何的融融泄泄呀!偶然
的有几家,小燕于却不来光顾,那便很使主人忧戚,他们邀召不到那么隽逸
的嘉宾,每以为自己运命的赛劣呢。
这便是我们故乡的小燕子,可爱的活泼的小燕于,曾使几多的孩子们欢
呼着,注意着,沉醉着,曾使几多的农人们市民们忧戚着,或舒怀的指点着,
且曾平添了几多的春色,几多的生趣于我们的春天的小燕于!
如今,离家是几千里!离国是几千里!托身于浮宅之上,奔驰于万顷海
涛之间,不料却见着我们的小燕子。
这小燕于,便是我们故乡的那一对,两对么?便是我们今春在故乡所见
的那一对,两对么?
见了它们,游子们能不引起了,至于是轻烟似的,一缕两缕的乡愁么?
海水是皎洁无比的蔚蓝色,海波是平稳得如春晨的西湖一样,偶有微风,
只吹起了绝细绝细的千万个粼粼的小皱纹,这更使照晒于初夏之太阳光之下
的、金光灿烂的水面显得温秀可喜。我没有见过那未美的海!天上也是皎洁
无比的蔚蓝色,只有几片薄纱似的轻云,平贴于空中,就如一个女郎,穿了
绝美的蓝色夏衣,而颈间却围绕了一段绝细绝轻的白纱中。我没有见过那么
美的天空!我们倚在青色的船栏上,默默的望着这绝美的海天;我们一点杂
念也没有,我们是被沉醉了,我们是被带入晶天中了。
就在这时,我们的小燕子,二只,三只,四只,在海上出现了。它们仍
是隽逸的从容的在海面上斜掠着,如在小湖面上一样;海水被它的似剪的尾
与翼尖一打,也仍是连漾了好几圈圆晕。小小的燕子,浩莽的大海,飞着飞
着,不会觉得倦么?不会遇着暴风疾雨么?我们真替它们担心呢!
小燕子却从容的憩着了。它们展开了双翼,身子一落,落在海面上了,
双翼如浮圈似的支持着体重,活是一只乌黑的小水禽,在随波上下的浮着,
又安闲,又舒适。海是它们那么安好的家,我们真是想不到。
在故乡,我们还会想象得到我们的小燕子是这样的一个海上英雄么?
海水仍是平贴无波,许多绝小绝小的海鱼,为我们的船所惊动,群向远
处窜去;随了它们飞窜着,水面起了一条条的长痕,正如我们当孩子时之用
瓦片打水漂在水面所划起的长痕。这小鱼是我们小燕子的粮食么?
小燕子在海面上斜掠着,浮憩着。它们果是我们故乡的小燕于么?
啊,乡愁呀,如轻烟似的乡愁呀!
蟋蟀之话
夏丏尊
“志士悲秋”,秋在四季中确是寂寥的季节,即非志士,也容易起感怀
的。我们的祖先在原始时代曾与寒冷饥饿相战斗,秋就是寒冷饥饿的预告。
我们的悲秋,也许是这原始感情的遗传。入秋以后,自然界形貌的变化反应
在我们心里,引起这原始的感情来。
天空的颜色,云的形状,太阳及月亮的光,空气的触觉,树叶的色泽,
虫的鸣声,凡此等等都是构成秋的情绪的重要成分。其中尤以虫声为最有力
的因子,古人说“以虫鸣秋”,鸣虫实是秋季的报知者,秋情的挑拨者。
秋季的鸣虫可分为螽斯与蟋蟀二类,这里想只说蟋蟀。说起蟋蟀,往往
令人联想到寂寥与感伤。“蟀蟋在堂”,“今我不乐”,三百首中已有这样
的话。姜白石咏蟋蟀《齐天乐》云:“庾郎先自吟愁赋,凄凄更闻私语。
? 。哀音似诉。正思妇无眠,起寻机行。曲曲屏山,夜凉独自甚情绪。? 。
候馆迎秋,离宫吊月,别有伤心无数。? 。写入琴丝,一声声更苦。”凡是
有关于蟋蟀的诗歌,差不多都是带着些悲感的。这理由是什么?如果有人说,
这是由自然的背景与诗歌上的传统口吻养成的观念情绪,也许是的。实则秋
季鸣虫的音乐,在本质上尚有可注意的地方。
蟋蟀的鸣声,本质上与鸟或蝉的鸣声大异其趣。乌或蝉的鸣声是肉声,
而蟋蟀的鸣声是器乐。“丝不如竹,竹不如肉”,我国从来有这样的话,意
思是说器乐不如肉声。其实就音乐上说,乐器比之我们人的声带,构造要复
杂得多,声音的范域也广得多。声带的音色决不及乐器的富于变化,乐器所
能表出的情绪远比声带复杂。萧笛的表哀怨,可以胜过人的悲吟;鼓和洋琴
的表快悦,可以胜过人的欢呼。乌的呜声是和人的叫唱一样,同是由带发出
的,其鸣声虽较人的声音有变化,但既同出于肉质的声带,与人声究有共同
之点。蝉虽是虫类,其鸣声由腹部之声带发出,也可以说是肉声。
蟋蟀等秋虫的鸣声比之鸟或蝉的鸣声,是技巧的,而且是器械的。它们
的呜声由翅的鼓动发生。把翅用显微镜检查时,可以看见特别的发音装置,
前翅的里面有着很粗糙的? 。状部,另一前翅之端又具有名叫“硬质部”的部
分,两者磨擦就发声音。前翅间还有一处薄膜的部分,叫做“发音镜”,这
是造成特殊的音色的机关。秋虫因了这些部分的本质和构造,与发音镜的形
状,各奏出其独特的音乐。其音乐较诸乌类与别的虫类,有着如许的本质的
差异。
螽斯与蟋蟀的发音样式大同小异:螽斯左前翅在上,右前翅在下;蟋蟀
反之,右前翅在上,左前翅在下。又,螽斯的? 。状部在左翅,硬质部在右翅;
而蟋蟀则两翅有着同样的构造。此外尚有不同的一点:螽斯之翅耸立作棱状,
其发音装置的部分较狭;蟋蟀二翅平叠,因之其发音部分亦较为发达。在音
色上,螽斯所发的音乐富于野趣,蟋蟀的音乐却是技巧的。
无论乌类、螽斯或蟋蟀,能鸣只有雄,雌是不能鸣的。这全是性的现象,
雄以鸣音诱雌。它们的鸣,和南欧人在恋人窗外所奏的夜曲同是哀切的恋歌。
蟋蟀是有耳朵的,说也奇怪,蟋蟀的耳朵不在头部,倒在脚上。它们共有三
对脚,在最前面的脚的腔节部具着附有薄膜的细而长的小孔,这就是它们的
耳朵。它们用了这“脚耳”来听对手的情话。
蟋蟀的恋歌似乎很能发生效果。我们依了蟋蟀的鸣声,把石块或落叶拨
去了看,常发见在那里的是雌雄一对。石块或落叶丛中是它们的生活的舞台,
它们在这里恋爱,产卵,以至于死。
蟋蟀的生活状态在自然界中观察颇难,饲养于小瓦器中,可观察到种种
的事实。蟋蟀的恋爱生活和他动物及人类原无大异,可是有一极有兴趣的现
象:它们是极端的女尊男卑的,雌对于雄的威势,比任何动物都厉害。试把
雌雄二蟋蟀放入小瓦器中,彼此先用了触角探知对方的存在以后,雄的即开
始呜叫。这时的鸣声与在田野时的放声高吟不同,是如